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孔大典：民俗的典範

作者：常檣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 《齊魯鄉(xiang) 情》2020年第8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七月十四日丁未

          耶穌2020年9月1日

時至今日，“孔子文化節”乃“東(dong) 方聖城”曲阜一年之中最熱鬧最繁華的時段，而其中的高潮部分，則為(wei) 9月28日（孔子誕辰日）當天在孔廟隆重舉(ju) 行的“祭孔大典”。2006年，曲阜“祭孔大典”被列入民俗類中國國家級非遺名錄。當下，從(cong) 民俗學視角來考察和定義(yi) 祭孔活動，不僅(jin) 有利於(yu) 進一步促進對以“孔子”為(wei) 靈魂為(wei) 核心的傳(chuan) 統物態文明、精神文明的研究保護和開發利用，更可為(wei) 推動孔子文化融入時代、深入大眾(zhong) 、走向世界提供難得契機和有力平台。

民俗堪為(wei) 民生的美學呈現。民俗，顧名思義(yi) ，其“民”重在強調民間性、大眾(zhong) 化，意味著其立場和使命在於(yu) 紮根民生、依托民眾(zhong) 、折射民情、傳(chuan) 達民願；其“俗”則重在突出作為(wei) 一種“習(xi) 俗”“風俗”的穩定性、藝術性，表明其形式和主體(ti) 必然是多元的、草根的、曆史的、活態的。

由於(yu) 孔子所開創的儒學長期為(wei) 曆代政權所推崇，儒學自漢武帝以後便呈現出“德性色彩”與(yu) “威權色彩”並重且以後者為(wei) 主色調的傳(chuan) 揚態勢，因而祭孔也隨之彰顯出極其明顯的官方背景和政治意圖，祭孔長期被小眾(zhong) 化、精英化，且與(yu) “民俗”存在很大距離甚至隔閡。正如譚嗣同於(yu) 19世紀末在《仁學》中所言：“孔子廟，一勢利場而已矣。”但伴隨新時期中國社會(hui) 經濟的發展轉型，如民俗專(zhuan) 家斷言，當代中國民俗文化的發展模式正從(cong) “政府主導型”轉向“社會(hui) 主導型”，我們(men) 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轉型也將把“祭孔大典”推向一個(ge) 全新的發展階段。

鑒於(yu) 孔夫子在建構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培育和踐行中華傳(chuan) 統美德中的決(jue) 定性作用，“祭孔大典”作為(wei) 一種民俗，便具有了明顯的典範意義(yi) 。通過走進“祭孔大典”，我們(men) 可以管中窺豹，觸類旁通，更好了解我國民俗文化的曆史淵源、發展現狀、未來走向，更精準把握我國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價(jia) 值理念、傳(chuan) 承模式、社會(hui) 影響。

偶像的祭禮，有時就是自己的冠禮。

孔子曾告誡他的獨子：“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荀子曰：“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荀子·禮論》）在儒家先聖看來，“禮”乃人之為(wei) 人的大學問，其所涉及的基本項目，與(yu) 人的價(jia) 值觀、道德觀建構息息相關(guan) 。祭祀之禮更是強調要通過外在程式化行為(wei) 來表達對先祖先師或某些被賦予神秘力量和功能的“超人”及類“超人”的感恩崇拜之情。祭禮之形式的神聖、肅穆、整嚴(yan) ，及內(nei) 涵的幽遠、厚重、崇高，總能給人以心靈的震撼、精神的洗禮和情感的滌蕩。所以說，參加一場祭禮，特別是像祭孔這樣的隆重祭禮，才是一個(ge) 人心智得以成熟、擔當精神得以樹立、文化認同得以覺醒的真正開始，這與(yu) 生理意義(yi) 上的冠禮給人帶來的觸動和影響，在本質上是完全一致的。

一部“祭孔大典”史，可以從(cong) 不同角度和側(ce) 麵來解讀。若從(cong) 民俗學視角來看，其所承載的典範意義(yi) ，主要體(ti) 現在以下三點：

其一，一部“祭孔大典”史，就是民族文化認同不斷增強的曆史。

孔子以超凡入聖的智慧和膽量，承前繼後，繼往開來，為(wei) 中華民族確立起傳(chuan) 統核心價(jia) 值體(ti) 係，在兩(liang) 千多年中國曆史中，他以“素王”“帝王師”之尊，充任起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第一位原住民，熔鑄成堅不可摧的中國心，凝聚起一脈相承的中華魂。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去世後，弟子圍繞其墓聚集而居，按時祭祀孔子墓，這一文教區域被稱為(wei) “孔裏”。“孔裏”大約在今日孔林的位置，這便是中國最早的儒家文化主題社區。司馬遷還記載道：“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cong) 政。”也就是說，在漢初，官員從(cong) 政前，要先去“孔裏”祭拜孔子，這已成為(wei) 當時政治上的一種“規定動作”。前195年，漢高祖劉邦經過魯國，以最高禮儀(yi) “太牢”祭祀孔子，開啟官方及帝王祭孔先河。據史料載，漢高祖以後，漢光武帝、漢明帝、漢章帝、漢安帝、北魏孝文帝、唐高宗、唐玄宗、後周太祖、宋真宗、清康熙帝和乾隆帝等帝王都曾到曲阜祭祀孔子。雖然這些帝王的祭孔，並不一定是在官方確定或民間約定俗成的時間進行，但由最高統治者參加的祭孔儀(yi) 式，絕對堪稱具有標杆意義(yi) 的祭孔典禮。同時，曆代帝王也不斷加封孔子本人及其嫡裔，孔家逐漸成為(wei) 天下第一家族。縱觀曆代尊孔帝王可見，其中不乏少數民族政權的帝王或具有少數民族血統的帝王。孔子在維護民族團結和睦、增強民族文化自覺與(yu) 自信上的特殊作用由此可見。荀子曰：“國將興(xing) ，必貴師而重傅。”（《荀子·大略》）官方高調祭祀師者鼻祖，不僅(jin) 標誌著國泰民安、文教昌明，也促進了政通人和、人文繁盛，更推動了以廣大民眾(zhong) 為(wei) 主體(ti) 的民族文化共同體(ti) 的建構與(yu) 鞏固。因此我們(men) 說，“祭孔大典”曆來具備堅實的政治基礎和廣泛的社會(hui) 基礎，完全符合中國傳(chuan) 統民俗文化發展的一般趨勢。

其二，一部“祭孔大典”史，就是傳(chuan) 統主流文化在傳(chuan) 承傳(chuan) 播中創新發展的曆史。

孔子在回答子張“十世可知也”這個(ge) 問題時說：“殷因於(yu) 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yu) 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wei) 政》）大意是說，夏商周三代的禮儀(yi) ，前後相繼，所增所減孔子都是知道的，以此類推，後世繼承周禮的情況，他也是可知的。此處孔子提到一個(ge) 重要的文化命題——損益。孔子認為(wei) ，禮會(hui) 因時代不同而產(chan) 生增減（損益），他高度讚同文化在傳(chuan) 承中的創新。但這裏還存在著一個(ge) 潛台詞，那就是其核心的東(dong) 西一脈相承，“世襲罔替”。作為(wei) 傳(chuan) 統中國主流文化的孔子文化，在其發展曆程中，始終秉持原則性與(yu) 靈活性並重的思路，既要保證其根本屬性和本質特色，又堅持與(yu) 時俱進，因地製宜。如孔子在對待先人文化典籍時，“述而不作”，增刪有度，取舍有法，展現出“聖之時者”（孟子稱孔子語）的堅定意誌與(yu) 開放胸襟。自古及今的祭孔典禮，時間不一，形式不同，而作為(wei) 民俗類非遺的“祭孔大典”，明確於(yu) 每年孔子誕辰日舉(ju) 行。與(yu) 我國古代忌日祭奠先人的傳(chuan) 統不同，於(yu) 孔誕日舉(ju) 行最隆重儀(yi) 式，也不失為(wei) 對孔子文化傳(chuan) 承傳(chuan) 播中的一大創新之舉(ju) 。誕辰日舉(ju) 辦隆重祭禮，弱化甚至消弭了哀思色彩和追悼意味，凸顯出感恩意圖和崇敬姿態，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廣大民眾(zhong) 的參與(yu) 熱情。

其三，一部“祭孔大典”史，就是地方文化走向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曆史。

民間俗話曰：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千裏不同情；一方水土養(yang) 一方人。民俗的一個(ge) 典型特點就是發端於(yu) 小眾(zhong) ，原本屬於(yu) 區域性資源，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而孔子文化雖肇始於(yu) 鄒魯之邦，卻早已由“地方性知識”而走向全國，走向世界。今天，“孔子學院”遍及海外，“孔子學堂”遍布國內(nei) ，雖說其中有借用“孔子”這一象征性符號的意圖，卻也因其“孔子”之名而在普及應用孔子文化上顯得“名正言順”。在新儒家代表杜維明先生倡導的“文化中國”這一大的人文視域下，“孔子”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旗幟性價(jia) 值和標誌性意義(yi) 。如今，每年一度的孔子誕辰日“全球同祭孔”活動如火如荼。自2016年起，中國孔子基金會(hui) 依托中國孔子網融媒體(ti) 平台，連續多年發起線上“全球同祭孔”，通過信號切換直播包括曲阜“祭孔大典”在內(nei) 的世界各地祭孔活動，並同時邀請知名儒學專(zhuan) 家講解點評，受到廣大孔子文化愛好者、研修者的歡迎與(yu) 好評。“祭孔大典”作為(wei) 孔子文化在空間上向外傳(chuan) 播、在時間上向下傳(chuan) 承的一種特色項目和品牌，大大增強了海外華人華僑(qiao) 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和凝聚力，也為(wei) 新時代愛國主義(yi) 精神的傳(chuan) 揚搭建起新的平台和載體(ti) 。通過對祭孔資料的全麵梳理和創新應用，加之互聯網新技術、新媒體(ti) 的利用，曲阜“祭孔大典”不僅(jin) 進一步提高了“東(dong) 方聖城”作為(wei) 孔子文化濫觴地的知名度和美譽度，更鞏固了齊魯大地在孔子文化傳(chuan) 播應用上的領跑角色，功不可沒！

在未來，作為(wei) 一種典範意義(yi) 的民俗，曲阜“祭孔大典”應積極回答好兩(liang) 個(ge) 問題：一是如何讓祭孔真正走向民眾(zhong) ，走向民間？一切民俗的最得力傳(chuan) 承人，一定不是個(ge) 人，而是大眾(zhong) 。“小眾(zhong) ”賦予民俗原初的生命基因，而“大眾(zhong) ”才是其生命偉(wei) 力的根本承載，如何以民俗形態展現廣大民眾(zhong) 的大美、大善、大愛，真正做到“社會(hui) 主導”，“祭孔大典”依舊任重道遠。二是如何引領各種祭孔活動並實現各種祭祀活動的“美美與(yu) 共”？一方麵，海內(nei) 外祭孔活動已呈現噴湧狀，蔚為(wei) 大觀，相對權威的曲阜“祭孔大典”既要對此進行正確引領，又要求同存異，兼收並蓄，從(cong) 而保證各地祭孔活動科學理性、嚴(yan) 肅活潑、與(yu) 時偕行；另一方麵，山東(dong) 盛產(chan) 聖人，儒家諸聖外，“科聖”“工聖”“兵聖”“農(nong) 聖”“算聖”“書(shu) 聖”“智聖”等都誕生在山東(dong) 境內(nei) ，但目前山東(dong) 對聖人文化資源的研究闡發、挖掘利用可能尚處在初級階段，“祭孔”理當在此方麵“走在前列”並提供某些有益借鑒，從(cong) 而豐(feng) 富齊魯民俗文化品類，繁榮齊魯民俗文化事業(ye) ，並進一步為(wei) 推動新時代中華民俗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做出貢獻。

常檣，本名常強，1983年12月生，山東(dong) 臨(lin) 清人，就職於(yu) 中國孔子基金會(hui) 秘書(shu) 處。學術研究方向：儒家哲學、儒家文化傳(chuan) 承發展與(yu) 普及應用。出版書(shu) 作：《問道三人行》《孔子學堂微訪談》《孔子百問》《儒此便好》《走近孔子，發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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