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富人為(wei) 什麽(me) 要爭(zheng) 著買(mai) 度牒？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節選自 吳鉤新書(shu) 《宋潮：變革中的大宋文明》

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辛醜(chou) 四月廿二日辛巳

          耶穌2021年6月2日

度牒，就是古時候政府發給僧尼、道士以證明其合法身份的憑證，可以這麽(me) 說，有度牒的才是“正版和尚”。

度牒可能在南北朝時已經出現，因為(wei) 北魏時，僧尼須入僧籍，歸僧曹管理。名列僧籍的僧尼才是具有合法身份的出家人。既然有僧籍，很可能就有證明身份的憑證。可以確證的是，唐朝已經有了度牒製度，然後一直延續到清代前期。乾隆年間，漢傳(chuan) 佛教的度牒製度被廢除。

這裏值得一說的是宋代的度牒。宋朝的度牒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的有價(jia) 證券，宋政府經常將“空名度牒”（未登記出家人姓名的度牒）當成財政工具與(yu) 貨幣工具：1）在財政緊張時，宋政府往往會(hui) 印製一批空名度牒，直接鬻賣，借以彌補財政赤字；2）當地方政府或某個(ge) 部門需要中央財政撥款時，朝廷往往不是直接撥現錢，而是撥給若幹道空名度牒；3）有時候，政府還會(hui) 用空名度牒回籠超發的紙幣；4）在政府購買(mai) 中，宋朝有時也會(hui) 直接用度牒支付；5）榷貨務在兌(dui) 付商人的鈔引時亦會(hui) 搭配度牒。

宋政府平均每年發售近萬(wan) 道空名度牒，但出家人數量並沒有隨之出現明顯增長。北宋前期，出家人申領度牒是免費的，但需通過考試，僧尼人數一直保持40萬(wan) 名左右；北宋中期開始鬻賣度牒，僧道人數反而出現斷崖式下跌，隻保留20萬(wan) 名左右，這一數字一直保持到南宋。顯然，許多人向政府購買(mai) 度牒並不是因為(wei) 要出家當和尚。

那麽(me) ，宋人為(wei) 什麽(me) 要競相購買(mai) 度牒呢？一種常見的觀點認為(wei) ，由於(yu) 出家人擁有免征或減征賦稅的經濟特權，所以，宋朝的富戶便通過購買(mai) 度牒的方式來逃避賦稅。比如有一位雜文家撰文說：

“在宋朝，度牒的價(jia) 格基本上是一路上漲的。度牒價(jia) 格的上漲，表明國家聚斂財富的貪婪之心；但價(jia) 格如此上漲而老百姓仍然踴躍購買(mai) ，則說明，與(yu) 承擔未來沉重的差徭相比，出這個(ge) 價(jia) 錢買(mai) 斷未來的差役義(yi) 務也是劃算的。因此也可以說，度牒價(jia) 格是徭役輕重變化的晴雨表。度牒漲價(jia) 說明人們(men) 對未來的信心不足，預計到未來政府強加的差徭可能極為(wei) 沉重。如果人們(men) 估計到未來輕徭薄賦，就沒有必要花重金購買(mai) 度牒以逃避差徭了。宋朝度牒價(jia) 格一直上升，正是反映了賦役沉重、而且不斷加重的事實。”

然而，這個(ge) “計算”隻是雜文作者的想當然，因為(wei) 研究宋代社會(hui) 史的學者指出一個(ge) 事實：“唐朝中期以後，寺院、僧尼免除賦稅的特權逐漸喪(sang) 失，但徹底打破寺院、僧尼的免賦特權還是在宋代”；“到南宋時期，與(yu) 一般老百姓一樣，僧道照樣交納人頭稅，而且比一般老百姓高得多”。如此說來，逃避賦稅並不是宋代富民爭(zheng) 購度牒的動機。

宋朝人為(wei) 什麽(me) 要競相購買(mai) 度牒？讓我直接說出謎底吧，宋朝的富人願意掏一大筆錢購買(mai) 若幹道度牒，其實是出於(yu) 理財的考慮——因為(wei) 宋代的空名度牒就是一種理財工具。

宋朝自治平四年（1067）發售空名度牒以來，度牒的官方交易價(jia) 大體(ti) 上是逐步上漲的，熙寧年間一道度牒售價(jia) 為(wei) 120貫錢，元豐(feng) 七年（1084）為(wei) 130貫，建中靖國元年（1101）為(wei) 220貫，紹興(xing) 末（1161）漲至500貫，紹熙三年（1192）又漲至800貫，嘉定五年（1212），竟然是“每度牒一道，價(jia) 千五百緡”。南宋度牒價(jia) 格暴漲，主要是因為(wei) 會(hui) 子貶值的緣故，換言之，空名度牒比會(hui) 子更能保值，具有價(jia) 值貯存的功能。宋人購買(mai) 度牒，就如今人購買(mai) 紙黃金一樣，在紙幣貶值的過程中可以保有購買(mai) 力。

之所以說度牒具有購買(mai) 力，是因為(wei) 宋朝的空名度牒是可以當成貨幣使用的，法國漢學家謝和耐說：宋王朝出售度牒的做法，“使得度牒成了在市場上進行交易的對象，它們(men) 原來固有的作用和意義(yi) 已所剩無幾。旅行家們(men) 使用這種度牒來交納自己的旅費，商人也用它們(men) 來交納自己的貸款，這就是紙幣的雛形之一”。

不過，富戶屯積空名度牒，還不僅(jin) 僅(jin) 是為(wei) 了保值，或者將度牒當支付工具使用，更是想投機炒賣，因為(wei) 宋政府有時候發售度牒太多，導致度牒交易價(jia) 下跌，此時，豪富之家往往會(hui) 低價(jia) 大量購入，以圖日後高價(jia) 賣出：“所有者皆兼並豪右之家，方且待價(jia) ，必厭其所欲然後售。”比如宣和年間，空名度牒的交易價(jia) “折價(jia) 至九十千”，甚至一度跌至“二十千一紙”，“而富家停塌”，即大量購入、屯積度牒，其後度牒價(jia) 格“漸增至百餘(yu) 貫”，炒賣度牒的富戶狠狠賺了一筆。又如孝宗即位之初，度牒“每道權減作三百一十二貫出賣”，到淳熙年間，又回升到500貫每道，“富豪之家曾先請買(mai) ，增價(jia) 出賣，有至五百貫以上者”。

（電視劇《水滸傳(chuan) 》中的魯智深）

空名度牒並未書(shu) 填出家人姓名，因而是可以轉手的，《水滸傳(chuan) 》裏有個(ge) 趙員外，便送了魯智深一道度牒。在宋朝，民間的度牒交易也是合法的，根據建炎年間的一條法令，商民在本州郡購買(mai) 了度牒，“如客人再行翻改往別路州軍(jun) 者，許令經守臣陳狀，當官拆實封遞牒驗實，於(yu) 公據後批鑿某州軍(jun) 、某年月日，驗認別無虛偽(wei) ，係銜用印押字，仍別給折角實封遞牒，當官麵付，客人齎執前去所指州軍(jun) 貨賣。”官府隻是禁止買(mai) 賣偽(wei) 造的度牒，禁止將亡故僧道的度牒“洗改轉賣或承代詭名”。正是在這個(ge) 意義(yi) 上，我們(men) 認為(wei) 宋代的空名度牒是一種有價(jia) 證券。

由於(yu) 空名度牒實質上已成了一種有價(jia) 證券，明人陸容談楮幣，便將宋代的度牒列了進來：“曰楮幣耳，宋有交子、會(hui) 子、關(guan) 子、錢引、度牒、公據等名，皆所以權變錢貨，以趨省便。”宋人修《皇宋中興(xing) 兩(liang) 朝聖政》，也將度牒列入“財用門”，與(yu) 楮幣並列。宋朝度牒的發行部門也顯示了它的財政屬性：本來度牒是禮部的祠部簽發的，但空名度牒經禮部簽署後，往往由榷貨務發行，如建炎三年（1129），宋高宗詔，“榷貨務見賣度牒等，於(yu) 即今價(jia) 直上添入綾紙工費錢出賣”，度牒的售價(jia) 原為(wei) 每道110貫錢，現在每道增添10貫。紹興(xing) 四年（1134），宰相又提議：“榷貨務出賣祠部度牒，遠方不能就買(mai) ，欲量付諸路。”行在榷貨務發行空名度牒，遠方之人購買(mai) 不到，因此政府考慮將度牒的發行權下放到路級部門。

總而言之，宋人競相購買(mai) 度牒，跟今天的人爭(zheng) 著購買(mai) 紙黃金一樣，是一種投資理財的行為(wei) 。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