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仲淹：宋代書(shu) 院與(yu) 教育繁興(xing) “第一人”

作者：張恒

來源：《學習(xi) 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正月二十日己亥

          耶穌2023年2月10日

曆史學家錢穆嚐言：“宋學精神，厥有兩(liang) 端：一曰革新政令，二曰創通經義(yi) ，而精神之所寄則在書(shu) 院。”書(shu) 院承載了宋人接續道統、重建學統、清整政統的情懷與(yu) 使命。宋代書(shu) 院之興(xing) ，如《宋史》所言，始於(yu) 晏殊邀範仲淹掌學應天書(shu) 院。範仲淹不僅(jin) 將應天書(shu) 院塑造成為(wei) 天下書(shu) 院之典範，而且力倡地方興(xing) 學、推動教育改革，其所教導、提攜的人才或在齊魯創辦書(shu) 院，發理學先聲，或在蘇湖創新教法，肇分科端緒，深刻影響中國古代教育體(ti) 係數百年。前瞻的教育思想與(yu) 實踐使範仲淹成為(wei) 宋代書(shu) 院和教育繁興(xing) 的“第一人”。

掌學應天：倡明道通理，創書(shu) 院典範

宋末元初牟巘《義(yi) 學記》言：“宋時天下有四書(shu) 院，應天府書(shu) 院為(wei) 首。”在應天書(shu) 院成為(wei) 天下書(shu) 院典範的曆程中，範仲淹居功甚偉(wei) 。從(cong) 求學於(yu) 此到掌學於(yu) 茲(zi) ，範仲淹與(yu) 應天書(shu) 院書(shu) 寫(xie) 了相互成就的佳話。

公元1011年，22歲的範仲淹辭別故裏淄州長山（今山東(dong) 鄒平），前往應天府（今河南商丘）求學應天書(shu) 院。這座始於(yu) 五代後晉的私學，剛於(yu) 兩(liang) 年前造舍聚書(shu) 、招生複學，並獲賜朝廷匾額。因繼父“既加養(yang) 育，複勤訓導”而在少時留下“劃粥斷齏”“書(shu) 台夜雨”等苦讀佳話的範仲淹，如今更是珍視機會(hui) 發憤苦讀，“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麵；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終至“大通六經”，四年後舉(ju) 進士，開始仕宦生涯。

十年之後，範仲淹再次來到應天書(shu) 院，這次他換了身份。公元1026年，範仲淹丁母憂寓居應天，受時任知府晏殊邀請，出掌應天書(shu) 院。此間所作《南京書(shu) 院題名記》（應天府公元1014年升南京，應天書(shu) 院又稱南京書(shu) 院）集中反映了範仲淹的教育改革思想與(yu) 實踐：教學理念上經、文並重，主張講議乎經、詠思乎文，經以明道、文以通理；教學內(nei) 容上博約相濟，主張通《易》之神明、得《詩》之風化、洞《春秋》褒貶之法、達禮樂(le) 製作之情、善言二帝三王之書(shu) 、博涉九流百家之說；教學目標上不唯科第，既培養(yang) “有憂天下之心”的卿大夫，也培養(yang) “能樂(le) 古人之道”的鄉(xiang) 先生；教學製度上嚴(yan) 立規矩，“夜課諸生，讀書(shu) 寢食，皆立時刻”。範仲淹“常宿學中，訓督有法度，勤勞恭謹，以身先之”，給學生出題必先作答，以準確把握難易和效果。一時間，求學者雲(yun) 集。書(shu) 院培養(yang) 了大批能臣大儒，“宋人以文學有聲名於(yu) 場屋、朝廷者，多其所教也”。公元1043年，書(shu) 院升國子監，後屢建屢廢。2003年啟動原址複建。

掌學應天書(shu) 院前後，範仲淹的教育思想不斷成熟，這背後是對當時文風、學風、考風、政風之弊的深刻洞察。在公元1025年的《奏上時務書(shu) 》中，範仲淹針對“修辭者不求大才，明經者不問大旨”等積弊，條陳救文弊、複武舉(ju) 、重科第、革賞延等舉(ju) 措，其在書(shu) 院倡經以明道、文以通理正對此而言。公元1027年又作《上執政書(shu) 》，進一步強調慎選舉(ju) 、敦教育，主張考試“先策論以觀其大要，次詩賦以觀其全才”“先於(yu) 都督之郡，複其學校之製”。公元1030年又兩(liang) 次上書(shu) 晏殊，闡述“宗經、勸學、育材、善國”的體(ti) 係化教育思想，主張培養(yang) 明經籍之旨、練王霸之術的人才。這些思想後在“慶曆新政”中皆有體(ti) 現。

蔭及齊魯：興(xing) 泰山徂徠，發理學先聲

按《宋元學案》，“宋世學術之盛，安定、泰山為(wei) 之先河”，這不是很準確。泰山學派孫複、石介與(yu) 安定學派胡瑗確對宋學尤其是理學影響甚巨，並以“宋初三先生”名世，但若溯流探源則可至範仲淹。正是在範仲淹的教導、提攜與(yu) 影響下，兩(liang) 學派才得以興(xing) 起。泰山學派的活動主要依托泰山書(shu) 院與(yu) 徂徠書(shu) 院。

據宋人魏泰《東(dong) 軒筆錄》，範仲淹掌學應天書(shu) 院期間，一位孫秀才連續兩(liang) 年謁見求助，範仲淹皆慷慨解囊，第二次贈錢時得知其家中有母親(qin) 需要贍養(yang) ，便將其留在書(shu) 院工作，每月給錢三千。範仲淹教孫秀才《春秋》學，“孫生篤學，不舍晝夜，行複修謹，公甚愛之”，孫秀才便是泰山學派主要開創者孫複。泰山學派另一開創者石介也曾受範仲淹教導與(yu) 提攜。公元1027年，石介從(cong) 故裏兗(yan) 州奉符（今山東(dong) 新泰）赴應天書(shu) 院求學，此時正是範仲淹掌學。石介“固窮苦學，世無比者”，頗有範仲淹少時堅毅之姿，時人王瀆聽聞其窮困，贈其美食，石介則恐“朝饗膏粱，暮厭粗糲”堅拒不受，苦學三年後進士及第。

在範仲淹興(xing) 學思想影響下，石介與(yu) 多次科考未第的孫複於(yu) 公元1035年前往泰山，籌辦書(shu) 院。書(shu) 院初期較為(wei) 簡陋，後在岱廟東(dong) 南隅建成新館，取名信道堂。岱廟擴建，書(shu) 院又遷往淩漢峰下，始稱泰山書(shu) 院。石介邀孫複掌學，並以其為(wei) 師，人稱孫複泰山先生。孫複延續了從(cong) 學於(yu) 範仲淹時的研究旨趣，主要教研《春秋》學。此間，石介繼母、父親(qin) 先後去世，其丁憂期間又在泰山支脈徂徠山創辦徂徠書(shu) 院，與(yu) 泰山書(shu) 院遙相呼應。這一時期石介主要教研《易》學，人稱徂徠先生。至公元1042年孫複與(yu) 石介在範仲淹等人舉(ju) 薦下赴京任職，七八年間兩(liang) 座書(shu) 院為(wei) 齊魯大地培養(yang) 了一大批人才。南宋範成大曾將徂徠書(shu) 院與(yu) 金山、嶽麓、石鼓等書(shu) 院並稱天下四大書(shu) 院。

範仲淹不僅(jin) 間接影響了泰山、徂徠二書(shu) 院的創辦和泰山學派的締結，還深刻影響了書(shu) 院的學術旨趣和學風。範仲淹泛通《六經》尤長於(yu) 《易》、孫複精研《春秋》並撰《春秋尊王發微》、石介精研《周易》並撰《易解》等，皆受其“宗經”理念影響。範仲淹“宗經”又不迷信傳(chuan) 注，《說春秋序》即直指《春秋》三傳(chuan) 之不足，孫複信中亦提及範仲淹“病注說之亂(luan) 六經”。泰山學派繼承發揚了“疑惑傳(chuan) 注”精神，如孫複將傳(chuan) 統《春秋》學中“一字褒貶”的“春秋筆法”解釋成“有貶無褒”，石介亦批評鄭玄注《禮記·文王世子》“文王以憂勤損壽”之說。從(cong) 重傳(chuan) 注向重義(yi) 理的轉變，成為(wei) 理學發生的重要前奏。

立學江浙：推蘇湖教法，開分科先河

範仲淹不僅(jin) 將應天書(shu) 院塑造成為(wei) 天下書(shu) 院之典範，影響、帶動了各地書(shu) 院的勃興(xing) ，而且力推地方興(xing) 學和教育改革，奠定了之後數百年中國地方教育體(ti) 係的基礎。

公元1034年，45歲的範仲淹因“治水有緒”知蘇州，這裏是其生父的故鄉(xiang) 。次年，治水濟困之餘(yu) ，範仲淹奏請設立蘇州郡學，得南園之地築室招生。範仲淹先是致信學生孫複，邀他前往“講貫經籍，教育人材”，後又力邀孫複的同學胡瑗。此時胡瑗正在吳中教授經術，範仲淹“愛而敬之，聘為(wei) 蘇州教授”，從(cong) 學者甚眾(zhong) 。次年，範仲淹黜知饒州（今江西鄱陽），遷建饒州郡學，“生徒浸盛”。又次年，範仲淹徙知潤州（今江蘇鎮江），又建潤州郡學，力邀李覯前往執教。再次年，範仲淹徙知越州（今浙江紹興(xing) ），再次邀請李覯，李覯於(yu) 公元1040年“往越州赴範高平公招”。範仲淹每到一地，必興(xing) 學育人，並力邀其生徒門人前往執教，為(wei) 多地地方教育奠定了基礎，地方興(xing) 學在慶曆年間成為(wei) “新政”的重要內(nei) 容。

範仲淹所興(xing) 辦或帶動興(xing) 辦的地方學校，尤以蘇州與(yu) 湖州最有特色，概因他所重用的人才胡瑗在這兩(liang) 地創新了教法，史稱“蘇湖教法”。胡瑗弟子劉彝答宋神宗問時，將胡瑗的教學理念總結概括為(wei) “明體(ti) 達用之學”：“君臣父子，仁義(yi) 禮樂(le) ，曆世不可變者，其體(ti) 也。《詩》《書(shu) 》史傳(chuan) 子集，垂法後世者，其文也。舉(ju) 而措之天下，能潤澤斯民，歸於(yu) 皇極者，其用也。”這與(yu) 範仲淹經以明道、文以通理、經世致用等主張一脈相承。在具體(ti) 的教學方法上，“瑗教人有法，科條纖悉備具，以身先之”，尤以立“經義(yi) ”“治事”二齋影響最大，經義(yi) 齋“選擇其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使之講明《六經》”，治事齋“一人各治一事，又兼攝一事，如治民以安其生，講武以禦其寇，堰水以利田，算曆以明數是也”，開古代分科教學之先河。

在範仲淹的推動下，“慶曆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yu) 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同時在京師建太學，令人下湖州取胡瑗的“蘇湖教法”為(wei) 太學法，並推廣至全國各地。盡管“慶曆新政”很快夭折，但範仲淹及其生徒門人在創辦書(shu) 院、地方興(xing) 學、改革教育、扭轉學風等方麵的思考與(yu) 探索，深刻影響了中國社會(hui) 數百年，也成為(wei) 世界教育史上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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