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朱子在衢州開化

作者：衷鑫恣（浙大城市學院人文學院）

來源：作者賜稿

          原載於(yu) 《衢州晚報》2023年6月1日“名城故事”版，題“大儒朱子在開化”

一、儒家道學入衢州

眾(zhong) 所周知，衢州是南孔聖地。那麽(me) 儒家的新階段宋代道學（又稱理學），又是何時傳(chuan) 入衢州的呢？

自北宋二程兄弟倡道學於(yu) 河南洛陽，這一新學統很快傳(chuan) 遍南方。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在南宋版圖內(nei) ，道學已臻於(yu) 巔峰，出現“東(dong) 南三賢”朱熹、呂祖謙、張栻。朱子集道學之大成，奠定元明清中國思想文化之基礎。

道學南傳(chuan) 雖驟，進入各地的時間不免有先後。其入浙省，以永嘉周行己、劉安節數人為(wei) 最早，稱“元豐(feng) 九先生”，為(wei) 二程親(qin) 傳(chuan) 。入浙省之衢州，以江山徐存、柴禹聲為(wei) 最早，二人在宣和間同受業(ye) 於(yu) 二程閩籍門人楊時。據《宋元學案•龜山學案》，徐存學生達千餘(yu) 人。道學入衢州之開化，據有限的史料，當以江介為(wei) 最早，他從(cong) 學於(yu) 徐存。又有江泳，世居開化，亦學於(yu) 徐存，惟父親(qin) 時徙居常山，遂為(wei) 常山人，清代《常山縣誌》有傳(chuan) 。江泳字元適，曾與(yu) 朱子往複論難，《朱子文集》收錄《答江元適》數篇，同時代的鄞縣人樓鑰《攻媿集》有《江元適墓誌銘》。

據清康熙《衢州府誌》，朱子少時曾請教於(yu) 江山徐存，與(yu) 開化江介也有接觸，可見衢州很早就在其學術交遊圈內(nei) 。此外，朱子19歲中進士，同榜有開化人陳聞遠。按《紹興(xing) 十八年同年小錄》，陳氏籍貫為(wei) 開化縣開元鄉(xiang) 衣錦裏，中第一甲第八名，位次在朱子之上。科舉(ju) 時代重同年關(guan) 係，故二人應當相識。

後世的朱子學，浙江是重鎮，但衢州不算突出。按《元史》《新元史》《宋元學案》《元儒考略》四書(shu) 來統計，元代儒學人物全國698人，浙江獨得303人，將近一半；浙江之內(nei) ，婺州（今金華市）、紹興(xing) 、慶元（今寧波市）、台州四路最多，而衢州僅(jin) 有常山的江浮、江起兄弟2人。盡管如此，朱子與(yu) 衢州自有因緣，衢州道學史因“三衢之會(hui) ”而與(yu) 眾(zhong) 不同。

二、開化與(yu) 朱子的地緣

一代代開化人紀念朱文公。開化民間甚至流傳(chuan) 這樣的故事，說“鵝湖之會(hui) ”後諸儒意猶未盡，朱子攜妻子“胡氏”，轉戰開化馬金鎮的包山，繼續與(yu) 呂祖謙、張栻、陸九淵等辯論學問，為(wei) “三衢之會(hui) ”。胡夫人不幸病逝，葬包山聽雨軒後，朱子為(wei) 之結廬守墓九個(ge) 月，並講學於(yu) 崇化鄉(xiang) 及周邊一帶，從(cong) 學者眾(zhong) 。這個(ge) 傳(chuan) 說不屬實，朱子一生唯一的妻子是劉氏，且未葬於(yu) 開化。然而它畢竟是個(ge) 美麗(li) 的傳(chuan) 說，而且朱子肯定過化過此地。“包山何幸伴傲竹，留得朱子三兩(liang) 載”的詩句，反映了開化人對聖賢的愛戴和向往。

欲知朱子與(yu) 開化的生前緣分，有必要先了解開化縣的地理位置。朱子祖籍為(wei) 徽州的婺源縣（今屬江西），居住地為(wei) 福建建州的崇安縣（今武夷山市），而衢州介於(yu) 其間，北接徽州，南接建州。衢州於(yu) 朱子，第一，乃入都必經之地：他一生七入都城臨(lin) 安，越仙霞關(guan) 或分水關(guan) 出福建後，每次必過衢州府。第二，乃赴徽州省親(qin) 的備選路線，其道過開化縣：據學者束景南先生研究，朱子先後兩(liang) 次回婺源祖地省親(qin) 展墓，來回4趟旅程中或有3趟取道衢州開化。

開化縣北有古道，其中一條通往徽州婺源。1988年《開化縣誌》載：“自縣城往北……自馬金岔路往西30公裏，經徐塘、何田至濟嶺關(guan) ，入江西婺源縣境。”朱子途經開化去婺源掃墓，以及返程，無疑曾行走於(yu) 這條古道，而有名的“三衢之會(hui) ”即發生在這樣的機緣中。

三、三衢之會(hui)

朱子稽留開化並留下重要影響的，揆諸史實，有兩(liang) 次活動：一為(wei) 三衢之會(hui) ，一為(wei) 提舉(ju) 浙東(dong) 。三衢之會(hui) ，時在南宋淳熙三年（1176），主角是朱子和呂祖謙，二人分別已是閩學和浙學的領袖。此前不久，他們(men) 完成了寒泉之集（在福建建陽）、鵝湖之會(hui) （在江西鉛山），往來正殷。

鵝湖一別，二人約定再見麵。淳熙三年的三月十二日，47歲的朱子從(cong) 崇安啟程，赴婺源展墓，弟子蔡元定隨行。朱呂共同的朋友汪應辰，在衢州去世，朱子決(jue) 定順道祭奠，並擇址與(yu) 呂祖謙論學數日。師徒二人自建州翻越仙霞嶺，進入衢州界，而呂祖謙從(cong) 婺州來，衢州之地於(yu) 雙方皆便。會(hui) 晤時間是在衢州城（一說在常山縣）吊喪(sang) 之後，地點選在衢州西北隅的開化。開化縣北今馬金鎮境內(nei) 的包山，當時有汪觀國、汪端齋兄弟的逍遙堂和聽雨軒。汪觀國兒(er) 子汪浤是呂祖謙弟子，馬金又是朱子從(cong) 開化去婺源之所經，故汪氏宅是理想的會(hui) 麵之所。

朱呂乃當世名儒，士夫所望，故行動敏感。朱子事前跟呂祖謙通信，強調必須是隱蔽的地點。龍遊——衢州城——常山一線當時是浙贛官道所經；衢南江山一路是浙閩管道所經；衢州往開化，是府城通往縣城之官道。排除下來，在朱呂的路線上，唯有開化以北一段最隱蔽，適合會(hui) 晤——開化、婺源雖為(wei) 鄰縣，但分屬不同路（省份）不同州的交通末端，兩(liang) 縣之間無官道。

三衢開化之會(hui) 幾乎是秘密進行，沒有留下在場字據（日記、門人筆錄等）。會(hui) 講延續約七八日之久。四月十二日，也就是建州啟程整整一個(ge) 月後，朱子到達婺源。他回憶三衢之會(hui) ：“幸數日欸，誨論開警為(wei) 多。”依《朱子語類》所載，他們(men) 辯論激烈，主要涉及五經。朱子表現出很強的疑經思想，呂祖謙表現出很強的經史並重思想，二人分歧明顯。朱呂都是真君子，他們(men) 和而不同，互相尊重。

三衢之會(hui) 朱子門人僅(jin) 有蔡元定，而呂祖謙一方，除了汪浤，不知有誰。東(dong) 道主則自然是汪端齋兄弟。據曆代《浙江通誌》，期間朱子賦有《汪端齋聽雨軒詩》一首。呂祖謙步其韻，也作《聽雨軒詩》一首。後來追作聽雨軒詩的，還有張栻、呂祖儉(jian) 、陸九齡、江溥、謝諤等人。

汪浤後來將宅第改為(wei) 書(shu) 院，祀朱呂二先生。其子汪繼榮請於(yu) 朝，賜額“包山書(shu) 院”。宋末開化本地進士張道洽，有詩《包山書(shu) 院》，載《全宋詩》。元代時，錢塘人沈黻黼、慈溪人桂彥良擔任過包山書(shu) 院山長。

四、救荒浙東(dong)

三衢之會(hui) 五年後的淳熙八年（1181），浙東(dong) 饑荒，53歲的朱子就任“提舉(ju) 兩(liang) 浙東(dong) 路常平茶鹽公事”，主持荒政。他兩(liang) 次出巡浙東(dong) 各州縣，到達衢州的時間是淳熙九年正月。

朱子此前展示過卓越的救荒濟民的能力和情懷，為(wei) 朝野所知。這次到浙東(dong) ，主要是指導、監督州縣的救荒工作。衢州去年經曆了一場大水，人民陷入饑餒。衢州之內(nei) ，又以常山、開化為(wei) 甚。朱子親(qin) 眼看到，兩(liang) 縣之境，“水痕尚存，高岸民居皆至半壁，山穀之人采取蕨根，以充饑腸，羸瘦萎黃，非複人貎，歲前雨寒，死亡已多。”雖如此，他卻發現衢州知州李嶧不修荒政。

李嶧不恤民瘼，向上隱瞞災情，甚至謊稱未發生水災。監戶部贍軍(jun) 酒庫張大聲、龍遊縣丞孫孜先後被他派到開化縣檢視、核實災傷(shang) ，二人觀望知州意旨，不曾到田頭檢視，結果“七八分以上災傷(shang) 作一厘一毫八絲(si) 六忽檢放”（即實際受災麵為(wei) 70~80%，卻按1.186%執行）。朱子指控他們(men) 沒有如實評估災情和采取相應的減稅放糧措施。朱提舉(ju) 的實地調查和鐵麵無私震懾了不法之徒，知州李嶧立即上奏，詭言與(yu) 朱熹有隙，陳乞回避，跑了。然而繼任知州沈崈一，也未能一新局麵，竟然多次把用於(yu) 賑災的常平倉(cang) 、義(yi) 倉(cang) 米大量挪用於(yu) 支付官兵的薪俸，並且沒有向上級申報。朱提舉(ju) 隻好再次向朝廷奏劾。

朱子提舉(ju) 浙東(dong) 時間不長，但臨(lin) 危受命，秉公盡職，為(wei) 浙東(dong) 人民做出了巨大貢獻，為(wei) 當時深陷水火的衢州帶來了希望。時人記載，“浙東(dong) 民戶歌先生之德”。

五、學人兼宗朱呂

如前所述，呂氏門人汪浤將家宅改為(wei) 包山書(shu) 院，主祀朱呂二先生。也就是說，他在學問道德上兼宗朱呂。而宋元明清的書(shu) 院，主祀一位宗師才是常態。

兼宗朱呂在開化不是個(ge) 例。檢索《宋元學案》，比朱呂晚生的唯一的開化籍學人是鄒補之，他名列《麗(li) 澤諸儒學案》，“受業(ye) 與(yu) 朱呂之門”。毫無疑問，也是兼宗朱呂。

書(shu) 院方麵，還有崇文書(shu) 院。舊《開化縣誌》載，宋景定三年（1262），開化進士餘(yu) 坦在西岩（在今大溪邊鄉(xiang) ）創建崇文書(shu) 院，延請道學名師，座塾講道，祀朱呂二先生，另祀文昌。

又有崇化書(shu) 院，於(yu) 清嘉慶庚辰年（1820）由包山書(shu) 院移建而成。同治三年複建於(yu) 包山之陽。仍舊主祀朱、呂二夫子，並有汪端齋從(cong) 祀，樓上祀文昌。據清人潘樹棠《重建崇化書(shu) 院記》，崇化書(shu) 院要求學子“本呂氏之學，奉朱子之教”。

如許案例，應能表明朱呂在開化留下的特殊烙印，反過來佐證三衢之會(hui) 地點在開化。兼宗朱呂成為(wei) 一個(ge) 地域現象，此為(wei) 衢州他縣所無。可以說，因為(wei) 三衢之會(hui) ，道學在開化真正落地生根，朱呂二賢成了後世開化讀書(shu) 人向往的雙子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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