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濤主講“從(cong) 何炳棣、杜維明之爭(zheng) 重思儒家仁、禮關(guan) 係”

來源：“嶽麓書(shu) 院”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辛醜(chou) 九月廿七日癸醜(chou)

          耶穌2021年11月1日

9月12日，湖南大學（嶽麓書(shu) 院）人文高等研究院（簡稱“高研院”）成立。作為(wei) 高研院成立係列活動之一，由湖南大學嶽麓書(shu) 院、湖南大學社會(hui) 科學處、湖南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聯合主辦嶽麓書(shu) 院講壇之“人文大家談傳(chuan) 統文化”專(zhuan) 題係列講座。10月14日，特邀中國人民大學傑出學者、國學院副院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梁濤先生線上開講“從(cong) 何炳棣、杜維明之爭(zheng) 重思儒家仁、禮關(guan) 係”。鳳凰網全程直播，在線聽眾(zhong) 達40.2萬(wan) 人次。

講座伊始，梁濤教授便指出，孔子論“仁”，存在以“成己安人為(wei) 仁”“以忠恕釋仁”以及“克己複禮為(wei) 仁”三個(ge) 不同維度；孔子論“禮”，則包含等級名分、倫(lun) 理規範、禮儀(yi) 禮節等不同含義(yi) 。在仁、禮關(guan) 係上，孔子既“以仁釋禮”，也“以禮成仁”，呈現複雜麵向，目前學界用“以仁釋禮”或“仁本禮用”來理解孔子的仁、禮關(guan) 係是不全麵的。進而，他從(cong) 三方麵展開深入解讀：一、從(cong) 何炳棣、杜維明之爭(zheng) 談起；二、《論語》“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釋義(yi) ；三、仁學三維與(yu) 仁、禮關(guan) 係。

一、從(cong) 何炳棣、杜維明之爭(zheng) 談起

梁濤教授認為(wei) ，“克己複禮為(wei) 仁”的爭(zheng) 鳴，表麵上源於(yu) 何炳棣、杜維明兩(liang) 位先生對該章的不同理解，背後卻有著更深的思想根源。兩(liang) 位先生關(guan) 於(yu) “克己複禮為(wei) 仁”的爭(zheng) 論，實際反映的是對於(yu) 仁、禮關(guan) 係這一儒學基本問題的不同認識。

關(guan) 於(yu) “禮”，杜維明先生認為(wei) ：“儒家的理想社會(hui) 不是一個(ge) 充滿張力的抗爭(zheng) 性的社會(hui) ，而是一個(ge) 約法三章，互愛互信的社會(hui) 。這個(ge) 理想社會(hui) 是由一批有共同信仰的人共同組織及其參與(yu) 的有機群體(ti) （organic community）。通過這個(ge) 群體(ti) 生活的經驗，個(ge) 人也得到自我完成。因此，禮對個(ge) 人不是一種外加的束縛，而是自我表達的一種渠道。通過適當的禮，無論坐、立、行、止、一舉(ju) 一動、一言一笑都可以達到人我兩(liang) 相和悅的境界。”何炳棣先生完全不能接受這種論述，他說“從(cong) 曆史家的觀點，杜氏所描繪的儒家社會(hui) 不但在古代中國，即使在舉(ju) 世所有古今高度文明的國家，都從(cong) 來未曾實現過”。為(wei) 何二人會(hui) 對傳(chuan) 統社會(hui) 尤其是儒家的“禮”產(chan) 生如此大的分歧？何先生並不認為(wei) 這是專(zhuan) 業(ye) 背景以及論說方式的不同，而是判定為(wei) 治學方法的問題。例如，杜維明先生不同意將“克己”理解或譯為(wei) “克服自己”，而是釋“克己”為(wei) “修身”。何先生認為(wei) ，這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在何先生看來，杜維明先生是通過曲解，有意回避了禮束縛、壓抑的一麵，而隻強調其主動、發展的一麵，進而描繪出一幅“富有詩意”的畫麵，但這一畫麵與(yu) 曆史實情實在相去太遠。

梁濤教授總結道，何、杜兩(liang) 位先生真正的分歧，不在“克己”而在“複禮”，不在於(yu) 文字的訓釋，而在於(yu) 觀念的差別。杜維明、劉述先所論實際代表了目前哲學界的主流看法，即認為(wei) 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而不是禮，相應地，真正繼承孔子的是“道性善”的孟子，而不是倡性惡的荀子。這種看法經過反複論證已相當成熟，形成一套完備的言說方式，被研究儒學的學者廣泛接受，鮮有人質疑。何炳棣先生從(cong) 外部進入，憑長期學術訓練，敏銳地察覺到這種看法的片麵和局限，於(yu) 是提出質疑和反駁。遺憾的是，由於(yu) 缺乏對儒學充分的研究和積累，對儒學的複雜性也缺乏自覺，雖然發現了問題卻沒有解決(jue) 問題，由一個(ge) 片麵走向另一個(ge) 片麵。

梁濤教授認為(wei) ，孔子對於(yu) 仁、禮關(guan) 係的理解，實際存在著“以仁釋禮”與(yu) “以禮成仁”的不同進路，前者強調的是以仁的精神去理解禮，以仁的內(nei) 在自覺去踐行禮，後者則主張通過建構禮義(yi) 秩序來實現仁；前者是一種道德化的仁，後者則是一種政治化的仁。《論語》“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主要是從(cong) “以禮成仁”來論述仁，是政治化的仁學。由此入手，方可對“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做出正確的解讀。

二、《論語》“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釋義(yi)

梁濤教授對《論語》“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進行詳實闡述，指出“克己複禮”的“克”，當訓“勝”，即克製、戰勝之意。“己”是克製的對象，主要指人過度的欲望。“克己”即克製己欲。部分學者，訓“克己”為(wei) “己能”，與(yu) 語境不符，不可取。“複禮”指複興(xing) 禮樂(le) 秩序，由於(yu) 禮樂(le) 秩序消除了爭(zheng) 奪、混亂(luan) ，維護了人們(men) 的生命安全和物質財產(chan) ，所以可稱為(wei) 仁。“克己複禮”就是仁，不過它強調的不是克己複禮的過程而是結果，是說通過克製己欲以恢複的禮樂(le) 秩序即是仁；“克己複禮”就是通過建構合理的政治秩序，維護民眾(zhong) 的生命財產(chan) 、福祉利益，從(cong) 而成就仁德。“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所論實際是“以禮成仁”，好的製度即是仁。它是孔子仁、禮關(guan) 係的一個(ge) 重要方麵，繼承這一思想的是荀子，而非孟子。以往學者將“克己複禮為(wei) 仁”理解為(wei) 修身，或者認為(wei) 恢複周禮，都失之片麵。隻有從(cong) 荀學的進路出發，才有可能對本章做出正確的解讀。

他強調，在孔子那裏，仁雖然是最高理想，但仁的實現往往還要依靠禮，“以仁釋禮”與(yu) “以禮成仁”並存。立足於(yu) “以仁釋禮”，孔子往往強調道德自覺和德性的完善；側(ce) 重於(yu) “以禮成仁”，孔子則重視等級秩序和政治功業(ye) 。孔子論仁實際存在著不同的維度，從(cong) 道德修養(yang) 上講，他以成己愛人為(wei) 仁；從(cong) 政治製度上講，他以維護禮樂(le) 秩序為(wei) 仁。前者是道德化的仁，後者是政治化的仁。如果說孔子因為(wei) 管仲維護華夏禮樂(le) 而稱許其為(wei) 仁，那麽(me) 對於(yu) 顏回則希望他能複興(xing) 禮樂(le) 而實現仁。這裏的仁顯然是政治性的，是說複興(xing) 禮樂(le) 秩序即為(wei) 仁。孔子是對“複禮”與(yu) “歸仁”是做了區分的，少數君子複禮，天下之人歸仁，是其基本邏輯。

三、仁學三維與(yu) 仁、禮關(guan) 係

梁濤教授強調，孔子創立儒學，將仁、禮的關(guan) 係作為(wei) 儒學的基本問題，而對這一問題的理解往往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從(cong) 一個(ge) 側(ce) 麵反映了儒學的起伏興(xing) 衰。隨著國學熱的興(xing) 起，更多學者開始主張仁才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其實就孔子來說，仁和禮都是含義(yi) 豐(feng) 富的概念，故其論及仁、禮關(guan) 係也呈現多個(ge) 麵向，而並非隻是“以仁釋禮”或“仁本禮用”一個(ge) 方麵。孔子論仁，既要求成己安人，視仁為(wei) 內(nei) 在的道德精神，將此精神向上提，往外推，承擔起對他人的責任、義(yi) 務，也以忠恕釋仁，主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另外，還以“克己複禮為(wei) 仁”，通過建構合理的政治秩序而成就仁。仁學三維中，成己愛人是信念和理想，忠恕是新的原則，克己複禮則是以三代禮樂(le) 為(wei) 借鑒的製度建構。孔子想要建構的是一個(ge) 等級秩序，憑此秩序，仁的理想才可實現。所以孔子是重禮的，他又是以禮為(wei) 本。

孟子與(yu) 荀子兩(liang) 位大儒對於(yu) 仁學三維各有所取，分別從(cong) 不同的方麵去理解、發展儒家仁學。在孔子那裏，仁、禮的內(nei) 涵比較複雜，又存在“以仁釋禮”與(yu) “以禮成仁”的不同進路，孟、荀各取一端，從(cong) 不同角度對仁禮的關(guan) 係作出進一步探討，建構起不同的思想體(ti) 係，所以他們(men) 與(yu) 孔子都有接近的一麵，也有偏離或缺失的方麵，不好籠統說哪位更接近孔子，我們(men) 需要從(cong) 孟、荀的角度來更全麵地理解孔子。

孔子試圖統一仁與(yu) 禮，但從(cong) 後來的發展來看，仁、禮關(guan) 係的問題不僅(jin) 沒有解決(jue) ，反而更為(wei) 突顯。如果突出了仁，就有可能淡化、削弱禮的等級秩序。在傳(chuan) 統儒學中，由於(yu) 橫向平等秩序尚未建立，“仁者，愛人”的理念隻能通過縱向等級秩序來落實和實現，仁所蘊含的人格獨立和平等精神不僅(jin) 難以得到保障，還會(hui) 被異化。而經過轉化，忠恕由道德原則上升為(wei) 政治原則，仁成為(wei) 禮的原理、法則，仁的內(nei) 在原則與(yu) 禮的外在原則才可以真正貫通，所建構的是橫向的平等秩序。此秩序不再是維護上下有差、尊卑有序，而是人的自由、平等、獨立。憑此秩序，儒家愛人的理念才有可能真正實現，“以仁釋禮”與(yu) “以禮成仁”得以彼此貫通，仁學三維獲得真正統一。

近二個(ge) 小時的講座，梁濤教授從(cong) 何、杜之爭(zheng) 談起，進而對《論語》“克己複禮為(wei) 仁”章詳細釋義(yi) ，論述儒家仁與(yu) 禮的關(guan) 係。整場講座內(nei) 容豐(feng) 富、論據充分、邏輯縝密。讓我們(men) 對孔子的核心思想，對“仁”、“禮”等概念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以及對仁、禮的關(guan) 係有了更全麵的認識。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