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春晚”，台詞是請蘇東(dong) 坡寫(xie) 的

作者：吳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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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庚子臘月廿八日戊子

          耶穌2021年2月9日

宋朝也有“春晚聯歡晚會(hui) ”嗎？不太嚴(yan) 格地說，有的。因為(wei) 按照慣例，每年元旦（正月初一），朝廷要舉(ju) 行國宴，參與(yu) 宴會(hui) 的有宋朝君主、文武百官，以及遼國、西夏、高麗(li) 、大理等派來的“賀正旦使”。席間，照例有教坊伶人進演歌舞、百戲、雜劇等文娛節目。這一套在元旦國宴上表演的文娛節目，我們(men) 不妨稱為(wei) 宋朝人的“春晚”。

宋朝的“春晚”不但有文娛表演，還有節目主持人，或者說，有報幕員，叫做“竹竿子”，因為(wei) 他們(men) 登場報幕時，總是手持一根“竹竿拂塵”。宋朝國宴上的所有大型文娛表演，都有“竹竿子”主持節目。

“竹竿子”念的報幕詞，宋人稱之為(wei) “教坊詞”，一般由翰林學士撰寫(xie) ，我們(men) 熟悉的蘇軾學士就寫(xie) 過好幾套“教坊詞”，其中包括元祐四年（1089）的《紫宸殿正旦教坊詞》，翻譯成現在的話，便是“1089蛇年紫宸殿春節聯歡晚會(hui) 主持人串詞”。蘇大學士“教坊詞”的文風，還真的挺像上世紀80年代的報幕詞。為(wei) 了讓諸位看官領略一下報幕詞的風采，我下麵會(hui) 將蘇軾的一部分“教坊詞”翻譯成報幕詞體(ti) 。

通過蘇軾撰寫(xie) 的“教坊詞”，並參考《東(dong) 京夢華錄》對天寧節（宋徽宗壽辰）國宴文娛匯演的描述，我們(men) 可以還原出宋代“春晚”的大致過程。

宋朝的春節國宴，照例要喝九盞禦酒，每喝一盞酒，則欣賞一段文娛節目。第一盞酒與(yu) 第二盞酒的文娛節目，都是歌舞：先由“歌板色”（教坊歌手）唱曲子；然後舞者入場，“對舞數拍”。

第三盞酒表演的節目，是非常精彩的“百戲”：“藝人或男或女，皆紅巾彩服。殿前自有石鑴柱窠，百戲入場，旋立其戲竿”——表演“百戲”的藝人登場，在宴殿的“石鑴柱窠”豎起戲竿。為(wei) 什麽(me) 要豎立戲竿呢？因為(wei) 宋人所說的“百戲”，是指“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盞注、踢瓶、筋鬥、擎戴”等節目，都是在戲竿上表演，即今天的雜技。

第四盞酒時，“竹竿子”要登台致詞，講一些吉祥喜慶的祝福語，如蘇軾元祐四年給紫宸殿正旦國宴撰寫(xie) 的教坊致語是這樣的：“恭惟皇帝陛下，躬履至仁，誕膺眷命。法天地四時之運，民日用而不知；傳(chuan) 祖宗六聖之心，我無為(wei) 而自化。九德鹹事，三年有成。始禦八音之和，以臨(lin) 元日之會(hui) 。人神相慶，夷夏來同。”

“竹竿子”致詞完畢，教坊眾(zhong) 伶人齊聲喊口號：“九霄清蹕一聲雷，萬(wan) 物欣榮意已開。曉日自隨天仗出，春風不待鬥杓回。”然後，“竹竿子”用朗誦腔說道：“東(dong) 風送來了春天的旋律，舞者迎來了春天的陽光。我們(men) 飲酒迎春，我們(men) 載歌載舞。有請教坊合曲。”（蘇軾原文：東(dong) 風應律，南籥在庭。餞臘迎春，方慶三朝之會(hui) ；登歌下管，願聞九奏之和。上悅天顏，教坊合曲。）教坊伶人登場合唱。

合唱畢，飲第五盞酒，輪到小兒(er) 隊登場表演大型舞蹈。“竹竿子”先出來報幕：“各位藝人的表演如此精彩，讓我們(men) 每一個(ge) 人都躍躍欲試。值此春回大地之際，小朋友也忍不住要登台獻藝。下麵有請教坊小兒(er) 隊。”（蘇軾原文：工師奏技，鹹踴躍以在庭；稚孺聞音，亦回翔而赴節。方資共樂(le) ，豈間微情。上奉宸歡，教坊小兒(er) 入隊。）

教坊小兒(er) 隊由200多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藝人組成，他們(men) 身著緋綠、紫青色花衫，手執花枝，分成四列進場。領頭的四名紫衫少年手舉(ju) 貼金牌子，擂鼓而進，牌子上麵寫(xie) 著小兒(er) 隊的隊名：“仙山來絳節，雲(yun) 海戲群鴻。”

“竹竿子”先問小兒(er) 隊的領隊：“騷年，今日登場獻演，可有什麽(me) 感想要說？”（蘇軾原文：何彼垂髫之侶(lv) ，欲陳振袂之能。必有來誠，少前敷奏。）少年領隊上前致語，講些吉祥話。隨後，“樂(le) 作，（眾(zhong) 少年）群舞合唱，且舞且唱”。

小兒(er) 隊舞畢，教坊伶人上場演雜劇。宋代的雜劇跟元明清時期的雜劇不一樣，元明清雜劇是完整的戲劇；宋雜劇則是簡短的滑稽表演，所以又稱“滑稽戲”，同今日的相聲、小品差不多。國宴上的雜劇通常會(hui) 表演兩(liang) 段，前段叫做“豔段”，由雜劇伶人臨(lin) 場發揮，意在逗人一笑；後段為(wei) 正雜劇，是有劇本的戲劇表演。

宋朝伶人表演“豔段”，喜歡將時務編入戲中，專(zhuan) 拿高官開涮。我們(men) 耳熟能詳的宋代權臣，如王安石、蔡京、秦檜、韓侂胄、史彌遠等，都曾被雜劇伶人狠狠譏諷過。對了，撰寫(xie) 多篇“教坊詞”的蘇軾也被伶人開過玩笑。

為(wei) 讓列位看官見識見識宋代雜劇譏諷時政的風格，我轉述宋徽宗時期內(nei) 廷表演的一出滑稽戲吧：

三名雜劇伶人飾演成儒生、道士與(yu) 僧人，各自解說其教義(yi) 。儒生先說：“吾之所學，仁義(yi) 禮智信，曰‘五常’。”然後采引經書(shu) ，闡述“五常”之大義(yi) 。道士接著說：“吾之所學，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亦引經據典，誇說教義(yi) 。

輪到僧人說話，隻見他雙掌合十，說：“你們(men) 兩(liang) 個(ge) ，腐生常談，不足聽。吾之所學，生老病死苦，曰‘五化’。藏經淵奧，非汝等所得聞，當以現世佛菩薩法理之妙為(wei) 汝陳之。不服，請問我。”

儒生與(yu) 道人便問他：“何謂生？”僧人說：“內(nei) 自太學辟雍，外至下州偏縣，凡秀才讀書(shu) ，盡為(wei) 三舍生。華屋美饌，月書(shu) 季考，三歲大比，脫白掛綠，上可以為(wei) 卿相。國家之於(yu) 生也如此。”

又問：“何謂老？”僧人說：“老而孤獨貧困，必淪溝壑。今所在立孤老院（宋朝的福利養(yang) 老院），養(yang) 之終身。國家之於(yu) 老也如此。”

又問：“何謂病？”僧人說：“不幸而有病，家貧不能拯療，於(yu) 是有安濟坊（宋朝的福利醫院），使之存處，差醫付藥，責以十全之效。其於(yu) 病也如此。”

又問：“何謂死？”僧人說：“死者人所不免，唯窮民無所歸，則擇空隙地為(wei) 漏澤園（宋朝的福利公墓），無以殮，則與(yu) 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於(yu) 死也如此。”

最後問：“何謂苦？”僧人“瞑目不應”，神情很是悲苦。儒生與(yu) 道人催促再三，僧人才“蹙額”答道：“隻是百姓一般受無量苦。”

雜劇伶人演這出戲，是譏諷宋徽宗與(yu) 宰相蔡京當時推行的“國家福利政策”，導致稅負沉重，老百姓因此遭受“無量苦”。宋徽宗聽後，“惻然長思，弗以為(wei) 罪”。由此也可見宋朝雜劇伶人膽識之過人。

不過，宋朝伶人在“春晚”上表演雜劇，還是要講點分寸，“不敢深作諧謔”，因為(wei) 有外國的“賀正旦使”在場，不可有失體(ti) 統。換句話說，若沒有外國使者在場，雜劇伶人的表演會(hui) 非常放肆。

我們(men) 都知道，宋朝流行蹴鞠，球技傲視全世界，“春晚”中當然要露一手。於(yu) 是，在飲第六盞酒時，“殿前旋立球門，約高三丈許，雜彩結絡，留門一尺許”，大宋兩(liang) 支“皇家足球隊”登場：左軍(jun) 十六人，身著紅錦衫；右軍(jun) 十六人，皆著青錦衣，雙方立於(yu) 球門兩(liang) 邊對壘（沒錯，宋朝蹴鞠的球門設在球場中間），得勝的一方可獲得“銀碗錦彩”。

第七盞酒的節目是女童隊獻演。女童隊由400餘(yu) 名“容豔過人”的妙齡少女組成，表演形式跟小兒(er) 隊差不多。

第八盞酒，又是“歌板色”唱曲子。

飲至第九盞酒，大宋“皇家相撲手”上場表演相撲賽。

隨著第九盞酒飲畢，相撲比賽表演結束，“竹竿子”登台作謝幕詞：“難忘今宵，盛世的歌聲我們(men) 同分享；難忘今宵，明日的樂(le) 章我們(men) 再譜寫(xie) 。讓我們(men) 拜別陛下，盡歡歸去。”（蘇軾原文：酒闌金殿，既均湛露之恩；漏減銅壺，曲盡風流之妙。望彤墀而申祝，整翠袖以言歸。再拜天階，相將好去。）

至此，大宋“春節聯歡晚會(hui) ”降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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