《呻吟語》：明清救世啟蒙先導

作者：郝良華 曲曉萌

來源：《學習(xi) 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七月廿七日壬申

          耶穌2023年9月11日

《呻吟語》，明代末期語錄體(ti) 清言小品的優(you) 秀代表作品。“呻吟語”涉獵廣泛，縱談古今天下、身心家國、人情物理，體(ti) 悟性強，反映出作者對社會(hui) 、政治、世情的體(ti) 驗以及對真理的不懈求索，開啟了明清之際救世啟蒙先導。《呻吟語》作為(wei) 一部明達體(ti) 用之書(shu) 對後世產(chan) 生了深遠影響，先後被翻譯成20多個(ge) 國家的文字出版發行。

（一）

《呻吟語》的作者呂坤（1536—1618年），明代進步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字叔簡，號新吾，自稱抱獨居士，人稱“沙隨夫子”，河南商丘寧陵人，一生曆經嘉靖、隆慶、萬(wan) 曆三朝。明萬(wan) 曆二年（1574年）進士，曆官山西襄垣知縣、山東(dong) 參政、右僉(qian) 都禦史、山西巡撫等。明萬(wan) 曆四十六年（1618年）病逝，明天啟元年（1621年）被朝廷追封為(wei) 刑部尚書(shu) 。呂坤為(wei) 官剛正清廉，崇真尚實，體(ti) 恤百姓疾苦，深受百姓愛戴。因不滿明朝政治中的各種弊端，稱疾乞休，居家20載，以著述講學為(wei) 務。《明史·呂坤傳(chuan) 》評價(jia) 其“剛介峭直，留意正學。居家之日，與(yu) 後進講習(xi) 。所著述，多出新意”，與(yu) 沈鯉、郭正域被時人稱為(wei) 萬(wan) 曆年間“三大賢”。他講求“實用”“事功”，推動社會(hui) 改革，躬行地方實踐，其批判封建專(zhuan) 製弊端、倡導學校議政、維護婦女權益等新思想，在曆史上產(chan) 生了積極進步影響，是明清救世啟蒙思潮中具有代表性的重要思想家，其唯物主義(yi) 思想被載入《中國思想史》。呂坤一生著述頗豐(feng) ，主要著作有《呻吟語》《去偽(wei) 齋集》《實政錄》《交泰韻》《四禮疑》《四禮翼》《閨範》《憂危疏》等。

（二）

《呻吟語》完成於(yu) 明萬(wan) 曆二十一年（1593年）。呂坤所處的時代，政治危機日趨嚴(yan) 重，賦稅沉重，民不聊生，社會(hui) 矛盾尖銳，明朝的統治病入膏肓。呂坤痛感當時社會(hui) 種種弊端，主張興(xing) 利除弊，致力於(yu) 勵精圖治、教化民風，積30年心血完成了濟世良方《呻吟語》。他在序中寫(xie) 道：“呻吟，病聲也，呻吟語，病時疾痛語也”，故以“呻吟語”命名。《呻吟語》分內(nei) 篇、外篇共6卷，涵蓋了禮、樂(le) 、射、禦、書(shu) 、數6個(ge) 方麵，論述了性命、存心、倫(lun) 理、談道、修身、問學、應務、養(yang) 生、天地、世運、聖賢、品藻、治道、人情、物理、廣喻、詞章等諸多話題。呂坤在學術上“以自得為(wei) 宗”，不拘門戶，出入百家。他在《呻吟語》中表明自己的學術立場，稱自己的學說既不是道學、仙學，也不是釋學、老莊申韓之學，“我隻是我”，自成一家。該書(shu) 有四大特點：一是文風貼近口語，不虛談高遠，雅俗共賞，深入淺出，益人智慧。如“日日行不怕千萬(wan) 裏，常常做不怕千萬(wan) 難”。二是以篤實為(wei) 本，務求規矩，有感而發，含蓄蘊藉。如“心要虛，無一點渣；心要實，無一毫欠缺”。三是言簡意賅，概括精當，有的三言兩(liang) 語，卻洞徹精微，灼見新意。如“無屋漏功夫，做不得宇宙事業(ye) ”。四是語言生動明快，真切傳(chuan) 神，善於(yu) 運用比喻、對偶、排比、擬人、誇張、反問等多種修辭格，富有韻味和力量。如“無所樂(le) 有所苦，即父子不相保也，而況民乎？有所樂(le) 無所苦，即戎狄且相親(qin) 也，而況民乎？”句式長短錯落有致、和諧優(you) 美，充分契合了“言語以簡重真切為(wei) 第一”的觀點。

（三）

《呻吟語》具有顯著的唯物主義(yi) 和辯證思想因素與(yu) 傾(qing) 向。呂坤的思想核心為(wei) “氣本論”，蘊含諸多唯物主義(yi) 思想成分。書(shu) 中認為(wei) “氣無終盡之時，形無不毀之理”。氣是萬(wan) 古長存的，形是暫時的、要毀滅的，但這種毀滅隻是“氣”從(cong) 一種物質形態轉向了另一種物質形態。書(shu) 中還提出了“氣化無一息之停”“運動守恒”的觀點，有“運動是物質的根本屬性”的思想傾(qing) 向。“天地萬(wan) 物所賴以常存者‘恒’故耳”，運動的守恒是物質所具有的普遍規律，“氣”守恒運行的規律和天地萬(wan) 物守恒的運行規律是統一的。其宇宙生成說，堅持用“道本自然”的氣化學說來解釋天地、人和萬(wan) 物的形成，把三者的生成看作是物質實體(ti) 按其客觀規律運動發展的過程，這在當時來說是一種卓越的哲學見解，十分可貴。此外，書(shu) 中還具有許多辯證的思想範疇，這也是一筆寶貴的理論遺產(chan) ，主要反映在自然、當然和偶然說中。“自然”又稱必然，書(shu) 中用它來表示客觀事物或自然現象在發展過程中所出現的必然趨勢，也就是事物的普遍規律。如“陽亢必旱，久旱必陰，久陰必雨，久雨必晴，此之謂自然”。“當然”表示人的主觀能動性以及對道德規範的實踐，是“性分之所當盡，職分之所當為(wei) ”。“偶然”則表示不合常規的少數例外的反常現象，如“小役大，弱役強，貧役富，賤役貴，此之謂不得不然”。作者認為(wei) 自然、當然、偶然都是宇宙的具體(ti) 內(nei) 涵，都具有客觀存在的意義(yi) ，在不以人的意誌為(wei) 轉移的客觀規律中，必然性和現實性得到了統一。

《呻吟語》中的民本思想開啟了中國早期民主啟蒙思潮的先河。書(shu) 中明確提出人民是國家的根本和曆史發展變化的決(jue) 定力量。“知君身之安危，社稷之存亡，百姓操其權故耳。”書(shu) 中還提出了人民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的觀點，“盈天地間，隻靠二種人為(wei) 命，曰：農(nong) 夫、織婦。卻又沒有人重他，是自戕其命也”，倡導“民主君仆、民體(ti) 國用”。這種重視勞動人民在社會(hui) 生產(chan) 中地位與(yu) 作用的思想在理論上更為(wei) 深刻。與(yu) 此同時，呂坤對自己所屬階級的剝削本質也有著深刻的反思，“我亦軒冕徒，久股民膏脂”。他對於(yu) 民間的種種疾苦，有著深刻的洞徹，有著深厚的同情，更有著拯救的實政措施。首先，他奮起抨擊和揭露了君主專(zhuan) 製自私、貪婪的真麵目，矛頭直指封建君主，在政治思想上倡導“以理抗勢”，具有限製君主過度極權專(zhuan) 製的進步意義(yi) 。書(shu) 中認為(wei) ，封建君主雖掌握著天下最高的權勢，但也應該有所約束和畏懼，天下所有權勢必須接受天下公理的製約。呂坤也正是因“以理抗勢”，觸怒萬(wan) 曆皇帝和權臣，不得不托病辭官，隱居林下20餘(yu) 年，再也不被起用。其次，書(shu) 中提出要緩解社會(hui) 矛盾，必須首先解決(jue) 人民的溫飽問題，讓人民能夠生活下去。呂坤認為(wei) “此富民為(wei) 王道之首務也”，而解決(jue) “民生”問題的方法，就在於(yu) “足民”，“足民，王政之大本。百姓足，萬(wan) 政舉(ju) ；百姓不足，萬(wan) 政廢”。在唯物史觀誕生之前，尤其在明中晚期封建專(zhuan) 製日趨強化、政治危機嚴(yan) 重的情況下，作者對人民群眾(zhong) 在曆史上的決(jue) 定性作用有著如此深刻的認識，實屬難能可貴。該思想開啟了黃宗羲、唐甄等人的中國早期民主啟蒙思潮的先河，對中國近代民主思想的產(chan) 生具有一定的影響。當然，其民本思想畢竟是封建時代曆史條件下的產(chan) 物，有其曆史和階級局限性，總體(ti) 上沒能擺脫君主政體(ti) 認識的桎梏。

《呻吟語》浸潤了呂坤對立身、處世各種充滿哲思的思考。比如，書(shu) 中主張在與(yu) 人相處時，不要針對人的弱點、敏感點而與(yu) 其相爭(zheng) ，要遵循“五不爭(zheng) ”的處世原則：“不與(yu) 居積人爭(zheng) 富，不與(yu) 進取人爭(zheng) 貴，不與(yu) 矜飾人爭(zheng) 名，不與(yu) 簡傲人爭(zheng) 禮，不與(yu) 盛氣人爭(zheng) 是非。”書(shu) 中還談了如何待人的問題：“責善要看其人何如。其人可責以善，又當自盡長善救失之道。”做事情，應對事務，就涉及跟人打交道，要因人製宜，注重方式方法。書(shu) 中指出人際交往一定要遵循人的“自然之情”，“得人自然之情，則何所不得？失人自然之情，則何所不失？不惟帝王為(wei) 然，雖二人同行，亦離此道不得。”就是說，不管是治國理政，還是人與(yu) 人相處，隻有保持著人的自然之情，世人才能自然而然地認可你、接受你、信任你，乃至喜歡你、尊敬你。在《養(yang) 生》篇中，呂坤提出“養(yang) 德”乃“養(yang) 生”第一要務，並詼諧地告訴人們(men) ，“二陳”“四君子”等草藥湯羹雖對於(yu) 調養(yang) 身體(ti) 確有功效，但以清心寡欲食淡之方為(wei) 最佳。書(shu) 中開出的養(yang) 生之方超出了物的境界，認為(wei) “養(yang) 德”“養(yang) 心”方是“無價(jia) 之藥”。

《呻吟語》是一部極具思想深度的力著，對後世的儒學發展和文化傳(chuan) 播有重要貢獻。它既繼承了儒家的傳(chuan) 統精神，又開拓了儒家的新境界，映照出呂坤這樣一位有著多種思想側(ce) 麵、自詡為(wei) “新吾”“抱獨”的學者征服自然、自我完善和積極進取的時代光芒。明清之際的實學思想家顏元，讀罷《呻吟語》後歎服曰：“近世大儒也。”在呂坤去世逾200年之後，1826年（清道光六年），朝廷應禮部呈請，準許呂坤入祀孔廟西廡，成為(wei) 受到奉祀的先賢先儒之一，是清代官方認定的一代“真儒”。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