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為祥】明代儒學留給我們的曆史遺命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2-02-21 11:59:34
標簽:科學與民主
丁為祥

作者簡介:丁為(wei) 祥,男,西曆一九五七年生,武漢大學哲學博士。現任職陝西師範大學哲學係教授。著有《實踐與(yu) 超越——王陽明哲學的詮釋、解析與(yu) 評價(jia) 》《熊十力學術思想評傳(chuan) 》《虛氣相即——張載哲學體(ti) 係及其定位》《發生與(yu) 詮釋——儒學形成、發展之主體(ti) 向度的追尋》等。

明代儒學留給我們(men) 的曆史遺命

作者:丁為(wei) 祥

源:《孔子研究》2022年第1期


摘要:明王朝是前現代中國最後一個(ge) 由漢族所建立的專(zhuan) 製王朝,而明代儒學又代表著宋明理學發展的高峰。在明王朝二百多年的曆史中,鑒於(yu) 元亡的教訓,明王朝形成了更為(wei) 集權之專(zhuan) 製體(ti) 製,這就使得兩(liang) 宋以來儒家的得君行道傳(chuan) 統難以為(wei) 繼;而作為(wei) 國家意識形態的朱子學也就不得不裂變為(wei) 以格物致知為(wei) 重心的心學與(yu) 以探討理氣關(guan) 係尤其是理之具體(ti) 存在為(wei) 重心的氣學。心學與(yu) 氣學雖然各有其不同的探索重心與(yu) 關(guan) 懷側(ce) 重,但在明亡教訓的影響下,又不期而然地形成了認知科學的走向與(yu) 以天下為(wei) 本以及由之而來的人各自為(wei) 的民主追求。所以說,科學與(yu) 民主也就代表著明代儒學為(wei) 我們(men) 留下的曆史遺命。

 

關(guan) 鍵詞:科學與(yu) 民主 明代儒學 心學與(yu) 氣學 曆史遺命

 

作者:丁為(wei) 祥,男,1957年生,陝西西安人,陝西師範大學關(guan) 學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wei) 宋明理學。


 

明王朝是前現代中國社會(hui) 最後一個(ge) 由漢族所建立的專(zhuan) 製王朝,而明代儒學又代表著宋明理學發展的高峰。在明王朝二百多年的曆史中,儒學即所謂理學本身也經過了各種各樣的考驗和裂變,因而,認真分析明代儒學的發展、裂變及其走向以及其沉痛的教訓與(yu) 共同的呼喚,聆聽理學家對於(yu) 中國人倫(lun) 文明的反思、檢討與(yu) 批評,也就代表著對於(yu) 中國社會(hui) 發展之曆史經驗與(yu) 哲學智慧的一種真正繼承。


但對明代哲學的敘述究竟應當從(cong) 哪裏起始呢?從(cong) 學術的角度看,所謂宋明理學自然屬於(yu) 儒學貫通宋明兩(liang) 代的一個(ge) 共同的思想譜係,但宋明兩(liang) 代的理學家卻有著全然不同的追求;而在不同的追求中,又體(ti) 現著一個(ge) 共同的思想譜係。這種情形,就使我們(men) 必須將其“同”與(yu) “不同”以及其所以形成作為(wei) 對其敘述的基本出發點。至於(yu) 其裂變、發展以及其不同的走向與(yu) 共同的呼喚,說到底不過是這種“同”與(yu) “不同”之分分合合的曆史表現而已。

 

 一、“得君行道”之難以為(wei) 繼

 

關(guan) 於(yu) 宋明社會(hui) 之不同特征,前人已經有過不少的反思和總結。比如日本的岡(gang) 田武彥就曾以“由二元論到一元論、由理性主義(yi) 到抒情主義(yi) ,從(cong) 思想史看就是從(cong) 宋代到明代的展開”[1]來概括宋明時代及其社會(hui) 思潮的不同特征。餘(yu) 英時則以理學家“有意切斷與(yu) 權力世界的關(guan) 聯”[2]來突出明代理學的基本特色,並明確指出,“宋代理學家‘得君行道’的抱負,在他們(men) (指吳與(yu) 弼、陳獻章、謝複等拒絕出仕的儒家士大夫)身上是找不到任何痕跡的”[3]。那麽(me) ,究竟是什麽(me) 原因導致明代走向“一元”、從(cong) 而使明代理學家不得不放棄儒家自古以來“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杜甫詩)的人生理想追求的呢?


作為(wei) 一種社會(hui) 意識,雖然儒學的演變、發展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而宋明儒學之間的思想譜係也表現出某種強烈的共通性與(yu) 一貫性,但是,政治體(ti) 製包括由其所決(jue) 定的政治生態屬於(yu) 社會(hui) 生活中剛性的“硬件”,而作為(wei) 意識形態的儒學則屬於(yu) 一種“軟件”,因而同一體(ti) 製背景下不同的政治生態對學術思潮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對於(yu) 宋明儒學之間的“同”與(yu) “不同”,必須首先從(cong) 宋明社會(hui) 之不同政治生態的比較來說明。


趙宋政權崛起於(yu) 唐末五代的社會(hui) 戰亂(luan) 之後,並且其自身也是通過“陳橋兵變”的方式取得政權的。有鑒於(yu) 此,趙宋政權的開創者在建政之初就確立了“偃武修文”的基本國策,其基本點就在“重用儒生”,建立“文治社會(hui)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之後,不僅(jin) 形成了“與(yu) 士大夫治天下”的“祖宗家法”[4],而且還帶來了“慶曆之際,學統四起”[5]之思想文化的繁榮格局。所謂宋明理學就是沿著這種“文治社會(hui) ”的方向與(yu) “重用儒生”的關(guan) 懷側(ce) 重而興(xing) 起的。正是在這樣一種政治生態中,宋代的儒生得以彰顯傳(chuan) 統儒家“得君行道”的情懷。比如,北宋的張載在“病肺支離恰十春”的情況下仍然懷著“一種難忘是本朝”的情懷欣然赴皇家之召,其之所以“不敢以疾辭”,就是因為(wei) 他深懷著“庶幾有遇焉”[6]的希冀。在南宋,朱子與(yu) 象山正進行激烈的理論交鋒,但當麵臨(lin) “登對”或“輪對”——給皇上當麵提意見或建議,朱子馬上就向象山催書(shu) ,提出索借象山前邊“輪對”的“文稿”以用來作為(wei) 他馬上赴朝“登對”的參考。而北宋的程頤、南宋的陳亮——當他們(men) 還都屬於(yu) “處士”甚至程頤還是個(ge) 18歲的“中學生”時,居然就已經有了“上書(shu) 闕下”[7]的經曆。朱子對於(yu) 王安石的批評曆來不遺餘(yu) 力,但對於(yu) 王安石之遇宋神宗,居然又以極為(wei) 欽羨的心態讚歎為(wei) “千載一時”[8]。所有這些,說明宋代的儒生都將“得君行道”視為(wei) 現實人生中的最高追求。


但在明王朝卻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條件。由於(yu) 明政權的開創者朱元璋屬於(yu) “打江山”的一代梟雄,而其對元亡教訓的總結又主要是認為(wei) 其過於(yu) “寬鬆”[9],這就決(jue) 定其必然要建立一個(ge) 極為(wei) 嚴(yan) 酷的專(zhuan) 製政權,同時也促使其必然要以武力與(yu) 權謀的方式來把持天下,並以防範“威福下移”、提倡“簡而有節”的方式來震懾天下。這種雙重的限製,就使宋、明政治生態與(yu) 社會(hui) 風氣截然不同:宋代建立了一個(ge) 溫和而又寬鬆的文治社會(hui) ,明王朝卻絕對是一個(ge) 建立在武力掌控基礎上高度集權而又極力推行嚴(yan) 刑峻法的社會(hui) 。


具體(ti) 來看,宋代的統治者無論其信與(yu) 不信,都是比較尊奉孔孟儒學、尊重知識與(yu) 文化的,因而其對儒家士大夫也是非常敬重的,所以餘(yu) 英時概括說:“宋代皇帝尊士,前越漢、唐,後逾明、清,史家早有定論。”[10]而朱元璋雖然名義(yi) 上也是通過朱熹的《四書(shu) 集注》來科舉(ju) 取士,實際上則完全是從(cong) 維護其皇權統治的需要出發來剪裁儒家思想的,所以他就通過禦用儒生劉三吾刪節《孟子》,並且還明確規定,所刪內(nei) 容“課士不以命題,科舉(ju) 不以取士”[11]之法。與(yu) 之同時,朱元璋還創設“寰中士夫不為(wei) 君用”[12],以作為(wei) 打壓文人士大夫的工具,這就使得明代的政治生態極度惡化。比如當時的官員就以如下語言來描述明代士人的無奈選擇:


今之為(wei) 士者,以溷跡無聞為(wei) 福,以受玷不錄為(wei) 幸,以屯田工役為(wei) 必獲之罪,以鞭笞捶楚為(wei) 尋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網羅捃摭,務無餘(yu) 逸,有司敦迫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師,而除官多以貌選,所學或非其所用,所用或非其所學。洎乎居官, 一有差跌,苟免誅戮,則必在屯田工役之科。[13]


在這種政治生態下,明代儒士也就不得不改變其自宋代以來所形成的“以天下為(wei) 己任” 的胸懷與(yu) 抱負了,從(cong) 而也不得不以種種“苟且”精神來應世。比如明初“肩負道統之傳(chuan) ”的曹端就作出了如下選擇:

 

先生之學,不由師傳(chuan) ,特從(cong) 古冊(ce) 中翻出古人公案,深有悟於(yu) 造化之理。[14]

 

為(wei) 什麽(me) 要將“道統之傳(chuan) ”引向“造化之理”的方向呢?這恐怕隻能從(cong) 當時逼仄的政治生態來說明:因為(wei) 隻有“古人公案”與(yu) “造化之理”才能逃避集權專(zhuan) 製的打壓。王陽明是心學大師,其一生固然也為(wei) 明王朝立下了不世的偉(wei) 績,但當朱宸濠發動叛亂(luan) 時,王陽明居然將其“《便道歸省》與(yu) 《再報濠反疏》同日而上”。王陽明的這樣一種舉(ju) 動,令其弟子大惑不解,比如錢德洪在整理王陽明的這一段經曆時就思忖說:

 

洪昔輯師疏,《便道歸省》與(yu) 《再報濠反疏》同日而上,心疑之,豈當國家存亡之日而暇及此也?[15]

 

但事實證明,陽明這樣的做法是有道理的。因為(wei) 明代帝王猜忌心極重,“先生起兵,未奉成命。上便道省葬,意示遭變暫留,姑為(wei) 牽製攻討,俟命師之至,即從(cong) 初心。”[16] 這就是說,王陽明當時完全是一種“遭變暫留,姑為(wei) 牽製”的心態,隻要朝廷命將出師,他還是要堅持回鄉(xiang) 省葬的。更有意思的還在於(yu) 王陽明的各種告病疏。在陽明的各種以“乞骸骨”為(wei) 形式的告病疏中,其第一次可以說是確實有病,而其最後一次告病也同樣是真正有病,但還未等到皇上的批複, 王陽明就病逝於(yu) “征思田”的歸程了。至於(yu) 其餘(yu) 以“乞骸骨”為(wei) 名頭的告病疏,則如果不是想逃離官場的借口,就是借機向皇上提建議。但是,其所謂的“告病疏”,除了第一次之外幾乎從(cong) 來就沒有被準許過,以至於(yu) 當其病逝於(yu) “征思田”的歸程時,兵部尚書(shu) 桂萼居然還代表明朝廷以“擅離職守”向陽明問罪。隻是由於(yu) 群情激憤,不予認可,這才代表明王朝給王陽明作出了如下定論:

 

(王)守仁事不師古,言不稱師。欲立異以為(wei) 高,則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論;知眾(zhong) 論之不予,則為(wei) 朱子晚年定論之書(shu) 。號召門徒,互相倡和。才美者樂(le) 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虛聲。傳(chuan) 習(xi) 轉訛,悖謬彌甚。但討捕軬賊,擒獲叛藩,功有足錄,宜免追奪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說以正人心。[17]

 

由此來看,當時的儒家士大夫未必真正“有意切斷與(yu) 權力世界的關(guan) 聯”,反倒是明王朝根本就不允許儒家士大夫“以天下為(wei) 己任”。在這一背景下,儒家自古以來、尤其是宋代以來的“得君行道”追求,自然也就難以為(wei) 繼了。到了清代,乾隆皇帝甚至還在其《書(shu) 程頤論經筵劄子後》中寫(xie) 道:“且使為(wei) 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亂(luan) 為(wei) 己任,而目無其君,此尤大不可也。”[18] 顯然,儒家自古以來“以天下為(wei) 己任”的“得君行道”追求,也就被乾隆皇帝以“目無其君”的罪名給徹底剝奪了;乾隆的這一舉(ju) 措,恰恰建立在明代專(zhuan) 製皇權鉗製儒家士大夫“以天下為(wei) 己任”之“得君行道”追求的基礎上。

 

 二、朱子學之裂變及其不同走向

 

在這一背景下,讓我們(men) 再來看被明王朝確定為(wei) 國家意識形態的朱子學。

 

明代理學的高峰是通過朱子學之內(nei) 部裂變及其理論爭(zheng) 辯實現的。實際上,當曹端在明初“特從(cong) 古冊(ce) 中翻出古人公案,深有悟於(yu) 造化之理”時,朱子學的“裂變”就已經開始了。而朱子學之裂變的真正完成恰恰又是通過明儒對於(yu) 朱子學的繼承與(yu) 發展實現的。為(wei) 什麽(me) 這樣說呢?因為(wei) 朱子建立了一個(ge) 宏大、莊嚴(yan) 的天理本體(ti) 論體(ti) 係,麵對這樣一個(ge) “致廣大,盡精微,綜羅百代”[19] 的理論體(ti) 係,任何一個(ge) 初學者可能都難以從(cong) 宏觀上對其進行整體(ti) 把握,而隻能以其“性之所近”作為(wei) 基本入手。這樣一來,朱子哲學也就大致可以劃分為(wei) 自然與(yu) 人倫(lun) 兩(liang) 大領域;如果以朱子的理論來表達,這就主要表現為(wei) 所謂理氣論與(yu) 格物致知論兩(liang) 大論域。而對朱子後學來說,這可能也是一種比較接近其實情的劃分。比如如果我們(men) 從(cong) 朱子學在以後之實際發展的情形看,那麽(me) ,凡是心學或突出心性主體(ti) 的一係,基本上都是從(cong) 朱子的格物致知說入手的;而凡是後來走向氣學或突出客觀探索精神的一係,也無不從(cong) 其理氣關(guan) 係入手。

 

比如王陽明這位宋明理學中的心學高峰,其在21歲中舉(ju) 後,就開始嚐試“宋儒格物之學”,其《年譜》記載:

 

先生始侍龍山公於(yu) 京師,遍求考亭遺書(shu) 讀之。一日思先儒謂“眾(zhong) 物必有表裏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先生自委聖賢有分,乃隨世就詞章之學。[20]

 

到了27歲,陽明告別詞章之學,又一次回到朱子學以探索聖賢之學,但卻再一次麵臨(lin) “物理吾心終若判而為(wei) 二”的困惑:

 

一日讀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誌,為(wei) 讀書(shu) 之本。循序致精,為(wei) 讀書(shu) 之法。”乃悔前日探討雖博,而未嚐循序以致精,宜無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漸漬洽浹,然物理吾心終若判而為(wei) 二也。沉鬱既久,舊疾複作,益委聖賢有分。[21]

 

直到“居夷處困”的龍場,王陽明實際上仍然在思考格物致知的問題,於(yu) 是就有了“龍場大悟”,而其“大悟”也仍然是圍繞著格物致知展開的:

 

時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wei) 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忽躍,從(cong) 者皆驚。[22]

 

這就是王陽明從(cong) 21歲到37歲的思想經曆,基本上都是圍繞著格物致知說展開的。其間雖然也有過幾次“陷溺”,卻都是在聖賢之路走不通的情況下出現的。所以,當他後來在與(yu) 弟子徐愛交流其探討經曆時,就對其“龍場大悟”做了如下簡括的表達:“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ge) 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個(ge) 忠的理。……都隻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麵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yu) 仁。隻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23] 很明顯,所謂“心即理”,首先也就表現為(wei) 一種主體(ti) 自覺與(yu) 實踐擔當的精神。


與(yu) 陽明的上述經曆相比,明代氣學的開創者羅欽順則始終關(guan) 注理與(yu) 氣的問題,也就是天理究竟如何存在的問題。顯然,如果以朱子學為(wei) 參照係,那麽(me) 這就是理氣關(guan) 係問題,也就是理在氣中究竟如何存在的問題。在《困知記》中,羅欽順曾對自己的為(wei) 學經曆有如下總結:

 

愚自受學以來,知有聖賢之訓而已,初不知所謂禪者何也。及官京師,偶逢一老僧,漫問何由成佛,渠亦漫舉(ju) 禪語為(wei) 答雲(yun) :“佛在庭前柏樹子。”愚意其必有所謂,為(wei) 之精思達旦。攬衣將起,則恍然而悟,不覺流汗通體(ti) 。既而得禪家證道歌一編讀之, 如合符節,自以為(wei) 至奇至妙,天下之理莫或加焉。後官南雍,則聖賢之書(shu) ,未嚐一日去手。潛玩久之,漸覺就實。始知前所見者,乃此心虛靈之妙,而非性之理也。自此研磨體(ti) 認,日複一日,積數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了然有見乎心性之真,而確乎有以自信。[24]

 

這可以說是羅欽順的成學經曆。從(cong) 這一經曆來看,從(cong) 其“知有聖賢之訓”而“不知所謂禪者何也”的曆程來看,羅欽順大概屬於(yu) 所謂的“學霸”,而且也是完全按照朱子學的路徑成長起來的。所以他的關(guan) 注側(ce) 重,無論是成佛還是成聖,從(cong) 其初聞禪家證道歌所感慨的“天下之理莫或加焉”到其後麵所認知的“乃此心虛靈之妙,而非性之理也”來看,說明他始終在探索理之所在以及其究竟如何存在的問題,這顯然屬於(yu) 朱子的理氣論或理氣關(guan) 係的問題。所以說, 明代朱子學的繼承、發展與(yu) 裂變,也就集中在理氣論與(yu) 格物致知論之不同關(guan) 懷側(ce) 重之間。

 

這種不同研究重心和關(guan) 注側(ce) 重的碰撞,也就在王陽明與(yu) 羅欽順的理論爭(zheng) 辯中得到了集中體(ti) 現。王陽明比羅欽順小6歲,且都在28歲以“榜眼”高中科舉(ju) 。1499年,由於(yu) 羅欽順的弟弟羅欽德與(yu) 王陽明為(wei) 同科進士,因而他們(men) 三人也就開始了“唱酬論學”[25] 式的交往。此後,他們(men) 時有往還,但當王陽明任職留都時,由於(yu) 羅欽順已在南京任官,於(yu) 是也就開始了真正的學術交往。此時,羅欽順已經成為(wei) 當時的“朱學後勁”了,而陽明則正在為(wei) 其心學開辟道路,所以,羅欽順後來回憶說:“往在南都,嚐蒙誨益。第苦多病,怯於(yu) 話言,未克輕吐所懷,以求歸於(yu) 一是,恒用為(wei) 歉。去年夏,士友有以《傳(chuan) 習(xi) 錄》見示者。亟讀一過,則凡向日所聞,往往具在,而他所未聞者尚多。今乃又獲並讀二書(shu) (即《大學古本》與(yu) 《朱子晚年定論》),何其幸也!”[26] 這固然是羅欽順對其與(yu) 王陽明思想交往的回顧,但此時他們(men) 相互的思想分歧及其爭(zheng) 論已經不可避免了。當王陽明平定贛南流民起義(yi) 與(yu) 寧藩之亂(luan) 、剛剛渡過其政治生涯中最危險的時刻而回赴江西 巡撫之任時,羅欽順也在讀了陽明的上述三書(shu) 之後發起了對陽明心學的問難與(yu) 批評。關(guan) 於(yu) 其具 體(ti) 爭(zheng) 論及相互批評,自然可以說是各有勝場,這裏無須再辨,而僅(jin) 僅(jin) 指出其相互最根本的分歧也就可以了。羅欽順對陽明的批評以及陽明對他的反駁主要集中在如下兩(liang) 點:

 

凡吾之有此身,與(yu) 夫萬(wan) 物之為(wei) 萬(wan) 物,孰非出於(yu) 乾坤?其理固皆乾坤之理也。自我而觀,物固物也,以理觀之,我亦物也,渾然一致而已,夫何分於(yu) 內(nei) 外乎!所貴乎格物者,正欲即其分之殊,而有見乎理之一,無彼無此,無欠無餘(yu) ,而實有所統會(hui) 。……溺於(yu) 外而遺其內(nei) ,俗學是已;局於(yu) 內(nei) 而遺其外,禪學是已。


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摩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xi) 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27]


很明顯,羅欽順所關(guan) 心的主要在於(yu) 如何貫通人己物我之理,即使是格物,也要通過“即其分之殊,而有見乎理之一”。所以他認為(wei) 一味突出主體(ti) 精神的心學必然會(hui) 陷於(yu) “局於(yu) 內(nei) 而遺其外”之禪學坑陷。這一點可以說是羅欽順對陽明心學最大的不滿。陽明所不滿於(yu) 理(氣)之學的則在於(yu) 其往往會(hui) 流落於(yu) “口耳之學”,所以也就必須以“行著習(xi) 察”的“身心之學”來糾偏與(yu) 救正。兩(liang) 相比較,心學所守護的自然在於(yu) 價(jia) 值理性與(yu) 主體(ti) 精神,而從(cong) 理學到氣學所關(guan) 注的則主要在於(yu) 一種能夠貫通人己物我的天理。


但是,一當天理成為(wei) 能夠貫通人己物我的客觀普遍之理,那麽(me) 它也就隻能成為(wei) “氣之條理”[28]了。所以,羅欽順說:“理隻是氣之理,當於(yu) 氣之轉折處觀之。往而來,來而往,便是轉折處也。夫往而不能不來,來而不能不往,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若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而使之然者, 此理之所以名也。”[29]但這樣一來,理學之客觀性、普遍性關(guan) 懷也就推動著它自己不得不走向氣學;至於(yu) 所謂“天理”也就不得不演變為(wei) “物理”之學了。而心學則又由於(yu) 其始終堅持道德理 性對於(yu) 人倫(lun) 日用的貫注與(yu) 主宰作用,因而也就推動著其自身不得不發展成為(wei) 以道德實踐為(wei) 指向且“隨時知是知非”的致良知之學了。因而,明代的朱子學也就通過羅欽順與(yu) 王陽明的激辯而不得不分裂為(wei) 心學與(yu) 氣學。

 

 三、氣學與(yu) 心學的不同走向及其共同的呼喚

 

當朱子學裂變為(wei) 心學與(yu) 氣學時,他們(men) 也就像當年“幾如冰炭”的朱陸之門一樣,一方麵相互批評,同時又在對對方的批評中探索自身發展的方向與(yu) 道路。

 

雖然心學與(yu) 氣學走向不同,但就其自身而言,卻都是沿著同一個(ge) “內(nei) 在化”的方向前進的。比如作為(wei) 朱子學主流的理學之所以走向了氣學一路,就是因為(wei) “天理”必須內(nei) 在於(yu) “氣化流行”之中;但一當從(cong) 氣化流行的角度來認知“天理”,那麽(me) 這個(ge) “天理”則除了作為(wei) “氣之條理”的“物理”之外也就別無選擇。相反,從(cong) 心學一係來看,由於(yu) 其始終堅持“凡所謂善惡之機,真妄之辨者,舍吾心之良知,亦將何所致其體(ti) 察乎?”[30]這就又走出了一條天理必須內(nei) 在於(yu) 人性、內(nei) 在於(yu) 人之本心良知的道德實踐之路。

 

心學與(yu) 氣學的這種不同走向而又同一的“內(nei) 在化”方向及其發展邏輯,又典型地表現在劉宗周對羅欽順哲學之評點與(yu) 批評中,其雲(yun) :

 

謂“理即是氣之理”,是矣。獨不曰“性即是心之性”乎?心即氣之聚於(yu) 人者, 而性即理之聚於(yu) 人者,理氣是一,則心性不得是二;心性是一,性情又不得是二。使三者於(yu) 一分一合之間,終有二焉,則理氣是何物?心與(yu) 性情又是何物?天地間既有個(ge) 合氣之理,又有個(ge) 離氣之理;既有個(ge) 離心之性,又有個(ge) 離性之情,又烏(wu) 在其為(wei) 一本也乎?[31]

 

顯然,正像劉蕺山所主張的“理氣是一,則心性不得是二”一樣,明代的心學與(yu) 氣學實際上都是沿著同一個(ge) “內(nei) 在化”的方向前進的。但這種同一的“內(nei) 在化”方向畢竟又存在著不同的關(guan) 注側(ce) 重,這就必然推動著明代儒學——心學與(yu) 氣學走出新的格局。

 

先從(cong) 心學來看。王陽明無疑是明王朝的忠臣義(yi) 士,當朱宸濠叛亂(luan) 時,他雖然懷著“遭變暫留,姑為(wei) 牽製”的心態,所以將“《便道歸省》與(yu) 《再報濠反疏》同日而上”,但實際上,當時的王陽明已經抱定了“天下盡反,我輩固當如此做”[32]的決(jue) 心來捍衛明王朝之正統。不過,當朱宸濠被擒、寧藩之亂(luan) 已經平定而明武宗依然要自封為(wei) 威武大將軍(jun) 並且攜六部之師南下征討時,王陽明卻痛苦地感歎說:“人子於(yu) 父母亂(luan) 命,若可告語,當涕泣以從(cong) ,忍從(cong) 諛乎?”[33]可見他對統治者失望到了極點,由此才有了其晚年的居家講學經曆;同時,這也使得宋代以來的“得君行道”追求不得不轉化為(wei) 陽明時代的“覺民行道”追求。所以餘(yu) 英時評價(jia) 說:“這是他(王陽明)在絕望於(yu) ‘得君行道’之後所殺出的一條血路。‘行道’而完全撇開君主與(yu) 朝廷,轉而單向地訴諸社會(hui) 大眾(zhong) ,這是兩(liang) 千年來儒者所未到之境,不僅(jin) 明代前期的理學家而已。”[34]

 

但對王陽明來說,對於(yu) 當時的統治者,他也隻能停留在“絕望”的層麵上,而“覺民行道” 則是其在絕望於(yu) “得君行道”之後的一種頗為(wei) 無奈的選擇。不過,對於(yu) 陽明心學的後繼者來說,由於(yu) 既遭逢了“亡國之痛”,又經曆了“毀家紓難”的努力,因而其對政治權力的反思就要深刻得多。比如黃宗羲,在經曆了“亡國之痛”而又抗清失敗之後,他就以所謂“藏天下於(yu) 天下”的精神寫(xie) 下了《明夷待訪錄》,其中的名言幾乎是完全無需詮釋的:

 

後之為(wei) 人君者不然。以為(wei) 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yu) 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yu) 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yu) 人,……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wei) 天下之大公。時而漸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wei) 莫大之產(chan) 業(ye) ,傳(chuan) 之子孫,受享無窮。……然則為(wei) 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35]


我之出而仕也,為(wei) 天下,非為(wei) 君也;為(wei) 萬(wan) 民,非為(wei) 一姓也。[36]


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為(wei) 非是,而公其非是於(yu) 學校。[37]


天子臨(lin) 幸太學,宰相、六卿、諫議皆從(cong) 之。祭酒南麵講學,天子亦就弟子列。政有缺失,祭酒直言無諱。[38]

 

這些大白話一樣的表達,就是堅持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應當還天下於(yu) 天下人,還天下之是非於(yu) 學校公論;而為(wei) 官之道就是為(wei) 天下、為(wei) 萬(wan) 民,而不是為(wei) 了一家一姓之私。至於(yu) 獨裁君主, 不僅(jin) 是天下“大害者”,而且也並沒有超人的智慧,所以說“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為(wei) 非是,而公其非是於(yu) 學校”;“祭酒南麵講學,天子亦就弟子列”。

 

與(yu) 之同時,氣學也沒有停止其客觀向度的探討。自羅欽順提出“理隻是氣之理,當於(yu) 氣之轉折處觀之”以來,到了王廷相,就已經從(cong) 經驗的角度來總結客觀性知識了,比如:

 

月食日,形體(ti) 掩之也;日食月,暗虛射之也。日光正灼,積暈成蔽,故曰暗虛,觀夫 燈燭,上射黑焰,蔽光不照,足以知之。[39]雹之始,雨也,感於(yu) 陰氣之冽,故旋轉凝結以漸而大爾。[40]星之隕也,光氣之溢也,本質未始窮也,隕而即滅矣。……隕而散滅者,光氣之微者也。墮而為(wei) 石,感地氣而凝也,陰陽妙合之義(yi) 也。[41]

 

甚至,王廷相還通過親(qin) 身經驗的方式來檢驗知識的真偽(wei) ,他說:“今曰‘春雪五出’,此亦稗說瑣語,烏(wu) 足憑信?仆北方人也,每遇春雪,以袖承觀,並皆六出,雲(yun) 五出者,久矣附之妄談矣。”[42]由此以往,這種客觀的探討與(yu) 知識追求精神也就成為(wei) 氣學的一種特殊傳(chuan) 統了。又經過吳廷翰、方以智之繼起發展,到了王夫之,就開始自覺地從(cong) 能所、體(ti) 用與(yu) 主客觀的角度來探討人之認知的具體(ti) 生成及其發展的動力。王夫之分析說:

 

境之俟用者曰“所”,用之加乎境而有功者曰“能”。“能”、“所”之分,夫固有之,釋氏為(wei) 分授之名,亦非誤也。乃以俟用者為(wei) “所”,則必實有其體(ti) ;以用乎俟用而可以有功者為(wei) “能”,則必實有其用。體(ti) 俟用,則因“所”以發“能”;用乎體(ti) ,則“能”必副其“所”。體(ti) 用一依其實,不背其故,而名實各相稱矣。[43]


顯然,這就完全成為(wei) 一種無須解釋並且建立在能所、體(ti) 用與(yu) 主客相分而又統一基礎上的客觀認知指向了。當心學與(yu) 氣學沿著各自不同的方向發展並且得出了兩(liang) 種完全不同的結論時,其實也正對應著近三百年後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從(cong) 西方請來的“德”、“賽”兩(liang) 先生;而這兩(liang) 位“先生”所標示的方向,實際上也就正是由朱子天理本體(ti) 論所含括的自然與(yu) 人倫(lun) 兩(liang) 大領域以及又由心學與(yu) 氣學所揭示之現代文明的兩(liang) 個(ge) 不同層麵。從(cong) 這一點來看,作為(wei) 理學開創者之一的張載就曾改造莊子話說:“內(nei) 無受者不入,外無主者不出”。[44]所以說,如果沒有明代的朱子學,沒有朱子學的裂變,沒有心學與(yu) 氣學的各自發展以及其各自不同的指向與(yu) 側(ce) 重,那麽(me) 國人就不可能發現科學與(yu) 民主的現代價(jia) 值。因而也可以說,正是心學與(yu) 氣學的各自發展及其各自不同的關(guan) 注側(ce) 重所留下的曆史遺命,為(wei) 我們(men) 昭示了中國文化發展的方向。

 

注釋:
 
[1][日]岡田武彥:《王陽明與明末儒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頁。
 
[2][3][11][34]餘英時:《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08年,第175,175,170,195-196頁。
 
[4][10]餘英時:《朱熹的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第382,199-200頁。
 
[5](清)全祖望:《宋元學案序錄》,載《黃宗羲全集》第3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8頁。
 
[6](宋)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載《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384頁。
 
[7](宋)朱熹:《伊川先生年譜》,載《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38頁。而陳亮一生的“上書”尤其多,而且大都是其青年時所上之書,其《酌古論》《中興五論》都作於20歲左右。
 
[8](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30,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095頁。
 
[9]在穀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14(《明史紀事本末》,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201頁)的記載中,對元朝“寬鬆”的總結還是由謀士馬翼提出的,而朱元璋甚至不認可這種“寬鬆”的說法。但如果看一下明太祖在洪武二十四年對李善長、徐達、常遇春、俞通海諸位的召諭以及其對元亡教訓所總結的“元氏暗弱,威福下移,馴至於亂,今宜鑒之”(《明史》卷1,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2頁),就可看出馬翼“寬鬆”的說法實際上就來自朱元璋。
 
[12]《明史》卷93《刑法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284 頁。
 
[13]《明史》卷139《葉伯巨傳》,第3991-3992頁。
 
[14][31](清)黃宗羲:《明儒學案》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2,10頁。
 
[15][16][20][21][22][32][33](明)錢德洪:《年譜》,《王陽明全集》下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274,1263,1223,1224,1228頁。
 
[17]《明史》卷195《王守仁傳》,第5168頁。
 
[18]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2頁。
 
[19](清)全祖望:《宋元學案·晦翁學案》,載《黃宗羲全集》第4冊,第816頁。
 
[23](明)王守仁:《語錄》一,載《王陽明全集》上冊,第2頁。
 
[24](明)羅欽順:《困知記·卷下》,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44頁。
 
[25]束景南:《王陽明年譜長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52-153頁。
 
[26](明)羅欽順:《與王陽明書》,載《困知記》,第141頁。
 
[27](明)王守仁:《答羅整庵少宰書》,載《王陽明全集》,第75頁。
 
[28]理學的這種氣學走向及其特征恰恰是由王陽明所概括出來的。他說:“理者氣之條理,氣者理之運用;無條理則不能運用,無運用則亦無以見其所謂條理者矣。”(明)王守仁:《答陸原靜書》,載《王陽明全集》上冊,第62頁。
 
[29](明)羅欽順:《續卷上》,載《困知記》,第89頁。
 
[30](明)王守仁:《答顧東橋書》,載《王陽明全集》上冊,第46頁。
 
[35](清)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君》,載《黃宗羲全集》第1冊,第2頁。
 
[36][37][38](清)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臣》,載《黃宗羲全集》第1冊,第3,9,10頁。
 
[39][40][41](明)王廷相:《慎言·乾運篇》,載《王廷相集》,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758,756,757頁。
 
[42](明)王廷相:《雜著·答孟望之論慎言八首》,載《王廷相集》,第666頁。
 
[43](清)王夫之:《尚書引義·召誥無逸》,載《船山全書》第2冊,長沙:嶽麓書社,2011年,第376頁。
 
[44](宋)張載:《經學理窟·學大原》,載《張載集》,第285頁。莊子的原話為:“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莊子·天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