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致良知與(yu) 收斂身心
作者:王緒琴(浙江工商大學馬克思主義(yi) 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正月廿六日乙巳
耶穌2023年2月16日
我與(yu) 李洪衛先生相識有時,亦師亦友,我們(men) 對很多問題的看法頗為(wei) 相契,並有幸多得他的提點。其著《王陽明身心哲學研究——基於(yu) 身心整體(ti) 的生命養(yang) 成》(上海三聯書(shu) 店2021年9月版)從(cong) 提出選題到出版曆時18年,其中凝結了他近20年來的思想精華。書(shu) 中議題雖立足於(yu) 陽明心學,卻關(guan) 涉廣泛。
收斂身心使致良知不淪為(wei) 空談
全書(shu) 分上下兩(liang) 編,凡八章,不滿足於(yu) 僅(jin) 對陽明身心哲學的梳理和開顯,而是在中西哲學的宏大視野下進行考察與(yu) 論證,認為(wei) 身心關(guan) 係問題是中西哲學一個(ge) 根本性的共同的出發點,是它們(men) 的交集,同時也是“未來可能的普遍哲學或世界哲學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全書(shu) 通過對身心一體(ti) 、身心整體(ti) 的探討,指出個(ge) 體(ti) 道德現實化的可能性,試圖就這一問題的哲學思考提供傳(chuan) 統儒者在理論思考和體(ti) 證、實證層麵的一些智慧。
作者在序言中點明主旨:陽明心學凸顯心的內(nei) 涵及其引導性、規範性和修證層麵的指向意義(yi) ,但在此基礎上,該書(shu) 還著重強調了身與(yu) 身心一體(ti) 、身心整體(ti) 等向度的展開。其目的在於(yu) 揭示陽明心學所倡導的知行合一的身心層麵的根據,說明知行合一和陽明所指示的“自由”是在具有直接行動力層麵上的論說,這個(ge) 行動力是身心一體(ti) 和身心整體(ti) 的,否則便不具有行動的能動性,或僅(jin) 具有思維的能動性而不具有身體(ti) 行為(wei) 的能動性,或隻具有動機性但無法具體(ti) 實踐或無法完全踐履。可見,作者不隻在陽明心學方麵進行發揮,而是著力探討良知的身體(ti) 基礎、知行合一身心層麵的根據。如此,陽明學就不隻是心靈之學或心理之學,還是身心之學和生命養(yang) 成之學。
在孟子處,儒家便已開啟身心雙向觀照路向,其言養(yang) 心,又言養(yang) 氣,養(yang) 心以全心,養(yang) 氣以全形。至宋明理學,眾(zhong) 儒學家順孟子路向皆有精微發越,如張載之“大心體(ti) 物”與(yu) “變化氣質”,二程之“敬以直內(nei) ”與(yu) “義(yi) 以方外”,朱子之“心理貫通”與(yu) “格致誠正”等。而陸九淵認為(wei) 朱熹的心性工夫“支離”,屬於(yu) “屋上架屋”,他主張“減擔”,工夫要簡易直截,發明本心。陽明沿承象山的路線,立心為(wei) 本體(ti) ,訓格物為(wei) 正心,致知為(wei) 致良知。可以看出,陸王更側(ce) 重發揮孟子“萬(wan) 物皆備於(yu) 我,反身而誠”的養(yang) 心工夫,但也帶來一個(ge) 誤解:陸王僅(jin) 有心性覺解和發明本心一個(ge) 維度,陽明突出心性對於(yu) 人生修養(yang) 的主導意義(yi) ,給人以陽明隻言心而不言身的感覺。
長期以來,諸多學者談論王陽明致良知之學,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主體(ti) 道德如何投射到外物上,有些學者得陽明隻言片語輒大加發揮,豈不知自己已有近禪空疏之嫌,亦落入陽明後學流弊而渾然不覺。他們(men) 大多沒有注意到陽明曾有言:“精神、道德、言動,大率收斂為(wei) 主,發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這表明,天地人物以收斂為(wei) 常態,發散則是不得已之事。而世人多聞“致良知”語則誌氣盎然,躍躍欲試地想把自己的良知“致”於(yu) 事物之上,大有“我為(wei) 天地立心”“我為(wei) 萬(wan) 物尺度”的優(you) 越感和揮灑感。致,發也,放也。孰不知,在陽明講致良知之前,首先是收斂,收斂身心,使身心一體(ti) ,這就是孟子的“求放心”之義(yi) ,把放逐在外的心收斂到自己的腔子裏。可見,陽明在“致良知”與(yu) “收斂身心”之間保持了一種恰當的張力,並非空談良知和心性。這是該書(shu) 給我帶來的一個(ge) 最主要的啟示。
由知識之學向為(wei) 己之學的學思轉變
關(guan) 於(yu) 身體(ti) 哲學或身心哲學的研究在中國哲學領域雖出現一些苗頭,卻鮮有相關(guan) 力作麵世,作者意欲在開拓身心哲學的研究話語和範式上貢獻綿薄之力。
目前,學界(主要是大陸學者的研究重心在儒家心性論上,至楊儒賓先生《儒家身體(ti) 觀》一書(shu) 為(wei) 儒家身心之學研究打開新的麵向)陽明學研究基本集中在王陽明的“心學”,對其“身體(ti) 學”或“身心學”關(guan) 注不足。作者有意揭蔽和彰顯陽明學身心的雙向維度——書(shu) 中明確提到這源於(yu) 他多年前讀到孟子“萬(wan) 物皆備於(yu) 我,反身而誠,樂(le) 莫大焉”時的震驚,方知原來儒家也有類似於(yu) 佛老的生命體(ti) 驗;後又讀到陽明學說,發現在儒家心學中還有許多引人入勝和有待發掘的領域,遂決(jue) 定從(cong) 原來的政治學研究轉到中國哲學的研究中來。
該書(shu) 試圖完成由知識之學向為(wei) 己之學的轉向,或者向為(wei) 己之學的回歸。我們(men) 知道,自孔子提出“為(wei) 己之學”的儒家為(wei) 學宗旨後,後世儒者無不以此為(wei) 圭臬。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大多學人在對儒家思想範疇和演變曆史的梳理中,就概念說概念,把儒學做成了客觀“真理”,不知不覺墜入知識之學的旋渦,忘記了儒學乃切己、切身之學。這無疑將是一個(ge) 重要的學思轉向。
身體(ti) 一維挺立不足
該書(shu) 極力從(cong) 身心二元立場考察陽明學,滿篇皆是身心互動、身心合一的論證。作者煞費苦心地調動起整個(ge) 中國思想資源乃至世界思想資源,來論證身心一體(ti) 之學。從(cong) 孔孟老莊到程朱象山,從(cong) 康德的自由意誌到笛卡爾的身心哲學,凡此等等。但若用挑剔的眼光來看,書(shu) 中關(guan) 於(yu) 身心合一的具體(ti) 操作工夫或方法卻少之又少,在一定意義(yi) 來說,該書(shu) 還是廣泛意義(yi) 的儒家心學的展開,身體(ti) 一維挺立似有不足,即“切身”還不夠,與(yu) 佛老精微細致的身心工夫相比,還是“粗了點”。
書(shu) 中提及的陽明心學的身心工夫,如立誌、主一、定氣、存心、靜坐、正念、定心、持誌、養(yang) 氣等,本質上還屬於(yu) 心性義(yi) 理與(yu) 工夫,向身體(ti) 一維的延伸仍顯不足。舉(ju) 一具體(ti) 例證,書(shu) 中指出,陽明主張靜坐涵養(yang) 是收斂身心的工夫,當弟子周道通來信問道:“日用工夫隻是立誌,近來於(yu) 先生誨言,時時體(ti) 驗,愈益明白。然於(yu) 朋友不能一時相離。若得朋友講習(xi) ,則此誌才精健闊大,才有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講,便覺微弱,遇事便會(hui) 困,亦時會(hui) 忘。乃今無朋友相講之日,還隻靜坐,或看書(shu) ,或遊衍經行。凡寓目措身,悉取以培養(yang) 此誌,頗覺意思和適。然終不如朋友講聚,精神流動,生意更多也。離群索居之人,當更有何法以處之?”顯然,周道通的疑惑在於(yu) :靜坐、看書(shu) 和遊曆等法實踐起來並不容易,尤以獨處時更是如此,反不如與(yu) 朋友共同講習(xi) 進益更快。陽明回信曰:“此段足驗道通日用工夫所得,工夫大略亦隻是如此用,隻要無間斷,到得純熟後,意思又自不同矣。”陽明隻說“工夫大略隻是如此用”,卻並未向道通講解這些工夫更為(wei) 細致的環節和具體(ti) 的做法。尤以靜坐之法,陽明曾在年輕時向鐵柱宮道士叩學坐忘之法,後曾“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甚至連龍場悟道也為(wei) 靜坐中所得,但陽明在其著述中幾不見其細言靜坐之法,此法隻是因循道家工夫而已,還是陽明另有創設?依我目前對陽明著述的粗略了解,尚不得而知。若隻是因循道家,陽明為(wei) 何又告誡其門人靜坐養(yang) 生乃“簸弄精神”“玩弄光景”?
這個(ge) 挑剔顯得有些苛責,因為(wei) 這或許已經不是作者可以解決(jue) 的問題,在陽明的表述中本來就所涉不多,甚至進一步推及宋明理學乃至整個(ge) 儒學,也是鳳毛麟角。儒學的重心在心性道德之於(yu) 社會(hui) 倫(lun) 常及秩序的建構,身心之學更多停留在價(jia) 值層麵的肯定和適可而止的提點上,在眾(zhong) 多儒家學者的著述中,比重小且並不深入。這可能是由儒家的“初心”決(jue) 定的,親(qin) 親(qin) 、仁民、愛物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敘事和情懷已經足夠宏大了,再要求向內(nei) 身心操作的細化,確實太難。最後,我將這個(ge) 挑剔的問題表述為(wei) :陽明及儒家那裏究竟有沒有更為(wei) 具體(ti) 的身心操作方法?若有,是什麽(me) ?或者,儒家對身心追求的邊界究竟在哪裏?期待方家撰文求證!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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