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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明作者簡介:唐文明,男,西元一九七〇年生,山西人,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任職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哲學係教授。著有《與(yu) 命與(yu) 仁:原始儒家倫(lun) 理精神與(yu) 現代性問題》《近憂:文化政治與(yu) 中國的未來》《隱秘的顛覆:牟宗三、康德與(yu) 原始儒家》《敷教在寬:康有為(wei) 孔教思想申論》《彝倫(lun) 攸斁——中西古今張力中的儒家思想》《極高明與(yu) 道中庸:補正沃格林對中國文明的秩序哲學分析》《隱逸之間:陶淵明精神世界中的自然、曆史與(yu) 社會(hui) 》等,主編《公共儒學》。 |
成德之教與(yu) 君子之學:儒門教化的內(nei) 在機理與(yu) 複興(xing) 理勢
作者:唐文明
來源:「劉鐵芳人文教育」公眾(zhong) 號2021年7月13日
2021年7月12日,清華大學哲學係唐文明教授於(yu) 2021年“古典傳(chuan) 統與(yu) 人文教化”湖南省研究生暑期學校做《成德之教與(yu) 君子之學》講座。參與(yu) 本次暑期學校的全國各高校的百餘(yu) 名博士、碩士研究生及旁聽學員參加了講座。
唐文明教授以梁啟超先生1914年在清華大學的演講《君子》開篇,提出了君子的雙重維度。從(cong) 社會(hui) 層麵來看,君子與(yu) 紳士在現代國家中所扮演的角色相類似,都是以自身德性作為(wei) 社會(hui) 製度的內(nei) 在支撐。唐文明教授轉述梁啟超先生的觀點,認為(wei) 國民公德的養(yang) 成構成共和政製成熟的標誌,特別是在現代社會(hui) 缺乏傳(chuan) 統宗教等精神依賴的情況下,現代社會(hui) 比古代社會(hui) 更需要君子與(yu) 紳士的美德作為(wei) 社會(hui) 正常運行的內(nei) 在依據。而從(cong) 文化傳(chuan) 統角度來看,對“君子”的理解需要置於(yu) 中國古典的天地視域之中,君子之為(wei) 貫通天地人三才的大人,天地之道構成君子之德的內(nei) 核。《周易》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坤象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君子當效法天地,崇德修學。
從(cong) 君子的文化氣質可以看出中國古典傳(chuan) 統的自然性與(yu) 超越性。近代西學東(dong) 漸以來,常以中西對觀來審視中學。西方精神的道統在於(yu) 基督教,宗教為(wei) 體(ti) ,科學為(wei) 用。而梁啟超則在同意嚴(yan) 複思想基礎上,提出儒教為(wei) 體(ti) ,科學為(wei) 用。在這裏,儒教非宗教,是因為(wei) 單以西方的“哲學”“宗教”概念來審視儒學,無法還原儒學本來的麵目。“儒教”應當被理解為(wei) “儒門教化”之義(yi) ,其用功所在可以《論語》“修己安人”一語括之;其學問最高目的,可以《莊子》“內(nei) 聖外王”一語括之。至於(yu) 條理次第,見《大學》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就是修己及內(nei) 聖的功夫;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安人及外王的功夫。
既然儒教實際上指稱的是孔子一門學問的傳(chuan) 承,便有必要梳理三代及至孔子的學脈,以正本清源。可以說,儒門教化的根基恰在於(yu) 對上古聖王的認信。六經之中,《詩》《書(shu) 》《禮》《樂(le) 》具為(wei) 二帝三王之道,於(yu) 周公集大成;《易》曆伏羲、文王和孔子三聖;《春秋》則為(wei) 孔子於(yu) 《詩》亡後作。在這其中不僅(jin) 僅(jin) 是修身成聖的內(nei) 在功夫,也蘊含著治國平天下的門徑。義(yi) 利之辯為(wei) 社會(hui) 提供了整體(ti) 的價(jia) 值秩序,而井田製則不僅(jin) 是土地製度和稅收製度,而是一“經濟的、道德的、合群的、政治的與(yu) 軍(jun) 事的社會(hui) 體(ti) 製”,輔以學校的隆禮教化、師道鄉(xiang) 約。現實是有限的,教化卻是永恒的,儒家經典已然為(wei) 中國文化下的理想社會(hui) 勾勒好了藍圖。
為(wei) 了實現這一理想藍圖,君子之學必要效法天地,取三才之道。如果說天地陰陽之道乃是天地之自然,自聖王君子以降,則是人化之自然,也即“讚天地之化育”以成生生之德。成德需盡性之誠,誠講的是天人之倫(lun) ,也即感通天地,按照天地生生之大德,上通天地,下貫人事。君子之行,看重的是人事背後的天道:天道具備於(yu) 我,依天而行,由天及人、由內(nei) 而外、推己致遠,方有仁德孝悌之義(yi) 。
以君子之學為(wei) 核心,儒教在曆史中形成了係統的教化製度與(yu) 學問形態。《中庸》開篇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朱子《章句》如此解釋:“蓋人之所以為(wei) 人,道之所以為(wei) 道,聖人之所以為(wei) 教,原其所自,無一不本於(yu) 天而備於(yu) 我。”聖人所以為(wei) 聖人,所依賴的乃是教化。對“修道之謂教”的進一步理解,至少還要涉及三個(ge) 重要的方麵:其一,所謂“聖人”以孔子為(wei) 總代表,而涵蓋從(cong) 伏羲到堯舜、再到禹、湯、文、武、周公、再到孔子的聖王譜係;其二,聖人建立教化,目的是成就人的德行,而以此為(wei) 治民之術;其三,教化內(nei) 容包括禮樂(le) 刑政,不僅(jin) 包括禮樂(le) 之教,還包括政治,即孟子解釋王道時所提出的仁義(yi) 之政。
這背後暗含著對聖——王關(guan) 係的理解:以聖德成王天下之功。古人將政治理解為(wei) 人事的自然,儒教之教乃是因人事之自然而敷教。孔子至聖素王說基於(yu) 原有關(guan) 乎上古曆史的聖王敘事發展出指向未來的曆史觀念:後世人君若能修己之德而行孔子之教則可以王天下。然而,建自秦朝的郡縣製帝國與(yu) 本來以三代封建製為(wei) 秩序典範的儒教結合在一起,使得至聖素王說越來越顯得不合時宜。西漢以後,素王說漸漸不彰乃至最終湮沒。相應地,孔子的形象也從(cong) 原來的至聖素王最終變成了至聖先師。為(wei) 解決(jue) 政教的關(guan) 係與(yu) 落實問題,今文經學主要處理政教結合的重大問題,古文經學則主要處理禮樂(le) 建設的重大問題,而後一問題的提出與(yu) 解決(jue) 又必須基於(yu) 前一問題的提出與(yu) 解決(jue) 。就如何在實際政治生活中發揮儒教的規範性作用而言,今文經學的出場首先完成了政教結合的工作,使得禮樂(le) 建設能夠提到日程上來。換言之,今、古文經學重心的轉移乃是出於(yu) 客觀現實中政治實踐需求上的轉移,而在這一轉移過程中,擔當者必須充分意識到政教結合問題與(yu) 禮樂(le) 建設問題之間的連續性,必須基於(yu) 政教結合問題的解決(jue) 方案去解決(jue) 禮樂(le) 建設問題。
在此基礎上,董仲舒奠定了秦漢以後儒教中國的政教架構,而鄭玄在此基礎之上奠定了其後儒教中國的禮製規範。這樣一來,一套與(yu) 現實政治等級體(ti) 係相適應的禮製,就和儒教化的君主製度、官學化的經學製度一道,成為(wei) 儒教在秦漢以後的中國曆史上的教化製度的一個(ge) 重要組成部分。唐宋以來,中國社會(hui) 的整體(ti) 變遷導致新的文化生態格局的形成,逐漸形成了為(wei) 後世所熟悉的以儒、道、佛三教為(wei) 主的文化生態格局。理學的興(xing) 起帶來了儒學的典範轉移,除了論說形態上的顯著變化,更有對經典係統的重新安排與(yu) 重新理解,具體(ti) 表現即在“四書(shu) ”觀念的形成與(yu) 凸顯。理學的興(xing) 起不僅(jin) 意味著儒學形態的改變,也帶來了政治和教化製度上的改變。就政治製度而言,理學家基於(yu) 對儒教經典的詮釋闡發出了新的政治理念,特別是出現了“士大夫與(yu) 君主共治天下”的政治理念,這導致君主製度被置於(yu) 儒教經典的權威之下而獲得新的理解。
近代以來,以儒家教化製度為(wei) 內(nei) 在理路、以君主製度為(wei) 外在框架的中國傳(chuan) 統製度漸次崩潰,在缺乏教化製度的保障下,儒家的教化傳(chuan) 統也麵臨(lin) 困境。一些學者嚐試通過恢複教化製度來重振儒學。康有為(wei) 主要通過唐虞、周孔與(yu) 朱子三個(ge) 節點來刻畫儒教的教化製度史,著重重建敷教之製度,即定教章、設教官、建教堂。馬一浮嚐試複興(xing) 書(shu) 院,以“昌明聖學”為(wei) 宗旨,以六藝為(wei) 科,並且將書(shu) 院設置在現代學校體(ti) 係之外。唐文明教授指出,從(cong) 現代社會(hui) 因與(yu) 古代社會(hui) 斷裂而帶來的政教困境而言,“合則兩(liang) 傷(shang) ,離不雙美”將始終是我們(men) 思考儒教與(yu) 中國的關(guan) 係問題時應當留意的立論地帶。從(cong) 另一個(ge) 角度來說,我們(men) 對於(yu) 儒教與(yu) 中國的關(guan) 係問題的思考不僅(jin) 不應回避這個(ge) 張力,還應當有能力承受這個(ge) 張力。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講,儒教傳(chuan) 承的製度性確乎有其深究的必要。
而從(cong) “現代性”的本質來看,“現代”首先意味著一種時間意識,背後隱含著一種曆史目的論,即以個(ge) 人的獨立、解放——或者說自由——為(wei) 人類曆史的目的。現代意義(yi) 上的自由意味著對平等的一種獨特理解,是作為(wei) 平等的自由(liberty as equality),平等才是現代性的根本動力所在。而基於(yu) 個(ge) 體(ti) 自由地平等,又導致了現代性不可調和的兩(liang) 歧性,也即自由與(yu) 美德間的兩(liang) 歧性。具體(ti) 而言,在現代性的發展、也即古今轉變的過程中,現代性的諸特質造成了對自然與(yu) 超越的雙重棄絕。在自然層麵,亞(ya) 裏士多德的自然目的論被以生理的和物理的機械論所取代,結果是造成康德“服從(cong) 並體(ti) 現道德律令的行為(wei) 從(cong) 科學的立場看必然是不可解釋的和不可理解的”結論。對超越的棄絕,則是否認創造者的存在,其實質是試圖將大寫(xie) 的人確立為(wei) 新的神。其結果是,現代共同體(ti) 必然是或最好是一種耗散結構(dissipative structure),即通過不斷地發揚(也是消耗)傳(chuan) 統的倫(lun) 理資源才能扭轉現代社會(hui) 的熵增過程。對此,麥金泰爾已經證明,個(ge) 人想要在共同體(ti) 的存續與(yu) 發展中走向繁榮,需要各種各樣的美德,而啟蒙以來基於(yu) 個(ge) 人自由的道德籌劃不再將美德作為(wei) 主要關(guan) 切,而是用規則代替美德,最終將過去一直維係著人類群體(ti) 生活的美德傳(chuan) 統邊緣化乃至拋棄。
唐文明教授認為(wei) ,為(wei) 了改善這一耗散性的社會(hui) 結構,有必要建立儒學、儒教與(yu) 儒行三位一體(ti) 的教化製度。其一,儒門教化必然尊經,一方麵回答經典何以謂經典等儒門教化成立的基礎性問題,另一方麵探究儒教作為(wei) 一種活的信仰落實於(yu) 曆史與(yu) 現實的具體(ti) 實踐問題。其二,儒門教化的實踐功能需要獨立的、直接的製度,具體(ti) 說來就是書(shu) 院與(yu) 孔廟。書(shu) 院是儒教信仰者的精神團體(ti) ,書(shu) 院的全部活動就是傳(chuan) 習(xi) 孔子的經典、發揚儒教信仰,其宗旨在於(yu) 以超越性的關(guan) 切內(nei) 在於(yu) 這個(ge) 世界,將既超越又內(nei) 在的雙重身份落實於(yu) 責任意識,並且表現為(wei) 天命責任涵攝、深化下的公民責任。其三,在儒門教化的實踐領域,社會(hui) 功德是一個(ge) 重要方麵,因此,出於(yu) 儒門教化精神的感召而建立起相應的社會(hui) 功德組織就順理成章了,包括誌願者團體(ti) 等社會(hui) 公益組織都可以考慮在內(nei) 。
在講座的最後,唐文明教授回答了部分學員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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