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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競恒作者簡介: 李競恒,字久道,西元一九八四年生,四川江油人,複旦大學曆史學博士。現任四川師範大學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教師。出版專(zhuan) 著有《愛有差等:先秦儒家與(yu) 華夏製度文明的構建》《幹戈之影:商代的戰爭(zheng) 觀念、武裝者與(yu) 武器裝備研究》《論語新劄:自由孔學的曆史世界》《早期中國的龍鳳文化》。 |
古代精英承受更沉重的禮教
作者:李競恒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首發
很多人認為(wei) 古代精英是驕奢淫逸的,禮教是用來壓迫社會(hui) 底層的,這個(ge) 想象其實很類似過去鄉(xiang) 下農(nong) 民想象的皇帝生活,是左手拿元寶,右手拿人參,元寶捏捏,人參嚼嚼,皇太後則每天吃三頓大饅頭,皇太子挑糞的扁擔都是黃金的。
《禮記·曲禮》說“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意味著沉重的禮教並不向庶民開放,庶民其實過得更隨意,不受禮教的束縛。至於(yu) 刑不上大夫,並不是說精英犯罪不受到懲罰,根據漢初賈誼的解釋,精英“大夫”犯罪,需要保住這些人最起碼的體(ti) 麵,比如貪汙的罪要叫“沒裝飾好自己的祭器”之類的委婉說法,犯了死罪的是讓他們(men) “盤水加劍”,回家飲劍自殺,而不是捆綁了公開處決(jue) (《漢書(shu) ·賈誼傳(chuan) 》)。這麽(me) 做,恰恰是因為(wei) 精英肩負著沉重的禮教,哪怕死也需要保持最起碼的體(ti) 麵,如果精英和市井小民一樣滿地打滾,對整個(ge) 社會(hui) 來說都不是好事。
禮不下庶人,意味著精英才被控製在“禮”之中。杜維明先生指出:“這個(ge) 禮,用現代在英美的術語來說就是習(xi) 慣法,儒家大半的內(nei) 容就包含在禮裏麵。在這個(ge) 係統中,一般老百姓受到的約束比較少,主要是社會(hui) 精英。禮的影響力太大了,根本不能違背。其中,最不自由的就是皇帝”(河西:《自由的思想:海外學人訪談錄》,三聯書(shu) 店,2012年,第33頁)。《論語·裏仁》“人之過也,各於(yu) 其黨(dang) ”,孔安國注釋說“小人不能為(wei) 君子之行,非小人之過,當恕而勿責之”,意思就是庶民不需要承擔精英的禮教,對於(yu) 庶民應該寬鬆、寬鬆,不要用禮教的標準要求和責備。
實際上,在古代西方,禮教同樣約束的是精英,西方有“貴族義(yi) 務”(Noblesse oblige)一詞,“即位高任重,一個(ge) 人從(cong) 社會(hui) 得到越多的財富、越高的地位和聲譽,他就要對社會(hui) 負上更大的責任”([英]厄恩利·布拉德福德:《大圍攻:馬耳他1565》,第100頁)。從(cong) 古代法律來看,其精神完全如此,傳(chuan) 統中國社會(hui) 對於(yu) 士人精英給予更高禮儀(yi) 和榮譽的同時,對其犯罪的其懲罰也更重。劉宋時期議定,官長士人偷竊五匹絹就要殺,普通人偷四十匹殺,因為(wei) “至於(yu) 官長以上,荷蒙祿榮,付以局任,當正己明憲,檢下防非,而親(qin) 犯科律,亂(luan) 法冒利,五匹乃已為(wei) 弘矣”(《宋書(shu) ·王弘傳(chuan) 》),就是說作為(wei) 士人精英,本來就該做好表率,但卻偷盜,哪怕是隻按照偷五匹標準殺,也已經很寬容了。又如唐律中普通平民盜竊五十匹絹,頂多不過加流刑,而士人作監主司受財枉法的話,受十五匹絹以上的就要判處絞刑,德性標準要求比平民高得多(徐道鄰:《中國法製史略》,清華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31頁)。
呂思勉認為(wei) :“大凡封建及宗法社會(hui) 中人,嚴(yan) 上之精神,最為(wei) 誠摯;而其自視之矜重,亦異尋常。此皆社會(hui) 等級之製,有以養(yang) 成之也。人之知識不高,而性情篤厚者,於(yu) 社會(hui) 公認之風俗,守之必極嚴(yan) ”(《先秦學術概論》,東(dong) 方出版社,2008年,第54頁)。就是說先秦封建時代以及後世重建宗法社會(hui) 中的精英,其自我嚴(yan) 格要求的意識,必然遠高於(yu) 普通庶民,並通過習(xi) 慣以形成社會(hui) 等級。發展到儒學時期,則對精英和普通大眾(zhong) 采取不同的標準:“原始儒教在理論上承認‘人皆可以為(wei) 堯舜’或‘塗之人皆可以為(wei) 禹’,但是絕不要求人人都成聖成賢。因此,在‘治民’的程序上,它的主張隻是‘寬製以容眾(zhong) ’,‘先富而後加教’”(餘(yu) 英時:《士與(yu) 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33頁)。就是說,對待普通民眾(zhong) 采取寬和的標準,成為(wei) 賢人甚至聖人的追求,這種沉重的努力與(yu) 踐行,實際上屬於(yu) 精英圈子文化。
陳來先生也對儒家精英修身的觀點有過分析:“早期儒家對道德和修身的要求,主要是針對各級治民者所提出來的,而不是對民人提出來的。其基本觀點認為(wei) ,領導者要順利展開公共職責,並得到民人的信任,必須在道德上做出表率,加強修身”(陳來:《竹帛〈五行〉與(yu) 簡帛研究》,三聯書(shu) 店,2009年,第45頁)。類似的,宋儒強調的“存天理滅人欲”,也正是這一思路下的產(chan) 物,而不是很多人想象的用來“壓迫”庶民的“吃人禮教”。“存天理滅人欲”所針對的對象,首先第一個(ge) 是皇帝,接下來便是士大夫階層。朱熹在給皇帝上的劄子說:“臣聞人主所以製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欲之異,二者一分,而公私邪正之塗判矣”(《辛醜(chou) 延和殿奏劄二》)。很明顯,他強調存天理滅人欲,是一種限製皇權的行為(wei) ,反對皇帝放縱欲望。另一方麵,他對士大夫要求:“學者須是革盡人欲,複盡天理,方始是學”(《朱子語類》卷十三)。宋明以來儒家學者,對此認真踐行,其流風所及甚至影響到民國,如蔡元培便是“以最寬容的態度處理眾(zhong) 人欲望之事,但以嚴(yan) 格的鍛煉對待自己”(王汎森:《中國近代思想與(yu) 學術的係譜》,吉林出版集團,第137頁)。
《漢書(shu) ·張敞傳(chuan) 》中有句話“尊貴所以自斂製,不從(cong) 恣之義(yi) 也”,意思是精英就必須自我收斂、控製,不放飛自我。有禮教自我節製的共同體(ti) ,自然不需要秦始皇酷吏的皮鞭幹預。《後漢書(shu) ·劉般傳(chuan) 》記載,舊製公卿二千石不行三年之喪(sang) 禮,儒者劉愷指出:“今刺史一州之長,二千石千裏之師,職在辨章百姓,宣美風俗,尤宜尊重典儀(yi) ,以身先之”。就是說三年之喪(sang) 這種沉重的禮教儀(yi) 式,首先應該是精英治理者來親(qin) 身踐行,然後才可能移風易俗,影響平民。
孔子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意思是精英通過表率,平民會(hui) 加以模仿。清華楚簡《治政之道》說“上風,下草。上之所好,下亦好之。”就是說,庶民其實潛意識很喜歡模仿精英。又雲(yun) “上施教,必身服之;上不施教,則亦無責於(yu) 民”,也是說精英要親(qin) 身踐行禮教,才可能影響庶民。自己都做不到,就不要對庶民說三道四。《韓非子·外儲(chu) 說左上》說齊桓公喜歡穿紫色衣服,“一國盡服紫”;楚文王喜歡戴獬冠,“楚國效之”(《淮南子·主術》);東(dong) 晉宰相王導穿布衣上朝,全社會(hui) 紛紛效仿,國庫布匹很快賣盡解了財政危機;東(dong) 漢名士郭林宗遇到下雨,頭巾不小心折下一角,但時人紛紛模仿,號稱“林宗巾”(《後漢書(shu) ·郭太傳(chuan) 》),這些例子都可見普通人熱衷模仿精英的品位趣向,但前提是精英必須先提供好的表率。《顏氏家訓·治家》說:“夫風化者,自上行於(yu) 下者也”,“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都是要求身份更高的父兄,首先做出更高表率,才能讓身份更低的子弟來模仿好榜樣。如果當一個(ge) 社會(hui) 的精英都變得比普通人更加敗壞的時代,那麽(me) 也就意味著整個(ge) 社會(hui) 的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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