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中國文化傳(chuan) 統 創造中國特色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論

作者：康曉光

來源：鳳凰網公益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六月初一日癸醜(chou)

          耶穌2022年6月29日

過去一年，國際衝(chong) 突和新冠疫情的交織疊加，給企業(ye) 經營帶來了諸多挑戰，但各領域也湧現出了大批優(you) 秀企業(ye) ，踐行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在社會(hui) 協作中扮演中流砥柱的角色。

如何在創造經濟價(jia) 值的同時，貢獻社會(hui) 價(jia) 值？6月29日，鳳凰網舉(ju) 辦2022年度社會(hui) 責任與(yu) 創新論壇，邀請大咖嘉賓共論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與(yu) 商業(ye) 向善之路，並評選、揭曉“年度CSR領航者”“年度CSR擔當者”“年度CSR行動者”共3類14個(ge) 案例，發布《鳳凰網2022年度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與(yu) 創新案例》。

在《公益倫(lun) 理與(yu) 企業(ye) 責任》圓桌環節，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中國公益創新研究院院長康曉光認為(wei) ，中國文化傳(chuan) 統可以為(wei) 外來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念提供適宜的“土壤”，創造出中國特色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論，“創造富有成效的實踐經驗，並以此為(wei) 全球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的理論與(yu) 實踐貢獻中國的智慧與(yu) 經驗。”

他從(cong) 學術角度分析了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的來源和重要性，企業(ye) 不能無視、排斥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他倡導“中體(ti) 西用”，中國應積極吸納優(you) 秀的外來文化，使之成為(wei) 自己的有機組成部分，“基於(yu) 中國固有的核心價(jia) 值，合理地推衍出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念，並在此基礎上付諸實踐。”

以下是分享實錄：

資本主義(yi) 市場中的企業(ye) ，是私人組織，是營利性組織，是股東(dong) 為(wei) 了謀取利潤而組建的法人實體(ti) 。說白了，股東(dong) 就是為(wei) 了給自己賺錢才創辦並經營企業(ye) 。

亞(ya) 當·斯密認為(wei) ，市場的有效運行，不要求參與(yu) 者道德高尚，隻要求他們(men) 合乎理性的自利。在《國富論》中，他雄辯地論證，追逐一己私利的人們(men) ，在市場這隻“看不見的手”的指揮下，不但能夠保證經濟效率，而且能夠使所有參與(yu) 者受益。在市場體(ti) 係中，個(ge) 人的自私自利動機並不是壞東(dong) 西，市場具有一種神奇的功能，個(ge) 人的自利行為(wei) 在市場中被整合為(wei) 有利於(yu) 整個(ge) 社會(hui) 的行為(wei) 。對於(yu) 亞(ya) 當·斯密來說，“看不見的手”不僅(jin) 是“高效率的手”也是“合乎道德的手”。

當然，亞(ya) 當·斯密也看到了市場的不足，所以需要作為(wei) “守夜人”的政府。自由主義(yi) 經濟學後來發展出了“市場失靈理論”。所謂“市場失靈”源於(yu) 信息不對稱、契約失靈、產(chan) 權不完整、外部性等等。它們(men) 是市場自身無法解決(jue) 的問題。

在《大轉型》一書(shu) 中，波蘭(lan) 尼從(cong) 曆史和現實出發，說明了自由主義(yi) 經濟學教科書(shu) 裏描繪的純粹的資本主義(yi) 市場是不存在的，市場嵌入在社會(hui) 之中，必然要受到社會(hui) 的影響。波蘭(lan) 尼運用社會(hui) 學理論和方法，論證了混合經濟、福利國家的曆史必然性。

由此可見，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上，原教旨主義(yi) 的企業(ye) 倫(lun) 理都是行不通的。興(xing) 起於(yu) 上個(ge) 世紀後期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念是對原教旨主義(yi) 企業(ye) 倫(lun) 理的挑戰。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是指企業(ye) 決(jue) 策者在追逐自身利益的同時，采取措施保護和增進社會(hui) 整體(ti) 利益的義(yi) 務。企業(ye) 在創造利潤、對股東(dong) 和員工承擔法律責任的同時，還要承擔對消費者、環境和社區的責任。它要求超越把利潤作為(wei) 企業(ye) 唯一目標的傳(chuan) 統理念，強調要在生產(chan) 過程中保護人權、自然環境、消費者權益以及社會(hui) 整體(ti) 利益。

毫無疑問，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是一種好東(dong) 西。中國正在引進資本主義(yi) 市場經濟，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是不可或缺的。那麽(me) ，這種好東(dong) 西怎樣才能在中國落地？

一種舶來品如何在一種異質的文化土壤之中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對於(yu) 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來說，不能無視，不能排斥，不能取代，最佳策略是將自己“嫁接”在本土文化之上。對於(yu) 中國來說，也是不能無視，不能排斥，積極吸納優(you) 秀的外來文化，使之成為(wei) 自己的有機組成部分。此所謂“中體(ti) 西用”。

如何中體(ti) 西用？我的答案是，在當代情境中，基於(yu) 中國固有的核心價(jia) 值，合理地推衍出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念，並在此基礎上付諸實踐。

這一推衍過程有三個(ge) 步驟：第一，確立終極價(jia) 值，此即儒家最基本的也是最高的德目“仁”。由此出發展開論證。第二，由“仁”推衍出“義(yi) 利之辯”。第三，由“義(yi) 利之辯”推衍出“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也就是說，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是義(yi) 利之辯在當下情境中的特殊運用。

先看終極價(jia) 值。

《中庸》講“天命之謂性”。仁是天賦予人之本性，具有神聖的根源。儒家講“天人合一”。天人合一的“一”就是“仁”，在天為(wei) “道”，在人為(wei) “仁”。《說文》講，仁，從(cong) 人，從(cong) 二。仁，從(cong) 自我與(yu) 他人關(guan) 係的視角，定義(yi) 人，規範人的思想言行。仁，強調人與(yu) 人之間的感通，對他人的快樂(le) 與(yu) 痛苦的感同身受，以及由此而來的對他人的關(guan) 切與(yu) 幫助。仁，以自我為(wei) 原點，沒有自我就無所謂仁。所以，仁反對抹殺個(ge) 體(ti) 的主體(ti) 性，承認並維護個(ge) 人的合理利益。但是，仁，不認為(wei) 個(ge) 人是自足的，個(ge) 人的一切思想和行為(wei) 僅(jin) 僅(jin) 是為(wei) 了自我利益最大化。人不但應該愛自己，也應該愛他人。以自己為(wei) 原點，推己及人，由近及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直至“天下一家”。不僅(jin) 愛人還要愛物，所謂“親(qin) 親(qin) 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一個(ge) 人成長的過程，就是所愛的對象不斷擴大的過程，愛自己，愛親(qin) 人，愛朋友，愛同鄉(xiang) ，愛人類，愛山川大地，愛日月星辰，愛宇宙中的一切。天地萬(wan) 物與(yu) 我息息相關(guan) ，苦樂(le) 相通，這就是“天地萬(wan) 物一體(ti) 之仁”。 這就是孔子教導的“忠恕之道”。

再由仁到“義(yi) 利之辯”。人不但應該愛自己，還應該愛他人。換句話說，人不但應該“利己”，還應該“利他”。“利他”之“他”，應作廣義(yi) 的理解，不僅(jin) 可以指另外一個(ge) 人，也可以指一群人乃至人類社會(hui) ，還可以指大自然，總之是宇宙中的一切存在。

在古典儒家的語境中，與(yu) “利己”“利他”密切相關(guan) 的範疇是“公/私”“義(yi) /利”，“公私之辯”“義(yi) 利之辯”闡明了儒家處理“利他”“利己”關(guan) 係的基本規範。儒家認為(wei) ，“義(yi) ”為(wei) “應當”，凡表現或發揮人之所以為(wei) 人者的行為(wei) 即為(wei) 應當，反之即為(wei) “不義(yi) ”“不應當”。“利”為(wei) 能維持或改善人之生活者，亦即能滿足人之生活所需者。利有“公利”與(yu) “私利”之分。凡能滿足大眾(zhong) 生活所需的即為(wei) 公利，凡僅(jin) 能滿足一己之需的即為(wei) 私利。儒家推崇公利，認為(wei) 謀公利即為(wei) 義(yi) 。儒家並不一概反對私利。它尊重合理的私利，所反對的是見利忘義(yi) 、為(wei) 利害義(yi) 。就公利與(yu) 私利的關(guan) 係而言，儒家主張公利優(you) 先於(yu) 私利，私利不得侵犯公利。孔子主張“見利思義(yi) ”，“不義(yi) 而富且貴，於(yu) 我如浮雲(yun) ”，“富與(yu) 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yu) 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儒家是腳踏實地的經世致用者，深知“義(yi) 與(yu) 利者，人之所兩(liang) 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yi) 也”（《荀子ž大略》）。《禮記ž儒行》要求儒者“見利不虧(kui) 其義(yi) ”。簡言之，儒家文化尊重私利，推崇公利，主張以義(yi) 製利，反對為(wei) 利害義(yi) 。

最後由“義(yi) 利之辯”到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就是企業(ye) 的決(jue) 策者（企業(ye) 的所有者以及經營者）如何處理私人利益與(yu) 公共利益的一套倫(lun) 理規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即是針對特定對象（資本主義(yi) 市場中的企業(ye) ）的“義(yi) 利之辯”。

企業(ye) 決(jue) 策者也是人，當然應該奉行義(yi) 利之辯的基本規範。具體(ti) 到資本主義(yi) 市場中的企業(ye) 經營，首先，儒家主張，合理的私利必須得到充分保障，股東(dong) 追求自身利益是正當的，合情、合理、合法。這是第一位的。與(yu) 此同時，儒家又主張，追求自己的利益，也要顧念他人利益或公共利益。這是忠恕之道的內(nei) 在要求。第三，當私利與(yu) 公利發生衝(chong) 突時，公利優(you) 先於(yu) 私利，私利不得侵犯公利，即不得以利害義(yi) ，而要以義(yi) 製利。企業(ye) 決(jue) 策者應見利思義(yi) ，先義(yi) 後利，不得侵犯職工、消費者、生態環境、社會(hui) 整體(ti) 的利益。上述三條正是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的核心理念。

由此可見，基於(yu) 中國固有的核心價(jia) 值“仁”及其邏輯結論“義(yi) 利之辯”，可以合理地推衍出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念。

上述思考告訴我們(men) ，中國文化傳(chuan) 統可以為(wei) 外來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念提供適宜的“土壤”，更為(wei) 重要的是，立足中國文化傳(chuan) 統，完全有可能創造出中國特色的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理論，在此基礎上，創造出富有成效的實踐經驗，並以此為(wei) 全球企業(ye) 社會(hui) 責任的理論與(yu) 實踐貢獻中國的智慧與(yu) 經驗。這才是我們(men) 應有的抱負，謝謝。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