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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樹明】淡化學派意識回歸原初語境——“關學洛學化”辨正

欄目:思想評論
發布時間:2020-08-26 16:52:04
標簽:關學洛學化、淡化學派意識

淡化學派意識回歸原初語境

——“關(guan) 學洛學化”辨正

作者:曹樹明(陝西師範大學關(guan) 學研究院教授)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刊於(yu) 《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六月廿四日戊子

          耶穌2020年8月13日

 

梳理關(guan) 學史時,學界提出了“關(guan) 學洛學化”這一問題,追問關(guan) 學在張載之後除李複等“正傳(chuan) ”之外,是否還有一支發生了洛學化的轉變?讚成者認為(wei) ,張載去世後,轉投程門的呂大臨(lin) 在思想特征上發生了某些實質性轉變,喪(sang) 失了關(guan) 學的精神。反對者則主張,呂大臨(lin) 隻是理性地吸收了二程的某些觀念,在思想、方法上有所調整而已,並未放棄對關(guan) 學宗旨的堅守。結論相反的兩(liang) 種論證,構成了對這一問題一定程度的消解,也促使我們(men) 反思:帶著學派意識去研究早期道學的形成及所謂學派之間的關(guan) 係,有無方法論的局限?

 

思想家在創立理論體(ti) 係時,一般沒有學派意識,而隻是就時代問題發表己見。學派分疏乃日後的學者所為(wei) ,北宋道學家也不例外。以學派形式總結古代哲學,當然有一定的合理性,能使寓於(yu) 古典文獻中的思想從(cong) 散亂(luan) 無章變得整齊、規範和係統。研究者有意識地探究某個(ge) 學派的核心觀念和思想特征,甚至會(hui) 根據不同學派的思想特質建構出頗有學術價(jia) 值的邏輯發展線索。但是,往往也會(hui) 畫地為(wei) 牢、強立門戶,隻看到某個(ge) 學派思想的獨特一麵,而忽略該學派與(yu) 其他學派思想之間的相通性及其共同的理論主題,進而極端推崇其所信奉的一派學說,將其立為(wei) 正統。學派名稱的出現,肯定滯後於(yu) 相關(guan) 思想事件的發生。中國曆史上,司馬談《論六家要指》一文開創性地用陰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個(ge) 學派名稱概括春秋戰國以來的學術思想。自此,學派研究模式深入中國學者的心靈。然而,學派的劃分及其思想特征的歸納畢竟具有主觀性,與(yu) 客觀史實之間存在或近或遠的距離。司馬談指陳五家各有短長,獨評判道家兼具五家之長而避其所短,就明顯是門戶之見,而遠非客觀描述。

 

就“關(guan) 學”“洛學”二詞而言,早期使用時並沒有門戶意味。南宋劉荀在《明本釋》中說張載“倡道學於(yu) 關(guan) 中,世謂之關(guan) 學”,此“關(guan) 學”即以地域命名,指在關(guan) 中地區發揚的道學,並不旨在表明其殊異的理論特征。程頤、楊時的弟子王蘋所謂“洛學源流,世之學者皆能曆曆指數”,也是客觀敘事,未見門戶之別。乾道九年(1173),朱熹《伊洛淵源錄》問世,“宋人談道學宗派自此書(shu) 始,宋人分道學門戶亦自此書(shu) 始”(《四庫全書(shu) 總目》)。此書(shu) 中,周、程、邵、張的出場次第已顯然與(yu) 曆史順序相悖。《元史》並稱“濂洛關(guan) 閩”則意味著,對宋明道學而言,學派模式研究已被官方確定為(wei) 主流。這一曆史追溯提示我們(men) :對朱熹之前的道學尤其是處於(yu) 初創期的道學而言,學派模式的研究存在弊端。僅(jin) 從(cong) 表述來看,“關(guan) 學洛學化”這一提法就已落入此種窠臼。澄清這一問題,弱化對所謂學派之體(ti) 征的探究尤為(wei) 必要。

 

麵對佛老的衝(chong) 擊,張載、二程及其弟子呂大臨(lin) 的思想目標是相同的,即對抗佛老,建構儒學新形態。用他們(men) 自己的話,即“倡明道學”,此“道”指儒家的“聖人之道”。張載說“為(wei) 生民立道”,“聖人之道……某唱此絕學亦輒成一次第”。《明道先生行狀》記程顥曰“慨然有求道之誌”。程頤雲(yun) “憂道學之寡助”,且對漢唐儒頗有微詞,認為(wei) 毛萇、董仲舒“見道不甚分明”,王弼“元不見道”,“韓子之學華,華則涉道淺”。《橫渠先生行狀》則直接宣揚張、程“共語道學之要”。呂大臨(lin) 《上橫渠先生書(shu) 三》說“天道性命之微,承學久矣”,張載則稱讚呂氏專(zhuan) 心向道為(wei) “過人遠矣”。凡此種種,都表明他們(men) 的追求是道學的建構。

 

批判佛老而又吸取其理論優(you) 長,道學家在重構儒學的過程中重視體(ti) 用不二,提倡天人合一,確立了“天道性命相貫通”的道學主題。邵雍、周敦頤引領風氣,張、程、呂則迎頭趕上。在相同的理論主題下,張、程既獨立思考,又在交流、論辯中互相啟發。即便是作為(wei) 弟子的呂大臨(lin) ,也不是單純繼承師說。在張載門下時,他就已完成《易章句》《禮記解》等重要著作,提出“一偏”之見。張載說他“求思也褊”,雖不是讚美之詞,卻能反證其見解的獨特性。到程門後,呂大臨(lin) 既能適度接受二程的教導,如聽取程顥“學者須先識仁”的建議而調整修養(yang) 工夫的進路,又能堅守自己的學術理念。這些都說明,作為(wei) 朋友、親(qin) 戚或師徒的張、程、呂,是從(cong) 不同維度闡發道學思想的。“然道學初起,無所謂門戶也。”(《柏景偉(wei) 小識》)張載故去,三呂、範育等轉師二程之舉(ju) ,催生了“關(guan) 學洛學化”的追問,但亦可作為(wei) 張、程之間沒有門戶的史實依據。若門戶森嚴(yan) ,轉奉他師又怎麽(me) 可能?

 

從(cong) 文獻角度看,後人整理張、程的著作時經常發生相互誤入的情況。此中原因固然是複雜的,但至少能表明他們(men) 思想的相通,而非門戶性的相斥。否則,何至誤入?南宋魏了翁在《橫渠〈禮記說〉序》中就已指出“有二程先生之說參錯其間”。明代汪偉(wei) 在《橫渠〈經學理窟〉序》裏也提到“其間數條,與(yu) 《遺書(shu) 》所載不殊”。《二程語錄》裏亦摻雜了張載言論。據林鵠《〈經學理窟·宗法〉與(yu) 程頤語錄》一文考證,《經學理窟·宗法》中有多條語錄或屬程頤,《禮記集說》所收張載語有的也是程頤語。不止張、程之間,呂大臨(lin) 《中庸解》也被誤作程顥作品而收入《河南程氏經說》。

 

從(cong) 思想上看,張、程、呂之間可謂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相互啟迪、相互吸收。首先,他們(men) 都對形上的天道表現出濃厚興(xing) 趣,但具體(ti) 理解又不同。二程以“理”為(wei) 最高的天道範疇,以至誤解張載“以清虛一大為(wei) 天道”“乃以器言而非道也”。其實,在張載的天道範疇裏,無論“太虛”還是“氣”,盡管都會(hui) 下貫到形下領域,但其形上屬性也是一直被強調的,如說“太虛無形”“(氣)運於(yu) 無形之謂道,形而下者不足以言之”。此外,張載之“天道即性也”,程頤之“性即理也”,皆意在凸顯“性”的超越麵向,而張載的性“合虛與(yu) 氣”始有,程頤的“性”則直接與(yu) “理”等同。呂大臨(lin) “實有是理,故實有是物;實有是物,故實有是用”的天道觀及“中即性也”的性論也有鮮明特色,而絕非簡單地承自張、程,更非“關(guan) 學洛學化”的結果。

 

其次,在一些具體(ti) 思想上,他們(men) 也是各抒己見或相互借鑒。如關(guan) 於(yu) “格物”,張載釋為(wei) “外物也”“虛心則能格物”;二程說“格,至也。物,事也”“格猶窮也,物猶理也”;呂大臨(lin) 則曰“格之為(wei) 言至也。致知,窮理也,必窮萬(wan) 物之理同至於(yu) 一而已,所謂格物也”。呂大臨(lin) 既不同於(yu) 張載,亦與(yu) 二程有明顯差異。最能體(ti) 現呂大臨(lin) 不輕從(cong) 二程之說的,是其《論中書(shu) 》。盡管因程頤批評他“大本已失”而“茫然不知所向”,但呂大臨(lin) 仍堅持自己的想法,甚至令程頤接受了他的心之體(ti) 用說。當然,呂大臨(lin) 對二程的思想也是有所吸收的。但是,如果因此而斷言“關(guan) 學洛學化”了,那麽(me) 張載區分“天地之性”與(yu) “氣質之性”、“德性所知”與(yu) “見聞之知”被二程吸納,豈不又成“洛學關(guan) 學化”了?因此,淡化學派意識,回歸道學初創期的原初語境,或許能更為(wei) 準確地認識“關(guan) 學洛學化”問題。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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