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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立林作者簡介:宋立林,男,字逸民,西曆一九七八年生,山東(dong) 夏津人,曲阜師範大學曆史學博士。現任職曲阜師範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教育中心副主任,孔子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兼),中華禮樂(le) 文明研究所所長,兼任喀什大學國學院院長,貴陽孔學堂學術委員會(hui) 委員,中華孔子學會(hui) 理事,山東(dong) 曾子研究會(hui) 副會(hui) 長,《孔子研究》副主編,《走進孔子》執行主編等。著有《孔門後學與(yu) 儒學的早期詮釋研究》《出土簡帛與(yu) 孔門後學新探》《儒家八派的再批判》《孔子家語通解》《孔子家語探微》《孔子文化十五講》《孔子之道與(yu) 中國信仰》等。 |
禮的靈魂在於(yu) 仁
作者:宋立林
禮在中國文化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發揮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我曾經將禮的意義(yi) 歸納為(wei) 三點:對於(yu) 共同體(ti) 而言,禮意味著秩序;對於(yu) 人際交往而言,禮意味著尊重;對於(yu) 個(ge) 體(ti) 而言,禮意味著教養(yang) 。毫無疑問,禮在今日依然不可或缺。幾十年前,著名思想家梁漱溟先生就呼籲:要“大興(xing) 禮樂(le) 教化,從(cong) 人的性情根本處入手,陶養(yang) 涵育一片天機活潑而和樂(le) 恬謐的心理。”
在經曆過一百餘(yu) 年對“禮”的汙名化批判之後,今天越來越多的人,已經非常自覺地在弘揚中華禮樂(le) 文化,這是文化自信的表現。但是,我以為(wei) 今天弘揚禮樂(le) 文化,最需要重視的就是把握好仁禮關(guan) 係。我們(men) 必須明白“禮的靈魂在於(yu) 仁”。在孔子儒家那裏,禮和仁的關(guan) 係,可以表述為(wei) “仁以成禮,禮以顯仁”——仁是禮的內(nei) 在本質,禮是來彰顯仁德的。如果沒有仁,禮就會(hui) 流於(yu) 形式;因此仁是更關(guan) 鍵、更基礎、更根本的。如果說仁是體(ti) ,那麽(me) 禮就是用。誠如王陽明所說:“故仁也者,禮之體(ti) 也……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無一而非仁也,無一而非性也……故克己複禮則謂之仁,窮理則盡性以至於(yu) 命,盡性而動容周旋中禮矣!”仁德是所有禮的本體(ti) ,忽視了仁德,禮就成了失去了靈魂的空殼,禮所要求的敬、謙、節、讓,莫不會(hui) 成為(wei) 虛偽(wei) 的表演。
曆史上和現實中,確實有這樣的舍體(ti) 而求用的現象。《左傳(chuan) ·昭公五年》記載了一個(ge) 古人區分“禮”和“儀(yi) ”的著名故事。春秋時期,魯昭公有一次去晉國訪問,“自郊勞至於(yu) 贈賄,無失禮”。魯昭公對於(yu) 繁複的禮儀(yi) 十分熟稔,沒有出現任何差錯。晉平公稱讚其“善於(yu) 禮”,而晉國大臣女叔齊則說:“魯侯焉知禮?”魯侯怎麽(me) 能夠算得知禮呢?他提出一個(ge) 著名的判斷:“是儀(yi) 也,不可謂禮”,將禮與(yu) 儀(yi) 作出了明確區分。在他看來,魯昭公所做都是一些禮儀(yi) 形式,算不上禮。所謂“禮”,是“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將此稱之為(wei) “本”,而將“儀(yi) ”視之為(wei) “末”,認為(wei) “禮之本末,將於(yu) 此乎在”,而昭公“屑屑焉習(xi) 儀(yi) 以亟”,不懂這些具有根本性的大道,僅(jin) 僅(jin) 執著於(yu) 細微的禮儀(yi) 末節,因此不能說其知禮。這位魯昭公就是孔子兒(er) 子出生時,給孔子送來鯉魚的那一位魯君。孔子對他頗有感激之情。後來陳司敗直接問孔子“昭公知禮乎”,孔子出於(yu) “為(wei) 尊者諱”的“禮義(yi) ”,勉強答曰“知禮”,但是私下裏還是承認自己這個(ge) 說法“有過”的。可見,孔子對魯昭公是否知禮的看法,與(yu) 女叔齊是一致的。
為(wei) 什麽(me) 說魯昭公不懂得“禮”呢?其實,就是因為(wei) 他僅(jin) 僅(jin) 掌握了禮之“儀(yi) ”而丟(diu) 掉了禮之“義(yi) ”,雖然儀(yi) 節非常熟稔,但這種嫻熟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其實,我們(men) 在生活中也容易犯同樣的錯誤,即隻謹守外在的儀(yi) 式流程,而內(nei) 心缺乏誠敬。更有甚者,社會(hui) 上還有很多人,將“禮”作為(wei) 攫取功名利祿的工具。因此孔子才會(hui) 感慨:“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le) 何?”失去了仁德,失去了誠敬,禮樂(le) 也失去了莊嚴(yan) ,淪為(wei) 一種令人生厭的形式過場。如此一來,越是行禮如儀(yi) ,越是令人厭憎。我們(men) 經常批評的那種“形式化”,不就是因為(wei) 這樣的形式是缺乏真誠的嗎?本來,禮是陶冶人的性情,是“成人之道”,這樣一來,禮反而成為(wei) 束縛人性正常發展的桎梏,豈不悲乎!
我們(men) 今天談到禮,往往與(yu) 儒家聯係起來。其實,在孔子之前,禮已經存在了幾千年。禮是社會(hui) 發展到一定程度而出現的,乃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社會(hui) 化現象。荀子所謂“先王製禮”,則是社會(hui) 發展到了更高階段,才有像周公這樣“聖王”出現,通過綜合整理,將禮進一步係統化、製度化,成為(wei) 具有統攝性的製度之禮。到了春秋時代,周代禮樂(le) 文化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已經失去靈魂,日漸僵化沉淪,僭越、虛偽(wei) 盛行,此所謂“禮壞樂(le) 崩”是也。
對此,春秋時代的思想家們(men) 都有反思。道家宗師老子批評:“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yi) ,失義(yi) 而後禮。”儒家開山孔子也批評:“禮雲(yun) 禮雲(yun) ,玉帛雲(yun) 乎哉?樂(le) 雲(yun) 樂(le) 雲(yun) ,鍾鼓雲(yun) 乎哉?”道家反對禮,今人很容易理解,但崇禮的孔子也批評禮,豈不是矛盾的嗎?其實,孔子及後儒對“禮”的反思,並不是徹底否定,他們(men) 所反對的僅(jin) 僅(jin) 是虛偽(wei) 、僭越的禮。禮本來是一種文明樣態,但任何一種文明都不可避免地出現異化。異化就意味著走向自己的反麵。道家是因為(wei) 反對異化,而對人類文明近乎一股腦地否定,而主張回歸自然。孔子則不然,他在思考:禮為(wei) 何會(hui) 異化?如何才能避免禮流於(yu) 形式化?
禮的最大異化就是流於(yu) “虛偽(wei) ”。在孔子看來,“虛偽(wei) ”恰恰是因為(wei) 人心之“不仁”。孔子之所以對“巧言令色足恭”“恥之”,就是因為(wei) 其中“鮮矣仁”;之所以批評“鄉(xiang) 願為(wei) 德之賊”,就是因為(wei) 其“無是非”,本身就是一種“不仁”;孔子之所以對“為(wei) 禮不敬,臨(lin) 喪(sang) 不哀”不欲觀之,就是因為(wei) 那僅(jin) 僅(jin) 是禮的形式化。所以,孔子甚至說:“不得中行而與(yu) 之,必也狂狷乎”,性情中和之人如果不可得的話,那也應是有真性情的狂狷者才值得交往。所以,明末張宗子《陶庵夢憶》所謂“人無癖不可與(yu) 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yu) 交,以其無真氣也”,正是與(yu) 孔子真精神相貫通的。梁漱溟先生講,“發自真性情的禮,率真,質樸,合乎本心。不合乎人情,巧言令色都不是禮”,誠哉斯言!
孔子“寓作於(yu) 述”,創立儒學,將仁禮合一。其中,禮是繼承(述),仁是創新(作)。孔子之所以提出“仁”的學說,就是希望將仁的精神灌注到世俗的禮之中,使其更加合乎天道、人性,才能成為(wei) 推動修齊治平的重要方式。所以,儒家之禮與(yu) 世俗之禮,有同有異。換句話說,我們(men) 日常所批評的那些討厭的繁瑣、虛偽(wei) 之禮,也是儒家所反對的。所以,儒家在曆史上不斷地倡導移風易俗,為(wei) 的就是要將異化的禮俗重新加以整飭,注入“仁”的精神,使之恢複生命力。
孔子一生崇禮,禮型塑了他的生命,而孔子的生命卻充滿積極向上、樂(le) 觀豁達的勃勃生機,並沒有陷入虛偽(wei) 、迂腐與(yu) 僵化之中。他在“立於(yu) 禮”之前,能夠“興(xing) 於(yu) 詩”,生命與(yu) 天地自然萬(wan) 物相感通,那是仁心的躍動;在“立於(yu) 禮”之後,能夠“成於(yu) 樂(le) ”,生命達到與(yu) 天地自然的圓融和諧,那是仁心的圓滿。你看他,一生之中艱辛備嚐,但不論遇到何種的困境,他都能“弦歌不衰”,樂(le) 觀以待。讀《鄉(xiang) 黨(dang) 》,那樣一位謹守禮樂(le) 的士大夫的形象,並不令人生厭。子貢眼中是“溫良恭儉(jian) 讓”的氣象,那正是禮教熏染下的生命溫度。子夏所謂“望之儼(yan) 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正是孔夫子在弟子們(men) 心中的形象,這種生命富有感通力、感染力和感化力,所以孟子說“七十子之服孔子”是“中心悅而誠服”,是必然的。這一切源自他那顆“活潑潑”的“仁心”。“仁”是生命的自我覺醒,是心中裝著他者,是將人當人,因此仁心才會(hui) 生發出“愛”“誠”“公”“恕”。孟子所謂“其生色也睟然,見於(yu) 麵,盎於(yu) 背,施於(yu) 四體(ti) ,四體(ti) 不言而喻”的生命之輝光,必然在“仁禮合一”之中才能呈現!
其實,不僅(jin) 孔子如此,儒家先賢中,這樣的真性情可謂生命的常態。大家如果喜歡讀各種傳(chuan) 記,你就會(hui) 發現,真正的偉(wei) 大人物,都富有天機活潑的真性情。2021年10月,我與(yu) 業(ye) 師楊朝明先生應邀赴福建武夷山參加首屆“武夷會(hui) 講”,更真切地感受到朱子故裏的自然與(yu) 人文之“雙美”,更了解到朱子的真實的生命情態。我那時才意識到,對於(yu) 朱子,過去僅(jin) 僅(jin) 讀《四書(shu) 章句集注》等,看到的僅(jin) 僅(jin) 是其思想文理密察的一麵,於(yu) 其生命情調是不甚了了的。我們(men) 過去總是根據教科書(shu) 的描述,將理學家想象成不苟言笑、缺乏情趣的道學先生。然而,事實並不如此。作為(wei) 理學宗師的朱子,實際上是一位真正的“活潑潑地”性情中人。哲學史家陳榮捷曾評論說:“朱子教學,是其最快樂(le) 處。閑情逸趣,則在旅遊與(yu) 詩酒之興(xing) 。”確實,我翻閱當地學者編寫(xie) 的朱子文化叢(cong) 書(shu) ,發現朱子確實喜歡名山大川,飲酒烹茶,與(yu) 二三子徜徉乎山水之間,往往發為(wei) 詩歌吟詠。在當下的清明時節,發現朱子也有“滿意分攜一杯酒,登山臨(lin) 水意未休”,“書(shu) 冊(ce) 埋頭無了日,不如拋卻去尋春”這樣的豪邁灑脫的詩句,竟撩動了我這沉寂枯悶之心,觸發縱情山水之念。天機活潑如孔子、如朱子,依然感發著我們(men) ,而那些用禮來當作枷鎖束縛別人並自我束縛的人,早已掃進了曆史的垃圾袋裏,煙消雲(yun) 散。這就是“仁禮合一”的魅力!
今天流行一句話:人生需要儀(yi) 式感!確實,“倉(cang) 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人應該在溫飽解決(jue) 之後,有更高層次的精神需求。但是,如何區別清楚“儀(yi) 式感”與(yu) “形式化”二者的異同,恐怕是首先必須加以厘清的。我們(men) 應該明白,我們(men) 所期待的“儀(yi) 式感”,其實是“儀(yi) 式”帶給我們(men) 的“誠敬”與(yu) “莊嚴(yan) ”,而這一切都源自“儀(yi) 式”之魂——我們(men) 內(nei) 心的“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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