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謇、南通與(yu) 文廟

作者：劉根勤

來源：伟德线上平台獨家特約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十月初九日庚午

           耶穌2020年11月23日

緬懷張謇的最好方式，自然是重修南通文廟，賡續華夏文脈！

最近，因為(wei) 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的滬蘇之行，張謇刷屏了，他被稱為(wei) “民營企業(ye) 家的先賢與(yu) 楷模”。個(ge) 人認為(wei) ，這個(ge) 評價(jia) “極高明而道中庸”。

永遠不能忽視普及與(yu) 教化的價(jia) 值，原因有一點：居然有人驚呼，原來“張騫”與(yu) “張謇”不是一個(ge) 人。

我懷疑我和他們(men) ，讀的不是一個(ge) 國家的中學。

不過不讀書(shu) 的人也有他的好處，就是時常會(hui) 有發現新大陸的驚喜，而且，也會(hui) 提供一些新鮮的角度。

比如說，張騫“鑿空西域”，是一帶一路事業(ye) 的先驅，他側(ce) 重對外，張謇作為(wei) 中國近代化事業(ye) 的代表，比較側(ce) 重於(yu) “內(nei) 循環”，但絕非“內(nei) 卷化”，他做了超級多的增量工作。

張謇的偉(wei) 大，是中學曆史教科書(shu) 所無法體(ti) 現的，也是主流媒體(ti) 所不便弘揚的。他幾乎體(ti) 現了清末民初那樣一個(ge) “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一個(ge) 中國讀書(shu) 人，所能達到的極致。

張謇的身份，有無數種，書(shu) 生、狀元、社會(hui) 活動家、國務活動家、企業(ye) 家、藝術家，還有與(yu) 梅蘭(lan) 芳的的戲曲與(yu) 書(shu) 畫互動，與(yu) 沈繡創始人沈壽女士的複雜關(guan) 係，每一條都是爆款話題。但如果要用一個(ge) 字來涵蓋他，那就是“士”，一個(ge) 大寫(xie) 的士，真正的國士無雙，而不是時下某些善於(yu) 走秀與(yu) 帶貨的專(zhuan) 家。

時人喜歡用“儒商”稱呼那些有學曆有氣質有財富的人。餘(yu) 英時可謂代表，他繼承了福澤諭吉的“和魂洋才”概念，發明了“士魂商才”這個(ge) 說法。

這個(ge) 說法表明新穎，其實沒什麽(me) 創意。《論語·季路》中，孔子對治理者也就是“士”的要求就是三點：第一是“庶之”，就是讓人口增加。大家知道，人口增加有兩(liang) 種方式，一種是吸引移民，用腳投票，一種是讓人民有強烈的生育衝(chong) 動。第二是“富之”，其實勤勞致富是中國人的本能，隻要不去限製即可。第三是“教之”，講究禮義(yi) 廉恥，習(xi) 文練武，保衛自己的利益與(yu) 秩序。這個(ge) 統治者可謂“善治”者了。

帶領老百姓繁衍、致富、學習(xi) 文武之道的，就不是商人了，而是企業(ye) 家，而是“士”。

理想的政府官員是這樣的角色，越到地方上，這樣的角色就越來越需要民間人士分擔。在善良政府的框架下，“紳士”是縣以下有效的治理者，他們(men) 在朝為(wei) 官，在野為(wei) 紳，中間的流通機製與(yu) 渠道，十分暢順。

晚清以來，中國人對外是睜眼看世界，對內(nei) 是爭(zheng) 取漢人的權利與(yu) 權力，同時推動社會(hui) 的發育，掀起了轟轟烈烈的近代化運動。

作為(wei) 中國近代仁人誌士的代表，張謇參與(yu) 了清廷與(yu) 民國的許多頂層設計，在北京、南京與(yu) 上海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事跡，但他一生立德立功立言的主要舞台，還是南通。

提到張謇與(yu) 南通，很多人都會(hui) 想到“一個(ge) 人與(yu) 一個(ge) 城”。這不是自媒體(ti) 時代標題黨(dang) 式的嘩眾(zhong) 取寵，而是名副其實。一位偉(wei) 人，接近“無中生有”，以一己之力，締造了一座名城。

現在看南通，通江達海，上海後花園，蘇北第一城，得天獨厚，前途無量。而在2000年前，這裏才有人跡，1000年前，這裏才有基本的村鎮，到了近代，這裏卻被吳良鏞院士稱為(wei) “近代中國第一城”。這一切，都離不開那位離開滿人帝都回鄉(xiang) 建設的狀元郎張大人。

張謇一生的核心理念是“實業(ye) ”、“教育”與(yu) “慈善”，還有著名的“棉鐵主義(yi) ”。從(cong) 1895年到1926年的30年中，張謇他創造了不可勝數的“第一”。第一家股份製紡織企業(ye) —大生紗廠（1899），第一家農(nong) 業(ye) 股份製企業(ye) —通海墾牧公司（1901），最早的民辦師範—通州民立師範學校（1903），第一座現代化的長江碼頭—天生港碼頭（1904），最早的公路—港閘公路（1905），最早的新式托兒(er) 所—南通新育嬰堂（1906），第一所設完全科的女子師範—通州女子師範學校（1906），第一所紡織專(zhuan) 科大學—南通紡織專(zhuan) 門學校（1913），第一所水利學校—河海工程專(zhuan) 門學校（1914），第一所刺繡職業(ye) 學校—南通縣立女紅傳(chuan) 習(xi) 所（1914），第一所盲啞學校—南通盲啞學校（1916），第一家氣象台—軍(jun) 山氣象台（1917），第一所新型戲曲學校—伶工學社（1919），第一家海外公司—南通繡品公司美國分公司（1920），第一條鐵路—大生三廠至青龍港鐵路（1921），等等。張謇還是複旦公學（複旦大學前身）、上海高等實業(ye) 學堂船政科（大連海事大學前身）、江蘇省水產(chan) 學校（上海海洋大學前身）、同濟醫工學堂（同濟大學前身）和國立東(dong) 南大學的創建人。他一生共創辦了20多家企業(ye) ，370所學校。這大禹治水般的氣度，沈壽刺繡般的功夫，對江蘇的貢獻，可謂範仲淹之後第一人。

吳良鏞院士認為(wei) ，張謇所領導的事業(ye) 及所創造的“南通模式”，對於(yu) 當時和現在的中國城市建設，都有重要啟發意義(yi) 。南通近代城市建設具有源於(yu) 傳(chuan) 統、走向近代的特性，它正是一種源自中國本土、采納先進文化的城市現代化道路。南通的全麵建設來自張謇卓越的發展實業(ye) 、拉動經濟和係統的社會(hui) 規劃，也包含了很多創新之處。更重要的是，張謇的貢獻在於(yu) 為(wei) 中國城鄉(xiang) 發展與(yu) 區域發展問題的真正解決(jue) 提供一些曆史借鑒。

1992年，我讀《曆史大觀園》雜誌，知道中山大學在它的中區草坪南側(ce) ，樹立了著名的中國近代十八先賢銅像，其中就有張謇。幾年後，我來廣州，第一時間去參觀。其中很多人，經曆了許多爭(zheng) 議、溢美與(yu) 否定，而張謇，卻以無比的低調與(yu) 堅定，屹立至今，魅力愈增。

胡適這樣評價(jia) 張謇：“張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國史上是一個(ge) 很偉(wei) 大的失敗的英雄，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

因為(wei) 胡適的地位，這段話被很多人引用與(yu) 虔信。我就不明白了。胡適或許是政治家與(yu) 學者，但他的成績並不能令人信服，他本質上還是一個(ge) 文人，一個(ge) 一不小心就會(hui) 崇拜俄國的留美文人，他去評價(jia) 一位前輩，一位偉(wei) 大的政治家，很難做到公允。他也承認，“他（張謇）獨力開辟了無數新路，做了30年的開路先鋒，養(yang) 活了幾百萬(wan) 人，造福於(yu) 一方，而影響及於(yu) 全國”，請問，這樣的人，如果都叫失敗，他們(men) 那些所謂的民國大師，豈不是一文不值？

唐太宗曾經問大唐軍(jun) 神李靖，為(wei) 什麽(me) 陳壽對諸葛亮的軍(jun) 事能力評價(jia) 有所貶低？李靖的回答是：但史官鮮克知兵，不能紀其實跡焉。相比於(yu) 陳壽與(yu) 易中天，李靖肯定有絕對的發言權。

張謇有無數的光環，被曆史的塵埃遮沒，需要刮垢磨光廣播弘揚。光環的背後，他是一位儒生。殖產(chan) 興(xing) 業(ye) 如此，移風易俗如此，重修南通文廟，更是如此。

1903年張謇東(dong) 渡日本考察，看到日本陳列“甲午勝清之戰器”，他對此深有感觸。他認為(wei) ，我們(men) 更要利用文物古跡宣傳(chuan) 教育民眾(zhong) ，發揚英雄人物的愛國主義(yi) 精神。

文天祥是南宋抗元英雄，他從(cong) 鎮江脫險後北渡至揚州，經高郵、泰縣到南通，最後在南通石港賣魚灣渡海南歸，繼續堅持抗元鬥爭(zheng) 。南通人為(wei) 紀念文天祥，在賣魚灣建渡海亭。民國初年亭圮而毀。1915年，張謇重建了渡海亭，並撰書(shu) 《重建宋文忠烈公渡海亭記》，鐫刻於(yu) 亭內(nei) 石碑。南通觀音山鎮的義(yi) 馬墓，為(wei) 文天祥的乘馬之墓，建於(yu) 南宋。同年，經張謇修繕增設墓碑，親(qin) 書(shu) 碑名“宋文山義(yi) 馬墓”。

明代中後期倭患嚴(yan) 重，南通經常受到侵襲，當地人民在抗倭鬥爭(zheng) 中留下了大量曆史遺跡。1919年，張謇修繕了倭子墳，在墳上麵構建了京觀亭，並題《京觀亭匾跋》，讚頌曹頂，“三百年稱其功不絕，因名之曰京觀”。1921年，張謇修繕了曹公祠和曹頂墓，並立《重修曹公祠碑》。他題聯頌揚曹頂，“匹夫猶恥國非國，百世以為(wei) 公可公”，“北郭留名單家店，南山增氣曹公墳”。塑曹頂提刀跨馬像，弘揚曹頂的愛國主義(yi) 精神。

如今，這些曆史紀念性建築和抗倭史跡，早已被各級政府列為(wei) 文物保護單位。

最能體(ti) 現張謇儒家本色的事跡，還是他主持重修南通文廟。

南通文廟位於(yu) 南通市區人民中路14號。初建於(yu) 宋初太平興(xing) 國五年，距今已有1000多年曆史，作為(wei) 尊孔祭孔和文人交流的重要場所，文廟展現了南通作為(wei) 曆史文化名城的深厚底蘊。

南通文廟現僅(jin) 存之大成殿為(wei) 明代結構，重簷九脊廡殿式建築，麵闊五間，進深三間。殿內(nei) 為(wei) 抬梁式結構，內(nei) 36根柱構成柱網。柱頭有卷刹，下安墩式柱礎。梁間彩畫，係清代修葺時繪，殿前有裝設石欄的月台，與(yu) 大殿相連，月台下有三株生機盎然的粗壯古銀杏，在四合院的東(dong) 圍牆，1981年新辟一條文廟碑廊，集中保存原置於(yu) 明倫(lun) 堂等處的石碑20塊，最早的為(wei) 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最晚的為(wei) 清道光四年（1824年）。1983年6月公布為(wei) 南通市文物保護單位。

1921年，張謇對南通文廟建築進行維修，包括泮池、欄杆及坊牆垣亭，更換腐朽木柱樓架，油漆門窗廊柱，整理屋麵，粉飾牆麵，整理場地。張謇甚至對文廟裏祭祀禮器也作了添置和更新。南通文廟現為(wei) 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是江蘇較為(wei) 完整的文廟建築群。

最近的一次要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由於(yu) 年久失修，文廟的大成殿建築屋麵破損嚴(yan) 重，出簷椽子大小不一致，重簷彎曲變形，有滲漏的現象，牆麵粉飾層裂紋泛堿，維修保護刻不容緩。為(wei) 了讓這一珍貴的曆史遺存得到更好保護，並重現昔日的雄偉(wei) 氣勢，南通市文化館先後於(yu) 2008年進行一次彩繪保護，和2010年3月正式啟動了文廟大成殿土建維修工程。維修本著修舊如舊的原則，采用科學方法進行保護性維修，恢複其曆史原貌。

如今的文廟跟之前對比明顯有很大的差異，無法見證它的繁華，就隻留下大成廟一座建築。

更糟糕的是，這樣一個(ge) 祭祀孔子、緬懷張謇的地方，被當地有關(guan) 部門當成了創收的工具。21世紀初，他們(men) 做出決(jue) 定，拆除文廟圍牆，搬掉文廟碑廊，拍賣圍牆內(nei) “儒學道”（土地），供開發商砌樓房開店。消息傳(chuan) 出，百姓嘩然。許多有識之士寫(xie) 出一係列專(zhuan) 文，呼籲、請求立即停止實施這一破壞文物的決(jue) 定。然而一切努力均遭拒絕。由於(yu) 商業(ye) 樓的橫空出世，南通人世世代代仰慕的文廟大殿飛簷翹角，也從(cong) 此在視野中消失了，去了也隻能發出深深的歎息。

南通曆史短淺，但能後來居上，是基於(yu) 江蘇文化厚積薄發的特征，更因為(wei) 是有了張謇這樣繼往開來的偉(wei) 大人物。文廟是他一生事功的源頭，是教育的核心，是社會(hui) 的靈魂，也是中國能夠“迭代”進步的密碼。我們(men) 緬懷張謇，複興(xing) 文化，重修南通文廟，是保護華夏文脈的不二選擇。

從(cong) 清代初期至中期，孫奇逢、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湯斌、張伯行數人從(cong) 祀孔廟後，儒學日衰，古禮漸微，再無增補從(cong) 祀名單一說，也罕有人配得上這個(ge) 榮光。以張謇一生行止，絕對必要也可以進入曲阜文廟。

重修文廟是一大端，還有，要保護好張謇的隔代傳(chuan) 人，那些改革開放的主力軍(jun) ，不絕如縷的民營企業(ye) 家群體(ti) ，這才是緬懷張謇與(yu) 弘揚張謇精神的題中應有之義(y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