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er) 童教育與(yu) 愛的主體(ti) 間性：《詩經·子衿》中的你我

作者：柯小剛

來源：“寓諸無竟”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五月初二日甲申

          耶穌2022年5月31日

兒(er) 童教育與(yu) 愛的主體(ti) 間性：

《詩經·子衿》中的你我

柯小剛（無竟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詩經·鄭風·子衿》）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次是真的快三個(ge) 月了，自從(cong) 那天在學校裏見最後一麵以來。聽說明天兒(er) 童節，上海的部分學校部分年級要恢複麵授教學了。此時讀《子衿》，上海的老師們(men) 應該會(hui) 有很多感觸罷？

《子衿》這首詩，現代讀者幾乎不假思索地以為(wei) 是愛情詩。然而，在《詩經》闡釋史上，無論是毛詩，還是齊魯韓三家詩，皆以之為(wei) “刺學校廢也”。

學校廢馳，孩子們(men) 不來上課，老師想念孩子們(men) 的“青青子衿”，希望他們(men) 在家也能溫習(xi) 功課，不要一味貪玩，這便是曆來為(wei) 師者的一片“悠悠我心”。

此心悠悠，蒼天可鑒，而在現代忽然廢弛，這可能是比“學校廢”還要嚴(yan) 重的荒廢。現代人無法理解師生之情竟然可以如此深厚，甚至不敢這樣理解，因為(wei) 這有可能招致法律風險。

師生在現代被法製化為(wei) 合同關(guan) 係，猶如雇員和顧客。權利與(yu) 義(yi) 務、服務與(yu) 售後，而非任何意義(yi) 上的感情，成為(wei) 師生關(guan) 係的現代政治正確。

在現代生活中，群己權界被奉為(wei) 第一原則。界限明晰的公共關(guan) 係必須不雜感情，而感情則被劃歸私人領域，仿佛無關(guan) 主體(ti) 間性。這也許是愛的工夫傳(chuan) 統在現代失傳(chuan) 的根本原因。

在古人那裏，舉(ju) 案齊眉並不發生在公共領域，而恰恰是在最私人的家庭關(guan) 係之中。在古人的家庭關(guan) 係中，無論夫妻之愛還是親(qin) 子之愛，無論同輩還是代際之間，都是以主體(ti) 間性為(wei) 前提的。

所謂主體(ti) 間性，就是有你有我有之間。有你有我，所以界限明確；有之間，所以相親(qin) 相愛。主體(ti) 間性的愛既不是有我無你的強加，也不是有你無我的奉獻。

兒(er) 童的主體(ti) 性尚未完全建立，所以，對兒(er) 童的關(guan) 愛往往被錯誤地發展為(wei) 有我無你的強加，或有你無我的奉獻。前者表現為(wei) 管教，後者表現為(wei) 溺愛。前者表現為(wei) 大人對兒(er) 童的暴力和身體(ti) 規訓，後者表現為(wei) 成人對孩子的附體(ti) 和精神吸食。形式雖不同，但都是以愛之名施行的虐童之實。

在這兩(liang) 種對兒(er) 童的“關(guan) 愛”中，成長中的兒(er) 童主體(ti) 性或被硬性壓製（有我無你的管教），或被軟性纏縛（有你無我的溺愛），或如幼苗被石頭重壓，或如小樹被寄生植物纏死，都得不到健康發展。結果便是一個(ge) 乏愛的孩子在漫天飛舞的“為(wei) 你好”中掙紮長大，將來再以愛的名義(yi) 虐待下一代兒(er) 童。

而在《詩經·子衿》的古老詩篇中，孔子和無數古代教師就已經在用你我對稱的語言對孩子們(men) 說話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裏沒有單方麵的我要教就灌輸，也沒有單方麵的你要玩就縱容。這裏既不是有我無你的硬性奴役，也不是有你無我的軟性奴役。這裏竟然有著“卿卿我我”一般的情話訴說。你呀你呀，我呀我呀，這才是主體(ti) 間性的呼喚和成長呀，這才是真正的愛呀。你聽到了嗎？

“挑兮達兮”，傳(chuan) 雲(yun) “往來相見貌”。“禮聞來學，未聞往教。”（《禮記·曲禮》）不往不是傲慢，也不是怠惰，而是為(wei) 了“引”，引而不發，引出自覺自願的“來”，以及最終形成主體(ti) 間性的往來井井。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愛，都是自覺自願的相生相引、自由自發的往來井井。“青青子衿”，“青青子佩”，就連衣服和配飾之間，都是這樣的關(guan) 係，何況人與(yu) 人呢？何況親(qin) 子和師生呢？

在這個(ge) 屬於(yu) 孩子們(men) 的節日，讓那片古老的青色再次悠然到來吧！

很多很多年前，在雲(yun) 南山村支教

小朋友給我帶上了他們(men) 編的花環

無竟寓寫(xie) 《詩經·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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