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五帝”是神話傳(chuan) 說還是確有其人？

作者：隋雲(yun) 鵬

來源：《學習(xi) 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六月廿五日辛醜(chou)

          耶穌2023年8月11日

2020年9月28日，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體(ti) 學習(xi) 時指出，“我國古代曆史還有許多未知領域，考古工作任重道遠。比如，夏代史研究還存在大量空白，因缺乏足夠的文字記載，通過考古發現來證實為(wei) 信史就顯得特別重要。又比如，‘三皇五帝’等史前人物，是神話傳(chuan) 說還是確有其人？也需要考古工作去揭開謎底。”“三皇五帝”作為(wei) 古文獻中的上古聖王，在中國家喻戶曉，他們(men) 是神話傳(chuan) 說還是確有其人一直是人們(men) 高度關(guan) 注的問題。

目前，“三皇五帝”研究的難點，一是缺乏直接的考古學證據，尤其是文字考古證據；二是“三皇五帝”的說法曆來眾(zhong) 說紛紜，例如，“三皇”有“燧人氏、伏羲氏、神農(nong) 氏”“伏羲氏、女媧氏、神農(nong) 氏”等多種說法，“五帝”則有“黃帝、顓頊、帝嚳、堯、舜”“太昊、炎帝、黃帝、少昊、顓頊”等多種說法。結合近年來陸續出現的許多考古學新證據，與(yu) 有關(guan) 古文獻相印證，“燧人氏、伏羲氏、神農(nong) 氏”“黃帝、顓頊、帝嚳、堯、舜”可能更有資格代表“三皇五帝”，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來說，“三皇五帝”的來源有著真實的曆史形象和曆史背景。

燧人氏

燧人氏的主要曆史功績為(wei) “鑽燧取火，以化腥臊”，是發明推廣人工控製用火、人工取火技術的代表性人物。雖然早期人類鑽木取火、打石取火的證據難以獲取和論證，但考古工作還是為(wei) 我們(men) 提供了一些重要線索。距今70萬(wan) —23萬(wan) 年的北京周口店遺址“發掘出原地埋藏的燒骨、燒石和石灰岩塊變成石灰的現象，並發現集中用火的部位，即火塘”，說明晚期北京猿人具有人工控製用火能力。在山西沁水下川遺址富益河圪梁地點，距今4.3萬(wan) —3萬(wan) 年的舊石器晚期早段文化層中，發現“有火燒痕跡的礫石和斷塊43件、扁平狀礫石（過去稱石磨盤）64件、赤鐵礦58件、赤鐵礦顏料10件”，打製工具以黑色燧石為(wei) 主，做石磨盤和構築火塘以石英砂岩為(wei) 主。在山西吉縣柿子灘遺址S29地點，距今2.25萬(wan) —1.8萬(wan) 年的第七到第二文化層共有人工用火遺跡285處，均為(wei) 一次性使用形成，多為(wei) 平地用火，少量為(wei) 圓坑狀用火遺跡，用火遺跡數量在第四文化層達到最高峰95處。柿子灘遺址石製品以燧石為(wei) 主，而燧人氏之“燧”也含有燧石之意。柿子灘遺址S29地點各文化層年代跨度大體(ti) 與(yu) 末次冰盛期吻合，末次冰盛期從(cong) 距今2.65萬(wan) 年持續至1.9萬(wan) 年，氣候變冷是導致人類取火技術進步的重要原因。綜上所述，燧人氏時代宜為(wei) 距今4.3萬(wan) —2萬(wan) 年。

伏羲氏

伏羲氏的主要曆史功績為(wei) 作八卦、“作結繩而為(wei) 網罟，以佃以漁”，是漁獵社會(hui) 的代表性人物。八卦由三畫一組的陰陽爻卦畫組成，是先民對宇宙哲學思考的產(chan) 物，浙江義(yi) 烏(wu) 橋頭遺址出土的陶器刻有迄今為(wei) 止最早的六畫一組的陰陽爻卦畫，浙江蕭山跨湖橋遺址出土的鹿角器和木椎刻有迄今為(wei) 止最早的六畫一組的數字卦。八卦的實質是先民對空間體(ti) 係和時間體(ti) 係的規劃，距今近8000年的洪江高廟遺址發現的八角星紋，與(yu) 八卦和曆法有著密切關(guan) 係。距今萬(wan) 年左右的山西吉縣柿子灘岩畫並列有兩(liang) 幅，顯示當時先民已經具有宇宙意識或者空間和時間意識。岩畫主角分別為(wei) 女性和男性，可視為(wei) 最早的“女媧”“伏羲”組合。“女媧”“伏羲”並列出現意味著某種固定婚姻製度或者家庭關(guan) 係的初步確立。伏羲氏一說為(wei) 太昊氏，太昊氏與(yu) 龍有著密切關(guan) 係，《左傳(chuan) ·昭公十七年》曰：“太皞氏以龍紀，故為(wei) 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yu) 鳥，為(wei) 鳥師而鳥名”。“龍”與(yu) 東(dong) 宮蒼龍星宿、《周易》乾坤兩(liang) 卦以及太極圖有關(guan) ，遼寧阜新查海遺址、內(nei) 蒙古敖漢旗興(xing) 隆溝遺址都發現有龍形遺存，距今6500年左右的河南濮陽西水坡45號墓發現蚌塑龍。由此，太昊氏一係下限宜為(wei) 距今6500年，隨後少昊氏一係開始在太行山以東(dong) 興(xing) 起。早期龍主要分布在太行山以東(dong) 的東(dong) 夷區域——從(cong) 東(dong) 北到湖北的弧形地帶，這一文化現象與(yu) 早期八角星紋（八方九宮）、早期易卦刻文的分布相同。伏羲又名庖犧、包犧，說明當時炊具器皿比較豐(feng) 富，距今2萬(wan) —1.8萬(wan) 年的江西萬(wan) 年仙人洞和湖南玉蟾岩已發現陶器，距今1.5萬(wan) 年的黑龍江饒河小南山遺址發現的陶器。距今1.32萬(wan) 年的山東(dong) 臨(lin) 淄趙家徐姚遺址K21第10層發現陶片標本200餘(yu) 件，經過燒製的陶塑100餘(yu) 件。綜上所述，伏羲氏時代宜為(wei) 距今2萬(wan) 年—0.8萬(wan) 年，在這一時期，漁獵采集業(ye) 占主導地位。

神農(nong) 氏

神農(nong) 氏的主要曆史功績為(wei) “斫木為(wei) 耜，揉木為(wei) 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日中為(wei) 市”，說明神農(nong) 氏時代已經進入人工栽培作物比較成熟的時期，出現了產(chan) 品剩餘(yu) 、集市和交易，是早期農(nong) 業(ye) 社會(hui) 的代表性人物。在末次冰盛期的威脅下，為(wei) 了應對食物危機、人口壓力，人類開始了廣譜革命（指古人類在麵臨(lin) 困境的情況下主動地拓寬取食資源範圍），距今1.2萬(wan) —0.9萬(wan) 年，中國開始從(cong) 狩獵采集業(ye) 進入農(nong) 業(ye) 起源階段，並形成南稻北粟局麵。湖南道縣玉蟾岩遺址發現距今1.8萬(wan) —1.6萬(wan) 年的水稻籽粒遺存，江西萬(wan) 年仙人洞與(yu) 吊桶環遺址、浙江浦江上山遺址發現距今1萬(wan) 年的人工栽培稻遺存，浙江蕭山跨湖橋遺址發現千餘(yu) 粒碳化稻米、稻殼。北京門頭溝東(dong) 胡林遺址發現距今1萬(wan) 年的人工栽培碳化粟粒14粒，內(nei) 蒙古敖漢旗興(xing) 隆溝遺址發現距今7650年的大量人工栽培碳化黍、粟粒，距今8000年至7500年的磁山遺址發現10餘(yu) 萬(wan) 斤碳化、灰化的粟、黍。距今7000年前後，南方在河姆渡文化時期進入稻作農(nong) 業(ye) 社會(hui) ，北方在仰韶文化半坡類型時期進入粟作農(nong) 業(ye) 社會(hui) 。綜上所述，鑒於(yu) 浙江餘(yu) 姚井頭山遺址發現大型牡蠣殼加工磨製的貝耜，跨湖橋遺址發現骨耜，河姆渡文化時期已進入耜耕農(nong) 業(ye) 社會(hui) 等，神農(nong) 氏時代宜為(wei) 距今8000年—7000年。

黃帝

《史記》把黃帝作為(wei) 開端，設立五帝本紀，符合早期中華文明的發展規律。仰韶文化半坡類型與(yu) 廟底溝類型之間的關(guan) 係，為(wei) 關(guan) 於(yu) 炎帝和黃帝的記載與(yu) 傳(chuan) 說提供了考古學線索。距今6500年的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雖然是一處仰韶文化遺址，但其45號墓墓主人掌握著極為(wei) 發達的天文曆法學知識，因而其身份非常耐人尋味。距今5700年—5100年的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在全新世中期粟作農(nong) 業(ye) 快速發展的支撐下，影響遍及長江中下遊、黃河中下遊以及河套、甘青等地區。仰韶文化廟底溝時期，各主要文化區係也先後進入文明社會(hui) 。距今6000年—5500年的河南三門峽靈寶鑄鼎原遺址群、距今5300年前後的河南鞏義(yi) 雙槐樹遺址（河洛古國），為(wei) 有關(guan) 黃帝的記載和傳(chuan) 說提供了大量考古學證據，如戰爭(zheng) 頻繁與(yu) 玉鉞、黃帝考定星曆與(yu) “北鬥九星”陶罐、嫘祖農(nong) 桑與(yu) 家蠶牙雕、世係傳(chuan) 承與(yu) 大型公共墓地規劃等。黃帝時代是華夏族形成的關(guan) 鍵時期，複旦大學教授李輝、金力認為(wei) 距今五六千年，華夏族從(cong) 漢藏語係群體(ti) 中分化出來集聚在黃河中上遊盆地。距今5000年前後出現的顯著氣候幹冷事件，導致各主要文化區係衝(chong) 突加劇，開啟造城運動，中原地區逐步形成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屈家嶺文化爭(zheng) 雄的局麵。距今4700多年前“在黃土高原文化的強烈影響下，內(nei) 蒙古中南部、河北大部和河南中部等地的文化格局發生突變”，為(wei) “涿鹿之戰”提供了曆史背景。綜上所述，黃帝時代宜為(wei) 距今7000年—4700年。

顓頊

顓頊的主要曆史功績為(wei) “絕地天通”，結束了“夫人坐享，家有巫史”的局麵，在意識形態領域為(wei) 國家的形成尤其是“最早中國”的出現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礎。顓頊與(yu) 少昊有著密切關(guan) 係，《史記·曆書(shu) 》《國語·楚語》都記載少昊氏衰敗之後“九黎亂(luan) 德，民神雜糅……顓頊受之”；《山海經·海經·大荒東(dong) 經》也曰：“東(dong) 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頊於(yu) 此，棄其琴瑟”。大汶口文化為(wei) 少昊氏提供了考古學線索，少昊氏一係宜為(wei) 距今6300年—4600年。少昊氏是繼太昊氏之後的東(dong) 夷代表性人物，在東(dong) 夷地區有著廣泛影響，“河南、湖北、東(dong) 北地區史前變形顱現象有可能是文化交流中受到大汶口文化居民此種審美的影響，或者是大汶口文化居民直接向外擴張的影響”。大荒東(dong) 經所說“東(dong) 海之外大壑”，應為(wei) 末次冰盛期以來的渤海北岸—燕山—太行山與(yu) 環泰山之間的區域。距今2.5萬(wan) 年—0.6萬(wan) 年期間，即末次冰盛期至全新世中期，這一區域與(yu) 中國東(dong) 部海平麵和海岸線一起發生過滄海桑田的重大變化，對先民生產(chan) 生活、部族遷移、農(nong) 業(ye) 興(xing) 起、文明形成產(chan) 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古文獻多記載曲阜為(wei) 少昊之墟、濮陽為(wei) 顓頊帝丘，兩(liang) 者隔黃河相望，均在東(dong) 夷區域“天下之中”的範圍之內(nei) 。《史記》夏本紀、秦本紀、楚世家記載，顓頊是夏人、秦人、楚人的共同直係先祖，顓頊都邑濮陽與(yu) 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西進趨勢吻合，並與(yu) 嵩山區域的鯀禹一係建立起聯係。鯀禹一係從(cong) 名字看，應是保留漁獵業(ye) 傳(chuan) 統的部族，由於(yu) 通曉水性而負責治理洪水，這一傳(chuan) 統可上溯至伏羲氏時代。可見，中華傳(chuan) 統文化中的“漁夫”意象有著源遠流長的文化淵源。

帝嚳

帝嚳與(yu) 夷夏都有著密切關(guan) 係。《史記·五帝本紀》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雲(yun) ：“帝嚳名夋也”，湖南長沙東(dong) 南郊子彈庫楚墓楚帛書(shu) 曰：“日月夋生”“帝夋乃為(wei) 日月之行”，考古學家馮(feng) 時認為(wei) 帝夋與(yu) 日中之烏(wu) “踆烏(wu) ”以及良渚文化禮玉上的太一北鬥神徽有著密切聯係。“踆烏(wu) ”或者說日中金烏(wu) 不僅(jin) 在河姆渡文化中出現，也在仰韶文化中出現；北鬥神徽不僅(jin) 在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中流行，北鬥九星遺跡也出現在河南鞏義(yi) 雙槐樹遺址、滎陽青台遺址。《史記》殷本紀、周本紀記載，帝嚳是殷人、周人的共同直係先祖，殷人、周人分居東(dong) 西，說明帝嚳時期已經出現密切的夷夏交流。到了堯舜時期，陶寺作為(wei) 夷夏聯盟的中央邦國，因匯聚夷夏各方文化因素而成為(wei) “最早中國”。帝嚳對天文曆法有著極高的造詣，《山海經》認為(wei) 帝夋與(yu) 羲和、十日、十二月、辰星（大火星）、參星等天文曆法知識有著密切關(guan) 係，這很可能是殷人、周人都對帝嚳崇拜的原因。《左傳(chuan) ·昭公元年》也記載“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遷閼伯於(yu) 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wei) 商星。遷實沈於(yu) 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史記》五帝本紀記載，帝嚳的“曆日月”“執中”等也被堯舜禹繼承和發展。“執中”是後世辯證法、“兩(liang) 極相聯”命題的古老源頭。

堯、舜

距今4000多年前的氣候異常事件和頻繁發生的洪水，導致許多文化區係衰落和部族遷移，也推動陶寺文化發生多次重大變化。山西襄汾陶寺遺址為(wei) 古文獻中關(guan) 於(yu) 堯舜的記載和傳(chuan) 說提供了考古學證據。陶寺晚期老虎山文化南下，為(wei) “稷放丹朱”提供了曆史背景，付巧妹團隊古DNA研究表明，石峁人群與(yu) 陶寺人群具有最密切的母係遺傳(chuan) 聯係。安徽蚌埠塗山南麓禹會(hui) 區禹會(hui) 村龍山文化遺址，是目前淮河中遊地區發現的規模最大的龍山時代城址，為(wei) “大禹治水”“禹會(hui) 塗山”提供了曆史背景。中原王灣三期文化南下與(yu) 江漢後石家河文化衰落，為(wei) “禹征三苗”提供了曆史背景，從(cong) 此，龍山時代進入二裏頭時代。

綜上所述，我們(men) 結合考古學證據對“三皇五帝”有了一個(ge) 大體(ti) 勾勒，但由於(yu) 相關(guan) 史前考古學材料尤其是文字考古學材料的匱乏，“三皇五帝”均無法得到直接確認。雖然如此，我們(men) 依然可以依據豐(feng) 富的考古成果與(yu) 史料的互相印證，確認“三皇五帝”的所作所為(wei) 真實存在，他們(men) 絕非神話傳(chuan) 說，而是確有其人。在曆史長河中，我們(men) 的祖先篳路藍縷，創造了舉(ju) 世公認的早期文明，他們(men) 的真實名字可能不叫伏羲氏、神農(nong) 氏、黃帝等，但他們(men) 的偉(wei) 大功績與(yu) 日月同輝而不朽！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