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離聖人差幾步

——淺談安樂(le) 哲對“君子”的譯注

作者：李文娟（山東(dong) 社會(hui) 科學院國際儒學研究院研究員）

來源：《中華讀書(shu) 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六月初二日戊寅

          耶穌2023年7月19日

在《論語》中，存在一係列有關(guan) 儒家人格的詞匯，如“聖人”“仁者”“君子”“賢人”“成人”“善人”“士”等，學界慣於(yu) 將其劃分為(wei) 不同的層次或等級，幾種劃分都將聖人看作儒家的最高人格，也一致認為(wei) “君子”離“聖人”還差兩(liang) 步。與(yu) 之不同，安樂(le) 哲認為(wei) “君子”離“聖人”僅(jin) 有一步之遙。他的理由是，君子與(yu) 仁者一樣都具有政治和道德的雙重含義(yi) ，兩(liang) 者可以互相交換使用的。

在西方人眼中，東(dong) 方文化充滿神秘色彩，甚至幾度出現“東(dong) 方神秘主義(yi) ”思潮。一方麵是因為(wei) 東(dong) 方文化意蘊深奧難以理解；另一方麵也與(yu) 傳(chuan) 播者的譯注有關(guan) 。以中國儒家理想人格——“君子”為(wei) 例，西方漢學家通常譯為(wei) “gentleman”，以“紳士”的視角去理解，雖然表達了兩(liang) 者的相似外在，卻難以描述出君子的內(nei) 在世界，致使西方人無法看到一個(ge) 完整的“君子”。

“君子”是《論語》中的核心概念，也是英譯過程中最難翻譯的詞匯之一。近現代以來，西方文化成為(wei) 主流文化，學者們(men) 傾(qing) 向於(yu) 采取“以西釋中”的方式翻譯中國古籍。迄今為(wei) 止，世界上已有60餘(yu) 個(ge) 《論語》英譯本，其中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的譯本堪稱經典，成為(wei) 西方世界的標準底本和暢銷本。在理雅各的《論語》譯本中，將“君子”翻譯為(wei) “the superior man”（上等人）或“the scholar”（學者）。作為(wei) 一名傳(chuan) 教士，理雅各的翻譯服膺於(yu) 教會(hui) 利益，他不能讓西方人看到中國文化更多特殊之處。

直到安樂(le) 哲、羅思文的《論語》譯本（Roger T.Ames,Henry Rosemont Jr.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A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Ballantine Books,1999）出現，才扭轉了局麵，讓《論語》在西方世界散發出璀璨光彩。西方學者安樂(le) 哲對東(dong) 方文化情有獨鍾，他在大學時代曾在香港中文大學求學，受到港台新儒家錢穆、唐君毅、勞思光等多位先生影響，回到美國後又跟從(cong) 著名翻譯家劉殿爵先生學習(xi) ，對中國文化有著深刻的理解。所以，他一直堅持“以中釋中”的研究方法，讓中國文化說自己的話。在安譯本的《論語》中，將“君子”翻譯為(wei) “ex⁃emplary person”或“junzi”，解釋為(wei) “具有政治和道德典範的人”。

安樂(le) 哲反對將“君子”翻譯成“上等人”“學者”“紳士”等，因為(wei) 這樣僅(jin) 僅(jin) 體(ti) 現出了“君子”的道德素養(yang) 或淵博學識，卻完全撇棄了“君子”的政治含義(yi) 。安樂(le) 哲認為(wei) ，無論在孔子之前，還是孔子之後，“君子”一詞都有著強烈的政治含義(yi) 。孔子之前，“君子”多指國君的兒(er) 子或在朝廷上供職的貴族。春秋時期，“君子”範圍擴大，泛指卿大夫中具有先進思想，介於(yu) 國君與(yu) 庶人之間的一個(ge) 階層。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來說，古代的君子首先要具有政治地位，同時或而後修養(yang) 道德的人，即“仕而優(you) 則學”。到了孔子，他將“君子”的範圍進一步擴大化，傾(qing) 向於(yu) 認為(wei) 道德完善的人即是君子。然而，這並不妨礙君子的政治含義(yi) 。《論語·憲問》篇中“子路問君子”，孔子的回答是：“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從(cong) 這段話可以看出，孔子所認同的君子，具有道德上內(nei) 聖和政治上外王的雙重要求，隻有通過修養(yang) 自己的道德，才可以達到“安人”“安百姓”的目標。與(yu) 古意不同，孔子所認為(wei) 的“君子”首先要修養(yang) 道德，然後才能夠去安人、安百姓，即“學而優(you) 則仕”。

再說一說君子之政治與(yu) 道德的雙重典範。所謂典範，指的是起到榜樣、表率、示範作用的人。安樂(le) 哲認為(wei) “君子的生命具有鮮明的美學和倫(lun) 理學特質”。君子不是自己指導別人去做，而是讓別人學著自己去做。

君子之德如玉。孔子嚐說：“夫昔者君子比德於(yu) 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yi) 也。垂之如隊，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le) 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yu) 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雲(yun)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禮記·聘義(yi) 》）這句話是說，君子之德就像玉石一樣，有著仁、知、義(yi) 、禮、樂(le) 、忠、信等高貴品格。因為(wei) 玉石有著高貴品格，所以君子視玉石若珍寶，將其當作禮器或隨身佩戴之物；因為(wei) 君子有著高貴品格，所以天下之人視君子若珍寶，將其作為(wei) 北辰般拱托環繞。

君子心懷天下，深居亦可為(wei) 政。定公剛剛即位之時，季氏依然把持魯國政權，君臣不正，所以孔子不出仕。當時有人問孔子“子奚不為(wei) 政”，孔子告訴他：“書(shu) 雲(yun) ：‘孝乎惟孝！友於(yu) 兄弟，施於(yu) 有政。’是亦為(wei) 政，奚其為(wei) 為(wei) 政？”（《論語·為(wei) 政》）孔子的意思是說，一個(ge) 君子在家孝敬父母，善待兄弟，就能把家庭管理好，推而廣之，孝敬自己父母便能孝敬其他老人，善待自己兄弟便能善待他人兄弟，就能把社會(hui) 管理好。恭敬之心與(yu) 孝悌之心，放之四海而皆準，無論是管理家庭、社會(hui) ，還是天下，對君子來說都一樣能做好，這便是君子為(wei) 政的準則。

在《論語》中，存在一係列有關(guan) 儒家人格的詞匯，如“聖人”“仁者”“君子”“賢人”“成人”“善人”“士”等，學界慣於(yu) 將其劃分為(wei) 不同的層次或等級。根據不同的標準，劉殿爵將其逐次分為(wei) 聖人、善人/成人、君子；陳大齊將其分為(wei) 聖人、仁人、君子；有的學者分為(wei) 聖人、賢人、君子；還有的學者分為(wei) 聖人、君子、士；等等。這幾種劃分都將聖人看作儒家的最高人格，也一致認為(wei) “君子”離“聖人”還差兩(liang) 步，那就是必須超越仁人、賢人、善人或成人之後，才能夠成為(wei) 聖人。

與(yu) 前者不同，安樂(le) 哲認為(wei) “君子”離“聖人”僅(jin) 有一步之遙。他的理由是，君子與(yu) 仁者一樣都具有政治和道德的雙重含義(yi) ，兩(liang) 者可以互相交換使用的。《論語》中有多處相似說法，如《顏淵》中說：“樊遲問仁，子曰：‘愛人。’”《陽貨》中也說：“君子學道則愛人。”又如《顏淵》中說：“為(wei) 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衛靈公》中也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再如《裏仁》中說：“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陽貨》中也說：“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通過這幾處記載可以發現，孔子所描述的仁者和君子，兩(liang) 者很多特征是相似的。

在孔子學說中，成為(wei) “聖人”是一項事業(ye) 。君子的事業(ye) ，就是成為(wei) 聖人。正如王陽明所說：“人生第一等事乃是讀書(shu) 做聖賢。”安樂(le) 哲提出君子與(yu) 仁者的平等互換性，將君子成聖的距離又拉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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