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禮互動與(yu) 詩禮傳(chuan) 家

作者：王鍔（南京師範大學教授）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八月十九日辛巳

          耶穌2020年10月5日

《光明日報》編者按

本期的三篇文章，以文化傳(chuan) 播學視角，從(cong) 不同側(ce) 麵討論“詩禮文化生成、定型、流變與(yu) 傳(chuan) 承”這一重大問題。其中，王鍔的《〈詩〉禮互動與(yu) 詩禮傳(chuan) 家》，主要從(cong) 《詩》與(yu) 禮共生互動的關(guan) 係，來談詩禮文化生成與(yu) 定型的內(nei) 在機製；從(cong) 詩禮傳(chuan) 家的社會(hui) 教化功能，來談詩禮文化流變與(yu) 傳(chuan) 承的基本途徑。朱承的《樂(le) 詩之教》，重點從(cong) 詩教與(yu) 樂(le) 教的社會(hui) 教化、王道推行與(yu) 政治評價(jia) 方麵，來討論其政治功能，進而探討詩禮文化生成與(yu) 定型的內(nei) 在動因與(yu) 基本特質。王誌芳的《〈詩經〉與(yu) 禮製秩序的重建》，從(cong) 《詩》與(yu) 禮這兩(liang) 個(ge) 異質元素的融合形態——歌功頌德與(yu) 譏失匡惡入手，重點以“國風”中譏失匡惡的詩篇為(wei) 例，來討論“五禮”“五倫(lun) ”在社會(hui) 化過程中，此類詩歌所具有的維護禮製的社會(hui) 功能。

（徐正英）

孔子教育兒(er) 子伯魚時說：“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篇》）實際上，這是孔子依據西周以來《詩》與(yu) 禮共生互動現象，對《詩》禮傳(chuan) 家文化現象的精辟概括與(yu) 科學總結。

所謂“禮者，人之所履也”（《荀子·大略篇》）。禮來源於(yu) 俗，是俗規範化與(yu) 製度化的產(chan) 物。它既包括禮儀(yi) 、禮容、禮典、禮物、禮器、禮義(yi) 等具體(ti) 內(nei) 容，又包括禮容、禮典等表達禮義(yi) 的外在形式。其中，禮義(yi) 是禮的核心內(nei) 容：“禮義(yi) 也者，人之大端也。”（《禮記·禮運》）這是因為(wei) ，任何禮製如果不能表達禮義(yi) ，或所表達的禮義(yi) 不合時宜，就失去了存在的價(jia) 值。故習(xi) 禮，自然是人的立身之本。

所謂“詩者，誌之所之也”（《毛詩序》）。故收錄於(yu) 《詩經》中的作品，不僅(jin) 是言情言誌的詩歌文本，更是融歌辭演唱、音樂(le) 伴奏、舞蹈搬演為(wei) 一體(ti) 的藝術形式。故其自然是一種藝術化與(yu) 儀(yi) 式化完美結合的禮儀(yi) 作品，是周代禮樂(le) 文明的具體(ti) 體(ti) 現，是“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毛詩序》）的文化經典。故習(xi) 《詩》，既是周代貴族子弟必學科目，也是周禮的核心內(nei) 容。

△《荀子》書(shu) 影資料圖片

西周自立國以來，一直十分重視《詩》教、禮教與(yu) 樂(le) 教。王室由地官之長大司徒掌管教育工作，在鄉(xiang) 校中則主要以“六德”“六行”“六藝”為(wei) 教育學生的基本內(nei) 容。所謂“六德”者，即知、仁、聖、義(yi) 、忠、和，以培養(yang) 品德修養(yang) ；所謂“六行”者，即孝、友、睦、姻、任、恤，以提升人際交往能力；所謂“六藝”者，即禮、樂(le) 、射、禦、書(shu) 、數，以學習(xi) 文化知識。至春秋後期的孔子，“治《詩》《書(shu) 》《禮》《樂(le) 》《易》《春秋》六經”（《莊子·天運篇》），教授學生，即通過學習(xi) “六藝”來實現“六德”“六行”的教育目的。

當然，這些教學內(nei) 容是分時段來進行的：“春秋教以《禮》《樂(le) 》，冬夏教以《詩》《書(shu) 》。”（《禮記·王製》）而《詩》教、禮教與(yu) 樂(le) 教，具有不同的目的與(yu) 功能：“其為(wei) 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廣博易良，《樂(le) 》教也；恭儉(jian) 莊敬，《禮》教也。”（《禮記·經解》）可見，《詩》教是讓人溫柔敦厚而不愚蠢，《樂(le) 》教是讓人心胸寬廣善良而不過分，《禮》教是讓人恭儉(jian) 莊敬而不煩瑣。

孔子進行《詩》教，更注重對學生君子品格的培養(yang) 。他特別強調，君子應該重德敏行：“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欲訥於(yu) 言而敏於(yu) 行。”（《論語·裏仁篇》）君子應該有仁愛之心：“君子去仁，惡乎成名。”（《論語·裏仁篇》）君子應該重義(yi) ：“君子之於(yu) 天下也，義(yi) 之與(yu) 比。”（《論語·裏仁篇》）君子應該恪守君子之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yang) 民也惠，其使民也義(yi) 。”（《論語·公冶長篇》）

那麽(me) ，何為(wei) 君子呢？“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論語·雍也篇》）；“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禮記·曲禮上》）。足見孔子所說的君子品德，與(yu) 《周禮》之“六德”“六行”是一致的，也是《詩》教之旨，即“溫柔敦厚而不愚”。今存《詩經》三百零五篇，多言君子應該有信實溫厚之玉德：《殷其雷》之“振振君子”，《雄雉》之“展矣君子”，《伐檀》之“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小戎》之“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南山有台》之“樂(le) 隻君子，民之父母”，《湛露》之“豈弟君子”，《車攻》之“允矣君子”，等等。

△孔子聖跡圖資料圖片

孔子說：“興(xing) 於(yu) 《詩》，立於(yu) 禮，成於(yu) 樂(le) 。”（《論語·泰伯篇》）足見他非常關(guan) 注《詩》禮互動文化現象，將《詩》與(yu) 禮、樂(le) 聯係在一起。《詩》可頌可歌，是樂(le) 的重要內(nei) 容，也是禮的組成部分。《儀(yi) 禮·鄉(xiang) 飲酒禮》《鄉(xiang) 射禮》《大射》《燕禮》等篇記載，在舉(ju) 行禮儀(yi) 活動時，樂(le) 工歌唱《詩經》。《燕禮》記載諸侯招待大臣時，瑟工在堂上鼓瑟演唱《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等，笙工在堂下吹笙演奏《南陔》《白華》《華黍》等，此後又有間歌，即鼓瑟吹笙交替進行。魯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吳國公子季劄到魯國聘問，請求觀賞周之樂(le) 舞，魯國樂(le) 工依次為(wei) 他演奏《周南》《召南》《邶風》《鄘風》《衛風》《王風》《鄭風》《齊風》《豳風》《秦風》《魏風》《唐風》《陳風》《鄶風》《小雅》《大雅》《頌》等，季劄聽後評價(jia) 說“美哉！周之盛也！”“德至矣哉！”周代舉(ju) 行重大禮儀(yi) 活動，鼓瑟吹笙，頌《詩》奏樂(le) 。正如《樂(le) 記》所言：“樂(le) 由中出，禮自外作。樂(le) 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zheng) 。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le) 之謂也。”《詩》與(yu) 禮樂(le) ，三位一體(ti) ，相互為(wei) 用，體(ti) 現周代禮樂(le) 文明。

周人在燕饗朝聘之時，賦《詩》言誌，崇尚仁義(yi) ，恭行禮讓。及至漢代，設立五經博士，更加重視《詩》教，《詩》成為(wei) 經典，可以“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lun) ，美教化，移風俗”（《毛詩序》）。此後，雖然朝代更迭，禮製變遷，但周禮中推崇溫、良、恭、儉(jian) 、讓的核心內(nei) 容和《詩》教之旨不僅(jin) 沒有變化，而且日益加強。周人認為(wei) ，禮對於(yu) 治理國家的重要性，就好比是用繩墨來畫直線和曲線，用規矩來畫方圓。把秤懸掛起來，是輕是重就不能欺騙人了；把繩墨陳設在那裏，是直線還是曲線就不能騙人了。如果君子能明察於(yu) 禮，那麽(me) 任何奸詐伎倆(lia) 也就不能騙人了。所以說，重視禮、遵循禮的人，叫作有道之士；不懂禮、不遵循禮的人叫作無道之民。禮以敬讓為(wei) 貴，故“安上治民，莫善於(yu) 禮”（《禮記·經解》）。

周人認為(wei) ，禮是人行動的準則，是區別人與(yu) 禽獸(shou) 的標誌，是人們(men) 區別親(qin) 疏貴賤、是非同異和辨別嫌疑的標準，是道德仁義(yi) 得以順利實行的法則。忠信篤實，言行一致，恭敬端莊，修身踐言，是禮的本質與(yu) 核心。這是因為(wei) ：“忠信，禮之本也”（《禮記·禮器》）；“行修言道，禮之質也”（《禮記·曲禮上》）。故禮貴尊敬：“禮者，自卑而尊人”（《禮記·曲禮上》）；禮尚往來：“來而無往，非禮也；往而無來，亦非禮也”（《禮記·曲禮上》）。由於(yu) 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禮者，不可不學也”（《禮記·曲禮上》）。當然，學禮的目的是為(wei) 了修養(yang) 品德，孝順父母，友於(yu) 兄弟，和睦家庭，善待他人，愛家愛國。故隻有克己以禮，修養(yang) 品行，才能與(yu) 人為(wei) 善，與(yu) 他人和睦相處。故孔子弟子有子總結說：“禮之用，和為(wei) 貴”（《論語·學而篇》）。

孔子等人之所以強調《詩》禮教化，是因為(wei) 《詩》是樂(le) 的重要組成部分，樂(le) 又是禮的核心內(nei) 容，三者合而為(wei) 一，強調德教，注重個(ge) 人修養(yang) ，提倡君子品行，倡導友好往來，崇尚和諧社會(hui) 。孔子說：“禮也者，理也；樂(le) 也者，節也。君子無理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yu) 禮繆；不能樂(le) ，於(yu) 禮素；薄於(yu) 德，於(yu) 禮虛。”（《禮記·仲尼燕居》）講禮就是講道理，樂(le) 可調節人情，不合情合理之事，君子不為(wei) 。重要禮儀(yi) 場所，如果不能賦《詩》言誌，行禮就會(hui) 出錯；行禮無樂(le) 配合，就顯得呆板無味；行禮品德淺薄，就顯得虛偽(wei) 造作。儒家所倡導的《詩》禮教化的思想，禮樂(le) 文明的精神，被後來的家風家訓所繼承，成為(wei) 教子傳(chuan) 家的法寶。

△《禮記注疏》書(shu) 影資料圖片

常言道：“禮樂(le) 傳(chuan) 家久，《詩》《書(shu) 》繼世長。”正好說明了詩禮文化的形成機製與(yu) 詩禮傳(chuan) 家的當代價(jia) 值。因此，重視《詩》禮教化，弘揚詩禮文化，誠實守信，修養(yang) 品行，孝順父母，和睦家庭，友善他人，敬業(ye) 樂(le) 群，不僅(jin) 能夠傳(chuan) 家久遠，更能夠促進社會(hui) 的文明公正，提升國家的文化軟實力，增強民族的文化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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