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敦華】祥龍之道

欄目:紀念張祥龍先生、紀念追思
發布時間:2022-07-30 22:05:41
標簽:悼念張祥龍先生

祥龍之道

作者:趙敦華(北京大學哲學係教授)

來源:「敦華而實」公眾(zhong) 號

時間:西元2022年7月29日



 

聽到祥龍去世的噩耗,我非常震驚,感到非常惋惜:他走得太早了!繼而一想,孔子也活到73歲,祥龍是追隨著他信仰的孔夫子走的。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也。”祥龍的一生是聞道、悟道、證道的一生。“道”不是抽象的,總是和人的生命體(ti) 驗具體(ti) 情境相關(guan) 聯的。我和祥龍同年同月生,對“道”的感悟有著共同的時代感。

 

三個(ge) 同齡人:張祥龍,靳希平,趙敦華

 

我們(men) 生在動亂(luan) 的時代,開始的時候,聞聽到的不是什麽(me) 正道。1967年,天下大亂(luan) ,北京市中學生分為(wei) 兩(liang) 派:“四三派”和“四四派”,“四三派”的人家庭出身大多不好,而“四四派”的人是“紅五類”。祥龍參加了“四三派”,我不生活在北京,在我的家鄉(xiang) 安徽合肥市,也參加了類似於(yu) “四三派”的派別。那時兩(liang) 派都按照毛澤東(dong) 的最高指示行動。1967年4月,毛澤東(dong) 向軍(jun) 委擴大會(hui) 議的高級幹部推薦《觸讋說趙太後》。毛澤東(dong) 說,這篇文章反映了地主階級內(nei) 部財產(chan) 、權力的再分配,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就是這個(ge) 意思。如果我們(men) 不嚴(yan) 格要求我們(men) 的子女,他們(men) 也會(hui) 變質,無產(chan) 階級的財產(chan) 和權力就會(hui) 失去。毛澤東(dong) 的這個(ge) 講話針對當時一些高幹子女無法無天的行動。“四三派”成員受過高幹子女迫害的苦頭,祥龍喊出了他們(men) 的心聲,他在“四三派”的紅衛兵小報上發表文章,指出當前這場大革命是財產(chan) 權力的再分配,引起強烈反響。詩人北島(趙振開)當時也是“四三派”,他在《暴風雨中的回憶》一書(shu) 中說,這篇文章是“四三派的宣言書(shu) ”,並說文章作者張祥龍現在是北京大學哲學係教授。我認為(wei) ,我們(men) 今天追思祥龍,無需避諱這件事,有個(ge) 名人說得好,一個(ge) 人到三十歲還不是“憤青”就沒有血性,到了四十歲還是“憤青”就沒有頭腦。1967年我們(men) 十八歲,血性方剛,說些過激的話,應該理解,不但理解,而且應把這篇“四三派的宣言”收錄到祥龍的文集裏,因為(wei) 這是一個(ge) 曆史文獻。

 

早在七十年代,我們(men) 這代人就讀書(shu) 思考,開始“聞道”了。那時我們(men) 什麽(me) 書(shu) 都讀,讀馬列,讀“封資修”的小說。我想祥龍讀得最多的應該是儒家的典籍。2000年,祥龍和我的共同學生黃啟祥安排我們(men) 到山東(dong) 大學講學,順便度暑假。

 


祥龍開門弟子黃啟祥(右)和我在北大2002年畢業(ye) 典禮

 

我們(men) 兩(liang) 家人,祥龍和德佳,我和江大夫都去了。

 

 

在遊輪上,祥龍告訴我,他之所以對儒家感興(xing) 趣,因為(wei) 受到儒雅家庭影響,他出生在香港九龍,隨父親(qin) 回大陸,很早就讀了家裏的儒家藏書(shu) 。我後來聽說,他家和賀麟先生家有關(guan) 係,七十年代就去賀先生家請教。1978年,祥龍考上了北大哲學係,後來到美國留學,他的“聞道”和“悟道”上了一個(ge) 新台階。

 

 

我想強調,祥龍相信的是開放的儒家,向中西印優(you) 秀文化遺產(chan) 開放,包括佛教的龍樹和西方的神秘主義(yi) 。1997年我們(men) 係和魯汶大學達成了一個(ge) 協議,每年我們(men) 係向魯汶大學派送一位博士候選人,同時雙方互派教師講學或進修。第一次我們(men) 選派進修教師,我問祥龍,這次不是到魯汶大學,而是安特衛普大學的呂斯布魯克中心,實際上是一個(ge) 隱修院。祥龍滿口答應,而且工作的非常認真,研讀了呂斯布魯克的神秘主義(yi) 書(shu) ,帶回國和幾個(ge) 學生一起翻譯出版了。我看商務出版社出版的《張祥龍文集》中就有祥龍親(qin) 自翻譯的一本書(shu) 。

 

 

“證道”包括但不限於(yu) 理性的證成,更重要的是道德實踐。祥龍踐行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我也舉(ju) 一個(ge) 例子。有一年,全國外國史學會(hui) 在貴陽大學舉(ju) 行年會(hui) ,會(hui) 後有一次旅遊活動,去黃果樹、天星洞等著名景點,祥龍卻反其道行之,要去感悟王陽明的“龍場悟道”,當時去龍場的路很不好走,而且在下雨,滿路泥濘,他在龍場遇到蔣慶,但從(cong) 來沒有提起和蔣慶談了什麽(me) 。我們(men) 都知道,祥龍是不讚成“政治儒學”的,因為(wei) 他早就上升到比政治更高的層麵。祥龍晚年提倡的“家的哲學”也是知行合一的,他和德佳的夫妻關(guan) 係幽默而和諧,他和兒(er) 子泰蘇是父慈而子孝。我第一次在祥龍家見到泰蘇,他才小學四年級,躺在床上讀英文的《湯姆曆險記》的大厚本,三十年後再遇泰蘇,他已成為(wei) 耶魯大學的中國史教授。祥龍的“道”融合在子孫後代的生命之中,也融合在海德格爾所說的命運共同體(ti) 的“天命”,也就是孔夫子所說的“天道”之中,正如他的成名作《海德格爾與(yu) 天道》一書(shu) 顯示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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