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國對外交往中的胡林翼

作者：袁南生

來源：“湖湘讀書(shu) ”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九月廿四日乙巳

          耶穌2022年10月19日

很高興(xing) 有機會(hui) 出席胡林翼主題讀書(shu) 會(hui) 。胡林翼是益陽人，我也出生在益陽，回到家鄉(xiang) 和大家一起紀念胡林翼這位鄉(xiang) 賢，緬懷他的曆史功績，研討他的思想，推動更多的人了解胡林翼、閱讀胡林翼，我深感榮幸。我想利用這次機會(hui) ，就“近代中國對外交往中的胡林翼”這個(ge) 課題，談幾點看法。不妥之處，請大家批評指正。

第一點，最早把釣魚島明確劃入中國地圖的是胡林翼。中國在日本以前已明確地將釣魚諸島劃入了自己的版圖，這是無可爭(zheng) 辯的事實。立下這一功勳的人，是曾任湖北巡撫的胡林翼。清同治二年（1863年），由胡林翼、嚴(yan) 樹森等編繪的《大清一統輿圖》（又名《皇朝一統輿圖》）正式麵世，地圖用中文標出了釣魚嶼、黃尾嶼、赤尾嶼等島嶼地名；凡屬於(yu) 日本或琉球的島嶼，皆注有日本地名。作者在跋文中還特意注明：“名從(cong) 主人。如屬於(yu) 四裔，要雜用其國家語。”這是中國政府最早將釣魚島劃入中國版圖的鐵證。1895年1月14日，日本才將釣魚島作為(wei) “無主地”劃入日本地圖。這一做法，比胡林翼將釣魚島劃入中國地圖晚了32年，而且沒有法理依據。因為(wei) 釣魚諸島在此前已經被中國收入了自己的版圖，根本不是無主之地。今日日本文獻中，將釣魚諸島稱為(wei) “尖閣列島”或“尖頭諸嶼”、“尖閣群島”、“尖閣諸礁”。日文中最早出現“尖閣”地名的時間，是在1866年完成的《環瀛水路誌》一書(shu) 中，晚於(yu) 《大清一統輿圖》成書(shu) ，且僅(jin) 僅(jin) 作為(wei) 水道標識，並未標明其所屬。日本外務省也隻能認定釣魚諸島劃入其版圖是在1895年。事實上，日本把釣魚島稱之為(wei) “尖閣列島”、“尖閣群島”，這一詞並非出自日本，而是從(cong) 英語翻譯而來。

第二點，胡林翼是洋務外交的倡導者和實踐者之一。曾國藩、左宗棠和胡林翼是一個(ge) 整體(ti) ，是洋務運動的中堅力量。中國近代外交時代可稱為(wei) 洋務外交時代。近代中國的問題就是西方世界要東(dong) 來，中國要融入世界。近代中國融入世界，是中國曆史上包括外交轉型在內(nei) 的一次根本性的社會(hui) 轉型。鴉片戰爭(zheng) 導致了洋務外交的產(chan) 生。洋務運動的興(xing) 起與(yu) 洋務外交的開展是彼此依賴、相互促進的。洋務外交的出現，是中國外交從(cong) 傳(chuan) 統走向現代過程中的一個(ge) 必然階段。洋務外交和夷務外交（即古代傳(chuan) 統外交）一字之差，卻標誌著中國古代傳(chuan) 統外交即夷務外交開始走向終結。洋務外交時代與(yu) 夷務外交時代最大的區別是以前中國不給外國以平等待遇，現在是列強不給中國以平等待遇，一個(ge) 個(ge) 不平等條約強加在中國頭上，使中國一步步淪為(wei) 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hui) 。一次。胡林翼去安慶和曾國藩會(hui) 麵，返回武昌，路過長江，正好見湘軍(jun) 水師浩浩蕩蕩逆流上行，鼓著風帆，乘風破浪。胡林翼很高興(xing) ，他感覺耀武揚威，非常氣壯。這時，突然開來一艘英國的火輪船，火輪船逆流而上，迅速超越了湘軍(jun) 水師，激起的波浪，把湘軍(jun) 水師的一條船給掀翻了，有人落水，旁邊船上的士兵紛紛跳下去救人。胡林翼見此情況，說了一句話：“天要變了”。這是他洋務思想的啟蒙。跟胡林翼同時看見火輪船的人很多，但他們(men) 覺得隻是個(ge) 稀罕物，沒有人覺得天要變。但胡林翼不同，他第一次看見人類獲得了異己的力量，這條船不靠風帆，不靠槳櫓，它是個(ge) 怪物，吐著黑煙，嘟嘟嘟嘟，就開上來了，速度還非常快。胡林翼說天要變了，短短四個(ge) 字，內(nei) 涵極為(wei) 豐(feng) 富：一是他意識到中國落後了；二是中國主導世界的時代要過去了。自漢朝戰勝匈奴以來，中國主導東(dong) 亞(ya) 國際體(ti) 係約2000年，胡林翼敏銳地意識到西方工業(ye) 文明的出現將威脅到中國在東(dong) 亞(ya) 的主導地位；三是外來威脅的來源變了。幾千年來，對中國最大的威脅來自於(yu) 北方，來自於(yu) 塞外金戈鐵馬的草原帝國，然而，西方工業(ye) 文明的出現，使胡林翼意識到，中國最大的威脅已是來自於(yu) 海上的已進入蒸汽機時代的工業(ye) 帝國；四是幾千年來中外主要矛盾主要是中國與(yu) 周邊國家的矛盾，現在會(hui) 變為(wei) 中國與(yu) 西方列強的矛盾，中國麵臨(lin) 被西方列強侵略的危險，按李鴻章說法，這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麵對中國麵臨(lin) 的新的國際環境，胡林翼的認識是清醒的。為(wei) 守住太平軍(jun) 團團圍住的武昌，胡林翼派官秀峰去會(hui) 見英國艦隊司令何伯、參讚巴夏禮。這是他洋務思想的表現。他不是居高臨(lin) 下地看待世界，看待列強，而是能夠放低身段，一方麵，借助列強力量實現自己的戰略目的，另一方麵，虛心向西方“蠻夷”學習(xi) “奇技淫巧”。他的態度代表了當時先進的中國人對危機的認識，這種認識需要高度的敏感。這同抱殘守缺，自高自大，老子天下第一的滿朝文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鴉片戰爭(zheng) 以後，朝貢體(ti) 係在列強衝(chong) 擊下風雨飄搖，一步步走向崩潰。擺在中國麵前的出路隻有一條：像日本一樣融入條約體(ti) 係，否則，就可能像印度一樣，淪為(wei) 列強的殖民地，成為(wei) 世界殖民體(ti) 係的一部分。中國最終沒有淪為(wei) 殖民地，同中國人民開展的救亡鬥爭(zheng) 分不開，也同胡林翼、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劉坤一等湖湘人物的努力分不開。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博士在接受北京《縱橫》雜誌記者采訪時說得對：“中國是一個(ge) 令人驚訝的國家，它沒有像印度那樣徹底淪為(wei) 殖民地，這是中國外交藝術（即便是19世紀初期）的一大勝利。”

第三點，胡林翼的外交思想對於(yu) 我們(men) 今天的對外交往仍然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yi) 。試舉(ju) 三例：一是對外交往要堅持“守拙”。大家知道，小平同誌特別提出要“韜光養(yang) 晦，有所作為(wei) ”，強調要“善於(yu) 守拙”。胡林翼的外交思想與(yu) 小平同誌的外交思想有相通之處。胡林翼的一句名言集中體(ti) 現了他對外交往要堅持“守拙”的思想，他說：“破天下之至巧者以拙，馭天下之至紛者以靜”，意思就是，無論對手出招多麽(me) 狡詐，堅持守拙就能製敵；無論形勢多麽(me) 動蕩，堅持淡定就能應對。一個(ge) “拙”字，一個(ge) “靜”字，體(ti) 現了胡林翼對外交往中的大智慧，給我們(men) 的啟示就是，辦好外交既要善於(yu) 示強，也要善於(yu) 示弱，外交的藝術之一就是能把握好示強與(yu) 示弱之間的平衡。該示強的時候要敢於(yu) 示強，該示弱的時候要善於(yu) 示弱。外交實踐中，善於(yu) 示弱比示強更難，因為(wei) 善於(yu) 示弱更需要智慧。一味示強，那就是逞強，那就意味著一天到晚把刀握在手上，這樣做無疑離開了外交的真諦，體(ti) 現的不過是“戰狼”、“憤青”之類的匹夫之勇；當然一味示弱，那就不是外交，而是自甘守弱，涉嫌主動“認慫”了。二是能忍是對外交往的一個(ge) 基本功。胡林翼說：“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乃能為(wei) 人之所不能為(wei) 。”“凡事當有遠謀，有深識。堅忍一時，則保全必多，一時之不忍而終身慘矣。”能忍與(yu) 能鬥都是辦外交的題中應有之義(yi) ，能忍與(yu) 能鬥對外交來說，猶如一枚硬幣的兩(liang) 麵，缺一不可。但是，一個(ge) 不爭(zheng) 的事實是，國人為(wei) 能鬥叫好的多，為(wei) 能忍叫好的少，一些人不知外交優(you) 雅為(wei) 何物，甚至有人視外交忍耐為(wei) “軟弱”、“缺鈣”。我們(men) 從(cong) 胡林翼的話中能體(ti) 會(hui) 到，沒有外交忍耐，就沒有外交優(you) 雅，外交的本質決(jue) 定了外交優(you) 雅比外交強硬更難得，因為(wei) 外交優(you) 雅更彰顯國家形象、國家智慧，外交失去優(you) 雅，從(cong) 一定程度上講無異於(yu) 外交的缺位，甚至意味著失敗。能忍，就是鬥智鬥勇不鬥氣。外交境界有三：高者鬥智，中者鬥勇，低者鬥氣。能忍是外交優(you) 雅不可缺少的一個(ge) 方麵。外交優(you) 雅，多多益善；外交強硬，則必須適可而止。強硬不會(hui) 增加對抗的實力，國家之間的對抗最終靠實力，而不是靠狠話，靠打口水仗。能忍，談起來容易，真正做到很難，為(wei) 什麽(me) 呢？因為(wei) 找到表現強硬的外交官不難，找到既能守住底線，又能展示優(you) 雅的外交官，則不那麽(me) 容易。順便說及，胡林翼主張能忍，不等於(yu) 他主張不鬥，恰恰相反，該亮劍時胡林翼敢於(yu) 亮劍，例如第二次鴉片戰爭(zheng) 中，隻有胡林翼的湘軍(jun) 與(yu) 英法聯軍(jun) 拚得你死我活，令英法聯軍(jun) 對胡林翼肅然起敬，而其他清軍(jun) 則丟(diu) 盔卸甲，落荒而逃。三是對外交往必須講誠信。胡林翼說：“挾智術以用世，殊不知世間並無愚人。”他和曾國藩一樣，都主張誠信外交。按曾國藩自己的說法，辦外交要講“誠”，就是“老老實實，推誠相見，和他平情說理”。不少人認為(wei) ，在列強侵略麵前，胡林翼主張誠信外交難免顯得迂腐可笑。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人們(men) 發現，他的誠信外交的思想具有長遠的曆史意義(yi) 。原因很簡單，不能因為(wei) 外國人對我欺詐，我也可以胡來。中外交往應該競爭(zheng) 的是，誰更能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誰更講誠信，誰更能提供公共產(chan) 品，而不是比誰更爛、更會(hui) 騙、更下流。胡林翼的外交思想是建立在儒家傳(chuan) 統的道德教條之上的。當前，由於(yu) 新冠病毒疫情肆虐和俄烏(wu) 戰爭(zheng) 的爆發，國際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美關(guan) 係跌入穀底。2021年4月8日，中央會(hui) 議指出：“麵對嚴(yan) 峻複雜的國際疫情和世界經濟指標，要堅持底線思維，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境變化的思想準備和工作準備。”中央所說的“外部環境變化”，主要就是指中美關(guan) 係的變化。國際戰略格局和國際秩序如何演變，難以準確預料，我國麵臨(lin) 的新的挑戰，可以說是改革開放以來，甚至說是新中國建立以來最嚴(yan) 重的。重溫胡林翼的外交思想，無疑有助於(yu) 我們(men) 保持戰略清醒，堅持戰略淡定，守住戰略底線，防止戰略透支，杜絕戰略衝(chong) 動。圖片：饒力明黃誌強

袁南生，湖南益陽人，博士，教授，高級經濟師，外交學院原黨(dang) 委書(shu) 記、常務副院長，原駐美國舊金山總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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