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漫談魏晉的飲酒與任誕之風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3-08-24 21:24:34
標簽:
劉強

作者簡介: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筆名留白,西曆一九七〇年生,河南正陽人,複旦大學文學博士。現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詩學研究中心主任,詩學集刊《原詩》主編、古代文學與(yu) 語言學研究所所長。出版《世說新語會(hui) 評》《有刺的書(shu) 囊》《竹林七賢》《魏晉風流》《驚豔台灣》《世說學引論》《清世說新語校注》《論語新識》《古詩寫(xie) 意》《世說三昧》《穿越古典》《曾胡治兵語錄導讀》《世說新語研究史論》《世說新語資料匯編》(全三卷)《四書(shu) 通講》《世說新語新評》《世說新語通識》等二十餘(yu) 種著作。主編《原詩》四輯、《中華少兒(er) 詩教親(qin) 子讀本》十一卷、《世說新語鑒賞辭典》及論文集多種。

漫談魏晉的飲酒與(yu) 任誕之風

作者:劉 強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選自《世說新語通識》,中華書(shu) 局2023年6月版

 

 

一、飲酒之風

 

說到魏晉風度,當然離不開藥與(yu) 酒[1]。有意味的是,藥與(yu) 酒,雖都是訴諸口腹之欲的身外之物,最終卻極大地影響了一個(ge) 時代的精神狀況。一方麵,這當然與(yu) 魏晉特殊的政治社會(hui) 生態有關(guan) ,另一方麵,也可視為(wei) 思想領域中諸如“形神”“內(nei) 外”“情禮”“名教自然”等的緊張關(guan) 係,在士人心態和行為(wei) 方式上的折射和投影。

 

和“五石散”不同,酒的發明極早,可以追溯到遠古。最初的酒,除了用於(yu) 日常生活和社交場合,更重要的功能還在祭祀成禮。因為(wei) 酒的麻醉作用和享樂(le) 性質,容易使人沉湎其中而失去節製,故按照儒家禮樂(le) 須中節合度的要求,對飲酒不得不做一些必要的限製。如《尚書(shu) ·酒誥》中就有“飲惟祀,德將無醉”的告誡。《左傳(chuan) ·莊公二十二年》也說:“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yi) 也。”又,《禮記·樂(le) 記》:“一獻之禮,其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所以備酒禍也。”言下之意,酒是用來成禮的工具,不可過分貪杯,即使在舉(ju) 行獻祭典禮時,賓主都須飲酒行禮,也要有所節製,終日飲酒而能不醉是最好的,以免因酒生亂(luan) ,甚至導致災禍。這方麵,孔子堪為(wei) 榜樣,他說自己能夠做到“不為(wei) 酒困”(《論語·子罕》),“惟酒無量,不及亂(luan) ”(《論語·鄉(xiang) 黨(dang) 》),應該不是誇口。

 

不過,酒的存在幾乎是個(ge) 悖論,“成禮”也好,“不及亂(luan) ”也罷,這些說法其實正暗示著,“非禮”或“及亂(luan) ”才是飲酒的一種常態。對於(yu) 真正的飲酒者來說,飲酒而不求一醉,或者醉過一次後就不許再醉,這不僅(jin) 是強人所難的問題,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否則就不會(hui) 有“一醉方休”“不醉不歸”之類的豪言了。尤其在禮壞樂(le) 崩、天下大亂(luan) 、生靈塗炭、朝不保夕的多事之秋,現實的憂患增多,生命的痛苦加劇,酒的功能自然會(hui) 更加貼近肉體(ti) 的麻醉和精神的宣泄。所以,在魏晉時期,酒的“成禮”的功能遂逐漸淡去,轉而成為(wei) “解憂”的良藥了。曹操的《短歌行》開篇即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其實,曹操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是有其理據的。成書(shu) 於(yu) 南朝的《殷芸小說》記漢武帝與(yu) 東(dong) 方朔的故事,就有“凡憂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當消”的說法。反對曹操“禁酒令”的孔融有句名言:“坐上客恒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後漢書(shu) 》本傳(chuan) )東(dong) 晉名士王忱也說:“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世說新語·任誕》51)[2]可知在私人領域,“酒以解憂”的功能遠比“酒以成禮”更為(wei) 深入人心。別的不說,“憂從(cong) 中來,不可斷絕”時來個(ge) 酩酊大醉,至少可以暫時忘掉眼前的煩惱吧。陶淵明《遊斜川》詩雲(yun) :“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le) ,明日非所求。”說的也是此意。

 

翻開《世說新語》,似乎可以嗅到隱隱彌漫著的一股酒香。我曾做過統計,“酒”字在《世說新語》(不含劉注)中共出現103次,差不多每10條就有一次。其中《任誕》一門就有43次,占了將近一半;而《任誕》共54條,與(yu) 飲酒有關(guan) 的就有29條,超過半數還多。這個(ge) 數據很能說明,酒在魏晉名士生活甚至生命中所占的分量。比如東(dong) 晉著名的美男子王恭,就有一句名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任誕》53)我們(men) 知道,王恭也是服藥的,但他似乎認為(wei) ,在藥與(yu) 酒之間,酒是更為(wei) 醒目的名士身份標記。

 

這裏趁便想說的是,《世說新語》每一門類的第1條,對於(yu) 門類旨歸實有“開宗明義(yi) ”的提挈作用,閱讀時不妨稍加留意。比如《任誕》門第1條:

 

23.1  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nei) 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ya) 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鹹、河內(nei) 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於(yu) 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竹林七賢)[3]

 

這裏,“竹林七賢”的集體(ti) 亮相,頗有些“宣誓主權”的意味,至少在編者看來,任誕這種風氣,這七人是當仁不讓的標誌性人物;而“肆意酣暢”四字,又把飲酒與(yu) 任誕的關(guan) 係揭示得再明白不過了。因縱酒而任誕,等於(yu) 顛覆了“酒以成禮”的傳(chuan) 統,走向了儒家禮教的反麵,這不是“越名教而任自然”(嵇康《釋私論》)是什麽(me) 呢?

 

魏晉的飲酒之風,阮籍要算是最重要的推動者。不過,阮籍的飲酒,給人的觀感是緊張而又痛苦的。《晉書(shu) 》本傳(chuan) 稱:“籍本有濟世誌,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yu) 世事,遂酣飲為(wei) 常。”可知阮籍的飲酒,除了解憂,更在避禍。當時,司馬昭手下的鷹犬鍾會(hui) 曾“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因酣醉獲免”。司馬昭與(yu) 阮籍同年所生,私交甚好,“文帝初欲為(wei) 武帝求婚於(yu) 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靠著醉酒,阮籍走著政治的鋼絲(si) ,在保全性命與(yu) 保持節操之間謹慎權衡,小心翼翼:“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阮籍《詠懷》三十三)在那樣一個(ge) 政治高壓的病態社會(hui) ,醉酒大概是勉強保持尊嚴(yan) 的權宜之計,而阮籍從(cong) “至慎”到“佯狂”的行為(wei) 突變,都在“遭母喪(sang) ”之後徹底爆發出來,似乎也是經過縝密考量的[4]:

 

23.2  阮籍遭母喪(sang) ,在晉文王(司馬昭)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sang) 顯於(yu) 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sang) 禮也!”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飲啖不輟)

 

可能連阮籍也未必料到,他的純屬個(ge) 人行為(wei) 的“居喪(sang) 無禮”,竟使飲酒的內(nei) 涵大為(wei) 拓展,酒的功能也由“成禮”“解憂”“避禍”,轉而成為(wei) “越禮”“非禮”甚至“反禮教”的工具了。再看下麵幾則:

 

23.7 阮籍嫂嚐回家,籍見與(yu) 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wei) 我輩設也?”(阮籍別嫂)

 

23.8 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yu) 王安豐(feng) 常從(cong) 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ce) 。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醉眠婦側(ce) )

 

23.9 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鬥,然後臨(lin) 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阮籍葬母)

 

如果說“居喪(sang) 無禮”還可以用“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sang) 禮也”來辯護,那麽(me) 阮籍對“叔嫂不通問”“男女不雜坐”的禮製規定的“非暴力”式突破,就帶有更為(wei) 激烈的宣示意味。餘(yu) 英時認為(wei) 魏晉時名教與(yu) 自然之爭(zheng) 表現為(wei) “情禮衝(chong) 突”,最好的辦法就是“緣情製禮”[5]。但這裏也有一個(ge) 矛盾,因為(wei) 按照儒家“緣人情而製禮”(《史記·禮書(shu) 》)的思想,情與(yu) 禮不僅(jin) 不是對立的兩(liang) 極,甚至本來就是一體(ti) 的。“聖人為(wei) 禮以教人”,其初衷不過是“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yu) 禽獸(shou) ”(《禮記·曲禮上》)。孔子的“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le) 何?”(《論語·八佾》),正是強調“禮之本”不在禮文儀(yi) 節等外在形式,而在本心自具的內(nei) 在之“仁”。東(dong) 晉袁宏《夏侯玄讚》說:“君親(qin) 自然,匪由名教。敬愛既同,情禮兼到。”可知所謂“情禮衝(chong) 突”,其根源不在義(yi) 理,而在政治。

 

說到“居喪(sang) 無禮”,東(dong) 漢的戴良堪為(wei) 先驅,“及母卒,兄伯鸞居廬啜粥,非禮不行,良獨食肉飲酒”。有人譏其非禮,他卻說:“禮所以製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禮之論!”(《後漢書(shu) ·戴良傳(chuan) 》)所以,阮籍也好,戴良也好,他們(men) 都沒有否定“禮”在“區分人禽”上的價(jia) 值,並認為(wei) 自己是真正的“發乎情,止乎禮義(yi) ”(即“情不佚”)者。當阮籍喊出“禮豈為(wei) 我輩設也”的宣言時,不僅(jin) 是將“我輩”從(cong) “禮”的規製中解脫出來,更是對操控禮教之權柄的統治者,表示一種掩藏極深的輕蔑和抗議。對此,魯迅顯然是洞若觀火,他說:“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說他們(men) 毀壞禮教。但據我個(ge) 人的意見,這判斷是錯的。魏晉時代,崇尚禮教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不信禮教的。表麵上毀壞禮教者,實則倒是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

 

和阮籍不同,劉伶和阮鹹的縱酒故事更具喜劇色彩和“酒神精神”。先看劉伶:

 

23.3  劉伶病酒,渴甚,從(cong) 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yu) 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wei) 名。一飲一斛,五鬥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劉伶病酒)

 

23.4  劉伶嚐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wei) 棟宇,屋室為(wei) 褌衣,諸君何為(wei) 入我褌中!”(劉伶放達)

 

今按:劉伶在“竹林七賢”中並非核心人物,但在《任誕》門中,上麵兩(liang) 條故事則位列阮籍之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劉伶的外形與(yu) 精神反差極大,“身長六尺,貌甚醜(chou) 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容止》13),這在崇尚容止之美的魏晉屬於(yu) 標準的“廢柴”;但他偏偏“放情肆誌,常以細宇宙、齊萬(wan) 物為(wei) 心”(《晉書(shu) ·劉伶傳(chuan) 》),“自得一時,常以宇宙為(wei) 狹”(劉孝標注引梁祚《魏國統》),似乎竟是一個(ge) 精神上的“巨無霸”。在其唯一的一篇傳(chuan) 世名文《酒德頌》裏,劉伶表達了自己的時空觀和宇宙觀: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為(wei) 一朝,萬(wan) 期為(wei) 須臾,日月為(wei) 扃牖,八荒為(wei) 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行則操卮執觚,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焉知其餘(yu) ?……

 

這位“大人先生”,正是劉伶的自畫像,“居無室廬,幕天席地”,不就是“以天地為(wei) 棟宇,屋室為(wei) 褌衣”的翻版嗎?其實,莊子早已說過“吾以天地為(wei) 棺槨,以日月為(wei) 連璧,星辰為(wei) 珠璣,萬(wan) 物為(wei) 齎送”(《莊子·列禦寇》)的臨(lin) 終遺囑,劉伶的宇宙觀不過是莊子的“異代同調”罷了。

 

同為(wei) 老莊的信徒,如果說阮籍的飲酒突顯了“情禮衝(chong) 突”,劉伶的飲酒則豐(feng) 富了“形神關(guan) 係”。《莊子·達生》中有醉酒者墜車“雖疾而不死,……其神全也”的說法,劉伶則在“小大之辯”的意義(yi) 上賦予醉酒更深刻的哲理內(nei) 涵,形體(ti) 上的“小我”與(yu) 精神上的“大我”,原本是可以通過醉酒來合二為(wei) 一的。嵇康在《養(yang) 生論》中說:“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呼吸吐納,服食養(yang) 身,便形神相親(qin) ,表裏俱濟。”東(dong) 晉名士王忱則借題發揮,說:“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複相親(qin) 。”(《任誕》52)還有王蘊的“酒,正使人人自遠”(《任誕》35),以及王薈所謂“酒正引人著勝地”(《任誕》48),這些別有殊趣的雋永格言,大都是在“神超形越”的意義(yi) 上肯定了酒的魔力與(yu) 妙用。

 

盡管在身心和形神的最終和解上,劉伶尚且達不到陶淵明“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己酉歲九月九日》)的恬淡與(yu) 灑落,但畢竟有其“自得一時”的高峰體(ti) 驗,他的“天生劉伶,以酒為(wei) 名”,與(yu) 東(dong) 晉名士張翰的“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任誕》20),畢卓的““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任誕》21),前後呼應,如山呼海嘯般,共同奏出了中國酒文化的最強音。劉注引《名士傳(chuan) 》載:“(伶)肆意放蕩,以宇宙為(wei) 狹。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隨之,雲(yun) :‘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遊一世。”這裏隱然也有莊子“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莊子·大宗師》)的渾沌思維與(yu) 豁達意趣。既然在酒的世界裏,形神可以如此相親(qin) ,那麽(me) ,生與(yu) 死的界限又在哪裏呢?

 

作為(wei) “竹林七賢”的小字輩,阮鹹的表現也足夠驚世駭俗:

 

23.12 諸阮皆能飲酒,仲容(阮鹹)至宗人間共集,不複用常杯斟酌,以大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人豬共飲)

 

這場“人豬共飲”的鬧劇是以阮鹹為(wei) 主導的,正是這種莊子式的物我齊一,寵辱偕忘,使“自然”的追求徹底突破了“名教”的羈絆,陷入了一種“虛無的狂歡”。在阮鹹這裏,似乎已經實現了《莊子》所謂“天地與(yu) 我並生,而萬(wan) 物與(yu) 我齊一”(《齊物論》),以及“同與(yu) 禽獸(shou) 居,族與(yu) 萬(wan) 物並”(《馬蹄》)的“齊物”境界,他的放浪形骸,給人以極強烈的視覺刺激和心靈衝(chong) 擊。

 

不過,阮鹹似乎代表了一個(ge) “臨(lin) 界點”,這樣的縱情享樂(le) 再往前一步,便是“物至而人化物”的深淵。前引《德行》門“名教樂(le) 地”條劉注引王隱《晉書(shu) 》稱:

 

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頭散發,裸袒箕踞。其後貴遊子弟阮瞻、王澄、謝鯤、胡毋輔之之徒,皆祖述於(yu) 籍,謂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幘,脫衣服,露醜(chou) 惡,同禽獸(shou) 。甚者名之為(wei) 通,次者名之為(wei) 達也。

 

以赤身裸體(ti) 為(wei) “通達”,則禮之所以為(wei) 禮的初衷——如《禮記》所謂“知自別於(yu) 禽獸(shou) ”——也就被取消了。這些中朝放達名士,顯然不是阮籍“禮豈為(wei) 我輩設也”的“我輩”,毋寧說,禮恰恰應該是為(wei) “彼輩”而設的。正因如此,阮籍的兒(er) 子阮渾想要“入夥(huo) ”,卻被他拒絕了:

 

23.13  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步兵曰:“仲容已預之,卿不得複爾。”(不得複爾)

 

本條劉注引戴逵《竹林七賢論》說:“籍之抑渾,蓋以渾未識己之所以為(wei) 達也。……謂彼非玄心,徒利其縱恣而已。”不知“所以為(wei) 達”的“作達”,怕早已失掉“自然”的天真本義(yi) ,反而是比“名教”更不“自然”的“作偽(wei) ”了。阮籍說“仲容已預之,卿不得複爾”,等於(yu) 是以阮鹹為(wei) 例,給後生小子畫出一道“過猶不及”的界限。《晉書(shu) 》本傳(chuan) 稱阮鹹“群從(cong) 昆弟莫不以放達為(wei) 行,籍弗之許”,可為(wei) 佐證。別看阮籍整日醉酒,他骨子裏怕是“眾(zhong) 人皆醉我獨醒”的。對此,東(dong) 晉名士戴逵在《放達非道論》中有極精彩的論述:

 

古之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體(ti) 者何?達其旨故也。達其旨,故不惑其跡。若元康之人,可謂好遁跡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實逐聲之行,是猶美西施而學其顰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為(wei) 慕者,非其所以為(wei) 美,徒貴貌似而已矣。夫紫之亂(luan) 朱,以其似朱也。故鄉(xiang) 原似中和,所以亂(luan) 德;放者似達,所以亂(luan) 道。然竹林之為(wei) 放,有疾而為(wei) 顰者也,元康之為(wei) 放,無德而折巾者也,可無察乎!(《晉書(shu) ·戴逵傳(chuan) 》)

 

看來,“作達”而不能“達其旨”,其實就是“徒貴貌似”的東(dong) 施效顰,不僅(jin) 不是喝酒的真精神,恐怕也與(yu) 真正的名士風度南轅北轍,邈若河漢了。

 

二、任誕之風

 

所謂“任誕”,顧名思義(yi) ,即任達放誕之意。任誕與(yu) 飲酒,如同一體(ti) 之兩(liang) 麵,很難截然分開。所以分別講述,關(guan) 鍵在於(yu) :飲酒本身並不必然導致任誕,二者沒有因果關(guan) 係;正如服藥之後需要飲酒,但飲酒不必以服藥為(wei) 前提一樣。此其一。

 

其二,由飲酒催生的任誕風氣一旦形成,便可自行其是,即使不飲酒也不妨“作達”;說到底,魏晉名士們(men) 以不拘格套、放縱不羈自適、自得且自恃,原本也並不都是酒的作用,而更多的是與(yu) 精神上追求自然、自我、自由的需要有關(guan) 。

 

惟其如此,不以飲酒為(wei) 誘因的任誕行為(wei) 在觀者看來,就難免帶有某種行為(wei) 藝術般的“表演”性,有時竟至流於(yu) 驕矜和造作,給人以浮華不實的荒誕感。當然,也不排除“量變”之後會(hui) 發生“質變”,有人就在這樣一種“神超形越”的氛圍中,脫略行跡,不拘格套,追求一種超然流俗與(yu) 物外的特立獨行,由此進入到更高的精神境界,並賦予任誕以一種形而上的哲學意義(yi) 和超功利的審美價(jia) 值——在後人的眼光中,這樣的任誕行為(wei) 猶如光風霽月,讓人徒生豔羨而又不可追攀。

 

觀察任誕之風有一個(ge) 特別的視角,就是對待死亡的態度,尤其是喪(sang) 祭之禮中人的行為(wei) 方式。之前提到的阮籍“居喪(sang) 無禮”就是著例。我們(men) 知道,儒家最重喪(sang) 葬之禮,如孔子論孝就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曾子也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論語·學而》)《儀(yi) 禮》中講述喪(sang) 禮的就有四篇(即《喪(sang) 服禮》《士喪(sang) 禮》《既夕禮》和《士虞禮》),更不用說還有三年守孝的禮製規定。以今天的眼光看,儒家的禮製的確有繁文縟節的一麵。所以,墨家也好,道家也好,都有反禮節葬的觀點。甚至在主張“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莊子那裏,妻子去世,他還要“箕踞鼓盆而歌”。大概在莊子看來,人的生死,如“春秋冬夏四時行也”(《莊子·至樂(le) 》),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生亦何喜?死又何哀?所以,如把“居喪(sang) 無禮”作為(wei) “任誕”的一種,說莊子是任誕之祖恐怕也不為(wei) 過。

 

事實上,《世說新語》中的任誕行為(wei) ,絕不局限於(yu) 《任誕》一門,比如,《傷(shang) 逝》門中的下麵三則故事就完全可入“任誕”:

 

17.1 王仲宣(粲)好驢鳴。既葬,文帝(曹丕)臨(lin) 其喪(sang) ,顧語同遊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驢鳴送葬)

 

17.3 孫子荊(楚)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濟)。武子喪(sang) 時,名士無不至者。子荊後來,臨(lin) 屍慟哭,賓客莫不垂涕。哭畢,向靈床曰:“卿常好我作驢鳴,今我為(wei) 卿作。”體(ti) 似真聲,賓客皆笑。孫舉(ju) 頭曰:“使君輩存,令此人死!”(孫楚驢鳴)

 

17.7  顧彥先(榮)平生好琴,及喪(sang) ,家人常以琴置靈床上。張季鷹(翰)往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床,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複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孝子手而出。(鼓琴送葬)

 

這三個(ge) 故事都發生在喪(sang) 禮上,氛圍皆不免哀傷(shang) ,按照儒家喪(sang) 禮的規定,吊唁者當臨(lin) 喪(sang) 致哀,痛哭流涕,是為(wei) “哭喪(sang) ”。不過,喪(sang) 禮有一個(ge) 特別之處,它雖然是緣人情而設,在行禮時也講究對死者的情感投入,所謂“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中庸》),但因為(wei) 死者無從(cong) 感知與(yu) 互動,那些禮節說穿了就是活人做給活人看的——盡管哀傷(shang) 大多出自真情,但各種儀(yi) 式的亦步亦趨,具有不同程度的程式化和表演性也是不爭(zheng) 的事實;尤其是,共同性的儀(yi) 式對於(yu) 個(ge) 體(ti) 性的死者來說,常常陰差陽錯,痛癢無關(guan) 。假定逝者地下有知,難道真會(hui) “感而遂通”並得到安慰嗎?通常的情況恐怕是,喪(sang) 禮的“普適”原則,對於(yu) 那個(ge) 曾經鮮活的生命來說,也許反倒是“不適”的。

 

細心的讀者或已注意到,上述三個(ge) 故事都有一個(ge) “好”(念去聲)字,無論是王粲和王濟的“好驢鳴”,還是顧榮的“好琴”,都是生者把情感凝聚於(yu) 死者,是生者投死者之所“好”——這才是真正的“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因為(wei) 說到底,生離死別時的真情流露本就極具感染力,而禮的儀(yi) 節是否到位其實並不那麽(me) 重要。這也正是為(wei) 什麽(me) 孔子答林放“禮之本”之問時,會(hui) 說“禮,與(yu) 其奢也,寧儉(jian) ;喪(sang) ,與(yu) 其易也,寧戚”(《論語·八佾》)。反觀那些在王濟的喪(sang) 禮上因聽到孫楚作驢鳴而“笑場”的賓客,原本合禮的他們(men) 因為(wei) 不能真投死者之所“好”,反倒顯得虛偽(wei) 和無情了。換言之,“任誕”有時候看似“縱情”和“任性”,根本上卻並不悖於(yu) 禮的真義(yi) 。

 

再看阮鹹的兩(liang) 個(ge) “任誕”故事:

 

23.10 阮仲容(鹹)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皆紗羅錦綺。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褌於(yu) 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複爾耳。”(未能免俗)

 

23.15 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sang) ,姑當遠移,初雲(yun) 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著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阮孚)之母也。(重服追婢)

 

兩(liang) 個(ge) 故事都沒有提到酒,“中庭曬褌”也好,“重服追婢”也罷,都是阮鹹在清醒狀態下的理性行為(wei) ,因而更具“任誕”的特質。“未能免俗”雲(yun) 雲(yun) ,看似自嘲,實是刺世,而且一刺到底——今天的炫富拜金,比之魏晉,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人種不可失”一句亦大有深意,“人種”既“不可失”,那什麽(me) 是“可失”的呢?至少在阮鹹那裏,恐怕是寧可“失禮”,也絕不可“失人”的吧。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阮鹹自然為(wei) 當時的清議所排詆,仕途大受影響,山濤多次舉(ju) 薦,稱讚他“萬(wan) 物不能移”,但,“武帝以鹹耽酒浮虛,遂不用”(《晉書(shu) 》本傳(chuan) )。其實,阮鹹的行為(wei) 看似放誕不羈,背後卻牽係著時代之風會(hui) 與(yu) 思想之衝(chong) 突,其來有自,頗耐尋味。後來東(dong) 晉的郝隆七月七日於(yu) 日中仰臥,自稱“我曬書(shu) ”(《排調》31),就顯得諧謔有餘(yu) ,而思力不足了。

 

當然,真正把“任誕”之風推向極至的,還要算是東(dong) 晉名士王子猷。這位在《雅量》和《簡傲》中給人印象不佳的公子哥兒(er) ,終於(yu) 在《任誕》中如有神助般的淩空一躍,在人類心靈的探險中扶搖直上,登峰而造極:

 

23.46  王子猷(徽之)嚐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借宅種竹)

 

在王子猷身上,最能體(ti) 現晉人彌合分際、玄同彼我、超越一切而上的玄學人格。他對竹子的賞愛,不是對象化的,而是物我合一式的,“何可一日無此君”,正是長期與(yu) 竹子廝守晤對,“相看兩(liang) 不厭”的審美境界的寫(xie) 照。後世文人無不愛竹,應該與(yu) 王子猷不無關(guan) 係。再看下麵一則:

 

23.49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伊)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於(yu) 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雲(yun) :“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yu) 相聞,雲(yun) :“聞君善吹笛,試為(wei) 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wei) 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不交一言)

 

桓子野不僅(jin) 是淝水之戰的功臣,更是當時一流的音樂(le) 家,《任誕》第42條記:“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成語“一往情深”便由此而來。麵對王子猷無禮的邀請,“時已貴顯”的桓子野不以為(wei) 意,吹笛三弄之後,便揚長而去。“客主不交一言”,並不是簡傲無禮,而是笛聲悠揚,嫋嫋不絕,早勝過千言萬(wan) 語!不拘於(yu) 禮,不滯於(yu) 物,行於(yu) 當行,止於(yu) 當止,這是何等襟懷灑落、令人神往的審美人生!晉人的風流之美,濃縮於(yu) 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故事中,常常讓拘囿於(yu) 世俗矩矱之中的我們(men) 驚呼錯愕,悵然若失。可以說,在王子猷和桓子野這裏,任誕之風所展現的已經不是放誕之酷,而是超逸之美。

 

23.47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逵)。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xing) 而行,興(xing) 盡而返,何必見戴?”(雪夜訪戴)

 

這是《世說新語》中最為(wei) 動人的故事之一,“描述的正是靈魂在孤獨中的自由飛翔”(駱玉明《世說新語精讀》)。宗白華以為(wei) ,這個(ge) 故事“截然地寄興(xing) 趣於(yu) 生活過程的本身價(jia) 值而不拘泥於(yu) 目的,顯示了晉人唯美生活的典型”(《<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這固然不失為(wei) 一種解讀的角度,但如果再往深裏看,此時的王子猷分明已從(cong) 世俗的“有待”和“我執”中抽身出來,完成了一次史無前例的“逍遙遊”,其靈魂深處所經曆的,是一種擺落“意必固我”而“獨與(yu) 天地精神往來”的大自由——這是一種長期沐浴遨遊於(yu) 審美人生和藝術精神中才能獲得的高峰體(ti) 驗。因為(wei) 處於(yu) 這種精神的峰極之上,對於(yu) 此時此刻的王子猷來說,不僅(jin) 過程和結果都已不再重要,甚至連“吾本乘興(xing) 而行”的“興(xing) ”,也如列子“禦風而行”的“風”一樣,成了大可棄之如敝屣的憑藉和牽累!

 

明人王世懋評點此條說:“大是佳境。”淩濛初也說:“讀此每令人飄飄欲飛。”[6]無不感受到了一種一往奔詣、無與(yu) 倫(lun) 比的“神超形越”之美。王子猷“造門不前而返”的那一刻,足可令古今多少英雄豪傑和文人墨客都相形見絀,黯然失色。至少在那一刻,王子猷達到了近乎“無待”的自由。當然,這一刻轉瞬即逝,緊接著,淩空飛升的他便不得不收攝身心,拾級而下,“乘舟”而返,回到那亙(gen) 古不變的庸常裏去了。

 

盡管任誕的行為(wei) 偶有極致之美的靈光乍現,終究還是飄瞥難留,轉瞬即逝。王子猷的那一刻,如果再延長稍許時間,就會(hui) 變成等而下之的“作達”和“造假”。甚至我懷疑,王子猷本沒有這麽(me) 高蹈飄逸,是這段77個(ge) 字的精美故事,賦予了他傳(chuan) 奇般的靈性和詩意。

 

三、結語

 

好在,晉宋之際出了一個(ge) 陶淵明。如陳寅恪所說,名教與(yu) 自然終於(yu) 在陶淵明那裏得到最終的和諧,因而我們(men) 看到了一個(ge) 大雅大俗、返璞歸真的達者形象。《宋書(shu) ·隱逸傳(chuan) 》載:

 

顏延之……在尋陽,與(yu) 潛情款……日日造潛。每往,必酣飲致醉,臨(lin) 去,留二萬(wan) 錢與(yu) 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嚐九月九日無酒,出齋邊菊叢(cong) 中坐久,值(王)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

 

陶淵明的這一份“真率”,應該就是魏晉任誕之風百川歸海後的完美結晶。你看他在《飲酒二十首》的小序中所言:

 

餘(yu) 閑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影獨盡,忽焉複醉。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娛,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shu) 之,以為(wei) 歡笑爾。

 

酒助詩興(xing) ,詩以酒成,在陶淵明這裏,詩與(yu) 酒皆成“自娛”之具,且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澄明浹洽之境。這樣的詩酒人生,既不負“即時一杯酒”,又成就“生前身後名”,酒的烈性被詩的高雅歸化,帶給人的是與(yu) 物無傷(shang) 而又一往深情的真醇與(yu) 靜穆、閑適與(yu) 歡樂(le) 。《莊子·天道》所謂“與(yu) 天和者,謂之天樂(le) ”,應該就是這種境界吧。

 

隻可惜,《世說新語》寫(xie) 盡魏晉風流,卻片言不及淵明,為(wei) 後世留下了一樁學界聚訟的公案。這種“選擇性遺忘”,或許正是基於(yu) 對陶淵明“高於(yu) 晉宋人物”(朱熹《朱子語類》卷三十四)的文化特殊性的觀察和判斷,作為(wei) “不在場的在場者”,陶淵明因而成為(wei) 一個(ge) 更大的存在,“顧影獨盡”,“素履孤往”,千載之下,猶逗人遐想。好在,今天的“世說學”與(yu) “陶學”研究早已合流,幾屆學術年會(hui) 皆彼此互通款曲,賓主無間,“乘興(xing) 而行,興(xing) 盡而返”——這,該是魏晉名士們(men) 樂(le) 意看到的景象吧。

 

注釋:
[1] 1927年,魯迅有《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的演講,率先揭櫫此意。我亦曾將魏晉風度厘為十二個麵向,分別是:清議之風、品鑒之風、容止之風、清談之風、服藥之風、飲酒之風、任誕之風、隱逸之風、雅量之風、豪奢之風、嘲戲之風、藝術之風。參見拙著《世說三昧》(嶽麓書社2016年版)、《魏晉風流》(中國青年出版社2018年版)、《世說新語通識》(中華書局2023年版)諸書。
 
[2] 本文所引《世說新語》條目及序號,均據拙著《世說新語新評》,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
 
[3] 按:故事前的序號包括門類序號和條目序號,比如《德行》篇第1條,就標為1.1,以此類推;故事後的四字小標題乃筆者所加,便於理解整個故事的大意。
 
[4] 參拙文:《從“至慎”到“佯狂”——兼及阮籍的戀母情結》,《文史知識》2011年第12期。
 
[5] 餘英時:《名教思想與魏晉士風的轉變》,見氏著:《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01-440頁。
 
[6] 劉強:《世說新語會評》,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4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