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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耀作者簡介:周景耀,男,西元1981年生,安徽潁上人,清華大學文學博士。現任職於(yu) 寧波大學人文與(yu) 傳(chuan) 媒學院中文係副教授。主要致力於(yu) 詩學、儒學與(yu) 跨文化研究。 |
隔離十四天雜感
作者:周景耀
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布
西元2021年1月18日
題記:新冠發生時,在日本,寫(xie) 過幾則想法。2020年3月回國,隔離十四天(3、21—4、4),期間有感而發,每天寫(xie) 想法一則,計十四則,近八千字。本不想再拿出來,但一年過去,疫情時起時伏,相同的故事不時上演。耳聞目睹,心有不安,故不憚譏罵,萌生推出之念,若這些隨手記下的淺薄而雜亂(luan) 的想法有裨於(yu) 時事,則幸莫大焉。
第一天:
從(cong) 登機到入住隔離點,整個(ge) 過程下來,讓人隱隱不安。舉(ju) 國體(ti) 製的效果且不說,隻說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各部門各司其職,並未做到統籌兼顧信息互通,這導致從(cong) 登機開始就要麵對不同的部門(有公安、邊檢、衛健委等)。於(yu) 是也便開始一次又一次填表、掃碼與(yu) 接受問詢,而內(nei) 容基本相同,顯然做了大量重複工作,防控疫情已兩(liang) 月餘(yu) ,工作還如此僵硬,可想危機突然爆發會(hui) 是什麽(me) 後果,此其一。從(cong) 上海分流,依次到省、市、區、街道、社區、單位,本以為(wei) 他們(men) 的信息應該是共享互通的,結果也不是,甚至前期掌握的情況還是錯的,於(yu) 是再次一遍遍重複匯報情況,不勝其煩,此其二。可見,部門間與(yu) 區域間的協調問題很大,又加上這個(ge) 體(ti) 製唯上是從(cong) 的秉性,往往導致靈活性不足。要知道,這還是號稱所謂中國發達地區的情況,它們(men) 尚且如此,可以想見,武漢初期的遭遇,放到全國任何一個(ge) 地區,都不會(hui) 好到哪裏去。所以,此生不悔生在某處、某某地方是好學生之類暗自竊喜的宣傳(chuan) 口號還是少說。遇到下雨天,沒有一塊地不會(hui) 潮濕。因為(wei) ,我們(men) 在同一片天空下。
第二天:
機場的出乎意料的冷清,很多航班已取消,我們(men) 這趟航班基本滿員,乘客八成是學生,讓我意外,為(wei) 何此時回國?是因為(wei) 數據顯示中國已經安全了嗎?看著這些青年學生淒淒惶惶、全程口罩動都不動一下的情形,很是難過,不禁悲從(cong) 中來。他們(men) 被嚇壞了,想想也能理解,他們(men) 還小,見識有限,隻身留學已屬不易,麵對瘟疫不可能不緊張不恐慌。而另一方麵,撇開疫情不談,他們(men) 雖留學域外,但生活相對封閉,圈子也以華人為(wei) 主,對居留國家的了解是膚淺的,真正意欲進入、探究居留國生活與(yu) 文明者並不多,大多數人無非吃吃喝喝到此一遊混個(ge) 學位。也就是說,他們(men) 中的大多數人並未進入居留國的文明邏輯,其精神狀態還是中國式的,可謂身在曹營心在漢,所以很難做到像當地人那樣對待瘟疫。又加之,其信息來源大多來自中文,那些破碎的信息所攜帶的立場、偏見,甚至惡意,他們(men) 往往難以判斷,常被帶節奏,這很容易理解,因在他們(men) 成長的關(guan) 鍵期所接受的教育與(yu) 那些信息攜帶的精神密碼是相似的,這些影響著其判斷,造成他們(men) 遇到困難就要找媽媽。亦即,他們(men) 並沒有成為(wei) 自己,尤其在此全球性危機麵前,讓其做出選擇,有難度,這牽涉到對文明體(ti) 係、資本邏輯、技術與(yu) 政治等的多維考量,讀點書(shu) 的成人尚且忽東(dong) 忽西,讓他們(men) 理性客觀幾乎不可能,故隻能依照本能行動。家長也是如此,認為(wei) 隻有中國安全,其他國家都崩潰了,這就是新聞聯播似的輿論之惡。於(yu) 是曾經接受的那套知識與(yu) 理念便從(cong) 潛意識湧現出來——小蝌蚪要回家找媽媽。都是聽話的乖寶寶,然而歸途何其凶險,媽媽也有打盹的時候,那時可怎麽(me) 辦啊?停課不停學口號響亮,當然是形式主義(yi) ,效果不會(hui) 好。而這次瘟疫帶給我們(men) 的教育卻是巨大的與(yu) 真實的,或許比讀十年書(shu) 來的都要直接徹底,有心者一定已經進步了一大截,漸漸成為(wei) 他自己。
第三天:
想試著說說瘟疫與(yu) 空間、權力和越境的問題。當從(cong) 一個(ge) 空間去往另一個(ge) 空間時,這個(ge) 行為(wei) 不僅(jin) 僅(jin) 是地理空間的移動,更是一種跨體(ti) 係的越境行為(wei) ,後者所隱喻的權力結構及其規訓便從(cong) 登上飛機的那一刻開始運轉,去往這個(ge) 空間的人必須遵照這個(ge) 空間的結構,而當這個(ge) 人被視為(wei) 潛在的感染者時,這個(ge) 空間的結構性體(ti) 現的更為(wei) 鮮明,甚至更為(wei) 暴力。
下機接受各種檢查、盤問與(yu) 確認,事實上都是一種暴力行為(wei) ,各個(ge) 部門的行為(wei) 在弱化個(ge) 體(ti) 正常存在感的同時,賦予個(ge) 體(ti) 感染者的身份,這個(ge) 身份是一種質疑或否定,在此前提下,對個(ge) 體(ti) 進行拷問、吆喝,甚至流露出居高臨(lin) 下的不屑情緒變得理所當然,這種軟暴力因個(ge) 體(ti) 急切需要得到保護而忽略,隱私、尊嚴(yan) 、溫情都不重要了,隻要活著就好。然而,這是一種低級的動物性存在,未做深思或爭(zheng) 取的是,我們(men) 原本可以改變結構活的更好,或者即便在現有的權力空間內(nei) ,那些辦事員也可以溫情一些,但我們(men) 在危機時刻卻忽視了那些歧視與(yu) 冷漠,以為(wei) 那不重要,事實上那才是人之為(wei) 人的根本表征啊。因為(wei) ,一直以來,我們(men) 置身的空間一次又一次為(wei) 世俗的變革重構,物質性、即刻性與(yu) 圍繞個(ge) 人的工具理性成為(wei) 這個(ge) 空間的基本構造,它一刻不停地追求占“有”,為(wei) 物充塞,它不需要超越,那是可笑的東(dong) 西,白貓黑貓的庸俗發展主義(yi) 與(yu) 成功學甚囂塵上,它們(men) 一點一點將情感、道德等看上去無用的“虛”與(yu) “無”的價(jia) 值觀排擠出去,快速地使這個(ge) 空間叢(cong) 林化、野蠻化,也快速地虛無化。這個(ge) 結果是必然的,是現代世界的大趨勢,因它一意求實,一意向前,不明白“有之以為(wei) 利,無之以為(wei) 用”在政治與(yu) 社會(hui) 構造中的重要性。在這個(ge) 叢(cong) 林裏,權力即意味著占有,它因此構成巨大優(you) 越感、獲取感的來源,似乎擁有了權力,便天然高人一等,哪怕這個(ge) 權力是臨(lin) 時性的。比如在嘉興(xing) 分流點,外地回浙的人,被隔離的馬路一邊,工作人員在馬路對麵的二樓上,隔著窗子喊話,保持距離,居高臨(lin) 下,是一個(ge) 極具象征性的權力結構,充斥著歧視、傲慢與(yu) 冷漠的敵意。而原本他們(men) 可以做得更好,更具人性化,但這個(ge) 權力結構的野蠻性,讓大部分人失去了同情心,隻有完成任務的緊迫感,他們(men) 是流水線上的執行者,你感動與(yu) 否,他們(men) 都會(hui) 那樣做,平庸之惡由此產(chan) 生。
第四天:
回國前喝過一種日本酒,名字叫“淡雪”,喜歡這個(ge) 名字。由此可見,霓虹國的精致,含有極為(wei) 內(nei) 斂的雅趣,常讓人迷戀於(yu) 商品的外在包裝而忽略其內(nei) 容,當然,內(nei) 容也不會(hui) 差,比如那款酒。名字與(yu) 口感相融相合,皆淡雅若無,酒倒進杯子裏,白色泡沫湧起,如雪如雲(yun) ,直到飲盡最後一滴酒,都不會(hui) 消失,似乎那是永久抹不去的悵惘,淡然如菊,由此或可窺日本氣質之一般,可能這也是它的主要氣質。因此當有人說,日本深受儒家影響時,便須細細掂量。
這次新冠疫情,東(dong) 亞(ya) 的中、日、韓暫時控製的較好,有人引發聯想,認為(wei) 這幾國同處儒家文化圈,防控疫情的成功與(yu) 儒學影響有關(guan) ,這樣的議論忽略了很多環節和前提,顯得大膽而沒有理據。首先,塗爾幹認為(wei) ,人的行為(wei) 是在社會(hui) 事實中進行的,這提醒我們(men) ,在討論任何一個(ge) 國家防控瘟疫的方式和效果時,不能罔顧這個(ge) 國家的社會(hui) 事實而進行抽象的推理,這是粗暴和不負責任的。那麽(me) ,中、日、韓的社會(hui) 事實是不是在儒家思想影響下形成的呢?韓國沒去過,不知道,而中、日和儒家關(guan) 係不大,如果我們(men) 去日本走一遭,看到滿大街的神社與(yu) 寺院,大抵可知他們(men) 信仰的主要向度是什麽(me) 了。
當下中國呢?眼前的防控成功,和儒學也沒有直接關(guan) 係,它遵循的是一套國家主義(yi) 的邏輯。如果非要抬杠,說疫情防控中體(ti) 現出的各種奉獻與(yu) 美德不正是儒學觀念的體(ti) 現嗎?但要清醒的是,那些行為(wei) 在任何國家的危機時刻都會(hui) 出現,難道也是受儒學影響嗎?毋寧說,那是人之常情罷了。因此,不必亂(luan) 套公式有意將社會(hui) 裝進某個(ge) 理論裏,那樣做的災難還不夠多嗎?還是順其自然回歸社會(hui) 自己的脈絡與(yu) 事實要靠譜些,也多少接點地氣。
其次,儒學影響東(dong) 亞(ya) 社會(hui) 這樣的表達是沒有多少意義(yi) 的,淩空蹈虛,任意替換主語皆可說通,諸如馬克思主義(yi) 、基督教等。一種學說,寄寓於(yu) 語言符號,我們(men) 討論時,必須警覺我們(men) 是在何種語境、哪個(ge) 層麵進行討論的,儒學在每個(ge) 時代的形態都不一樣,有體(ti) 現在製度上的,也有形而上的理論拓展,所以,當我們(men) 言及儒學的影響時,基本上是在抽象的意義(yi) 上,以之作為(wei) 解釋現實的理由,那麽(me) ,那些可以用來解釋現實的理由或者說觀念是什麽(me) 呢?或許是仁義(yi) 禮智信,這些確實是儒學的重要觀念,但是,任何一個(ge) 文明的國家哪個(ge) 不仁義(yi) 禮智信呢?難道隻有儒學才提倡這些嗎?
所以,這樣看來,雖同處東(dong) 亞(ya) ,且暫時有效防控疫情,但理由一定各異,國家精神也一定不同,即便有相似的做法,也不能歸於(yu) 儒學的成功。產(chan) 生這種看法,其實隱藏著的也是一種民族主義(yi) 的戰狼心態,夜郎自大且不說,更可怕的是對別國特殊性的忽視,其結果當然談不上對文化多元性的尊重,儒學成了臆想的工具,儒學不會(hui) 如此無禮與(yu) 狂妄,否則它早已沒有了生命力。
新冠病毒導致全球進入危機時刻,無論政治、經濟還是思想,皆麵臨(lin) 巨大考驗與(yu) 更新的境地。當此時,我們(men) 該怎樣讓思想再次出發呢?
第五天:
窗外吵了一天,有人處理路邊枯樹,鋸斷、分割、掘起、拉走,重植,路邊的樹又歸於(yu) 一致,看上去生機勃勃,這是一套隱喻機製的體(ti) 現。追求一致、整齊與(yu) 合乎目的,是現代世界的一大表征,或者說是崇尚集體(ti) 主義(yi) 的社會(hui) 的根本表征,這樣的社會(hui) 無法容忍雜音、異見、含混與(yu) 旁逸斜出。這讓我想起東(dong) 京大學校長五神真在畢業(ye) 儀(yi) 式上的講話:
“要強調的是“No one will be left behind”,即任何一個(ge) 人都不會(hui) 被落下的包容性,在包容性中追求增長,即‘包容性增長(inclusive growth)’。在至今為(wei) 止那種通過不斷推進均一化和效率化謀求經濟增長的前提下,‘差異’往往容易被拋棄。但是,如果能活用這種‘差異’,這才是新的全球價(jia) 值創造和增長的源泉。如此,思考的方向就會(hui) 改變。在那裏,每個(ge) 人的個(ge) 性差異、地域的多樣性,便會(hui) 擁有新的意義(yi) 。”
包容多樣性、差異性,是日本的社會(hui) 特征,我經常想,日本之所以幾乎每年都有人獲諾獎,或許源於(yu) 其限度極弱與(yu) 彈性極大的包容性,它沒有那麽(me) 多的非此即彼黑白分明。所以,這個(ge) 社會(hui) 容忍雜草、枯樹與(yu) 衰敗。而一個(ge) 盛行社會(hui) 達爾文主義(yi) 的國家,是不容許枯樹似的向下的維度的,它推崇積極、向上、激情、陽光與(yu) 明天會(hui) 更好,憂鬱、頹廢、無所事事、懶散、閑情是有罪的,這些東(dong) 西要像枯樹敗草一般除之盡淨。
枯樹之美與(yu) 人生的諸多情緒,就此遠離這個(ge) 整齊劃一的世界,那原本是它的另一麵,像白天之於(yu) 黑夜。沒有黑夜的世界,正常嗎?
第六天:
每天都有人住進隔離點,接近一百人了,大多是留學生。有年青人在,隔離群裏也熱鬧,但情緒也越來越焦躁,問題也越來越多,不是電視不能看,就是淋浴不出水,或是嫌棄隔離點的飯菜,於(yu) 是越來越多的人點外賣,外賣隻能送到前台,由工作人員送上來,上上下下,夠忙的。物理的時空意識,讓我們(men) 無法超脫有限之空間,空間之大小,仿佛意味著時間的舒緩與(yu) 逼迫,反之亦然。如果他們(men) 理解時間,懂得如何打發物理時間,或許就不會(hui) 焦躁了。事實上,時間不必是線性的,它可以提現為(wei) 多種形式,比如當你開始思念某人或某物的時候,時間就不再為(wei) 有限空間所限,它變得悠長、古老、緩慢、前世今生,無所不至。唯有懷想,可使時間往返延綿。當我看著小兒(er) 的照片時,我意識到,我和他們(men) 之間連接著一條漫長而幽深的時間的河流,那裏麵沒有孤獨。
第七天:
衡量文明與(yu) 否的準則之一,體(ti) 現為(wei) 對待他者的態度:同情或敵意。在陰謀論、鬥爭(zheng) 論、民族主義(yi) 、唯物主義(yi) 、無神論等思想氛圍中生活的族群,歧視、排擠疫區的人是極自然的事,這和敵視海外歸國者實質無二,即便如此,我仍堅信大部分人是善意的,否則這塊孕育過豐(feng) 富而輝煌文明的土地也實在太僵硬與(yu) 野蠻,不值得留戀。
我們(men) 當然要指責信息的不透明與(yu) 文過飾非的行為(wei) 導致的後續衝(chong) 突,更要耐心追索一直以來的國家精神(意識形態)的偏失之處,它是如何使得今日社會(hui) 之情操與(yu) 道德一再下墜,生活世界時刻處於(yu) 緊張狀態與(yu) 失範狀態?
失範意味著所謂“舊社會(hui) ”規範被拆散而新社會(hui) 規範未得建立的狀態,也可表述為(wei) ,推翻舊秩序、舊道德之後,新秩序、新道德未能及時跟進補上缺失。於(yu) 是,從(cong) 國家到個(ge) 人,價(jia) 值、規範、道德、情感等皆一團亂(luan) 麻,人之焦慮、虛無、自利、貪婪、殘酷在所難免,因為(wei) 沒有安全感,沒有一個(ge) 正常的社會(hui) 規範供其依賴,這不是錢能解決(jue) 的事情,有時可能起到是反作用,而國家的導向常常助長了這種反作用。
在這種情形下,人們(men) 隻能靠著一些抽象的理念勉力維持,這些理念大抵表現兩(liang) 個(ge) 互不相容的方麵:宏大敘事的國家主義(yi) 與(yu) 原子化的個(ge) 人主義(yi) 。這是兩(liang) 個(ge) 極端,其結果都不利於(yu) 人順利的活下去。同時,社會(hui) 的撕裂與(yu) 鬥爭(zheng) 也便愈演愈烈,縫合的難度也便越來越大,這個(ge) 難度的產(chan) 生與(yu) 一直以來的意識形態的導向有關(guan) ——它偏於(yu) 一端,寧左勿右,當然也便無法建立起更具普遍性的社會(hui) 規範。大道氾兮,其可左右也,國家應該在這個(ge) 意義(yi) 建立其秩序與(yu) 規範。
今日看窗外工人冒雨植樹,得句雲(yun) :
路邊又植新樹,
枯死之樹不知所蹤。
第八天:
手機掃碼讓生活更加數字化、形式化,“萬(wan) 碼奔騰”漸成常態,它在提供方便的同時,也構成層層阻礙,形成一種束縛與(yu) 削弱人之自然性的技術力量,人因之與(yu) 自身遠離。瘟疫期間流行的各種“健康碼”,是一種技術政治化的表征,除此之外,二維碼的濫用體(ti) 現出當下尚處於(yu) 現代性的狂熱與(yu) 改造世界的樂(le) 觀情緒之中———對科技熱衷與(yu) 依賴所彰顯出的是對事物複雜性與(yu) 實際生活的忽視。因此,如何麵對瘟疫、消滅病毒?我們(men) 普遍相信技術是目前尋找出路的重要方式——沒有科技不能解決(jue) 的問題。這是一種自負,是對天地萬(wan) 物神秘性力量的輕視,無論技術如何進步,隻要“老天爺”(自然)隨便打個(ge) 噴嚏,就足以毀滅一切固若金湯的人造世界,這次新冠病毒或許就是它的一個(ge) 小小動作,已讓人類不知所措,或許很快研發出疫苗,或許根本趕不上病毒變異的速度,最終能做的也許隻有全民免疫,一切防控隻是輔助,直到病毒自我消失或人類與(yu) 之相適應。這提示我們(men) ,一是從(cong) 根本上講,要相信人的自然身體(ti) ,它是自然的一部分,按照自然的節奏,與(yu) 之相呼相應,身體(ti) 會(hui) 展現出它複原與(yu) 適應的力量。其次,與(yu) 科技保持距離,對萬(wan) 物有所敬畏。科技意圖探究世界的全部奧秘或意圖超越世界是根本不可能的,最終隻能帶來更徹底的毀滅,因為(wei) ,物不是這種格法。假如,這次上天不是小打小鬧,讓人類不可能找到解藥,怎麽(me) 辦?至少有一點是清楚的,我們(men)
此生,再也不會(hui) 相見。
第九天:
萬(wan) 物時刻被空間切割與(yu) 分類,不同時代的空間以及對空間的理解自然不同,今天則更具數理化、格式化,人與(yu) 世界構成的是一種間接而同質化的聯係,生猛的、粗野的、雜亂(luan) 的世界為(wei) 不同的中介代理與(yu) 處理,人懸隔於(yu) 形式化的生活中,因而常常步調一致。
若中介存在,禁足於(yu) 某個(ge) 空間,對今天的人,短期內(nei) 甚至更長時間內(nei) ,不會(hui) 構成威脅,而且往往樂(le) 於(yu) 如此。更進一步思考,因為(wei) ,人的心靈如同置身的世界,也被格式化著,如同一個(ge) 又一個(ge) 隔間。人有無法格式化的幽暗一麵,當人想擺脫中介、打算出去走走的時候,還能進入那個(ge) 豐(feng) 富的世界嗎?
第十天:
這次新冠肺炎引發的問題與(yu) 爭(zheng) 論,大多非一時產(chan) 生,而是由來已久,有些是由於(yu) 思想與(yu) 意識形態的根本性偏失導致的,有些則是製度設計與(yu) 政治實踐的結果,所謂左右之爭(zheng) ,大抵圍繞這兩(liang) 個(ge) 層麵展開,其實皆不足取。至於(yu) 那些打著民族國家的旗號,詆毀、嘲諷、抹黑他國或不論是非善惡的美化、遮蔽本國問題的做法,或相反的做法,皆不必足與(yu) 議,因已失去開放性討論問題的前提。尤其全球瘟疫的爆發與(yu) 中國防疫效果的對比,無形中又會(hui) 助長偏於(yu) 一端的優(you) 越感,而忘卻為(wei) 此付出的慘重代價(jia) 以及那些製度與(yu) 思想的種種弊病,今天便看到方艙醫院紅旗飄飄載歌載舞慶祝勝利的視頻,一時不知說什麽(me) 好。
麵對生活世界,隻有不斷湧現的問題以及對問題的診斷,不必為(wei) 標簽所累,也不應把這些標簽當回事,所以,是不“儒家”不重要,重要的是思考問題的路徑、效果及其建設性。話說回來,看了很多立場在先的言論,相對來說,這些貼著“儒家學者”標簽的言說顯得溫厚多了,這或許和他們(men) 所接受的思想資源有關(guan) ,一方水土養(yang) 一方人便是此理。
第十一天:
隔離點大概處於(yu) 企業(ye) 聚集區,每晚十點半左右,會(hui) 有一群女工從(cong) 樓下經過,應該是加班歸來,說說笑笑,很熱鬧很輕鬆的樣子。我希望她們(men) 可以不要早出晚歸就能過的很好,但事實是,她們(men) 必須付出超常的勞作,方能勉強活下去,遑論其他,若家庭出現大變故,更是不堪設想。逢大疫之年,古有開倉(cang) 賑災的傳(chuan) 統,已有國家這樣做,希望吾國也能如此,而非變著法的誘使大家“出門消費”,配合經濟增長。
第十二天:
“有錢任性”暴露出的狂躁、愚蠢、醜(chou) 陋與(yu) 動物性生存,是作為(wei) 個(ge) 人與(yu) 作為(wei) 一個(ge) 所謂文明大國在全球化時代的真正挑戰,若不能抵抗和超越一直以來的叢(cong) 林法則及其帶來的錢、權崇拜,恐怕最終是自掘墳墓,永遠無法為(wei) 世界真正認同。世界並不是隻講經濟、政治與(yu) 軍(jun) 事,從(cong) 長遠來看,更講道義(yi) 、精神與(yu) 文化。
這次瘟疫導致信任危機的加重,高樓可以一夜建起,而信任危機的解除就非一朝一夕之事了,可歎的是,傷(shang) 害最深的還是此間如螻蟻一般的普通百姓!
第十三天:
沒想到這個(ge) “諫言”(指伟德线上平台3月30日推出的“25位儒家學者關(guan) 於(yu) 災疫之後國家治理的諫議”)會(hui) 產(chan) 生影響,被一些公眾(zhong) 號轉發,加起來也有十萬(wan) 加了吧,如此溫和不搞噱頭的中正平常言論,能有這樣的關(guan) 注,已說明它是有價(jia) 值的。當然,這個(ge) 諫言引發不少讚揚或批評,正如有先生說的那樣,因為(wei) 儒學走中庸路線(“中庸”不代表不鬥爭(zheng) 不激烈,它的使命就是撥亂(luan) 反正),既不左也不右,既批左也批右,故左右兩(liang) 方皆視儒家為(wei) 異類,而這正是它存在的意義(yi) 。不管效果如何,能與(yu) 各位前輩學者一同參與(yu) 此事,已覺不勝榮幸,足夠有紀念意義(yi) 。在世界的至暗時刻,我們(men) 曾為(wei) 了世界的未來、為(wei) 了心中的不安、為(wei) 了正義(yi) 、為(wei) 了一種真正自由的生活,思考過,呼喊過,這就夠了。
第十四天:
隔離的最後一晚,早上醫生來抽血,我問,既然已經承認並公布“無症狀感染者”,隔離還有意義(yi) 嗎?她說據專(zhuan) 家意見,或許有必要全民測核酸與(yu) 抽血化驗。瘟疫無聲無跡而來,也會(hui) 無聲無跡而去,這非人之意誌可以主宰,無論那個(ge) 意誌多麽(me) 強大,人造世界無法與(yu) 自然世界抗衡,人終究是宇宙間之塵埃一粒,這應是瘟疫留給人類的最大教訓,不可不知敬畏。抵抗瘟疫之代價(jia) 慘重,大則政治與(yu) 經濟皆麵臨(lin) 重大挑戰,何去何從(cong) ,愈顯緊迫。小則對個(ge) 人影響巨大,一場瘟疫,人性麵臨(lin) 考驗,多少人間悲劇無聲的發生著,有生死離別,也有家庭內(nei) 部日日相處的溫情、衝(chong) 突甚至暴力,那些暗處的創傷(shang) 也許會(hui) 永久的留存在記憶中。我們(men) 看到了美好質樸的一麵,也深切而真實的體(ti) 驗著這個(ge) 時代的撕裂、自利與(yu) 無所適從(cong) ,原來我們(men) 生活的世界並不是隻有光明,或許很多時候,更多無奈、冷漠與(yu) 黑暗。那麽(me) ,在世界被迫靜止之後,也給了一直奔跑向前的我們(men) 一個(ge) 自處與(yu) 反觀的機會(hui) ,如何重構自我,思考並重置自我與(yu) 他人、社會(hui) 、自然的關(guan) 係,若未曾為(wei) 這些問題觸動,這次瘟疫就是無意義(yi) 的。雖然,很多人開始分享線上教學的“成功”心得,我始終認為(wei) 這是虛偽(wei) 的表演,那無非是權宜之計,任何誇大這種非常時期做法的人,皆別有用心。若此“例外狀態”的行為(wei) 如此成功,何必還要眼巴巴的等待開學呢?教育需在“場域”中展開,它是開放性的八麵風來與(yu) 感受性的麵對麵的交流和討論,失去“場域”的教育,注定讓人身心俱疲。萬(wan) 物花開,終於(yu) 要開學了,神獸(shou) 們(men) 歸來,除了完成讓人煩躁的各項指標與(yu) 程序,更重要的意義(yi) 在於(yu) 開放性本身。
這種開放性的終極指向是在自然、社會(hui) 與(yu) 文明之間尋找定位,此定位不能在封閉的空間內(nei) 完成,它具有“之間”性,也隻能在“之間”中成為(wei) 自己、成全他人,當我們(men) 奔向校園的時候,奔向的須是這種開放的“之間性”。為(wei) 了這個(ge) “奔向”,我們(men) 要做還很多,還有太多霧霾掩蓋校園的上空,如果不能祛除霧霾與(yu) 各種附加的障礙,我們(men) 便在失去開放的之間性之際,一並失去欣賞不同事物之美的能力,亦即不能接受其他思想與(yu) 文明,人因之失去了之間性,而走向野蠻,可悲的是,我們(men) 常常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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