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後，宋朝人是怎麽(me) 發“開工紅包”的

作者：吳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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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辛醜(chou) 正月初七日丁酉

          耶穌2021年2月18日

“利是”一詞，最早為(wei) 粵方言區的習(xi) 慣寫(xie) 法，實際上是一種誤寫(xie) ，準確的寫(xie) 法應該是“利市”。

“利市”則是一個(ge) 相當古老的詞，在宋元人的用語中，“利市”已很常見；明清時期的世俗小說也大量出現“利市”的說法。

宋人羅大經曾在《鶴林玉露》中考證過“利市”一詞的來曆：“俗語稱‘利市’，亦有所祖。《左氏傳(chuan) 》：鄭人盟商人之辭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yu) 知’。”春秋時期，鄭國國君與(yu) 商人立有契約：商人不得背叛國家，國家也不幹預商人經商自由。“利市”便出現在這份盟約的誓詞中，意為(wei) “買(mai) 賣”。

元朝人陶宗儀(yi) 也在《南村輟耕錄》中考證過“利市”的出處：“‘利市’之說，到處皆然。《易•說卦》：巽為(wei) 利市三倍。”“利市”出自《易傳(chuan) 》“說卦”的爻辭，意為(wei) “利潤”，“利市三倍”意指獲得多倍利潤，引申為(wei) “生意興(xing) 隆”之意。

不管怎麽(me) 說，“利市”的詞源，顯然跟經商有關(guan) 。

不過，在宋朝時期，人們(men) 常說的“利市”，又有了“賞錢”的含義(yi) 。按宋時風俗，春節之前，“市井迎儺(nuo) ，以鑼鼓遍至人家，乞求利市”。這裏的“利市”，即指賞錢。宋人的婚俗，也有“討利市”的習(xi) 慣：成婚之日，新郎官請人抬著花轎到女方家迎娶新娘，新娘子上了花轎，迎娶的隊伍照例不肯起步，嘻嘻鬧鬧，“求利市、錢酒”，女方家給各人派了“利市”，大夥(huo) 才高高興(xing) 興(xing) 抬起花轎，送新娘子過門。此處之“利市”，亦是指賞錢，即我們(men) 現在所說的“紅包”。

粵語區的人，習(xi) 慣將“紅包”叫成“利是封”。這種用來裝“利市”的“利是封”，至遲在宋朝時已經出現了，周密《武林舊事》說，每一年的除夕，皇帝照例要給各位嬪妃送上“歲軸兒(er) 及珠翠、百事吉、利市袋兒(er) 、小樣金銀器皿，並隨年金錢一百二十文”。“利市袋兒(er) ”相當於(yu) 今天的“利是封”，“隨年金錢”便是壓歲錢。這利市袋兒(er) 與(yu) 隨年金錢，“旋亦分賜親(qin) 王貴邸宰臣”，也就是說，過年時，皇帝還要給王公大臣發“紅包”。

宋人所說的“利市”，還含有“吉利”、“發財”之意。北宋東(dong) 京有一座香火很旺的萬(wan) 壽宮，據說非常靈驗，“宮東(dong) 之市肆商賈居民，必固邀遊街，以求利市，競爭(zheng) 牽挽”。這裏的“求利市”，即祈求好運氣、好財運。

宋時已有臘月二十四祭灶神、正月初四迎灶神的習(xi) 俗，南宋人範成大有一首《祭灶詞》詩寫(xie) 道：“送君醉飽登天門，杓長杓短勿複雲(yun) ，乞取利市歸來分。”祈禱灶王爺年初四帶著“利市”歸來，開工大吉。宋人又有正月初五迎財神之俗，而在宋人祭祀的眾(zhong) 財神中，有一位財神爺就叫做“利市仙官”。現在有些商家還供奉這“利市仙官”。

通過對“利市”詞義(yi) 的考察，我們(men) 可以知道，宋朝人常說的“利市”，既可以指“生意興(xing) 隆”，也可以指“賞錢”，還包含有“吉利”、“發財”的祝願。將這三層含義(yi) 結合起來：給生意人發“利市”，祝他們(men) 在新的一年裏，生意興(xing) 隆、大吉大利，便是“開工利是”嘛。

這樣的“開工利是”，宋朝時已經有了嗎？

是的。不過，宋人發“利市”的時間點跟今天略有不同。我們(men) 現在領“開工利是”，通常是在正月初七、初八，因為(wei) 年後開工的日期就是正月初七、初八，而宋朝生意人領“開工利是”的時間，是在元宵節放花燈的第五夜——不奇怪，古人生活節奏慢，過年的熱鬧氣氛要維持到元宵收燈，才漸漸平複下來。

那麽(me) 誰給宋朝生意人發“開工利是”呢？嗯，就是宋朝政府。我們(men) 先來看周密《武林舊事》的一段記載：元宵節放燈期間，“終夕天街鼓吹不絕。都民士女，羅綺如雲(yun) ，蓋無夕不然也。至五夜，則京尹乘小提轎，諸舞隊次第簇擁前後，連亙(gen) 十餘(yu) 裏，錦繡填委，簫鼓振作，耳目不暇給。吏魁以大囊貯楮券，凡遇小經紀人，必犒數十，謂之‘買(mai) 市’。至有黠者，以小盤貯梨藕數片，騰身迭出於(yu) 稠人之中，支請官錢數次者，亦不禁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元宵放燈第五夜（宋時，元宵放燈一般從(cong) 正月十四開始，第五夜即正月十八，亦即放燈的最後一夜），臨(lin) 安府的府尹會(hui) 坐著小轎，出來拜會(hui) 市民，轎子前後簇擁著長龍一般的舞隊，一路敲鑼打鼓，煞是熱鬧。臨(lin) 安府的吏員，跟在轎後，背著大麻袋，裏麵裝著楮券（即南宋流通的會(hui) 子），碰上做小生意的商販（小經紀人），便給他們(men) 派錢，每人數十文，祝他們(men) 新年生意興(xing) 隆。

有一些狡黠的市民，用小托盤放著梨、藕數片，裝扮成小商販的樣子，在人群中鑽來鑽去，重複領“利市”，官府也不去計較——說到這裏，忍不住會(hui) 心一笑，我工作的單位，大年初八開工，集團領導一個(ge) 辦公室一個(ge) 辦公室巡回派“開工利是”，有些貪玩的年輕同事，在這個(ge) 辦公室領了紅包後，又飛快跑到另一個(ge) 辦公室，找張椅子坐下來，等著領導再來發紅包。跟南宋杭州市民中的“黠者”，是一樣一樣的。

南宋臨(lin) 安府尹給小經紀人派發“開工利是”的習(xi) 俗，宋人稱之為(wei) “買(mai) 市”。它可能源自南宋皇室的一項慣例：隆興(xing) 年間，太上皇宋高宗居住的德壽宮，位於(yu) 鬧市中，正對著杭州城內(nei) 的商業(ye) 與(yu) 娛樂(le) 中心——中瓦子。這裏也是元宵花燈最繁盛的地方，放燈期間，宋孝宗通常都會(hui) 來德壽宮陪伴父皇高宋宗，“看燈買(mai) 市”。怎麽(me) 個(ge) “買(mai) 市”法？“簾前堆垛現錢數萬(wan) 貫”，宣喚市井商販前來做生意，凡叫價(jia) 一貫錢的商品，皇室往往用二貫錢買(mai) 下來。

此時的“買(mai) 市”，是指皇室或政府召集商人，用高於(yu) 市價(jia) 的價(jia) 錢購買(mai) 商品，意在鼓勵商業(ye) 、繁榮市場。到了周密生活的南宋後期，“買(mai) 市”已經沒有“買(mai) ”的行為(wei) ，而是由官府直接給小商販派“利市”。對領到“利市”的小商販來說，這幾十文賞錢就是新年的“開工利是”啊。

可惜宋朝之後，這種由政府給小商販派“利市”的“買(mai) 市”習(xi) 俗，似乎消失了，因為(wei) 我們(men) 在明清時期的史料中，再找不到關(guan) 於(yu) “買(mai) 市”風俗的記載。

對這項習(xi) 俗的消失，我覺得挺可惜的。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