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益鑫】表象與真實——顏子“好學”新論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2-07-12 09:27:33
標簽:顏子
何益鑫

作者簡介:何益鑫,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複旦大學哲學博士。現為(wei) 複旦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著有《成之不已:孔子的成德之學》《孔門成德之學的演進研究》《竹簡〈性自命出〉章句講疏》《<周易>卦爻辭曆史敘事研究》等。

表象與(yu) 真實——顏子“好學”新論

作者:何益鑫(複旦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

來源:《中國哲學史》2022年第3期



摘    要:孔子自道“好學”又獨稱顏子“好學”。顏子之學得孔子真傳(chuan) ,後世亦多以顏子之學為(wei) 孔學的門徑。從(cong) 顏子內(nei) 部視角看,無論是“好學”“不違如愚”“聞一知十”“不遷怒、不貳過”“以能問於(yu) 不能,以多問於(yu) 寡,有若無、實若虛”乃至“孔顏之樂(le) ”都是對顏子生命狀態的現象描述,是顏子好學的自然效驗,不是他用功與(yu) 存心的真實所在。顏子之所以如此,源於(yu) 自身義(yi) 理體(ti) 段之融釋,及其與(yu) 實踐生命之統一。這雙重的同一性,乃是顏子之學的內(nei) 在根據,通於(yu) 孔子“一以貫之”之旨。孔顏由是而學,由是而好學、樂(le) 學,以至於(yu) “不厭不倦不息不已”之境。了解顏子“好學”的本質,我們(men) 才能真正“學顏子之所學”。

 

關(guan) 鍵詞:孔子;顏子;好學;顏子好學論;

 


北宋皇祐二年,伊川十八歲,遊太學,胡安定以“顏子所好何學”試諸生。伊川論雲(yun) :“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顏子為(wei) 好學。夫《詩》《書(shu) 》、六藝,三千子非不習(xi) 而通也。然則顏子所獨好者,何學也?學以至聖人之道也。”【1】即此一句,點明了顏子之學的宗旨,確立了宋代道學的宗趣。

 

作為(wei) 孔子的得意弟子與(yu) 理想繼承人,顏子向來受到格外的推重。從(cong) 《莊子》的刻畫,《中庸》《易傳(chuan) 》的表彰,到漢代揚雄的“睎顏”說,可謂源遠流長。隨著北宋道學思想的躍動,顏子之學作為(wei) 孔門成德之學的代表,更是獲得了儒者的普遍重視。胡瑗對顏子很是推崇。【2】周敦頤也大為(wei) 表彰,他說:“誌伊尹之所誌,學顏子之所學。過則聖,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於(yu) 令名。”【3】把顏子推為(wei) 士人效法和學習(xi) 的榜樣。又說:“聖人之蘊,微顏子殆不可見。發聖人之蘊,教萬(wan) 世無窮者,顏子也。”【4】將顏子作為(wei) 了解孔子聖道的門徑。據程子所述:“昔受學於(yu) 周茂叔,每令尋顏子、仲尼樂(le) 處,所樂(le) 何事。”【5】周子已然以“孔顏之樂(le) ”提點二程兄弟悟入道學的本質。要之,北宋初期道學思想的湧動,重要的表征之一便是顏子之學的凸顯。伊川《顏子所好何學論》,正是這一時代精神的自我確立和表達。

 

此《論》欲在漢唐儒學的背景之下,確立道學的根本宗旨,故其要義(yi) 有二:一是論定“聖可學”,二是說明“何種學”。前者要在“生知之聖”外,肯定“學知之聖”的可能性,後者則要闡明此學的基本性質。顏子之學,同於(yu) 孔子之學。道學家借顏子之學的討論,實是要給孔子之學的品格重新定位。出於(yu) 這一關(guan) 切,伊川此《論》必有所針對,亦必有其局限。其一,其探討的重心在“學”字上。而孔子盛讚顏子“好學”,重點在“好”字上。兩(liang) 者之間發生了重心的偏移。其二,其對顏子之學的性質的認定,是一個(ge) 外在的判定,與(yu) 顏子的內(nei) 心體(ti) 驗或生命實踐不無隔膜。其三,其對聖人境界及為(wei) 學方法的理解,依賴於(yu) 道學對《中庸》《孟子》的解釋,未必符合顏子的自我認知和自我理解。【6】要之,伊川此《論》的功績,主要是揭示顏子之學的成德性質,至於(yu) 顏子之“學”及顏子“好學”的真麵目,則尚未有正麵的係統的闡明。

 

基於(yu) 顏子自身的視角,我們(men) 可以追問:顏子究竟如何為(wei) 學、如何用心?他的身心是什麽(me) 狀態?他的真實感受又是怎樣?經過此番追究,我們(men) 可以區分,什麽(me) 是顏子生命所呈現出來的“表象”,7什麽(me) 是顏子內(nei) 在“真實”的生存活動和生存狀態。事實上,隻有從(cong) 顏子內(nei) 部的視角,達到顏子內(nei) 在的真實,才能真正理解顏子之學的特質,理解顏子之所以“好學”的原因。

 

一、顏子之“信”

 

顏子的形象,多留存於(yu) 孔子及孔門弟子的盛讚或描述中。他人眼中的顏子,是一個(ge) 矛盾的形象。看上去愚鈍,卻有“聞一知十”的能力,連孔子都自歎弗如;最為(wei) 信實,卻又有“有若無、實若虛”的表現。但是,這些都隻是表象的矛盾,背後實是一個(ge) 內(nei) 在一致的顏子。通過矛盾表象的具體(ti) 分析,呈現背後真實一致的顏子,這是我們(men) 的目標。

 

顏子的經典形象,是一個(ge) 在孔子麵前唯唯諾諾的人。《論語》記載:

 

子曰:“吾與(yu) 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為(wei) 政》)

 

“不違”,即“有聽受而無問難也”。【8】從(cong) 學習(xi) 的一般過程來說,聽受新的內(nei) 容,必有一個(ge) 與(yu) 既有知識發生碰撞和融合的過程。在這個(ge) 過程中,思維敏捷的人總能覺察其中的差異,產(chan) 生疑惑,想要提問以尋求解答。就此而言,善於(yu) 發問就是一個(ge) 人聰明的表征。相反,如果一個(ge) 人不管聽受了什麽(me) ,隻知道唯唯諾諾,從(cong) 來不會(hui) 主動發問,那麽(me) 他很可能是一個(ge) 資質平庸的人。因為(wei) 愚鈍,聽不清楚、想不明白,所以沒有疑惑,也提不出問題。正是就著這個(ge) 常規的道理,孔子說,顏子看上去“如愚”。但話鋒一轉,孔子換個(ge) 角度,給出了一個(ge) 完全相反的判斷。“退而省其私”,“私”指顏子日常的言行作為(wei) 。【9】看顏子日常的所為(wei) ,卻又足以發明孔子之意,故顏回其實不“愚”。

 

對於(yu) 此章,李延平有一段深切的發明:“顏子深潛純粹,其於(yu) 聖人體(ti) 段已具。其聞夫子之言,默識心融,觸處洞然,自有條理。故終日言,但見其不違如愚人而已。及退省其私,則見其日用動靜語默之間,皆足以發明夫子之道,坦然由之而無疑,然後知其不愚也。”【10】此解從(cong) 顏子的能力與(yu) 境界立論,可謂精辟。不過,我們(men) 也可以從(cong) 用功角度再作補充。顏子自身義(yi) 理涵泳之深,使其對夫子之言,總能依據已有的見識,得其一定的條理。若當下即能領會(hui) 其中的奧義(yi) ,便使義(yi) 理在內(nei) 心沉潛,消融於(yu) 整體(ti) 體(ti) 段之內(nei) 。顏子的“義(yi) 理體(ti) 段”(詳後),也借此經曆一番重新的調順,最終著見於(yu) 語默動靜之間。當然,我們(men) 不假定顏子是“生知”的人。有時,顏子對孔子的教誨,未必當下就有透悉的了解。但即便此時,他還是不急著發問、致辯或詰難,而是懷揣著這些困惑,等到退避之後、燕居獨處之時,反複咀嚼、從(cong) 容涵玩、比類會(hui) 通,使其中奧蘊盡情彰顯。一旦玩味純熟,這一義(yi) 理也將消融於(yu) 整體(ti) 的義(yi) 理體(ti) 段之內(nei) ,布達於(yu) 語默動靜之間。故子曰:“回之為(wei) 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中庸》)所謂“拳拳服膺”,不是指不斷的自我暗示,而是指對“善”的深入咀嚼和消化;所謂“弗失之”,也不是有意的持守,而是由於(yu) 顏子早已將之融釋於(yu) 生命之中,故無所謂“失”。基本的意旨,與(yu) 此處“不違如愚”卻“亦足以發”完全一致。

 

之所以不急著發問,出於(yu) 孔門自得之學的要求。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ju) 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也。”(《述而》)朱子注:“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11】學者至於(yu) 憤悱之時,孔子才會(hui) 給予適當的點撥。這樣的啟發,是為(wei) 了獲得舉(ju) 一反三的效果。按這一要求,聽受夫子之言,即便當下有所疑惑,也應通過細密的致思,使問題自行澄清;並通過自身卓絕的努力,尋求問題的自行解決(jue) 。唯有盡了自己方麵的各種努力,仍然無法解決(jue) 的時候,才可以向夫子尋求提點。而且,孔子的提點不是問題的結束,而是新的致思活動的開始,順此展開新一輪的思想活動。如此才是“切問”,才能“自得”,這是孔門為(wei) 己之學、自得之學的用功法門。至於(yu) 顏子,通過自身的努力,問題總能自行融釋,這就隻能歸功於(yu) 顏子資質之純粹與(yu) 義(yi) 理之精熟了。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yu) 吾言無所不悅。”(《先進》)顏子聽了孔子的教誨,每每都能默契其奧,而得之於(yu) 己;有所未達,也能通過反複咀嚼,而自行貫通,故“無所不悅”。孔子的抱怨,背後實是無限的歡喜。

 

以上過程之所以可能,關(guan) 鍵是顏子已有一個(ge) “義(yi) 理體(ti) 段”。所謂“義(yi) 理體(ti) 段”,指顏子義(yi) 理思想之整體(ti) 性及其內(nei) 部之融貫性,如人的身體(ti) 一般是一個(ge) 有機的活體(ti) 。前引李延平有“聖人體(ti) 段”的說法,源於(yu) 《孟子·公孫醜(chou) 上》:“昔者竊聞之:子夏、子遊、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ti) ,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ti) 而微。”趙岐注:“體(ti) 者,四肢股肱也。……一體(ti) 者,得一肢也。具體(ti) 者,四肢皆具也。微,小也,比聖人之體(ti) 微小耳。體(ti) 以喻德也。”【12】在這裏,“具體(ti) ”與(yu) “一體(ti) ”的差別,在於(yu) 完具與(yu) 不完具。曆代注家抓住這一點來理解,【13】固然是對的。但還要知道,具不具體(ti) 不是量的區分,而是質的差別。隻是“一體(ti) ”,則手是手之用,足是足之用,不預設相互之間的協調;由於(yu) 是不完具的,也就沒有進一步生長的可能。“具體(ti) ”則不同,它是內(nei) 部完整而協調的,具有持續的活動性和生長性。如一個(ge) 初生的嬰兒(er) ,體(ti) 貌雖小,但該有的都有了。給一段發育的時間,便可長為(wei) 成人。如果聖人是成人,那麽(me) “具體(ti) 而微”的顏子包括冉牛、閔子便是嬰孩。子夏、子遊、子張,終究隻能是賢人,顏子卻有成為(wei) 聖人的可能。這是顏子“具體(ti) 而微”的深層意涵。【14】

 

所謂“具體(ti) ”,首先是指顏子為(wei) 學或義(yi) 理的格局或規模。孔子所謂“用行舍藏”,《莊子》所謂“內(nei) 聖外王”。這種格局是顏子義(yi) 理之學的內(nei) 在格局。對於(yu) 顏子來說,生命實踐具有原初的統一性。任何局部的義(yi) 理,都是這個(ge) 統一體(ti) 的有機組成部分,與(yu) 其它義(yi) 理存在千絲(si) 萬(wan) 縷的內(nei) 在關(guan) 係(內(nei) 部調適)。故新義(yi) 理的出現,對於(yu) 顏子來說不是量的增加,而無非是在這一體(ti) 段上添一些子、減一些子;這個(ge) 體(ti) 段,仍然保持其統一性、一貫性。此時,新義(yi) 理的出現,成了義(yi) 理體(ti) 段達到自我成長、自我調適和自我理解的一個(ge) 契機。【15】

 

新義(yi) 理的接受,實即融入既有的義(yi) 理統一性之中,故可以與(yu) 既有的義(yi) 理相互發揮。《論語》記載:

 

子謂子貢曰:“女與(yu) 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yu) 女弗如也。”(《公冶長》)

 

朱子曰:“一,數之始。十,數之終。二者,一之對也。顏子明睿所照,即始而見終;子貢推測而知,因此而識彼。”【16】錢穆雲(yun) :“十者數之全。顏淵聞其一節,能推其全體(ti) 。二者一之對。子貢聞此能推以致彼。”【17】說“終始”,說“全體(ti) ”,意在表明兩(liang) 者不是量的區分,而是質的差別。顏子“聞一知十”的能力,是子貢可望而不可即的,甚至孔子也自歎弗如(一說“與(yu) ”為(wei) 認同義(yi) )。但顏子之所以能“聞一知十”,不是因為(wei) 他有超強的邏輯分析和推理的能力(或者說,重點不在於(yu) 此),主要是因為(wei) 他從(cong) 來不是孤立地思考和理解事物。但凡有所思考和理解,他都以既有的義(yi) 理體(ti) 段為(wei) 前提和背景,尋求與(yu) 新事物的徹底融合。義(yi) 理融釋於(yu) 體(ti) 段之中,便是義(yi) 理體(ti) 段之有機的組成部分。由此,推其一端便可見其全體(ti) ;表現於(yu) 外,便是“聞一知十”的能力。從(cong) 這個(ge) 角度,我們(men) 即便說顏子“聞一知百”也未嚐不可。因為(wei) 借由“聞一”,他的整個(ge) 思想世界都可以激發和活躍起來。

 

子曰:“回之信賢於(yu) 丘。”(《孔子家語·六本》)孟子曰:“有諸己之謂信。”(《孟子·盡心下》)顏子之“若愚”而“聞一知十”,正是顏子至信之所在。

 

二、顏子之“虛”

 

對顏子的身心狀態,曾子也有一段重要的描述:

 

曾子曰:“以能問於(yu) 不能,以多問於(yu) 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嚐從(cong) 事於(yu) 斯矣。”(《泰伯》)

 

吾友,指顏子。“以能問於(yu) 不能,以多問於(yu) 寡”,是說顏子博學多能,卻樂(le) 於(yu) 求教不如他的人,相當於(yu) “不恥下問”。這當然是好學的表現。至於(yu) “有若無,實若虛”,字麵是說,明明有了知、能,卻如沒有一般;明明充實飽滿,卻如空虛一般。《孔子家語·六本》記載,子曰:“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強於(yu) 行義(yi) ,弱於(yu) 受諫,怵於(yu) 待祿,慎於(yu) 治身。”【18】其中的“弱於(yu) 受諫”,便與(yu) “有若無,實若虛”相近。“有若無,實若虛”,容易讓人想到“虛心”。但在現代語境中,“虛心”是指不自滿的態度。僅(jin) 僅(jin) 如此,還無法顯示顏子的高明。我們(men) 要追究的是,“有若無,實若虛”,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身心狀態?為(wei) 此,可以從(cong) 兩(liang) 個(ge) 方麵來看。

 

其一,顏子存心於(yu) 義(yi) 理,沒有“有”、“實”之念。朱子雲(yun) :“顏子之心,唯知義(yi) 理之無窮,不見物我之有間,故能如此。”【19】朱子主要是針對前半句來說的。順此思路,我們(men) 也可以對“有若無、實若虛”有所理解。對於(yu) 顏子來說,不是先認定自身之有、自身之實,而後要求自己放下身段,“問於(yu) 不能”、“問於(yu) 寡”。若是那樣,他的內(nei) 心便不是通透的,他的生命便是有隔的。事實上,在顏子的心念中,本無所謂人我、多寡、能不能。顏子的存心,隻是對義(yi) 理或善的無間的通透。他所關(guan) 切的,隻是義(yi) 理之所在,隻是自身所當行之道。但凡有已得之念,便不是顏子。就此而言,曾子所言乃是顏子狀態的一個(ge) 外在描述,而不是他的真實存心。

 

其二,“無”、“虛”雖有“若”字修飾,但它們(men) 不是一種相似的表象,恰恰是顏子真實的存心。顏子的多知、多能,不是在物理空間中有形事物的堆砌(占有一定時空);他的知、能,在其義(yi) 理體(ti) 段之中已然得到了安頓,與(yu) 他的生命已然融為(wei) 了一體(ti) 。它們(men) 內(nei) 在於(yu) 顏子的生命之中,其存在的方式是無形的。它們(men) 是如此之自然,有事時隨感而應,無事時隱遁無跡。換言之,顏子的“無”與(yu) “虛”,不在“有”與(yu) “實”之外,正是“有”“實”本身的存在方式。

 

這種狀態,也可以在孔子身上得到印證。孔子說:“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yu) 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liang) 端而竭焉。”(《子罕》)“無知”,指孔子內(nei) 心“不滯於(yu) 見聞”的狀態。“空空”,曆史上多認為(wei) 指“鄙夫”的狀態。實則,此章的基本語境是夫子自道。“空空如也”,前應“無知”的居心狀態,後啟“叩其兩(liang) 端”的施教之方,當是夫子的自指。【20】從(cong) 上下文看,“空空如也”似乎是說夫子的“待問之道”。但實際上,它或許不僅(jin) 僅(jin) 是孔子待問之時的特殊狀態,而很可能是孔子居心的常態。所謂“空空”,不是故意放空自己的聞見之知。之所以“空空”,恰是義(yi) 理精熟之極,又與(yu) 自身生命完全一致,乃至化於(yu) 無形之故。唯其化於(yu) 無形,故能隨感而應,隨問而答。其應其答,莫不出於(yu) 義(yi) 理之體(ti) 段,亦莫不協於(yu) 義(yi) 理體(ti) 段之整體(ti) 。孔子的“空空如也”,實即顏子的“有若無、實若虛”。

 

相反,學者若未達此番境界,則義(yi) 理是一條一條的,言教是一句一句的,事體(ti) 是一件一件的。義(yi) 理與(yu) 學者,是相互對待的關(guan) 係。有的時候,義(yi) 理還可能給學者造成身心的束縛和壓力。例如,“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公冶長》)《論語》記載弟子行事不多。門人錄此,當然是為(wei) 了表現子路“勇於(yu) 行”的性格。但從(cong) “唯恐有聞”一句,亦可見子路的局限。孔安國雲(yun) :“前所聞未能及得行,故恐後有聞不得並行也。”【21】子路的憂心,看似與(yu) 孔子“是吾憂也”(《述而》)相似,實則有很大的不同。孔子之憂在於(yu) 修德、講學、遷善、改過之時或間斷。子路卻由於(yu) 某種壓力,以至於(yu) “恐”聞新的義(yi) 理。這絕不是危言聳聽。這是子路的為(wei) 學方式所造成的。在未能做到之前,義(yi) 理對於(yu) 他來說是外在的要求。一條一條的積累,會(hui) 一點一點占據他的內(nei) 心(若有時空和重量),給他帶來潛在的壓力。積累多了,就會(hui) 造成難以承受的負擔。這種狀態表現在外,即是“唯恐有聞”。就像一個(ge) 背著籮筐撿東(dong) 西的人,撿到了都往籮筐裏放,不久之後便會(hui) 不堪重負;又如一個(ge) 消化不良的人,不斷地吃,終究會(hui) 腹脹難受。子路“唯恐有聞”,正是義(yi) 理貯藏過多而未及消化,導致淤塞不通的表現。

 

此外,學者若對義(yi) 理與(yu) 實踐的關(guan) 係沒有一個(ge) 通透的理解,則其對義(yi) 理的理解和學習(xi) 也是有局限的。子曰:“二三子以我為(wei) 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yu) 二三子者,是丘也。”(《述而》)弟子求言語之教,以為(wei) 孔子之學隻在於(yu) 此。但孔子告訴他們(men) ,言說與(yu) 實踐本來一體(ti) 。不要隻知“在言語上求高遠”,而不能“從(cong) 行事上求真實”,【22】所謂“作、止、語、默無非教也”。【23】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子貢的擔憂,誠可見其向學之心。但也表明,子貢對“學”的了解尚未通透。對於(yu) 儒者來說,學不是言語的積累,而是借由講論與(yu) 觀摩,明白義(yi) 理、實踐德行。若能明確這一宗旨,則知言語講論不是唯一的途徑。故程子說:“若顏子則便默識,其他則未免疑問,故曰‘小子何述’。”【24】程子之說,雖出於(yu) 假設,卻反映了兩(liang) 人思想境界的實際。子貢將言語作言語來了解,雖聰穎過人,也隻能做到“聞一知二”。與(yu) 顏子“聞一知十”,不是量上的不及,而是質上的差別。

 

顏子為(wei) 學,不會(hui) 將義(yi) 理和事體(ti) 作一條一條、一件一件的理解。義(yi) 理之被理解,是讓它成為(wei) 了義(yi) 理體(ti) 段的內(nei) 在組成部分;事體(ti) 之被理解,是使它成為(wei) 了生命實踐的分內(nei) 之事。故顏子的身心,常在“無”與(yu) “虛”的狀態。其觸目所及,便是學習(xi) 的場域,不受限於(yu) 專(zhuan) 門的形式,不依賴於(yu) 有限的言說。

 

三、顏子“好學”之本質與(yu) 境界

 

以上,我們(men) 從(cong) 顏子之信、顏子之虛兩(liang) 個(ge) 方麵闡明了顏子之學的基本特征。其實,它們(men) 都可以從(cong) 義(yi) 理體(ti) 段之內(nei) 部調適,及義(yi) 理體(ti) 段與(yu) 實踐生命之統一兩(liang) 個(ge) 方麵來理解。顏子之“如愚”,目的是讓所聽聞的教誨在自身的義(yi) 理體(ti) 段之中安頓下來,達到義(yi) 理之內(nei) 在融釋;進而,將義(yi) 理切實布達於(yu) 動靜語默之間,達到義(yi) 理與(yu) 生命實踐的一致。他之所以有“聞一知十”的本領,正基於(yu) 此。顏子“有若無、實若虛”,不是一個(ge) 相似的表象。顏子的“有”與(yu) “實”的存心狀態,便是“無”與(yu) “虛”。顏子對義(yi) 理的了解,融釋於(yu) 義(yi) 理體(ti) 段之中,體(ti) 段之內(nei) 是完全的和諧;他的義(yi) 理體(ti) 段,又與(yu) 生命實踐達到完全的和諧,生命之內(nei) 沒有矛盾。前者是義(yi) 理內(nei) 部的統一,後者是義(yi) 理與(yu) 生命實踐的統一。故顏子身心的常態,便如孔子“空空如也”;但有言說和行為(wei) ,便是他的生命的自然彰顯。

 

義(yi) 理體(ti) 段內(nei) 部之一致,義(yi) 理體(ti) 段與(yu) 實踐生命之一致,這兩(liang) 重一致性,便是顏子之學的關(guan) 鑰,是顏子各種表象的原因,也是儒家自得的真義(yi) 。孟子說顏子“具體(ti) 而微”,這一說法切中了顏子之學的本質。顏子之學,正是一種“具體(ti) 之學”。這個(ge) “體(ti) ”,一方麵如趙岐所說,指“德”的體(ti) 段;一方麵如前麵所述,指“義(yi) 理體(ti) 段”。它是顏子為(wei) 學的基礎,也是顏子為(wei) 學的宗旨。當然,所謂的“具體(ti) ”,不是說在具體(ti) 義(yi) 理及實踐之外,還有一個(ge) 與(yu) 之對待之物。這個(ge) 比喻的說法,隻是為(wei) 了更好地表達兩(liang) 重的統一性。

 

顏子的“具體(ti) 之學”,與(yu) 孔子的“一以貫之”相通。子曰:“賜也,女以予為(wei) 多學而識之者與(yu) ?”對曰:“然。非與(yu) ?”曰:“非也。予一以貫之。”(《衛靈公》)孔子之為(wei) 孔子,不在於(yu) 見聞材料的廣博,而在於(yu) 以“好古敏求”的態度,通過對見聞材料的批判性的攝取,熔鑄成一個(ge) 一以貫之的義(yi) 理整體(ti) ,體(ti) 現出內(nei) 在一致的仁道精神。故孔子的“一以貫之”,蘊含了孔子思想義(yi) 理的統一性。且據《孔子世家》的記載,此段對話發生在厄於(yu) 陳蔡之際。果如此,則孔子對子貢的教誨,又有另一層含義(yi) 。其“一以貫之”,不僅(jin) 是說孔子思想義(yi) 理的統一性,同時也表明了孔子思想與(yu) 生命實踐的統一性。【25】可見,顏子的“具體(ti) 之學”與(yu) 孔子的“一以貫之”,都是強調思想義(yi) 理自身內(nei) 部的協調一致,以及思想義(yi) 理與(yu) 生命實踐的完全一致。這種一致性或統一性,正是一個(ge) 有機生命體(ti) 的正常狀態,也是孔門為(wei) 己之學、自得之學的理想目標。

 

如是的為(wei) 學,決(jue) 定了如是的境界。孔子曾對顏回的“好學”給過一個(ge) 解釋:

 

哀公問:“弟子孰為(wei) 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雍也》)

 

孔子以“不遷怒,不貳過”標識顏回的“好學”,看上去很平常,實則非常難。“不遷怒”,除了對自身狀態的覺察、掌控之外,還需道理上的明辨(觀理之是非);“不貳過”,即“有不善未嚐不知,知之未嚐複行”(《係辭下》),除了善惡之端的洞悉,更需生命與(yu) 義(yi) 理的通透。此兩(liang) 者,不是單獨用功之處,實是顏子“具體(ti) 之學”的自然之效。

 

顏子對自己的為(wei) 學狀態,也有一番切身的表述。《論語》記載: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cong) 之,末由也已。”(《子罕》)

 

此章表現了顏子從(cong) 孔子受學的切身感受。朱子曰:“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無窮盡、無方體(ti) 而歎之也。”【26】此說未能盡意。從(cong) 顏子看,“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是他對孔子其人其學的真切感受。越是切近地了解,越能體(ti) 會(hui) 孔子之真;自己越是進步,越能理解孔子之高明和細密。“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表麵是說夫子之道無處不在;換個(ge) 角度看,未必不是說顏子對夫子之道的發明和貫徹。顏子聽受義(yi) 理之後,不僅(jin) 融釋於(yu) 義(yi) 理體(ti) 段之內(nei) ,更融釋於(yu) 生命實踐之中。於(yu) 是,他發現義(yi) 理無處不在,時時處處皆可識取;前麵已見夫子之道,回頭又見夫子之道。夫子說顏回“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這便是顏子的“發”。顏子為(wei) 之不容自已,竭盡了自己的所能,但見孔子峻絕於(yu) 前而不可及;想要跟上他,卻不得從(cong) 入之途。【27】這種看上去極迷惘的狀態,實是顏子最為(wei) 確信而至誠向往的所在。

 

顏子的自道,極抽象又極具體(ti) 。非入乎其內(nei) ,深契於(yu) 夫子之道者不能為(wei) 。而其傳(chuan) 達之難,正是由於(yu) 浸潤其中之故。對於(yu) 外人來說,或隻消一個(ge) “好學”就可以指涉。但對於(yu) 顏子來說,真實的感受要具體(ti) 而豐(feng) 富的多。“好學”的說法,根本不是他真實的存心或在意之處。此番自道,表現了顏子全身心投入於(yu) 學、浸潤於(yu) 學,好之、樂(le) 之而不容自已、不容暫息的身心狀態。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le) 之者。”(《雍也》)如果說“知之”“好之”還有彼此的對待,那麽(me) 到了“樂(le) 之”之後,彼此的對待早已消失。所學完全融入自身,成為(wei) 自身的內(nei) 在部分,學者之身心與(yu) 道合而為(wei) 一。這種暢達而安定的身心狀態,正是顏子至樂(le) 之由。《論語》記載: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le) 。賢哉回也!”(《雍也》)顏子之樂(le) ,正是基於(yu) 這種暢達而安定的身心狀態。這種狀態是自足的,因為(wei) 它不受限於(yu) 外在的具體(ti) 情境;又是不知足的,因為(wei) 它總是向著進一步的升進,表現出無限的生發力。由是,顏子的生命表現出了日進不息的氣象。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子罕》)看到他一直在進步,看不到他有片刻的懈怠和停留。這正是顏子好學、樂(le) 學所達到的境界。

 

顏子的境界,與(yu) 孔子“不厭不倦不息不已”的生命精神是一致的。對於(yu) 孔顏來說,學不是某種專(zhuan) 門的活動,已然成為(wei) 生命內(nei) 在的展開方式和存在方式。此即孔顏之好學,在此之外,更無所謂好學。

 

四、結語:重構內(nei) 部視角之必要

 

提到顏子之學,學者多關(guan) 注顏子的“兩(liang) 問”:“顏淵問仁”,夫子告之以“克己複禮為(wei) 仁”(《顏淵》);“顏淵問為(wei) 邦”,夫子告之以四代禮樂(le) (《衛靈公》)。但“克己複禮”作為(wei) 修身的法門,並非孔顏的私授;禮樂(le) 之損益,也不是顏子所獨與(yu) 。兩(liang) 章關(guan) 乎為(wei) 學的內(nei) 容,卻不直接相關(guan) 於(yu) 顏子之“好學”。就“好學”而言,重點在“好”,不在“學”。

 

伊川說,孔門弟子共學六藝文章,顏子獨能“學以至聖人之道”。這又是在為(wei) 學的宗旨上,建立顏子與(yu) 三千子的區分。但顏子之外,果無弟子誌於(yu) “聖人之道”否?孔子素以“誌於(yu) 道”教人,恐不能如此認定。故顏子之特殊性,也不能完全建立在為(wei) 學宗旨上。

 

其實,顏子與(yu) 他人的不同,不在於(yu) 所學的內(nei) 容,也不在於(yu) 所懷的誌向,而在於(yu) 為(wei) 學的境界。境界的不同,又取決(jue) 於(yu) 為(wei) 學的用功路徑和存心差異。子曰:“可與(yu) 共學,未可與(yu) 適道;可與(yu) 適道,未可與(yu) 立;可與(yu) 立,未可與(yu) 權。”(《子罕》)學的是相同的內(nei) 容,立的是相同的誌向。如此,也未必可以“與(yu) 立”,更未必可以“與(yu) 權”。正如“克己複禮”一句,放在孔顏之間,是“心法切要之言”(朱熹);換給別人,或許隻是引用古語而已。

 

故理解顏子的“好學”,須從(cong) 顏子生命的內(nei) 部,探究他到底如何用功、如何存心,以至於(yu) 如此好學。從(cong) 顏子的角度說,“好學”隻是一個(ge) 外部描述,隻是其生命狀態的表象。顏子自己不曾提撕一個(ge) “好學”的意念。 他隻是以他的方式為(wei) 學,以他的方式展開他的實踐。在外人,便看到了一個(ge) “語之而不惰”、“日進而不息”的形象。至於(yu) “不違如愚”“聞一知十”“不遷怒、不貳過”“以能問於(yu) 不能,以多問於(yu) 寡,有若無、實若虛”,乃至“孔顏之樂(le) ”,也隻是他可見的表象。若停留於(yu) 這些表象的了解,我們(men) 隻能獲得關(guan) 於(yu) 顏子的破碎的認識。隻有透過差異的甚至矛盾的表象,理解顏子為(wei) 學的存心與(yu) 狀態,我們(men) 才能看到顏子之學的真麵目,才能理解顏子之所以好學。

 

當然,內(nei) 部視角的重構很大程度上依賴於(yu) 學者個(ge) 人的理解。此處的工作,受限於(yu) 筆者的學力,隻能算是一種嚐試。但無論如何,嚐試是必要的。我們(men) 隻有透過顏子的各種表象,還原他內(nei) 在的真實,才能真正“學顏子之所學”。否則,執定零散的言教,終不足以契會(hui) 顏子的真精神。換個(ge) 角度看,重構顏子內(nei) 部視角的嚐試,也未嚐不是我們(men) 通過學顏子而達到自我理解的努力。

 
注釋
 
1 《河南程氏文集》卷八,《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年,第577頁。按《四書章句集注》的轉引,此句“何學也”之前為胡安定之題,“學以至聖人之道也”以下為伊川所答。參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84頁。
 
2 胡瑗說:“夫顏氏之子者,即孔門之高弟,亞聖之上賢。”(《周易口義》,《四庫全書》經部第6冊,台灣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529頁)
 
3 周敦頤:《周敦頤集》,中華書局,1990年,第23頁。
 
4 朱子注:“故因其進修之跡,而後孔子之蘊可見。”(《周敦頤集》,第37頁)此一說法,同程子“仲尼無跡,顏子微有跡”之義(《河南程氏遺書》卷五,《二程集》,第76頁)。
 
5 《河南程氏遺書》卷二上,《二程集》,第16頁。
 
6 伊川的做法,是以後人的觀念對顏子之學作了某種意義的重構。有的時候,用後來的概念,確實可以更清晰地呈現古代的思想,甚至有可能比曆史上的思想家更了解他們自己的思想。但這一做法需要足夠審慎。因為人畢竟是通過語言和概念來思想的。概念是時代思想的精華。當“性與天道”的概念還沒有凸顯自身、展開自身的時候,孔子和顏子是不會從“盡心-知性”的角度理解乃至表達他們的為學路徑和境界的。但這不代表他們對此無話可說,他們完全可以有另一套自我理解和自我表達的途徑。這種基本路徑的差異,比任何具體的論斷更為根本。這才是我們應當去盡力呈現的東西。
 
7 本文所謂的“表象”,僅僅意指“表麵呈現出來而為他人所見的現象”,是相對於“自己內部真實的生存活動和生存感受”而言的,不同於西方哲學史上的“表象”概念(如康德意義上的)。當然,“表象”也不是“假象”,它是真實顯現的現象。
 
8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56頁。
 
9 注家對“私”有不同理解。孔安國雲:“察其退還,與二三子說釋道義。”(皇侃:《論語義疏》,中華書局,2013年,第32頁)朱子雲:“私,謂燕居獨處,非進見請問之時。”(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56頁)錢穆認為,“私”指“私人言行”(錢穆:《論語新解》,三聯書店,2005年,第35頁)。
 
10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56頁。
 
11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95頁。
 
12 邢昺:《孟子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77頁。
 
13 問:“顏子‘具體而微小’,微是微小或隱微之微?”曰:“微隻是小,然文意不在小字上,隻是說體全與不全。”(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五十二,《朱子全書》第十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748頁)
 
14 據《韓詩外傳》卷七,孔子遊於景山,子路、子貢、顏回各言其誌。孔子最後評價道:“聖士哉!大人出,小子匿,聖者起,賢者伏,回與執政,則由、賜焉施其能哉!”言下之意,孔子認為顏子有成為聖人的可能。
 
15 新的義理,與已有的體段有一個磨合的過程。若新義理與舊體段之間相合,新義理便自然統合到舊體段之中,形成一個更為豐富的新體段;若新義理與舊體段相違,那麽便要借此契機重新反省、調整舊體段,以求更新。這個過程,類似於伽達默爾所說的“視域融合”的過程。
 
16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77頁。
 
17 錢穆:《論語新解》,第117頁。
 
18 定州竹簡《儒家者言》:“強於行,弱於辭。”與之相似。
 
19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04頁。
 
20 焦竑《焦氏筆乘》雲:“孔子言己空空無所知。……蓋孔子自得其本心,見聞識知泯絕無寄,故謂之空空。”黃式三《論語後案》雲:“空空如,自言心之虛也。”黃懷信雲:“此指‘我’言,承上省‘我’字。舊以為指鄙夫,非。”(俱參見高尚榘:《論語歧解輯錄》,中華書局,2011年,第469頁)
 
21 邢昺:《論語義疏》,第111頁。
 
22 錢穆:《論語新解》,第186頁。
 
23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99頁。
 
24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0頁。
 
25 參見何益鑫:《“一以貫之”:孔子仁道的開顯與言說》,《雲南大學學報》2016年第5期。
 
26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11頁。
 
27 程子所謂“大段著力不得”(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12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