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節度使入朝在京的禮儀(yi) 活動

作者：李永（福建師範大學社會(hui) 曆史學院）

來源：“學術匯”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正月初七日辛卯

          耶穌2022年2月7日

唐初實行朝集製度，地方州郡長官及上佐輪流擔任朝集使，每年入京朝覲述職。朝集使在京參加元日大朝會(hui) 等禮儀(yi) 活動，在維係唐朝中央與(yu) 地方政治秩序的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安史之亂(luan) 後，天下盡裂於(yu) 藩鎮，朝集製因無法適應全新的藩鎮體(ti) 製而退出曆史舞台。藩鎮長官節度使取代州郡長官成為(wei) 地方政權的最高代表，他們(men) 中的很多人不再汲汲於(yu) 入朝活動，甚至終身不入朝覲，而是通過設置駐京機構——進奏院，與(yu) 中央進行日常事務的溝通。朝集製的消亡使得地方長官的朝覲活動不再具有製度約束，京城常駐機構的設置則讓地方長官親(qin) 詣朝闕的必要大大降低。在此背景之下，節度使的入朝成為(wei) 觀察唐代中央政府與(yu) 藩鎮關(guan) 係的重要視角之一。目前，學界對節度使入朝雖有關(guan) 注，但大多孤立地將入朝活動本身視為(wei) 藩鎮歸順的政治信號。其實，唐代節度使入朝後，還要參加各種禮儀(yi) 活動。這些禮儀(yi) 活動的舉(ju) 行，讓節度使的入朝成為(wei) 唐代中央政府重構統治秩序的重要契機。

廊參、正衙見謝之禮。唐製明確規定，節度使“入朝未見，不入私第”。（《新唐書(shu) 》卷49下《百官誌四下》）據《唐會(hui) 要》卷25《雜錄》記載，節度使入朝後，須於(yu) “初朝謝日，先就廊下參見台官，然後赴正衙辭謝。或有於(yu) 除官之日，及朝覲到城，忽遇連假三日以上者，近例便許於(yu) 宣政門外見謝訖。至假開，亦須特到廊下參台官者”。可見節度使麵聖之前，須在廊下參拜禦史台官員，是為(wei) “廊參”。若遇朝廷連續假日，則須先至宣政門外見謝，並須在假期結束後再行“廊參”之禮。禦史台是唐代監察機關(guan) ，節度使參拜禦史台官員，“應看作是尊奉朝廷接受監督和遵守法紀的一種表示”。（吳麗(li) 娛：《唐禮摭遺——中古書(shu) 儀(yi) 研究》，商務印書(shu) 館2002年版）“廊參”之後，節度使赴正衙行見謝之禮，並行拜舞之儀(yi) 。元和十四年（819），宣武節度使韓弘入朝之時，於(yu) “拜舞之際，以其足疾，命中使掖之”。（《舊唐書(shu) 》卷156《韓弘傳(chuan) 》）

廊參以及正衙見謝之禮舉(ju) 行於(yu) 宮城正衙。安史之亂(luan) 以後，唐代帝王主要聽政於(yu) 大明宮。大明宮正衙為(wei) 宣政殿，但入朝節度使很少於(yu) 宣政殿行見謝之禮。長慶二年（822），河東(dong) 節度使裴度入朝，對謝於(yu) 麟德殿。鹹通四年（863），義(yi) 武節度使康承訓入朝，則是對謝於(yu) 便殿。大明宮中的“便殿”有可能是紫宸殿或者延英殿。大明宮內(nei) 以含元殿為(wei) 外朝、宣政殿為(wei) 中朝、紫宸殿為(wei) 內(nei) 朝。延英殿位於(yu) 宣政殿以西、紫宸殿西南50米處。麟德殿則位於(yu) 太液池正西。這些宮殿均比宣政殿更靠近內(nei) 廷。

唐代帝王還會(hui) 把節度使入京之初的朝見之儀(yi) ，從(cong) 宮殿之內(nei) 搬演至門樓等處。唐代宗廣德二年（764），郭子儀(yi) 入朝，於(yu) 安福門樓行朝見之禮。唐代宗將宮殿之中舉(ju) 行的朝見禮儀(yi) ，搬演至門樓之上，一方麵是為(wei) 褒揚郭子儀(yi) 之功，另一方麵是在利用安福門樓空間的高敞開放，借助郭子儀(yi) 來朝重塑朝廷權威。乾寧二年（895），靜難節度使王行瑜、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鎮國節度使韓建“各率精甲數千人入覲，京師大恐……昭宗禦安福門以俟之，三帥既至，拜舞樓下”。（《舊唐書(shu) 》卷20上《昭宗紀》）唐昭宗此時將朝見之禮搬演至安福門，當是利用門樓的上下高度差及其空間的開放性，一方麵向三帥展示皇權威嚴(yan) ，不可侵犯；另一方麵向京城士庶展示君臣秩序，確保京城社會(hui) 穩定。

朝會(hui) 之禮。節度使在京之日，須參與(yu) 朝廷舉(ju) 行的各種朝會(hui) 。大中三年（849），河東(dong) 節度使王宰入朝，便於(yu) 元正大朝會(hui) 之時，“朝賀在廷”。貞元年間，唐德宗曾規定每年五月一日禦宣政殿朝群臣，要求入京的地方官員參加。《通典·賓禮二》記載了唐德宗時規定的文武百官朝謁班序：“中書(shu) 門下，供奉官，若入閤，即各隨左右省主。其禦史大夫、中丞、侍禦史、殿中侍禦史、通事舍人，若橫行參賀辭見，禦史台、留守、副元帥、都統、節度使、觀察使、都團練、都防禦使，並大都督大都護持節兼者，即入班，在正官之次。”可見，入朝的節度使不僅(jin) 需要參與(yu) 朝會(hui) ，且其班次與(yu) 其他朝中要員一致，不按官品排列，顯示出其特殊性與(yu) 重要性。唐代的朝會(hui) 之儀(yi) 緊張嚴(yan) 肅，規範有序。節度使參與(yu) 其中，從(cong) 儀(yi) 式角度體(ti) 現出地方藩鎮服從(cong) 中央權威。

節度使參加的朝會(hui) 之禮，根據朝會(hui) 性質不同，舉(ju) 行於(yu) 不同的宮殿。元正大朝會(hui) 在含元殿，朔望朝參則在宣政殿。此外，由於(yu) 安史之亂(luan) 後，延英殿逐漸成為(wei) 唐代帝王理政的主要宮殿之一，入朝的節度使還會(hui) 參與(yu) 延英召對。如大曆九年（774），河中、邠寧節度使郭子儀(yi) 入朝，代宗“召對延英”；（《舊唐書(shu) 》卷120《郭子儀(yi) 傳(chuan) 》）大中七年，鳳翔節度使鄭光入朝，宣宗召對延英殿。（《新唐書(shu) 》卷206《鄭光傳(chuan) 》）唐代皇帝還會(hui) 打破“單日視朝，雙日休息”的視朝製度，特意於(yu) 雙日開延英殿，召對入朝的節度使。貞元十三年（797），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入朝，德宗“特以雙日開延英召對”；（《舊唐書(shu) 》卷140《張建封傳(chuan) 》）元和五年，義(yi) 武節度使張茂昭舉(ju) 族歸朝，“故事雙日不坐”，但憲宗“是日特開延英殿對茂昭”。（《舊唐書(shu) 》卷141《張茂昭傳(chuan) 》）雙日禦殿聽政，接見群臣，是皇帝的特殊恩典。

宴賞之禮。安史之亂(luan) 以後，唐代諸帝一般會(hui) 在節度使入朝之後舉(ju) 行宴會(hui) ，並廣為(wei) 賞賜。入朝節度使賜宴，是安史之亂(luan) 後唐代皇帝賜宴漸趨製度化的表現之一。節度使參加的宴賞之禮，起初舉(ju) 行於(yu) 延英殿、麟德殿等處。如大曆九年，盧龍節度使朱泚入朝，唐代宗“宴泚及將士於(yu) 延英殿”。（《資治通鑒》卷225）涇源兵變以後，唐德宗“每間日宴勳臣於(yu) 麟德殿……其所領賜，李晟首之，渾瑊次之，諸宰臣及節將又次之，所以褒元功、崇秩序也”。（《冊(ce) 府元龜》卷110《帝王部·宴賞二》）此後，節度使的宴賞之禮便集中在麟德殿舉(ju) 行。如德宗貞元二十年，義(yi) 武節度使張茂昭入朝，“錫宴於(yu) 麟德殿”。（《舊唐書(shu) 》卷141《張茂昭傳(chuan) 》）憲宗元和十四年，魏博節度使田弘正入朝，“宴田弘正與(yu) 大將判官二百人於(yu) 麟德殿”。（《舊唐書(shu) 》卷15《憲宗紀下》）穆宗時邠寧節度使李光顏、武寧軍(jun) 節度使李愬入朝，也是宴之於(yu) 麟德殿（《舊唐書(shu) 》卷16《穆宗紀》）。

如若節度使功勳卓著，朝廷還會(hui) 特準於(yu) 私第置宴。大曆二年，郭子儀(yi) 入朝，“宰相元載、王縉、仆射裴冕、京兆尹黎幹、內(nei) 侍魚朝恩共出錢三十萬(wan) ，置宴於(yu) 子儀(yi) 第，恩出羅錦二百匹，為(wei) 子儀(yi) 纏頭之費，極歡而罷”。（《舊唐書(shu) 》卷120《郭子儀(yi) 傳(chuan) 》）貞元十七年，夏綏節度使韓全義(yi) 入朝，唐德宗“令中使就第賜宴，錫賚頗厚”。（《舊唐書(shu) 》卷162《韓全義(yi) 傳(chuan) 》）元和十三年，忠武節度使李光顏入朝，唐憲宗“命中官宴光顏於(yu) 居第，賜芻米二十餘(yu) 車”。（《舊唐書(shu) 》卷161《李光顏傳(chuan) 》）這些於(yu) 私第賜宴的節度使，多為(wei) 在戡平叛亂(luan) 、穩定社稷中立有大功者。將原本在大明宮內(nei) 舉(ju) 行的宴賞之禮轉移至外郭城節度使私第舉(ju) 行，既是彰顯其功績的重要方式，也是朝廷對其進行安撫籠絡的途徑之一。皇帝使臣攜帶宴賜物資，從(cong) 宮城出發，經過外郭城內(nei) 街道，到達節度使宅第賜宴。宮禁之內(nei) 的禮儀(yi) 溢出宮牆的阻隔，深入京城社會(hui) ，也讓賜宴之禮凝聚的統治儀(yi) 序得到最大化的展示。

除去以上主要禮儀(yi) 活動之外，入朝節度使還需參加朝廷的其他禮儀(yi) 。貞元元年，唐德宗舉(ju) 行南郊親(qin) 祭大禮。此時入朝的河中節度使渾瑊、澤潞節度使李抱真、山南節度使嚴(yan) 震、同華節度使駱元光、邠寧節度使韓遊瓌、鄜坊節度使唐朝臣、奉誠軍(jun) 節度使康日知，一並在南郊侍祠，全程參與(yu) 此次大禮。

綜上所述，朝覲屬於(yu) 君臣之儀(yi) ，帝王主要起居於(yu) 宮城之內(nei) ，所以唐代節度使入朝後的禮儀(yi) 活動主要位於(yu) 大明宮的宮殿之內(nei) ，且以內(nei) 廷宮殿為(wei) 主。這與(yu) 安史之亂(luan) 後唐代帝王在大明宮內(nei) 的理政空間漸趨“內(nei) 廷化”的趨勢一致。在特殊情況下，節度使的禮儀(yi) 活動會(hui) 突破內(nei) 廷空間限製，由深邃封閉的宮禁擴展至高敞開放的門樓以及外郭城京城社會(hui) 。禮儀(yi) 空間限製上的調整突破，大大擴展了禮儀(yi) 活動的參與(yu) 對象，提高了禮儀(yi) 活動的展示效果，有利於(yu) 更好地發揮禮儀(yi) 活動在構建君臣關(guan) 係與(yu) 統治秩序中所起到的作用。

（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新出文獻與(yu) 唐五代宋初入京地方官員研究”（17CZS012）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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