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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晚林作者簡介:張晚林,號抱經堂,男,西元一九六八年生,湖北大冶人,武漢大學哲學博士。曾在湖南科技大學哲學係任教,現任湘潭大學碧泉書(shu) 院·哲學與(yu) 曆史文化學院教授,兼職湖南省孔子學會(hui) 副會(hui) 長。著有有《徐複觀藝術詮釋體(ti) 係研究》《赫日自當中:一個(ge) 儒生的時代悲情》《美的奠基及其精神實踐——基於(yu) 心性工夫之學的研究》《“道德的形上學”的開顯曆程——牟宗三精神哲學研究》《荀子譯注(選本)》等。於(yu) 2009年以自家之力量創辦弘毅知行會(hui) ,宣揚儒學聖教,踐行“知行合一”之精神。 |
孔子:作為(wei) 造道者
作者:張晚林
來源:作者賜稿
原載《走進孔子》2023年第1期略有改動
一、自信與(yu) 孔子作為(wei) 造道者
我們(men) 說孔子是“造道者”,並非一種不合曆史事實的虛美,乃因為(wei) 孔子的確以“造道”自任,且得到了時人的認可。我們(men) 先來看《論語》中孔子以“造道”自任的句子:
子曰:“天生德於(yu) 予,桓魋其如予何?”(《述而》)
子畏於(yu) 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zi) 乎?天之將喪(sang) 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yu) 於(yu) 斯文也;天之未喪(sang) 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
夫子憮然曰:“鳥獸(shou) 不可與(yu) 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yu) 而誰與(yu) ?天下有道,丘不與(yu) 易也。”(《微子》)
這裏所說的“德”,並非隻是一般的道德之意;這裏所說的“文”,亦非一般的文化思想,二者都與(yu) “天”關(guan) 聯起來,都具有超越的“道”的意義(yi) 。這兩(liang) 句話表明,孔子適逢大道失墜的時代,自覺地以再造大道自任。為(wei) 什麽(me) 孔子如此之自信,桓魋不能如之何,匡人亦不能如之何?乃因為(wei) 孔子自信他是造道者。個(ge) 人之生死禍福固有命而不可預知,現實的政治亦可暫時失道而陷入混亂(luan) ,但人世不可永無“道”之威臨(lin) 與(yu) 運行。這是孔子這樣的造道者強烈的憂患意識與(yu) 使命感,繼之而來的自信之因由所在。故曰:“鳥獸(shou) 不可與(yu) 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yu) 而誰與(yu) ?天下有道,丘不與(yu) 易也”。朱子釋之曰:
言所當與(yu) 同群者,斯人而已,豈可絕入逃世以為(wei) 潔哉?天下若已平治,則我無用變易之。正為(wei) 天下無道,故欲以道易之耳。(《論語章句集注》卷九)
朱子上述解釋,正體(ti) 會(hui) 到了孔子以道自任的憂患意識與(yu) 使命感,而一旦有了這種強烈的憂患意識與(yu) 使命感,人立即感受自己的生命與(yu) 一個(ge) 絕對體(ti) 接通,從(cong) 而使得自家的生命無限,而非純粹是一個(ge) 肉體(ti) 的存在。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天乎。”(《憲問》)此表明孔子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已與(yu) 天貫通,具有無限的強力,故桓魋能如之何?匡人又能如之何?由此,張南軒論之曰: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zi) ,聖人以斯文為(wei) 己任也。己之在與(yu) 亡,斯文之喪(sang) 與(yu) 未喪(sang) 係焉。是二者豈人之能為(wei) 哉?天也。不曰喪(sang) 己而曰喪(sang) 斯文,蓋己之身即斯文之所在也。(《癸巳論語解》卷五)
孔子之肉身與(yu) 道(即斯文)是統一的,道是無限的存在,孔子之肉身亦是無限的存在。這是像孔子這樣的造道者所必然具有的宗教體(ti) 悟。在這樣的宗教體(ti) 悟中,造道者之生命與(yu) 天地宇宙合一,超越時空而永恒,豈人力所能傷(shang) 害毀滅邪?因此,孔子麵對桓魋、匡人之難的自信,並非勇力上的不懼怕,而是造道者的宗教自證。
其實,孔子作為(wei) 造道者,不但自任自證,且得到時人的認可。
儀(yi) 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yu) 斯也,吾未嚐不得見也。”從(cong) 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yu) 喪(sang) 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wei) 木鐸。”(《論語·八佾》)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cong) 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yu) 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yu) 之言。(《論語·微子》)
在這裏,儀(yi) 封人把孔子比作“木鐸”,而接輿則以“鳳鳥”視孔子。關(guan) 於(yu) 前一句的解釋,張南軒曰:
言二三子何患於(yu) 夫子之不得時與(yu) 位乎?天下無道之久,天固將使夫子振斯文以覺方來也。蓋封人知文之在茲(zi) ,是乃天意耳。(《癸巳論語解》卷二)
此即意味,儀(yi) 封人深知孔子是天遣的造道者。故餘(yu) 英時把這句話理解為(wei) :“孔子是天的載具,把道帶到這個(ge) 世界。”(餘(yu) 英時:《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
“鳳鳥”即鳳凰,在古代屬於(yu) 一種祥瑞,王充《論衡·指瑞》雲(yun) :“夫鳳皇,鳥之聖者也。”這種聖鳥的出現預示著有道之世的到來,是以同篇又謂:“黃帝、堯、舜、周之盛時皆致鳳皇。”孔子亦曾感歎他所處的時代乃“鳳鳥不至,河不出圖”(《論語·子罕》)之亂(luan) 世。但接輿既以鳳鳥說孔子,則必當時世間流傳(chuan) 一種孔子即鳳鳥的說法,接輿乃是承襲這種說法,而實際上他個(ge) 人並不認可。盡管楚狂接輿個(ge) 人不認可,因為(wei) 畢竟他與(yu) 孔子之道不同,但當時流傳(chuan) 一種孔子即鳳鳥的說法,卻是可以肯定的。對於(yu) 這種說法,餘(yu) 英時說:
毫無疑問地,在商代,“鳳鳥”想必被認為(wei) 是最重要的神話動物,可以實行交通天人的任務。在孔子的時代,這一古代的巫的信仰顯然仍繼續活躍。然而,伴隨著軸心時代天人合一觀念的個(ge) 人轉向,當時的人很可能相像孔子也有能力直接與(yu) 神聖的“天”交通。(餘(yu) 英時:《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
孔子作為(wei) 天人之間的中介,把無形的天命以道的形式傳(chuan) 遞給世間,故孔子就是造道者。所謂“造”有兩(liang) 層意思:一是傳(chuan) 道,即使天命由無形而為(wei) 有形;二是相對以前的時代,即餘(yu) 英時所說的軸心突破以前的時代,孔子傳(chuan) 道的方式有所改進與(yu) 創新。
二、讚美與(yu) 孔子作為(wei) 造道者
孔子作為(wei) 造道者,亦可從(cong) 對孔子的讚美中得到印證。顏淵嚐讚美孔子曰: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cong) 之,末由也已。”(《子罕》)
另外,《子張》篇載有三句子貢之於(yu) 孔子的讚美: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yu) 朝,曰:“子貢賢於(yu) 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雲(yun) ,不亦宜乎!”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wei) 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shang) 於(yu) 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wei) 恭也,仲尼豈賢於(yu) 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wei) 知,一言以為(wei) 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對於(yu) 這些讚美,一般的研究不甚措意,以為(wei) 不過是學生對老師的向往、恭敬之情,實則是現代人失去讚美能力的一種體(ti) 現。現代人沉迷於(yu) 瑣碎的平庸之中,或過於(yu) 信賴科學與(yu) 邏輯的清楚明晰,於(yu) 是,失去了意識奇偉(wei) 與(yu) 神聖的可能性,失去了飛渡現象而抵達形上的可能性。司空見慣之平庸是不能產(chan) 生敬畏與(yu) 讚美的,至多隻能在美景中享受歡樂(le) ,在利益中表達滿意。但真正的精神生活卻在於(yu) 一種讚美能力,因為(wei) “讚美就是共同享受更大的歡樂(le) ,參與(yu) 到永恒的演出中”(赫舍爾:《人是誰?》)。讚美不隻是一種的恭敬,而是頌揚絕對者及其恩典。因此,讚美是一種正視,它聚焦於(yu) 超越意義(yi) 。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子罕》),及“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俱不是一般的現象描述,而是讚美超越的“道”或“天”。當我們(men) 僅(jin) 僅(jin) 是認識孔子的人格及其學說的時候,我們(men) 就還隻是處於(yu) 利用的目的,當我們(men) 在讚美的時候,我們(men) 乃是乞求隱蔽在孔子人格後麵的絕對者出場。所以,顏淵與(yu) 子貢對孔子的讚美,決(jue) 不是現象世界的一種情緒性的滿意,而是一種宗教體(ti) 會(hui) ,因為(wei) 他們(men) 俱體(ti) 會(hui) 到了孔子乃是道的顯現,或者說他們(men) 在讚美一個(ge) 造道者。
至北宋,程子以孔子與(yu) 顏淵、孟子相較,其曰:
仲尼,元氣也。顏子,春生也。孟子,並秋殺盡見。仲尼無所不包;顏子視“不違如愚”之學於(yu) 後世,有自然之和氣,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則露其才,蓋亦時然而已。仲尼,天地也。顏子,和風慶雲(yun) 也。孟子,泰山岩岩之氣象也。觀其言皆可見之矣。仲尼無跡,顏子微有跡,孟子其跡著。(《二程遺書(shu) 》卷五)
“元氣”、“天地”、“無所不包”、“無跡”,分明是對“道”的體(ti) 會(hui) 與(yu) 描述,而程子之如此讚美孔子,則可見孔子即是造道者。而顏淵之“春生”、“不違如愚”、“和風慶雲(yun) ”、“微有跡”,則分明是行道者,孟子之“秋殺盡見”、“露才”、“泰山岩岩”、“跡著”,則分明是弘教者。其間的分別顯矣。
明乎孔子乃是造道者以後,我們(men) 才能明白孔子的學問,概括如下:
一、孔子以前的道,即孔子以前的人神交通狀況。隻有明白了這個(ge) 以後,才能明白孔子為(wei) 什麽(me) 要再造道?答曰:孔子之再造道,乃使天人真正貫通,開啟了儒學作為(wei) 宗教動力學的大門,而儒學始真正成為(wei) 宗教人人可通達的宗教。在此之前,宗教乃與(yu) 巫術、迷信不分,人神之間的交通並非真正開啟,亦非人人可通達也。
二、孔子造道的基本內(nei) 容是什麽(me) ?答曰:透過“禮”的外在性,“德”的抽象性,而落實於(yu) “仁”,而“仁”乃是生命自定方向與(yu) 貫通天人的先天能力,為(wei) 後世儒者進行人性論的探索奠定了基礎,而使宗教的開啟有了人性的動力。
三、孔子是如何造道的?答曰:人能弘道。整部《論語》乃是作為(wei) 聖者的孔子造道的德行表現,並非哲學家的思想建構,其字裏行間均可讀出造道者的宗教精神與(yu) 情懷。
限於(yu) 篇幅,這裏隻能就第三個(ge) 問題略加申述。
三、造道者的精神與(yu) 德行
下麵,我們(men) 進入到《論語》的文本中來,看看孔子在天人關(guan) 係中的實踐留給了我們(men) 怎樣的宗教精神體(ti) 驗?或者,當“道成肉身”抑或“肉身成道”的時候,人在現實生活中會(hui) 有怎樣的精神表現與(yu) 立場。更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精神體(ti) 驗表現出怎樣的人性與(yu) 德行。須知,“人性所奮飛到的最高級的慈善、虔誠、信賴、忍耐、勇敢,都是宗教的理想而飛越到的”(威廉?0?1詹姆士:《宗教經驗之種種》)。精神所過的生活不是有限的,而是無限的。它的每一次波動都是天人之間的互動所泛出的漣漪或浪花,故是美而神聖的。因文所限,這裏僅(jin) 就“敬畏”與(yu) “無言”這兩(liang) 種宗教體(ti) 驗來說明作為(wei) 造道者的孔子的德行。
我們(men) 說過,孔子是天人之間的造道者與(yu) 踐行者。那麽(me) ,我們(men) 應該從(cong) 哪裏進入《論語》,才能一貫地理解孔子的一係列之德行呢?仲弓問仁的時候,孔子曾回答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顏淵》)“見大賓、承大祭”都是足以讓人敬畏之事,而這正是德行的開始。孔子更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季氏》)君子是那樣的人,第一,君子是開啟了通達於(yu) 天的道德力量的人;第二,君子又是世俗中的一個(ge) 肉體(ti) 存在。正是這二者的相互作用,使君子產(chan) 生了敬畏感。因為(wei) 通達於(yu) 天的道德力量使君子看見了一個(ge) 神聖的存在者,這個(ge) 神聖的存在者完全不受感性世界的影響,純粹以道德原則作為(wei) 自己的原則,表現了原則的至上性與(yu) 純粹性;同時,原則在神聖者那裏並非是一種命令,而是一種意欲,即原則在神聖者那裏是一種自由而不是限製。君子盡管瞥見了神聖存在者,但顯然,他自己並非這樣的存在者,因為(wei) 他暫時還沒有擺脫世俗性的經驗原則,然而他那開啟了的通達於(yu) 天的道德力量又使他無限向往,力求去接近神聖者。二者的差距,讓君子產(chan) 生了一種敬畏感,而正是這種敬畏感,給了他無限踐履的動力。若沒有對神聖者的敬畏感,隻停駐在經驗界,任何道德行為(wei) 都存在動力枯竭的危險。舍勒曾這樣描述敬畏感給予我們(men) 的力量:
敬畏賦予我們(men) 感覺,使我們(men) 感覺到尚未發掘出來的,在塵世生活中無法發掘的我們(men) 生存與(yu) 力量的寶藏。敬畏悄悄地將我們(men) 得以施展真正力量的空間暗示給什麽(me) :這是一個(ge) 比我們(men) 的塵世生存更偉(wei) 大、更崇高的空間。……敬畏不斷地給我們(men) 鋪好綠茵、插好路標,我們(men) 則走在上麵探尋自身,也許不免迷途,最終卻能找到自身。(舍勒:《德行的複蘇》)
隻有在敬畏感,我們(men) 的人性中的德行力量才被開發出來,不然,俱是以欲望的力量去宰製世界。“我們(men) 一旦關(guan) 掉敬畏的精神器官,世界就立即變成一道淺顯的計算題。”當我們(men) 以計算的方式來對待這個(ge) 世界的時候,世界將不成其為(wei) 世界。當世界不成其為(wei) 世界的時候,人自然也就不成其為(wei) 人了。這進一步說明了世界與(yu) 人俱須在天人關(guan) 係中,始來到自身。在敬畏過程中,主體(ti) 之道德力量愈加被開顯,天愈加顯明而通達;反過來,天愈顯明而通達,則主體(ti) 之道德力量愈強大。這是二個(ge) 相得益彰的過程。
因此,敬畏感乃是人這樣的德性存在者所具有的一種情感,動物因不能開啟道德的力量,故不可能有敬畏感;神聖存在者因自身即是無感性的神聖存在,故不需要敬畏感。唯有人,在由道德力量克服感性羈絆而通達神聖存在的過程中,必然因自身的有限性而生起敬畏感。敬畏感雖因著一個(ge) 無限的神聖存在者而可能,但敬畏卻不是一種靜態的觀看,而是一種動態的感通,它會(hui) 不斷地在主體(ti) 那裏產(chan) 生作用,若沒有敬畏感,孔子所說的“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yu) 是,顛沛必於(yu) 是”(《顏淵》),是不可能的。所以,敬畏感必然意味著德行的不斷精進與(yu) 改善,反過來說,若沒有敬畏感,德行必蹈空而無支撐點。這是我們(men) 由敬畏感進入《論語》的根本依據所在。
敬畏意味著在德行中通達於(yu) 天,故常無言。故子貢感歎“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yu) 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公冶長》)。文章,朱子解釋為(wei) “德之見乎外者”。這就是說,隻見到孔子德行之踐履,但未見其言說性與(yu) 天道。又,《陽貨》載: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自然之天,在“四時行,百物生”中見,同樣,神聖之天,亦須在人之德行踐履中見,而不是在言談中。誰要是在人的行為(wei) 能力之外和無能的視域中來談論天這樣的神聖者,誰就是在找尋類似於(yu) 搪塞漏洞的證據,孔子告訴我們(men) ,這種思路一開始就錯了。不是在人的存在之外去“論證”神聖者,而是在人的行為(wei) 中去“見”神聖者,故“子不語怪,力,亂(luan) ,神”(《述而》)。行為(wei) 中“見”神聖者,是直覺的通達,此時並不需要合理主義(yi) 的論證。因此,詹姆士說:
我們(men) 必須承認人生為(wei) 合理主義(yi) 所能解釋的那部分是比較膚淺的。無疑,這個(ge) 部分是具有威望的部分,因為(wei) 它會(hui) 饒舌,它能挑你舉(ju) 出證據,並擺弄邏輯,用語言把你勉強屈服。可是,假如你不能言的直覺反對它的結論,它仍是不能夠說服你,或使你皈依。假如你有一絲(si) 絲(si) 的直覺,直覺是由你本性中比合理主義(yi) 所占據的那個(ge) 饒舌的階層更深些的階層而來。……並且你內(nei) 心有個(ge) 東(dong) 西絕對知道那個(ge) 結論一定比任何反對它的,擺弄邏輯的合理主義(yi) 的饒舌(無論多麽(me) 巧妙)更真實。
這裏所說的“直覺”乃是指“仁”這種力量發出的“智的直覺”。“智的直覺”與(yu) “感觸直覺”相對,“智的直覺”可直接通達神聖的無限者,而“感觸直覺”隻能通達經驗的有限者。“智的直覺”是領導,而“感觸直覺”隻是隨從(cong) 。“感觸直覺”依賴證據,但“智的直覺”卻依賴力量。詹姆士說:
哲學活在言語內(nei) ,可是真理騰湧入於(yu) 我們(men) 生活內(nei) ,是以超乎語言的方式。在活活的知覺作用之中,總有種熹微閃爍而把捉不到的東(dong) 西,思考總是趕不上它。沒有人會(hui) 比哲學家知道這種情形更明白。他必須由他的概念的槍膛放射他的一排新的語言子彈;因為(wei) 他的職業(ye) 注定他要做這種工作;可是他暗暗知道此事的空虛與(yu) 迂闊。
詹姆士之所說,以莊子之言說之就是:“聖人懷之,眾(zhong) 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齊物論》)若沒有“仁”的力量的直覺通達,一切的言說都可能是空華外道,特別是在倫(lun) 理道德領域。由此,我們(men) 可以明白為(wei) 什麽(me) 孔子曰:
巧言令色,鮮矣仁!(《學而》)
君子欲訥於(yu) 言,而敏於(yu) 行。(《裏仁》)
這兩(liang) 句話意味著,隻在語言上饒舌修飾的人,其“仁”之內(nei) 在力量一定開發得不夠,故而不能通達神聖者,也就不可能是一個(ge) 真正有德行的人,因此,君子念茲(zi) 在茲(zi) 的是通過踐行開發“仁”之力量,而不在語言之富麗(li) 堂皇。孟子曰:“觀於(yu) 海者難為(wei) 水,遊於(yu) 聖人之門者難為(wei) 言。”(《盡心上》)豈虛言也哉?!
一言以蔽之,一個(ge) 在敬畏中無言踐行的人,必然是通達於(yu) 天的造道者。實際上,《論語》中所表現出的好學好禮、謙卑恭順、寬恕悲憫、樂(le) 觀放達等精神與(yu) 德行,俱是造道者的表現,而不是一般的世俗庸常德行,隻是在此無法詳論耳。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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