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e) 比趙盼兒(er) 更自強自立的宋朝女子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賜稿

          原載於(yu) “我們(men) 都愛宋朝”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五月三十日壬子

          耶穌2022年6月28日

在今天，拍一部講女性自立、創業(ye) 故事的電視劇、網劇，至少在題材方麵是不新鮮的，但是，如果將故事的時代背景設定為(wei) 宋代，顯然便會(hui) 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了。快要收官《夢華錄》正是這樣一部古裝連續劇。

按官宣，《夢華錄》改編自元雜劇《趙盼兒(er) 風月救風塵》。網上有《救風塵》的故事概要，我且抄錄下來：“汴梁有一名歌姬叫宋引章，寧可舍棄和秀才安秀實的婚約，也要嫁給富家子弟周舍，婚後慘遭周舍家暴。好姐妹趙盼兒(er) 收到宋引章的求救，使用風月手段讓周舍寫(xie) 下了休書(shu) 。發現被耍弄的周舍告到官府。沒等趙盼兒(er) 受審，安秀實以苦主身份出場，控訴周舍奪他人之妻。事情來了個(ge) 大反轉。在人證物證麵前，周舍再難狡辯。官老爺無袒護之意，命人打了周舍板子。宋引章脫離了周舍的魔爪，重新恢複了自由。安秀實有意求娶宋引章，與(yu) 之再續前緣。宋引章這次終於(yu) 選對了人。”跟《夢華錄》的故事相對照，可以發現，“救風塵”隻是《夢華錄》的支線性情節，隻用了兩(liang) 三集便講完了。《夢華錄》的主線故事，包括趙盼兒(er) 、孫三娘、宋引章三姐妹闖東(dong) 京創一番事業(ye) ，趙盼兒(er) 與(yu) 顧千帆的愛恨情仇，朝堂中後黨(dang) 與(yu) 清流的權爭(zheng) ，都超出了原著《救風塵》的敘事範圍。

如果說，《夢華錄》的主旨是展現女性的自立與(yu) 創業(ye) ，那麽(me) 《救風塵》顯然是不合這一主旨的。倒是宋人筆記中的一則故事，與(yu) 《夢華錄》的主旨暗合。現在我將這個(ge) 故事講述出來，也許可以刷新一些人對於(yu) 宋代社會(hui) 的成見、偏見。

大約北宋時，唐州比陽縣（河南省南陽市唐河縣）有一個(ge) 富商，姓王，排行第八，人稱王八郎（這個(ge) 名字很容易讓人產(chan) 生不良聯想）。這王八郎每年都要到江淮做生意，究竟做什麽(me) 生意，宋人筆記沒有明說，隻說“為(wei) 大賈”，就是做大生意的意思。

一般來說，男人經商發財後，很少有不找小三、包二奶的。王八郎也未能免俗，在江淮包了一名漂亮的歌妓（也許就是秦淮河邊的名妓吧）當小蜜，躺在溫柔鄉(xiang) 中樂(le) 不思蜀。每次回唐州老家，看到家中的黃臉婆，心裏便忍不住生出厭惡之情，一心想尋個(ge) 理由將她休掉。

王八郎的妻子，宋人筆記中沒有記錄下她的姓名，為(wei) 敘述方便，我們(men) 且叫她八郎妻。她是一名很聰明的女子，與(yu) 王八郎生育有四名女兒(er) ，長女、次女、第三女都已出嫁，小女兒(er) 才數歲。丈夫在外麵包小三，想要休妻另娶，八郎妻心裏明鏡似的，但她又尋思，女兒(er) 這麽(me) 小，我不能拋下她離去。

所以，八郎妻放低身段，對丈夫說：“我們(men) 結婚已有二十餘(yu) 年，三個(ge) 女兒(er) 都嫁人生子了，如今你要休我，我往哪裏去？請你念在二十年夫妻的份上，不要趕我離家。”

王八郎勉強同意，又出門做生意去了，回鄉(xiang) 時，將他的老相好——那名漂亮的歌妓帶回唐州，安置在離家很近的客館內(nei) 。八郎妻不動聲色，將家中所有值錢的東(dong) 西都變賣了，換成銀錢藏起來。

王八郎一日回家來，看到家中空空如也，值錢的東(dong) 西全不見了，得知是被妻子賣掉了，大怒，指著妻子說：“我與(yu) 你決(jue) 不可能複合，今天就離婚，必須離婚。”

八郎妻說：“既如此，離就離。走，咱們(men) 法庭上見。”拽著丈夫的袖子，直奔縣衙打官司。

縣官聽了夫妻鬧離婚的來龍去脈，批準雙方離婚。在古代，包括宋代，夫妻雙方不合，是可以提出離婚的，這叫和離。

既然雙方都同意離婚，且得到官方的批準，那麽(me)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如何分割家庭財產(chan) 與(yu) 安排未成年小女兒(er) 的監護權。分割財產(chan) 方麵，縣官作出裁決(jue) ：夫妻平分家產(chan) 。王八郎、八郎前妻都同意這個(ge) 方案。但是在小女兒(er) 撫養(yang) 權這件事上，雙方發生爭(zheng) 執。

王八郎要帶走小女兒(er) 。八郎前妻說：“不可。王八郎生活不檢點，包養(yang) 娼婦，拋棄發妻，無信無義(yi) 。女兒(er) 若跟了他，遲早會(hui) 流落街頭。”縣官認為(wei) 八郎前妻的話是有道理的，判小女兒(er) 的撫養(yang) 權與(yu) 監護權歸前妻。

於(yu) 是八郎前妻帶著小女兒(er) ，搬離王家，遷居鄰村。她用分來的一部分財產(chan) 購置了一批瓷器，擺在家門口，做起了瓷器生意。

有一日，前夫王八郎路過她家，看到門口擺放的瓷器，念及舊情，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便提醒前妻：“這些瓷器並無多小利潤，何不改做其他生意？”前妻大罵他：“既已離婚，便如路人。我做什麽(me) 生意，關(guan) 你什麽(me) 事？你又有何權利幹涉我的家事？”王八郎給罵得悻悻然離開。

自此，這對曾經的夫妻老死不相往來。過了十年，他們(men) 的小女兒(er) 已經成年，到了出嫁的年齡了。八郎前妻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積了十萬(wan) 貫錢。按購買(mai) 力折算，相當於(yu) 今天3000萬(wan) 元RMB。這筆錢都作為(wei) 嫁妝，給了小女兒(er) 。

這個(ge) 故事記載在洪邁的《夷堅誌》中。《夷堅誌》是一部類似《聊齋誌異》的誌怪小說，故事情節多半是傳(chuan) 聞、虛構出來的鬼怪故事，但小說的人物、事件及其生活的社會(hui) 背景，必定是當時之世道人心的反映。宋代可能沒有八郎前妻這麽(me) 一個(ge) 人，但一定生活著類似八郎前妻這樣的女子，他們(men) 勇敢地擺脫負心的男人，自立自強，創下一番家業(ye) 。

《夷堅誌》畢竟是誌怪小說，裏麵的故事常常有一個(ge) 驚慄的結尾，王八郎的故事也不例外，我將這個(ge) 結尾轉述出來：

又過了幾年，王八郎客死淮南。之後八郎前妻亦老死，治喪(sang) 時，女兒(er) 想到父親(qin) 客死異鄉(xiang) ，尚未歸葬，心中不忍，便派人前往淮南，接回父親(qin) 的屍骨，希望將父親(qin) 與(yu) 母親(qin) 合葬。

接回王八郎的屍骨後，女兒(er) 將他與(yu) 母親(qin) 的遺體(ti) 放置在同一張床上，準備入殮。夜裏，燭光搖曳，守靈的人打了個(ge) 盹，醒來時，發現床上王八郎與(yu) 前妻的遺體(ti) 都翻了個(ge) 身，從(cong) 平躺著變成背對背。女兒(er) 大駭，將父親(qin) 母親(qin) 移回原處，不久竟又發現倆(lia) 人又背對背，死也不相見麵，夫婦之情，死生契闊，竟決(jue) 絕如此。

這個(ge) 驚慄的結尾，仿佛是一篇女性主義(yi) 的寓言，令人驚心動魄。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