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位學生問我：老師，您主張用《中庸》的“天命之謂性”理解《荀子》的“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嗎？頗感意外。詳問之，才知有匿名讀者在“儒家郵報”第五十三期發表“由梁濤先生《即生言性的傳(chuan) 統與(yu) 孟子性善論》一文所想”，文字不長，轉錄於(yu) 下：

 

    愚讀梁文至“荀子對於(yu) ‘性’下了兩(liang) 個(ge) 定義(yi) ”處輒止，此就梁氏引荀文略談看法。梁文如下：“荀子對於(yu) ‘性’下了兩(liang) 個(ge) 定義(yi) ：一是‘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一是‘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其中前一個(ge) 定義(yi) 顯然是對‘生’、‘性’關(guan) 係的進一步解釋和說明，所以學術界往往認為(wei) ，荀子對性的理解與(yu) 告子的‘生之謂性’是一脈相承的。”

 

    《荀子·正名》：“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案：“生之所以然者，”天也。天施曰命，命生曰性，故曰“謂之性。”《禮記·中庸》：“天命之謂性，”鄭注：“天命，謂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謂性命，”此之謂也。“性之和所生，”謂陰陽和合，生之道也。“精合感應”，謂男女媾精，人所生也。《易·係辭》：“男女構精，萬(wan) 物化生，”“男女”，亦猶陰陽。“不事”，《說文》：“事，職也”，此當泛指人事，後天之謂，與(yu) 自然先天相對。“不事而自然，”謂生性之道男女媾合不是任職行事，而是自然之道，秉天之性，故亦曰“謂之性。”荀文由天命而天性，漸次而論，無非天道自然。《易·係辭》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知始而作成，有序焉，故《序卦》雲(yun) ：“有天地，然後有萬(wan) 物，”生、性亦然，並非有“兩(liang) 個(ge) 定義(yi) ”。《荀子》此文與(yu) 《孟子》：“生之謂性”意同，《呂氏春秋·知分》亦雲(yun) ：“生，性也；”乃古人通識，無所謂“一脈相承”。

 

    觀梁文至此，乃知不必卒讀，若多米諾，一倒俱倒。本枯而枝青者，未之聞也。由此想到當今儒學研究，不修訓詁，不識古字，即下判斷，輒發議論，文則杜撰，言乃臆造，憑空穿鑿，比比皆是，如此儒學，不亦妄乎？當今之世，錢移墨化，氣躁風浮，學輕術飄，舍本逐末，步步高矣。而清心寡欲，溫故知新，探賾索隱，鉤深致遠，節節敗矣。自來誦經者多，而明之者少。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第二段文字（筆者加了斜體(ti) 、下劃線）乃此匿名讀者所論，而非筆者的觀點。但其在第三段又說“觀梁文至此，乃知不必卒讀”，結果造成一種錯覺，使人誤以為(wei) 以上文字乃是我的議論，實則非也。故作此出說明。

    以《中庸》“天命之謂性”解讀《荀子》的“生之所以然者之謂性”乃此位匿名讀者的創見，我無此想法，也不讚同。這涉及到思想史、儒學史的基本訓練，若有此訓練，不言自明；若無此訓練，辯亦不明，故不必多論。稍感不解的是，這位匿名讀者引以自負的應是他的義(yi) 理“新見”，但不知為(wei) 何又反複扯到到了古文字上，並“奉勸學者，苟若研究儒學，請先認識古字”。但《荀子》乃傳(chuan) 世文獻，並非出土簡帛，怎麽(me) 在《荀子》中能讀出古字來呢？不解，但又容易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