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與(yu) 漢代《詩》學關(guan) 係的新探討

作者：王誌民

來源：《中華讀書(shu) 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正月三十日甲寅

          耶穌2022年3月2日

《孟子與(yu) 漢代四家詩》，李華著，中華書(shu) 局2021年10月第一版，95.00元

孟子與(yu) 漢代經學傳(chuan) 承的研究，是儒學與(yu) 經學研究中的一個(ge) 重大問題。根據相關(guan) 史料，孟子對“六經”傳(chuan) 承的貢獻應是巨大的。《孟子》中大量引用《詩》《書(shu) 》即是明證；孟子晚年主要是與(yu) 弟子們(men) “序《詩》《書(shu) 》，述仲尼之意”（《史記·孟荀列傳(chuan) 》），反映出他是以傳(chuan) 經為(wei) 終生之誌的。晚於(yu) 孟子二十餘(yu) 年的莊子在《莊子·天下》中提到：“其在於(yu) 《詩》《書(shu) 》《禮》《樂(le) 》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這正說明，孟子的巨大影響導致了孔孟故裏的經學傳(chuan) 承風氣之盛；孟子所在的鄒國，也從(cong) 魯國之附庸一躍而成為(wei) 文化上“鄒魯”並稱的儒學高地。此後曆代讀經崇儒的風氣被稱為(wei) “鄒魯之風”，足見孟子傳(chuan) 經貢獻之大、影響之深。

然而孟子與(yu) 漢代經學關(guan) 係的研究卻素來是一個(ge) 薄弱環節。趙岐在《孟子題辭》中肯定“孟子通五經，尤長於(yu) 《詩》《書(shu) 》”，後又指出，“孟子既沒，大道遂絀，逮至亡秦，焚滅經術，坑戮儒生，孟子徒黨(dang) 盡矣”。此後，曆代學者論及漢代經學傳(chuan) 承多惟荀是舉(ju) ，而少言孟子之功。如清代學者汪中《荀子通論》認為(wei) “六藝之傳(chuan) 賴以不絕者，荀卿也”，皮錫瑞《經學曆史》、錢穆《國學概論》也持論相似。蒙文通在《漢儒之學源於(yu) 孟子考》中曾提出“孟氏言禮、言《春秋》為(wei) 今文祖”的觀點，然而在漢代經學傳(chuan) 承問題上，重荀輕孟的觀念卻始終占據上風。近些年，雖有學者關(guan) 注到孟子對漢代《詩》學的影響，但總體(ti) 看，全麵、深入、係統地研究孟子與(yu) 漢代經學關(guan) 係的論著尚屬少見。因此，還原曆史真實，深入探討孟子對漢代經學傳(chuan) 承的影響和貢獻，乃是儒學和經學研究中一個(ge) 帶有“公案”性質的重大學術問題，有待學術界的更大突破。

十幾年前，李華讀博士期間，知難而進，立誌於(yu) 孟子與(yu) 漢代經學關(guan) 係研究，其博士論文《孟子與(yu) 漢代〈詩經〉學研究——以四家詩為(wei) 主要對象》洋洋灑灑四十餘(yu) 萬(wan) 字，獲當年學校優(you) 秀博士論文獎。留校任教後不久，李華即赴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師從(cong) 著名漢學家齊思敏教授訪學，這一主題也是他們(men) 當時重點交流探討的問題之一。此後，她又圍繞孟子與(yu) 秦漢時期的思想建構、文化學術、政治體(ti) 製等方麵進行了一係列拓展研究，創獲不小。最近《孟子與(yu) 漢代四家詩》的出版，既是其博士論文的深化與(yu) 整理，也是她十幾年來科研工作的一次總結。以我個(ge) 人之見，該書(shu) 至少在以下幾個(ge) 方麵進一步拓展和深化了孟子與(yu) 漢代《詩經》學的研究。

其一，這是一本多角度、全方位、係統性探討孟子與(yu) 漢代《詩經》學的力作。該書(shu) 詳細梳理了孟子與(yu) 漢代《詩》學發展之間的脈絡淵源，通過思想傾(qing) 向、師承淵源、地緣關(guan) 係、典籍流傳(chuan) 、學者構成等多個(ge) 方麵的綜合分析，在經學化進程、《詩》學主旨、詩義(yi) 闡釋等諸多方麵深入探討了孟子與(yu) 漢代《詩》學的深層關(guan) 聯。此外，對孟子解《詩》重政教、重性情的雙重闡釋特點進行了深入論說，指出性情之學和政治之學共同構成孟子《詩》學的兩(liang) 翼；並對漢代《詩》學闡釋中的政教特征及性情傾(qing) 向與(yu) 孟子的淵源做了專(zhuan) 題性考究。

其二，該書(shu) 對漢儒之學源於(yu) 荀子的定見提出質疑，並對孟子與(yu) 漢代《詩》的經學化進程進行了深入探討。第一，孟子高度關(guan) 注《詩》的字句釋義(yi) ，率先以直接訴諸文本的闡釋方式使《詩》得以擺脫樂(le) 、舞的輔助與(yu) 限製而擁有了獨立的政教意義(yi) ，這對漢儒的《詩》學闡釋影響深遠。第二，“以意逆誌”的闡釋方法確立了說《詩》者的主體(ti) 性地位，《詩》不再僅(jin) 僅(jin) 是創作者意旨的表達，也成為(wei) 闡釋者表達意圖的重要途徑和工具，這為(wei) 漢人闡釋《詩》的政教價(jia) 值提供了可能性。第三，本書(shu) 從(cong) 四家詩最重視的“四始”說入手，提出魯詩乃至其他三家的“四始”設置正是對孟子“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觀的切實反映。“四始”對孟子的承襲，反映出孟子《詩》學在漢代《詩》的經學化進程中的基礎作用。

其三，該書(shu) 細致搜集、梳理、吸納了與(yu) 孟子、漢代詩學相關(guan) 的出土文獻及最新研究成果，並與(yu) 傳(chuan) 世文獻相互印證，從(cong) 而豐(feng) 富了對一些重要問題的見解，許多論述頗具創新性。例如，結合馬王堆漢墓帛書(shu) 和郭店楚墓竹簡《五行》篇，探討思孟五行與(yu) 齊詩“四始”“五際”的淵源關(guan) 係。再如，通過將孟子以性情解《詩》與(yu) 《孔子詩論》及郭店簡《性自命出》涉及性、情、德、命之說的部分相比較，指出孟子《詩》學中的心性論和情性觀為(wei) 漢代《詩》學闡釋所繼承，並突出表現為(wei) 《詩》“發乎情”的觀點。這為(wei) 兩(liang) 漢時期《詩》學闡釋中性情因素的溯源提供了較充分的文獻依據，使得儒家《詩》學傳(chuan) 承脈絡的詮釋得以連貫，也使孟子在儒家《詩》學傳(chuan) 承中的坐標位置更為(wei) 清晰。

另外，在經過深入分析和綜合探討的基礎上，作者還提出了一些新的觀點。例如，認為(wei) 荀子對漢《詩》的影響主要集中在文本層麵；而孟子卻從(cong) 《詩》的政教意義(yi) 和情性的闡釋兩(liang) 方麵深深影響到漢代《詩》學價(jia) 值體(ti) 係的建構，作者稱之為(wei) 漢代《詩》學承傳(chuan) 中的“荀皮孟骨”現象。作者還提出《詩》不僅(jin) 是記錄王道政教的載體(ti) 與(yu) 教科書(shu) ，也是孟子仁政學說與(yu) 性善思想形成的根基與(yu) 源泉。限於(yu) 資料的匱乏，這些新見中的部分立說雖稍顯單薄，但其新的視角和著意創新的探討還是彌足珍貴的。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