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wei) 什麽(me) 宋朝能收到比明朝多10倍的商稅？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賜稿

          原載於(yu) “我們(men) 都愛宋朝”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壬寅臘月十九日戊辰

          耶穌2023年1月10日

在宋代，商稅特指一般商品的過稅（相當於(yu) 流通稅）與(yu) 住稅（相當於(yu) 營業(ye) 稅），市舶抽分、坑冶抽分、房產(chan) 交易課稅、酒稅及其他專(zhuan) 賣收入、場坊拍賣收入都不包含在商稅統計數目之內(nei) 。北宋中後期，商稅收入（單指過稅加住稅，不含其他來自工商業(ye) 的稅費）常年保持在800至1000萬(wan) 貫之間。不妨與(yu) 明代的工商稅歲入比較一下，據黃仁宇統計，1570—1590年期間（隆慶—萬(wan) 曆年間），鈔關(guan) 稅、商品稅、蕃船抽分、房地契稅、竹木抽分、礦銀、漁課等來自工商業(ye) 的總收入，合計943000兩(liang) 銀。如果按一兩(liang) 白銀約等於(yu) 一貫錢的比率折算，明王朝的工商稅總收入隻有宋朝商稅收入的10%。

為(wei) 什麽(me) 宋政府能夠征收到遠比明王朝（以及其他王朝）多得多的工商稅呢？

一種解釋是，宋代的商稅率遠高於(yu) 明代。事實是不是如此？宋朝的法定商稅率為(wei) 5%（過稅2%+住稅3%），明代對一般商品的征稅包含鈔關(guan) 稅與(yu) 商品稅（相當於(yu) 過稅與(yu) 住稅），鈔關(guan) 稅率維持在0.2%至3%之間，商品稅維持在3%至6%之間。可見宋明兩(liang) 代的法定商稅率相差並不甚遠。

另一種解釋是，宋政府在商稅征收過程中存在著嚴(yan) 重的重複征稅、變著花樣收稅的問題。應該說，這個(ge) 問題確實是存在的，所以宋人說：“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筦榷貨財，網利太密”。但單靠“刻剝”，宋政府是決(jue) 不可能“剝削”到比明王朝多出10倍的商稅額的。要說“刻剝”，明代萬(wan) 曆年間的礦監稅使才達到“刻剝”的頂峰，皇帝派出的礦使與(yu) 稅使遍天下，“一買(mai) 一賣，無物不稅，無處不稅，無人不稅”，以致“三家之村，雞犬悉盡；五都之市，絲(si) 粟皆空”。但二十餘(yu) 年間，礦監稅使也隻給內(nei) 庫搜刮到1000萬(wan) 兩(liang) 銀子而已。

因此，上麵兩(liang) 個(ge) 解釋都是缺乏說服力的。合理的解釋也有兩(liang) 個(ge) ：

其一，宋王朝建立了一套完備、健全、覆蓋全國各城市的商稅征收係統。宋政府在都城、州城、縣城以及大的市鎮都設有商稅務，熙寧十年（1077），宋朝共有商稅務2060處，而明初的商稅征收機構隻有462處，清中葉更是減少到34處。到了晚清時為(wei) 征收厘金，清王朝的地方政府才重建了比較完備的商稅征收機關(guan) 。

其二，宋代的商品經濟發達程度足以支撐800至1000萬(wan) 貫的商稅。據劉光臨(lin) 教授的研究，宋代商稅重點城市集中在河流沿岸，這些沿河城市貢獻一半的商稅額，“充分揭示以水運為(wei) 基礎的長途貿易是宋代商稅征收的主要對象”；另有31個(ge) 縣城、市鎮的商稅額超過了所隸屬的州城，說明可征收的商稅額與(yu) 所在城市的商品經濟發展水平息息相關(guan) ，而與(yu) 城市的行政級別沒有必然關(guan) 係。

總而言之，宋王朝的商稅收入是建立在發達的城市工商業(ye) 、健全的商稅征收體(ti) 係的基礎上的，並不是說官府想要“刻剝”就可以“刻剝”到那麽(me) 多稅錢的。

最後的問題是，宋政府對商稅的“貪婪”究竟是促進，還是妨礙了商品經濟的發展？許多論者囿於(yu) 朱熹提出的“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的指控，認為(wei) 是後者。但我們(men) 認為(wei) 是前者。理由如下：

當宋政府將征稅的重心從(cong) 農(nong) 業(ye) 稅轉移到工商稅之上，勢必要培育、維護市場，積極發展工商業(ye) ，因為(wei) 殺雞取卵隻能圖一時之快，放水養(yang) 魚方是長遠之計。而為(wei) 了發展工商業(ye) ，宋政府需要修築運河、橋梁，以方便物流、客流往來；需要開放港口，以鼓勵海外貿易；需要熱切開發銅礦，以獲得充足的鑄錢資源；需要積極鑄錢、投放於(yu) 市場，以滿足人們(men) 交易之需；需要建立金融匯兌(dui) 機構，以服務於(yu) 長途貿易；需要發行信用貨幣，以便於(yu) 商人快捷達成交易；需要成立“工商銀行”，以向商人提供經營資本的貸款；需要製訂合同法、擔保法、借貸法、買(mai) 賣法、牙人法、市舶法等民商法律，以對付日益複雜的貿易形態與(yu) 利益糾紛；需要保護私人財產(chan) 權，以激勵商民放心地追逐財富、積累財富；需要允許市民隨處開店、夜間營業(ye) 、自主定價(jia) ，以及人口自由流動，使商業(ye) 得以充分展開；需要創新市場機製，使商業(ye) 機構更加適應市場……

所有的這一切，並不是我們(men) 想象中的邏輯推論，而全都是出現在宋代中國的事實。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