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教怎樣靈根再植

作者：王正

來源：作者賜稿

　　在目前國學熱、傳(chuan) 統文化熱的大背景下，儒家思想的意義(yi) 及其重提乃至複興(xing) ，都基本得到了社會(hui) 的認可。盡管還有來自頑固的西化派的刻薄批評，但這些批評的立論其實並未超出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的範圍，所以實在不值一論。然而儒學本身在貌似被重新認可的同時，反倒遇到了一大瓶頸，就是到底應當怎樣恢複和發展儒學? 

　　在以前，儒學或是與(yu) 統治權力相結合，作為(wei) 一種國家和知識分子的主流思想存在於(yu) 大傳(chuan) 統中；或是與(yu) 民間日常生活相聯係，作為(wei) 一種基本的人倫(lun) 範式存在於(yu) 小傳(chuan) 統中。它是實實在在可以在製度中和人世上看到的。然而，古今未有的大變局之後，儒學首先被剔除出占統治地位的主流，接著被社會(hui) 化的思想運動消退於(yu) 民間，最後僅(jin) 成了少數儒者苦苦持守的慧命靈根，而再難見其繁盛的枝椏。因此，今日要重新複興(xing) 儒學，就麵臨(lin) 著一個(ge) 如何讓這個(ge) 靈根重新破土而出，進而成長、成熟，乃至由獨木變成樹林的問題。 

　　麵對這個(ge) 難題，學者們(men) 提供了各種不同的思路。比如，港台新儒家就站在哲學的立場上，試圖以哲學的話語來為(wei) 儒家找到在新時代成立的合法性，以求讓儒學以哲學智慧的形式得以繼續存在。應當承認，他們(men) 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令儒學獲得了一些知識分子的認可。但是，哲學的方式卻使得儒學變得精英化，難以與(yu) 社會(hui) 大眾(zhong) 的生命真正聯係起來。經過港台新儒學反哺大陸這個(ge) 過程後，一部分大陸儒者針對其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思路，這就是建設儒教。把儒學稱為(wei) 儒教，是著眼於(yu) 其終極關(guan) 懷、社會(hui) 功能和普遍認同的意義(yi) 。當然，這裏說的儒教之為(wei) 宗教，不是西方狹義(yi) 的宗教，而是一種更廣義(yi) 的宗教。之所以要用儒教的方式來談儒學的複興(xing) ，在於(yu) 儒學今日的複興(xing) ，首先不再可能以類似意識形態的方式進行，這不僅(jin) 是因為(wei) 當今已有其意識形態，而且儒學發展的曆史已經表明，成為(wei) 意識形態就有被利用、被工具化、被僵化的危險。因此，如果要從(cong) 政治哲學的角度來講儒學的話，目前看來，更好地是講儒學批判什麽(me) ，反對什麽(me) ，而不是以之來講一套漢代那種“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類似意識形態的建構。相反的，儒學在民間雖然經曆了一係列的打擊，但是，靈根仍在，人們(men) 的倫(lun) 常生活仍然還在這個(ge) 範式下，隻不過更加的“日用而不知”了。而且，在現代化的陷阱之迷失中，人們(men) 的精神層麵有危機、社會(hui) 的聯係結構有斷裂、整個(ge) 文化的認同有分歧，這的確為(wei) 儒學的重新複興(xing) 提供了機遇。所以，儒學應當也必須走民間的道路，而這條道路，就是為(wei) 民眾(zhong) 捉供一條可以解決(jue) 終極關(guan) 懷問題、可以實現社會(hui) 誠信、可以達到價(jia) 值認同的道路。顯然，這就是一條宗教的道路，因此，稱之為(wei) 儒教是合理的。 

　　正是在這樣一個(ge) 認識下，由陳明主編、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激辯儒教》、《儒教新論》兩(liang) 本書(shu) ，就具有了相應的理論意義(yi) 和現實意義(yi) 。《激辯儒教》一書(shu) 是根據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儒教研究中心與(yu) 廣東(dong) 信孚教育集團聯合舉(ju) 辦的“首屆全國儒教學術研討會(hui) ”錄音整理而成。書(shu) 中記錄了當時會(hui) 議中眾(zhong) 多學者激烈的思想交鋒，令我們(men) 這些未能參與(yu) 其事者也有親(qin) 曆的感覺。《儒教新論》這本書(shu) 則是對近年來一批學者對儒教及其相關(guan) 問題思考結晶的匯編，各篇論文都是學者們(men) 的精心之作，讀來可以定位目前儒教研究和發展的方向。這兩(liang) 本書(shu) 的關(guan) 係也很奇妙，一本是活潑潑的言論集，一本是嚴(yan) 謹的學術論文，就如宋明儒者既有專(zhuan) 門的著作，也有師友對話的語錄一樣，可以為(wei) 我們(men) 理解學者們(men) 對儒教的構想提供一個(ge) 清楚的印象。如果非要將這兩(liang) 本書(shu) 分個(ge) 內(nei) 外篇的話，我更願意將《激辯儒教》作為(wei) 內(nei) 篇，《儒教新論》作為(wei) 外篇。因為(wei) 語錄體(ti) 更能展示學者們(men) 真實的思想見解和生命氣象，而論文則是對其的一個(ge) 係統化表達而已。所以，建議讀者先讀《激辯儒教》，再讀《儒教新論》。 

　　盡管有這樣一個(ge) 劃分，但兩(liang) 者的主旨卻是一以貫之的，那就是以儒教的方式重建儒家思想為(wei) 民眾(zhong) 的基本信念。不過，在這樣的前提下，仍有一係列問題，比如：儒教與(yu) 其他宗教尤其是基督教的關(guan) 係問題，儒教與(yu) 自由主義(yi) 以及現實政治的關(guan) 係問題，儒教的建設方式到底應當如何的問題等。 

　　事實上，儒學在曆史上作為(wei) 三教並存中的一教，始終是較柔和的一方，曆史上比較著名的滅佛運動，很多都是由道士發動的。曆代儒家自身雖然都對佛道兩(liang) 家進行過嚴(yan) 厲的批評，但卻很少有實際的排擠行動，他們(men) 似乎更相信理論的力量、人格的感召和大道的必然性。所以，儒教應當也實際上是可以與(yu) 其他宗教和平共處的。而且，我們(men) 從(cong) 曆史上可以看到，很多中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在儒教基礎上再成為(wei) 另一個(ge) 宗教的信徒，他們(men) 的基本人倫(lun) 生活方式是儒教的，但他們(men) 可能是一個(ge) 佛道的信仰者。這更表明了儒教作為(wei) 一種彌散性宗教的獨特性和宏大性，它本身的寬容性是他教所沒有的。相反，倒是基督教的排他性是會(hui) 對儒教構成威脅的，不過，在中國這樣一塊神奇的土地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而目前要建設的儒教事實上是一個(ge) 平台，它並不是要由自己來構建一套政治架構或意識形態，而是要為(wei) 好的政治，提供一個(ge) 良好的社會(hui) 基礎。它負責使民眾(zhong) 重建道德性，重新具有責任感，恢複社會(hui) 的誠信係統，使我們(men) 的文化真正具有凝聚力。在這樣一個(ge) 基礎上，使民眾(zhong) 成為(wei) 既具有現代性，又具有古典德性精神的真正公民。由此，公民再去參與(yu) 政治建設，完成改革的事業(ye) ，實現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就此來說，它不僅(jin) 與(yu) 現行政治不矛盾，也與(yu) 自由主義(yi) 等理念不矛盾，因為(wei) 它是一個(ge) 更為(wei) 基礎的建設良好社會(hui) 的基礎。 

　　因此，真正的問題其實是儒教自身建設的問題。目前學者們(men) 提出的幾條路線，都很有意思。蔣慶認為(wei) 應成立一個(ge) 中國儒教協會(hui) ，並以之兼及上行與(yu) 下行兩(liang) 條路線。張祥龍則認為(wei) 上行與(yu) 下行路線都有問題，而提議建立一個(ge) 儒家文化保護區。陳明提倡公民宗教說，這更接近於(yu) 下行路線。蔣慶先生是真誠的儒家信徒，他提出的政治儒學理念對現代新儒家的反思很有意義(yi) ，但是，他的儒教協會(hui) 的提法和以上行為(wei) 主、下行為(wei) 輔的態度，不僅(jin) 是太強了些，而且也過於(yu) 傳(chuan) 統和被動了。這不僅(jin) 需要一個(ge) 破天荒的機遇，而且也難保不會(hui) 步康有為(wei) 當初所建的孔教之後塵。張祥龍先生以西方哲學與(yu) 中國哲學溝通者的身份，對儒教的理解有獨到之處，他對上行路線不可能的分析也十分精到，但他對下行路線的判斷和建設保護區的想法則有些武斷。我承認他建設保護區的想法用心良苦，但衡之以曆史，這樣一種類似當年空想社會(hui) 主義(yi) 者的做法，究竟對儒教的建設能有多少作用，實在令人懷疑。而陳明的公民宗教說，恐怕是較為(wei) 貼近現實的一個(ge) 思路。盡管從(cong) 儒學本身的曆史來看，這個(ge) 說法似乎弱了，而從(cong) 其他教徒看來，此說法又似強了。但以如今的現實看，這卻是比較適合儒教發展的。這是因為(wei) 陳明的公民宗教說，是立足民間和草根的，是要為(wei) 民眾(zhong) 提供一個(ge) 平台，一個(ge) 使人與(yu) 自己、人與(yu) 他人、人與(yu) 社會(hui) 達到溝通並實現認同的平台。這是一個(ge) 使儒學靈根再植，並得到生長和傳(chuan) 播的比較可能的理路。而蔣慶的方法，有強幹弱枝之嫌；張祥龍的提法，則好像隻是在保護幾棵漢柏唐槐。就目前來看，大概隻有以儒教為(wei) 公民宗教的這一思路，能使儒教這一靈根由獨木成長為(wei) 森林，真正生發開來。不過，這條思路也麵臨(lin) 自己的問題，即如何真正實踐的問題，這就需要在具體(ti) 的工作中去摸索了。 

    （原載：博覽群書(shu)  2011年2期）

    作者惠賜儒家中國網站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