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桴不歸——追憶祥龍師
作者:李峻
來源:作者賜稿伟德线上平台發布
先師張祥龍教授去世已有一周多,這一周中我雖然幫忙操辦了一些老師的身後事,也擬了挽聯挽詩,但內(nei) 心恍恍惚惚,感覺很不真實,總覺得老師的音容還在眼前。後來讀到了許多師友以及素昧平生的學人悼念老師的文章,所寫(xie) 的既是熟悉的恩師,又有許多陌生之處,但這陌生並不讓人疏遠,反帶著幾分更深層的親(qin) 切。老師的形象變得更加飽滿豐(feng) 富,然而這也讓我不能不接受,老師確實是走了。
心神激蕩之下,不免想寫(xie) 上幾句,但又不知從(cong) 何寫(xie) 起。和老師結緣已經有二十二年的歲月,固然還比不上許多前輩師友,但也將近四分之一個(ge) 世紀,其中好幾年時間,每周都會(hui) 見麵談話,近年來每年也總有一二次相聚,其間有多少說不盡的往事?但話說回來,流年暗換,轉瞬廿載,曾經鮮活的記憶不知何時已變得黯淡不清,能夠寫(xie) 下的真切記憶,遠比想象中來得少。大概隻有內(nei) 心的悲痛與(yu) 思念,是這一段悠長時光不可磨滅的證明。所以在這裏,大概也隻能寫(xie) 下一些碎片吧。
2005年,老師、師母與(yu) 筆者(右四)在內(nei) 的部分同門學生合影
我是北大99級的本科生,第一次見到老師,是在2000年的昌平校區。最初的印象,感覺是一個(ge) 俊朗挺拔的“青年”,看樣子也就三十來歲。他給我們(men) 上課時正當春日,一走進來就有一種春風拂麵的感覺,說話卻又沉穩有力,令人心生好感。當然最早的印象已不成具體(ti) 的畫麵,但那種感覺卻似乎仍在腦海縈繞。
老師教授我們(men) 的是西方哲學史,他帶著一本厚厚的手抄講義(yi) ,感覺備課十分認真。不過當時我已經啃完了數部哲學史,包括羅素和梯利的名著,以及一些國內(nei) 著作,心想不會(hui) 有太多新論。但聽了幾節課之後,我就感覺老師的講法非常新鮮活潑,和傳(chuan) 統哲學史中的講法不太一樣。雖然是講西方哲學史,但他經常聯係到中國和印度的哲學觀念,乃至許多文學藝術作品,卻又不是離題萬(wan) 裏的閑談,往往與(yu) 主題相互發明印證,讓許多晦澀的命題變得富有生命力。記得比較清楚的一個(ge) 細節,是某一天正當驚蟄之類的節氣,我們(men) 這代人都沒什麽(me) 感覺,但老師專(zhuan) 門提起,並指著窗外的青山(昌平校區毗鄰山間),說此時山裏會(hui) 有什麽(me) 花開,草木如何萌生,動物又怎麽(me) 活動,讓大家一下子真切地感到了此時此刻大自然中的生機變化。從(cong) 這裏又延伸到人對於(yu) 時間的體(ti) 驗,思想的活力躍然而出。
不久後,我在圖書(shu) 館中看到了老師幾年前出版的成名作《海德格爾思想與(yu) 中國天道》,首先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這位我本以為(wei) 是剛博士畢業(ye) 不久的“青年”原來是1949年生人,今年已經51了,但看上去真是完全不顯年齡。而書(shu) 的寫(xie) 法也和我讀過的一些哲學書(shu) 籍完全不同,我囫圇吞棗地讀完了這部書(shu) ,肯定談不上有什麽(me) 深入的理解,但也能領會(hui) 幾分其中思想的氤氳生氣,並為(wei) 之傾(qing) 倒。
這門課程的論文,我寫(xie) 了一篇《阿納克西曼德之箴言》,當時仍是用手寫(xie) 的稿子,年深日久,文章在手頭已經不存,約略記得大意是用幾何學的對稱性去闡釋阿納克西曼德的時間觀念。現在想來也不過爾爾,但畢竟出於(yu) 本科新生之手,老師給予了較高的評價(jia) ,並推薦它去參加愛智杯的評選,後來獲得了一等獎。老師和我結下比較深入的師生情誼,就是從(cong) 這個(ge) 時候開始的。當時老師還推薦我和他的一位研究生李旭師兄通信,對我也有很大的幫助。
大二、大三的大學生活中,老師和我一直還有聯係。我當時不懂得為(wei) 人處世的許多道理,有些我寫(xie) 的論文,雖然和老師沒什麽(me) 關(guan) 係,但自覺寫(xie) 得不錯,也不知天高地厚,發給他求“指點”。很多年後我才明白,這對大學教師來說大概是最招煩的舉(ju) 動,老師們(men) 連同行的論著以及自己指導的碩博論文都看不過來,誰有時間看你一個(ge) 小本科生寫(xie) 的東(dong) 西?我也發給過其他幾位老師,幾乎沒有收到什麽(me) 回複,這當然也是完全合理的結果。
不過老師卻還是不同,他總是耐心地給我回複和詳實的修訂意見,從(cong) 內(nei) 容到一些格式上的問題無不詳細指正。其中有兩(liang) 篇論文,老師還推薦給正式的哲學刊物發表。一篇寫(xie) 德國哲學的論文,畢竟基礎功底薄弱,最後環節被刷下,另一篇比較熊十力和柏格森時間觀念的論文,經過了漫長的流程後,於(yu) 2003年在《哲學門》上發表。我當時在腳注中寫(xie) 下了這麽(me) 幾句話:“在本文的修改過程中,張祥龍老師對本文的修改和完善、充實,乃至許多格式、翻譯上的細節都提出了很多精辟的意見和建議,沒有張老師的一再熱情支持和鼓勵,這篇文章恐怕永遠隻能是半成品。”這裏絕無半點虛美之辭。
進入大四,我因為(wei) 成績不錯,獲得了保研的資格,不過要聯係好願意接收的導師。當時我最傾(qing) 向的是張老師和陳嘉映老師,二位先生待我也都很親(qin) 厚,如何抉擇對我來說真是二難!不過嘉映師恰好於(yu) 此時調走,去其他大學另有高就,客觀上解決(jue) 了這個(ge) 難題。張老師自然就是不二的選擇。當然這隻是我單方麵的想法,老師還未曾首肯。這件事倒還有一個(ge) 小插曲。一天我找到老師,想當麵請他正式收我入門,不過之前剛遇到另一位老師,聊了幾句,心理上受了影響,一見麵居然連老師的姓氏都叫錯了:“X老師好!”叫得清脆響亮,不可能聽不清楚。當時察覺後,我極是局促不安,心想要談這樣重要的事情,卻連教授的姓名都喊錯,誰會(hui) 收你?起碼也得冷處理一下。但要糾正道歉,又太露痕跡,隻能結結巴巴說下去。不過老師毫無慍色地聽完了,也沒有任何矜持拿捏,直接就首肯了,令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也足見老師為(wei) 人的寬厚謙和。
正式拜入老師門下後,我自然花更多時間去聽老師的課程、講座和閱讀他的著作,有傾(qing) 心佩服之處,也有不太同意的地方。有件事我一直記憶深刻:在我保研之後,研究生開始之前,曾去清華聽老師的一個(ge) 講座。當時老師的思想已經轉向儒家,講座是關(guan) 於(yu) 家庭和孝親(qin) 的方麵。我當時年輕識淺,聽後總覺得不如理想中哲人的清高孤絕,獨自“向死而在”的“酷”,內(nei) 心頗有異議。講座後,我陪老師在清華園中步行了一陣,也不甚客氣地提出我的質疑,說家庭孝道這些東(dong) 西未免有點“俗”,不似哲學的高遠深邃。老師的回答,我已記不清具體(ti) 的字句,不過大意是說,你還沒有這樣的人生閱曆,又怎麽(me) 知道孝親(qin) 與(yu) 家庭生活中沒有哲學的奧義(yi) 呢?這個(ge) 回答的確切中我的淺薄之處,但也不能讓我心服。我回答說,雖然如此,但您又怎麽(me) 能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中沒有更為(wei) “終極”的境域?
因為(wei) 隻是在路上談了幾句,出清華園後就分別了,所以沒有更多討論的時間。不過嗣後的人生中,我每每回想這次不長的辯論,對我來講也算是某種濠梁之辯。多年後,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也經曆了至親(qin) 的物故,悲欣交加中,體(ti) 會(hui) 到了人到中年的滋味。我承認自己錯了一半,無論你是否信奉儒家,在所愛之人的到來與(yu) 離去之間,在人生激流的衝(chong) 撞回旋處,總有哲思的深意存焉。不過另一半,我亦覺得自己還能站得住腳:在人的存在中,乃至曆史發展中,總能體(ti) 悟到一種不能被現世生活窮盡的超越維度,隻是這“彼岸”卻又無法做實。這次簡短對話的種種引申意味,大概會(hui) 一直在我的頭腦中回響。
從(cong) 本科畢業(ye) 論文到研究生階段,老師都給了我細心的指導和各方麵的幫助,若在這裏過多講述,似乎變成了本人微不足道的學術自傳(chuan) ,隻略說幾句。老師幾乎不幹涉我們(men) 的研究方向,特別是我的興(xing) 趣比較浮泛,缺乏定性,老師既非常寬容和耐心地包容我的研究興(xing) 趣,又給出了許多中肯的建議。當然,我的大部分興(xing) 趣和想法和老師的研究也是相契合的,當時基於(yu) 老師的學說,我提出了不少新的想法,研究過早期現代哲學、德法現象學理論、中國思想史、古典漢語詩學、乃至法國漢學家於(yu) 連的著作……現在想來,最大的問題是缺乏了老師的“道一以貫之”,許多地方偶有感發,卻未推進下去,所謂“支離事業(ye) 竟浮沉”,此之謂也。
老師和我在師生關(guan) 係上,也是難得的平等相得。記得當時老師有若幹未發表的文章,給我傳(chuan) 閱一下,我也真挑了不少錯,有些近乎吹毛求疵,老師也不以為(wei) 忤(當然也未必接受)。後來給別的同學看到,吃驚地說“你怎麽(me) 敢這麽(me) 寫(xie) ?”我才覺得有些不妥。不過終究也沒有更正多少。當然,老師的欣賞和寬容對我也未必是好事。因為(wei) 和老師可以進行“吾愛柏拉圖,更愛真理”式的討論,讓我覺得學界本來都該是這樣,後來為(wei) 人處世,就遇到不少風波。但遇到這些事之後,我才真正領會(hui) 到老師的虛懷若穀,純真質樸。
研究生期間,還有許多在老師身邊的溫馨故事,比如打太極拳,郊遊爬山,節假日去老師家聚會(hui) 等。我的同屆同門和好友蔡祥元兄在紀念文章中已經詳細寫(xie) 到,在此就不贅述了。不過,這段流金歲月裏,我也逐漸了解到老師前半生的曲折坎坷。多次人生逆境下,他總是向往著山林生活,偶爾也能逃歸其中。我想,幽靜寥廓的山林對他來說也是永恒的精神支柱和靈感源泉,所以後來登山成了他的一大樂(le) 趣。跟著他爬了幾年山,我自己也逐漸有些體(ti) 悟。後來自己在國內(nei) 外也盡可能去登山,登上高寒清冷的山頂,或者走進人跡罕至的山穀深處,登高眺遠,或靜坐林間,感受一下其間的天地精神,或許也能稍稍體(ti) 會(hui) 老師的心境。
2002年8月,張老師在山間練習(xi) 太極
我碩士畢業(ye) 後出國留學,其間亦多虧(kui) 老師的大力推薦。不過後來出了不少問題。記得大概是在2011年左右,老師與(yu) 師母來比國訪學,還專(zhuan) 門來我在的城市看我。老師問起我學業(ye) 的進展,我其時已經日漸窘困,隻能硬著頭皮略說了一些博士論文的構想,老師又問我博士之後的學術計劃,我當時其實沒多少想法,隨口說想做一些現象學和西方中世紀哲學方麵的研究。老師似乎略感失望,說最好不要隻是沉浸在西方傳(chuan) 統裏,還是要回到中國自身的問題意識上。說以後幾十年的學術事業(ye) ,到了這個(ge) 階段算是正式開始了,如何發展,一定要有規劃了。
我感受到張老師語重心長中對我寄予的厚望,內(nei) 心十分感動。但是自己學業(ye) 上諸多問題無法補救,最終連博士也沒有完成就回國了。此前,老師還推薦我去一所無論是綜合排名還是哲學學科方麵都相當優(you) 秀的大學任職,以老師的聲望,對方也一口答應接收。但既然沒有拿到學位,一切自然也都白費了,糟蹋了老師的苦心。雖然後來另有際遇,也許在世人眼中不算全然失敗,但對老師的期望和栽培,總是深愧於(yu) 心。聊足安慰自己的,可以說人生遭際奇妙詭譎,也是一種心靈的鍛煉,總還沒有離開“實際生活經驗”這個(ge) 真正的哲學學園。
我回國後,去找老師和師母坦誠了自己的問題,以及內(nei) 心的歉疚。記得老師很寬容地對我說,這也算不了什麽(me) ,人生漫長多變,他在我這個(ge) 年齡還在讀本科呢!一切都會(hui) 好起來的。我逐漸放下心結,不久後,2013年秋,老師邀我同遊敦煌和嘉峪關(guan) ,大西北的雄風更是令我心境為(wei) 之一暢,漸漸從(cong) 陰霾中走出來。不久後老師執鞭山大,我又去濟南跟他學習(xi) 了一年。從(cong) 那時到現在,我陸陸續續還做了一些哲學研究以及譯介等工作。雖然幾乎算不上什麽(me) 成績,但除了自己的興(xing) 趣外,也覺得這樣還能稍微回報一些師恩,讓自己早年的訓練不至於(yu) 全然拋荒。
近年來,我對老師思想的領會(hui) 又深入了許多,或者說讓自己更明白了自己的淺薄。老師前期的思想,我自信還是比較熟悉的,曾經寫(xie) 過一篇《張祥龍思想述評》發在《當代儒學》上。不過近年來,老師的思想不斷推陳出新,盈科後進,放乎四海,其豐(feng) 富與(yu) 活力越發令我驚歎,過一段時間再關(guan) 注,就會(hui) 有新的進展。比如前兩(liang) 年讀到他完整的“儒家哲學史講演錄”,其實第一卷一部分還是我整理的,還寫(xie) 過一些論文試圖發揚其思想,但後麵的許多發展,比如利用出土簡帛對於(yu) 先秦經典的詮釋,或者對陽明及其後學的深入研究和新解,可以說夫子奔逸絕塵,我早已瞠乎其後矣。
老師對於(yu) 文藝方麵也有很多涉獵。記得那年我們(men) 同去敦煌,老師在路上跟我說起哈利·波特,我聽了頗感吃驚,畢竟一位年過六旬的老教授對一部晚出的青少年小說如數家珍可不常見。後來才知道老師還寫(xie) 了文章探討其中的孝親(qin) 觀念。那一路上還聊了金庸、《魔戒》《三體(ti) 》等許多類型文學,老師都十分熟悉,而且並非作為(wei) 普通的閱讀消遣,而是將其納入其思想熔爐中,去思考其更廣泛深遠的意義(yi) 。後來我還知道,他和師母還在音頻網站上聽了不少流行小說,有些連我都不知道,他也經常能講出許多心得體(ti) 會(hui) 來。
就此而言,老師還給我一點深刻的感受。他雖然有自己鮮明的主張,但並沒有什麽(me) 門戶之見,更沒有什麽(me) “大師”的包裝意識,不會(hui) 注重人和作品的“檔次”。比如對哈利·波特的分析,小說愛好者不一定認同,學術界也不會(hui) 高看,可能還覺得這種書(shu) 過於(yu) 鄙俗。但老師的確從(cong) 中讀出味道,有所心得,也想要傳(chuan) 達給旁人,對其探討的熱情也就不在解讀《詩經》或者《尚書(shu) 》這樣的經典之下。我想這才是“古之學者為(wei) 己”之道。其他事例還很多,比如近年討論的從(cong) 人工智能到新冠的許多科技問題,他也都納入自己的哲學思考。
但老師也絕非追逐時尚,他也不在乎“逆時代潮流而動”,如果說世紀之交,儒學還熱過一陣,現在早已是明日黃花,特別在大眾(zhong) 媒體(ti) 上更是被肆意嘲諷和妖魔化。但老師對於(yu) 家與(yu) 孝,對於(yu) 父性,對於(yu) 同性婚姻等敏感話題,也都侃侃而談,毫無避諱。讓我這些年也為(wei) 他捏一把汗,但雖說偶爾也被宵小攻訐,但總體(ti) 來說,老師仍然吸引了許多誌同道合者,也為(wei) 不同立場的人物所敬重。我想這是因為(wei) 他的赤子之心,至誠無息,凡是認真讀過他著述的人不難體(ti) 會(hui) 。
剛才說到,老師對於(yu) 科技文化的關(guan) 注,是他近年來思想發展的另一個(ge) 重點。有些人認為(wei) ,他的觀念和主張隻是發思古之幽情,一味懷舊。這十分片麵,老師非常重視未來人類的命運。特別在新冠疫情之後,老師對於(yu) 未來世界的長生久視之道越發關(guan) 切,和我也有了一些不期而遇的交集。20-21年間,我幾次在一些關(guan) 於(yu) 科技和未來的會(hui) 議上見到他老人家,還一同又爬了一次長城,老師精神矍鑠,談起未來的研究計劃,其熱情和專(zhuan) 注令我汗顏。
去年年底,我在上海辦事,得知老師正在複旦講學,便去五角場看望他。他見到我很高興(xing) ,拉著我談他的設想。原來他是這一年的北大博古睿學者,在做關(guan) 於(yu) 未來適生科技的研究,也就是適合人類生存和長遠發展的技術構思。我所從(cong) 事的科幻文學領域與(yu) 之頗有交集,老師主動說想和我合作進行一些研究。他還很體(ti) 貼說,這隻是他的想法,如果我不感興(xing) 趣,也不必感到壓力。
實際上我聽了十分振奮,也特別希望再有一個(ge) 向老師學習(xi) 的機會(hui) ,當即答應下來。我回去後精選了四五本相關(guan) 的書(shu) 籍寄給他,並設想了幾個(ge) 方案,想等他看過之後再具體(ti) 探討。當然,我們(men) 的思路並不一樣,我對於(yu) 高科技的態度要正麵很多,這和我們(men) 對於(yu) 何謂終極境域的理解不同有關(guan) ,老師也不會(hui) 不知道。但我知道即便有分歧,也不是什麽(me) 立場上的排斥,隻要有道理,老師一定不會(hui) 介意,甚至可能將這些分歧和爭(zheng) 辯作為(wei) 一種激發思想的契機……但老師僅(jin) 一個(ge) 月後便查出身體(ti) 問題,病勢迅速沉篤,一切自然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這個(ge) 未曾實現的計劃,恐怕將是我永久的遺憾了。不過,目前我自己手頭的一些研究項目也與(yu) 之相關(guan) ,總覺得其間亦有老師關(guan) 切的目光在焉。
張老師與(yu) 師母合影,2021年11月,筆者攝
21年底這次見麵,是我倒數第二次見到老師。當時他雖然興(xing) 致很高,但已經稍有些不適,我們(men) 以為(wei) 隻是年過古稀而略有微恙,但誰能想到,這已是病魔顯形的征兆!今年上半年,因為(wei) 疫情反複影響,以及老師也不願意多勞煩學生,我竟一直未能赴京探病。等他臨(lin) 終前不久,我趕到他身邊,最後一次相見時,他已經陷入沉睡,不可能再有實質交流。見到他憔悴枯槁卻仍平靜祥和的麵容,我腦海中不知如何,忽然間閃回到當年昌平園那個(ge) 春日的初見。嗚呼!這生命時間在特定時機中的回轉與(yu) 反承,這在無情的飛逝仍回旋,仍淹留的時間之流,這當場憑空構成而又隨即變易不居的意義(yi) 機杼,這些老師曾經顯得晦澀抽象的教誨,此時此刻竟一時畢現,如洪流席卷著我,在我心中激蕩,回響……
還有許多別的記憶碎片可以寫(xie) 下,不過還是就此打住,留待他日吧。正如老師所一再諄諄教導的,他本人對我來說,或許根本上也不是一個(ge) 固定的對象,而是一種一直時刻感受、一直滋養(yang) 生命,卻不可現成化的境界和指引。如此說來,我們(men) 已失去了他,卻又沒有完全失去。他有形和無形的遺產(chan) ,仍然是他的一部分,也是我們(men) 的一部分。“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老師的精神氣象,也就在其間綻開,舒展,流動,歸去來……
最後,附上我的一首悼詩,庶幾比這幾千字的白話文更能體(ti) 現一些懷念的心境:
自京西返車中悼憶祥龍師
尼山真境久睽違,返日誰將戈麈揮。
法借二西達緣在,時成六位入幾微。
燕山雲(yun) 暗龍飛去,滄海月明桴不歸。
今夜夢回故園裏,先生含笑坐遙帷。
部分著作與(yu) 手稿,筆者攝於(yu) 老師逝世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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