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是現代的拂曉時辰”真不是我提出來的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我們(men) 都愛宋朝”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辛醜(chou) 十一月初六日辛卯

          耶穌2021年12月9日

前段時間，聽說著名宋史學者趙冬梅老師對我的作品提出嚴(yan) 厲批評，趙老師認為(wei) ：

從(cong) 學術的角度來看，吳鉤的寫(xie) 作內(nei) 容是“非曆史”“反曆史”的。吳鉤“也會(hui) 用史料，有引用，也讀學者寫(xie) 的東(dong) 西”，但會(hui) 把宋朝曆史中看上去非常“現代”的事項單獨抽出來，加以放大，最後服務於(yu) “宋代是現代的”這個(ge) 結論。宋代確實具有某種modern looking，也就是說有看上去像現代的東(dong) 西，但那是似是而非的。問題在於(yu) ，吳鉤的寫(xie) 作會(hui) 抓住“似是”，並且放大這個(ge) 部分。如果把曆史中的現象從(cong) 曆史中抽出來，卻不顧語境，那麽(me) 這種東(dong) 西說得越多越錯。（文字直接引用自相關(guan) 報道）

近幾天，張邦煒教授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也提到我的作品：

吳鉤先生是通俗宋史讀物作者中的佼佼者。我買(mai) 了兩(liang) 三本，準備認真學習(xi) ，但因精力不佳，始終未讀，不敢對吳先生的學問妄加評議。我隻是在《澎湃新聞》上粗略地瀏覽了吳先生的幾篇文章，印象不錯。《宋朝人到衙門打官司，需要下跪嗎？》，力圖使用包括圖像在內(nei) 的史料做考證。《為(wei) 什麽(me) 說宋代發生了一場“城市革命”》，歸納能力強。《宋代也有“黃金周”》，很善於(yu) 表達。不必諱言，我不讚同吳先生將宋代視為(wei) 近代的前夜、現代的拂曉。前麵已說，吳先生的主要問題隻怕在於(yu) 如何拿捏分寸。吳鉤先生對我的著述也會(hui) 有看法，歡迎批評指正。

我對張教授的著述沒有看法。但有一個(ge) 問題需要澄清一下，“將宋代視為(wei) 近代的前夜、現代的拂曉”也好，“宋代是現代的”也好，其實都不是我的個(ge) 人看法，更不是我提出來的，而是漢學界不少學者的共識。

自從(cong) 日本的曆史學家內(nei) 藤湖南在19世紀末率先提出“唐宋變革論”（唐代是中國中世紀的結束，宋代則是中國近代的開始）以來，宋代的近代化色彩一直便是海外漢學家講述宋朝曆史的最重要母題——

內(nei) 藤湖南的弟子、日本京都大學教授宮崎市定稱：“中國宋代實現了社會(hui) 經濟的躍進，都市的發達，知識的普及，與(yu) 歐洲文藝複興(xing) 現象比較，應該理解為(wei) 並行和等值的發展，因而宋代是十足的‘東(dong) 方的文藝複興(xing) 時代’。”“宋代社會(hui) 可以看到顯著的資本主義(yi) 傾(qing) 向，呈現了與(yu) 中世社會(hui) 的明顯差異。”

另一名日本學者攄藪內(nei) 清也說：“北宋時代是中國曆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yi) 的時代。……在這個(ge) 文化發達的曆史潮流中，有許多驚人的成就。甚至有人認為(wei) ，北宋時代可以和歐洲的文藝複興(xing) 時期以至近代相比。”

法國漢學家謝和耐說道：“十三世紀的中國，其現代化的程度是令人吃驚的：它獨特的貨幣經濟、紙鈔、流通票據，高度發展的茶、鹽企業(ye) ，對外貿易的重要（絲(si) 綢、瓷器），各地出產(chan) 的專(zhuan) 業(ye) 化等等。國家掌握了許多貨物的買(mai) 賣，經由專(zhuan) 賣製度和間接稅，獲得了國庫的主要收入。在人民日常生活方麵，藝術、娛樂(le) 、製度、工藝技術各方麵，中國是當時世界首屈一指的國家，其自豪足以認為(wei) 世界其他各地皆為(wei) 化外之邦。”

另一位法國漢學家白樂(le) 日也提出：“中國封建社會(hui) 的特征，到宋代已發育成熟；而近代中國的新因素，到宋代已顯著呈現。因此，研究宋史，將有助於(yu) 解決(jue) 中國近代開端的一係列重大問題。”

在中國知識圈很著名的美國漢學家、哈佛大學教授費正清認為(wei) ，宋代“包括了許多近代城市文明的特征，所以在這一意義(yi) 上可以視其為(wei) ‘近代早期’。”

哈佛大學東(dong) 亞(ya) 研究所研究員黃仁宇更是幹脆地宣稱：“公元960年，宋代興(xing) 起，中國好像進入了現代，一種物質文化由此展開。貨幣之流通，較前普及。火藥之發明，火焰器之使用，航海用之指南針，天文時鍾，鼓風爐，水力紡織機，船隻使用水密隔艙等，都於(yu) 宋代出現。在11、12世紀內(nei) ，中國大城市裏的生活程度可以與(yu) 世界上任何其他城市比較而無遜色。”

另一位美籍華人學者、曆史學家唐德剛先生也稱：“吾人如大膽地說一句，北宋的朝政，是近古中國政治現代化的起步，亦不為(wei) 過。可惜的是，傳(chuan) 統中國這種有高度現代化和民主意味的開明文官製，在宋亡之後，就再次複古回潮了。”

美國孟菲斯大學教授孫隆基則說道：“在我們(men) 探討宋朝是否世界‘近代化’的早春，仍得用西方‘近代化’的標準，例如：市場經濟和貨幣經濟的發達、都市化、政治的文官化、科技的新突破、思想與(yu) 文化的世俗化、民族國家的成形，以及國際化，等等。這一組因素，宋代的中國似乎全部齊備，並且比西方提早五百年。”

許多漢學家在論及中國宋代的時候，似乎還特別喜歡使用“革命”之說。比如英國漢學家伊懋可認為(wei) ，唐宋之際發生了一場“經濟革命”，包括農(nong) 業(ye) 革命、水運革命、貨幣和信貸革命、市場結構與(yu) 都市化的革命和科學技術革命；日本學者斯波義(yi) 信也提出“宋代經濟革命”說，並列舉(ju) 了宋朝的農(nong) 業(ye) 革命、交通革命、商業(ye) 革命以及都市化方麵的重大變遷；《全球通史》的作者斯塔夫裏阿諾斯也說，“宋朝時期值得注意的是，發生了一場名副其實的商業(ye) 革命，對整個(ge) 歐亞(ya) 大陸有重大的意義(yi) 。”美國學者郝若貝則認為(wei) 宋代中國出現了“煤鐵革命”。仿佛不用“革命”一詞，不足以強調宋代文明與(yu) 之前時代的深刻差異。

大概正因為(wei) 看到了唐宋之際發生的種種“革命性”變遷，有許多漢學家相信，唐代是中世紀的黃昏，而宋朝則是“現代的拂曉時辰”。“現代的拂曉時辰”一說，出自法國漢學家白樂(le) 日，他生前曾主持一項“宋史研究計劃”，宣布要研究宋代是如何比西方更早地成為(wei) “現代的拂曉時辰”的。

所以，還是請趙老師將“非曆史”“反曆史”這頂帽子送給上述的漢學家哈。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