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暢】東林學派的“新心學”建構——論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一個新視角

欄目:學術研究
發布時間:2020-05-23 01:04:59
標簽:東林學派、哲學轉向、未發工夫
陳暢

作者簡介:陳暢,男,西元一九七八年生,廣東(dong) 梅縣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曾任教於(yu) 暨南大學、同濟大學,現任教於(yu) 中山大學哲學係,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wei) 中國哲學史、宋元明清哲學。著有《自然與(yu) 政教——劉宗周慎獨哲學研究》《理學道統的思想世界》,編有《儒學與(yu) 古典學評論》(第三輯)。

東(dong) 林學派的“新心學”建構

——論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一個(ge) 新視角

作者:陳暢(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係副教授)

來源:《中山大學學報.社會(hui) 科學版》,2020年第3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閏四月初一日丙寅

          耶穌2020年5月23日

 

摘要

 

對於(yu) 明清之際思想轉型,學術界有不同的詮釋。其中,錢穆、餘(yu) 英時的“內(nei) 在理路”說回歸思想自身源流,具有更好的解釋力。通過對東(dong) 林學派“新心學”建構過程的分析,能夠將明清思想轉型從(cong) “學術轉向”視野推進到“哲學轉向”的視野,更好地挖掘“內(nei) 在理路”範式的思想潛力。東(dong) 林學派思想發展的三個(ge) 階段,完整地展現了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思想曆程。從(cong) 理學義(yi) 理核心——理氣論、心性論、工夫論的角度揭示東(dong) 林學派思想發展的內(nei) 在機製,厘清其源流,是探討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一個(ge) 新視角。

 

關(guan) 鍵詞:東(dong) 林學派;未發工夫;哲學轉向

 

關(guan) 於(yu) 明清之際“自性理轉向經史”的學術轉向,學術界的詮釋存在諸多分歧。依研究者的總結,相關(guan) 研究大致有四種類型:一是梁啟超、胡適的“理學反動”說,二是錢穆、餘(yu) 英時的“每轉益進”和“內(nei) 在理路”說,三是侯外廬、蕭萐父的“早期啟蒙”說,四是現代新儒家的“清學為(wei) 理學之餘(yu) 緒”說。[1]其中,錢、餘(yu) 師徒的“內(nei) 在理路”說回歸思想自身源流,具有更好的解釋力。本文以晚明東(dong) 林學派為(wei) 例探討明清之際哲學轉向,主要是受到錢穆觀點的啟發。例如,梁啟超和錢穆先後寫(xie) 了兩(liang) 部同名著作《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梁啟超認為(wei) 這種轉向是對宋明理學“主觀的冥想”的厭倦和反動;錢穆則從(cong) 學術變遷與(yu) 社會(hui) 曆史發展結合的角度,指出理學與(yu) 清代漢學是一個(ge) 整體(ti) ,其間存在著“如繩秩然,自有條貫”的內(nei) 在關(guan) 聯。有趣的是,梁啟超認為(wei) 晚明最後二三十年間出現的諸種“理學反動”現象孕育了清代學術,並指責黃宗羲的《明儒學案》完全沒有展現其中的消息。錢穆則以《明儒學案·東(dong) 林學案》為(wei) 基礎,論證“清初學風盡出東(dong) 林”,明確指出東(dong) 林學派的虛實之辨與(yu) 本體(ti) 工夫之辨正是清初學術新趨勢的開端。[2]梁啟超的“理學反動”說過於(yu) 外在,不足以涵括與(yu) 詮釋明清學術中的諸多複雜細節;而錢穆將東(dong) 林學派視作承前啟後的樞紐,由此提出明清之際學術轉向的詮釋,更好地展現了明清思想發展的內(nei) 在邏輯。概言之,錢穆有兩(liang) 個(ge) 重要的洞見:一是指出東(dong) 林學派思想在明清之際學術轉向研究上具有重要的意義(yi) ;二是指出黃宗羲《明儒學案》對明清之際學術轉向問題有清晰的論述,絕非毫不涉及。

 

然而,錢穆的研究主要是基於(yu) 學風描述和觀點的對比,進而勾勒出東(dong) 林學派與(yu) 清初學風之間的關(guan) 聯;我們(men) 有必要在哲學視野中進一步推進其思路。因為(wei) 宋明理學的內(nei) 核是心性論形上學,僅(jin) 僅(jin) 從(cong) 學風的關(guan) 聯來說明學術轉向是不夠的;必須從(cong) “學術轉向”進入到“哲學轉向”的視野,亦即從(cong) 理學義(yi) 理核心——理氣論、心性論、工夫論的角度揭示轉向的內(nei) 在機製,才是最為(wei) 根本的詮釋,才能更好地挖掘“內(nei) 在理路”範式的思想潛力。職是之故,本文將借助黃宗羲在《明儒學案·東(dong) 林學案》中的指引,進一步揭示東(dong) 林學派的哲學成就及其蘊涵的明清之際哲學轉向內(nei) 在機製。

 

一、未發工夫:虛實之辨

 

本文討論的東(dong) 林學派,是黃宗羲在《明儒學案·東(dong) 林學案》中提出的以顧憲成、高攀龍、孫慎行為(wei) 核心的哲學學派;區別於(yu) 作為(wei) 晚明政治派係的東(dong) 林黨(dang) 。黃宗羲以其深刻的思想史洞察力,指出“是故東(dong) 林之學,涇陽(按:顧憲成)導其源,景逸(按:高攀龍)始入細,至先生(按:孫慎行)而集其成矣”。[3]黃宗羲的觀點具有豐(feng) 富的思想蘊涵,極富啟發意義(yi) 。下文將沿著黃宗羲的指引,係統探討東(dong) 林學派的哲學貢獻。

 

如前所述,從(cong) 學術思想史的層麵觀察,東(dong) 林學派重視工夫實踐、由虛(虛靈知覺)返實(實知實踐)的風格與(yu) 清初學風存在內(nei) 在關(guan) 聯。若要詳盡考察明清之際“自性理轉向經史”的哲學轉向何以可能,還需要深入到東(dong) 林學派工夫論的內(nei) 核。質言之,東(dong) 林學派的工夫論是江右王門未發工夫的延續和發展,並且作出了極富創造性的推進。何謂江右王門未發工夫?這要從(cong) 陽明良知教談起。陽明論良知稱:“蓋良知隻是一個(ge) 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隻是一個(ge) 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ti) 。”[4]這句話很好地表現了陽明“心即理”“心外無理”命題的義(yi) 理基礎。自然明覺是指本心良知之虛靈不昧,原本不能用來形容天理。牟宗三精辟地指出,陽明所說的天理不是外在的抽象之理,而是由真誠惻怛之心自然地呈現;因此良知明覺可以關(guan) 聯著“天理”、關(guan) 聯著“行”說。陽明著名的“知行合一”命題就是這個(ge) 思維的產(chan) 物:行動得明覺精察而不盲爽發狂,意味著明覺之知就在“行”之中。在這一意義(yi) 上,良知之知不是對客觀外在之理的認知,而是內(nei) 在地、自主地決(jue) 定一個(ge) 應當如何行事之原則(天理)。良知明覺的對象不是外在的理,而是它自身所決(jue) 定、所呈現的理。[5]總之,良知之發見流行處自然契合於(yu) 事物自身秩序(天然自有之中),具有絕對自由、當下具足的內(nei) 涵。這兩(liang) 個(ge) 內(nei) 涵在陽明的未發已發說和無善無惡論中得到充分的說明。陽明認為(wei) :“未發在已發之中,而已發之中未嚐別有未發者在;已發在未發之中,而未發之中未嚐別有已發者存。”[6]事實上,陽明的未發已發說是圍繞良知而立論,並非嚴(yan) 格按照《中庸》文本針對喜怒哀樂(le) 而言。其理論效應是否定了任何先驗的、高於(yu) 良知心體(ti) 之上的存在,確保了良知“決(jue) 定”事理的充分權限。良知這種絕對自由、不受拘束的特質,意味著將任何既成的標準都“虛無”化了。因為(wei) 良知必須保持無是無非、自在無礙的存在狀態,方能發真是真非、知善知惡;這也就是四句教首句“無善無惡心之體(ti) ”的內(nei) 容[7]。然而,人心無所拘束的必然後果就是追求人心之現成(良知當下具足)、情意的自然發散;陽明學者一旦過於(yu) 強調現成良知,就容易令良知教陷於(yu) 放蕩無恥的危險。針對陽明良知教的可能流弊,江右王門聶豹認識到理論源頭就在於(yu) 陽明“未發即已發”說。聶豹提出的解決(jue) 方案是重新將良知分拆為(wei) 已發與(yu) 未發,“心”由此被區分為(wei) 類似於(yu) 朱子學心統性情結構的二重構造:未發之中和感發之用。[8]在江右王門看來,“未發已發一體(ti) 化”的良知隻是在已發、用的層麵,其“知”自然沒有達到“良”的境地;真正的致良知工夫是未發工夫:“工夫在致中,而和即應之”[9]。

 

聶豹提出救正方案時,良知現成說和無善無惡論尚未引發嚴(yan) 重的社會(hui) 問題;而晚明時代的東(dong) 林學派則是在其已經造成嚴(yan) 重的社會(hui) 政治問題、“孟子以後之變局”[10]的狀況下尋求解決(jue) 方案。晚明大儒劉宗周指出:“無善無惡,語雖雙提,而意實寄於(yu) 無善。”[11]這是因為(wei) 良知學、“無善無惡”論鼓勵主體(ti) 從(cong) 既成的價(jia) 值觀中解放出來,追求無拘無束的自我,容易走向片麵否定社會(hui) 道德,甚至“恁是天崩地陷,他也不管”[12]。這種把探究性命之學與(yu) 社會(hui) 倫(lun) 理、經世致用對立起來的道德觀,造成了儒家倫(lun) 理與(yu) 政治危機。東(dong) 林學派以解決(jue) 這一危機為(wei) 職誌,其解決(jue) 途徑是沿著江右王門未發工夫所開辟的方向推進。概言之,東(dong) 林學派的未發工夫建構分為(wei) 三個(ge) 步驟:

 

第一,由顧憲成確立東(dong) 林學派未發工夫的基調。當學生問及如何評價(jia) 江右王門的未發工夫,顧憲成認為(wei) 這是江右王門恐人執用而忘體(ti) ,故而特地拈出未發工夫以救治。顧憲成強調陽明良知學說是即體(ti) 即用、體(ti) 用兼顧的全麵論述;陽明並沒有遺忘“未發之中”,無善無惡論是陽明在《大學》致知論域中講良知學的弊病。[13]這也說明,雖然東(dong) 林學派強烈批評陽明無善無惡論,但他們(men) 對於(yu) 陽明良知學說是基本認同的;其目標是建立一個(ge) 新理論體(ti) 係保留良知學說積極意義(yi) 的同時祛除流弊。

 

第二,由高攀龍作出細致的理論辨析,奠定了東(dong) 林學派未發工夫的基本格局。如前所述,在陽明那裏,良知發見流行的秩序就是物的秩序;在這一意義(yi) 上,致良知即格物,不再有獨立的格物工夫。但是,良知之創造性與(yu) 一心之滑落,隻是一線之隔。由此不可避免會(hui) 出現無視客觀事物秩序,一切以虛靈知覺為(wei) 事的流弊。高攀龍主張格物說“以善為(wei) 宗,不以知為(wei) 宗”[14],就是要將格物重新樹立為(wei) 具有獨立意義(yi) 的工夫,以具有客觀意義(yi) 的善為(wei) 格物工夫內(nei) 核。高攀龍實現這一目標的方式是回歸《中庸》未發之旨。他認為(wei) 陽明的未發已發說是針對“心之生機流行不息”(良知)立論,並非《中庸》本旨;按《中庸》文本,未發已發都是指“喜怒哀樂(le) ”而言:“夫人豈有終日喜怒哀樂(le) 者?蓋未發之時為(wei) 多……未發一語,實聖門指示見性之訣。靜坐觀未發氣象,又程門指示初學者攝情歸性之訣。”[15]未發已發說自宋代以來備受理學家重視,然而大多數相關(guan) 論述都是針對思、知覺來談論未發已發;而非依照《中庸》文本針對“喜怒哀樂(le) ”來說。不過高攀龍的意圖並非糾正宋儒,而是以日常喜怒哀樂(le) 情緒顯而易見的未發與(yu) 已發階段劃分,來批駁陽明的未發已發一體(ti) 化論述。因此,高攀龍所說的《中庸》未發之旨,大致上是朱子詮釋的工夫論範式。朱子的《中庸》詮釋將戒慎恐懼與(yu) 慎獨確立為(wei) 兩(liang) 種工夫,前者存天理之本然,後者遏人欲於(yu) 將萌;其實質是在人心中樹立客觀規範意識,對“心”的種種活動作出檢查。這種規範意識是作為(wei) 工夫前提的先導意識:有此前提,方能將人心生機與(yu) 人欲區別開來,方能擺脫繁雜事項的牽引以把握先機。高攀龍回到朱子工夫論範式的目的,正是樹立起“性”的工夫論先導意識,以限製“心”“情”的自由發散;此即“攝情歸性之訣”。與(yu) 此同時,高攀龍著重弱化了工夫論規範意識的外在強製性。而這種弱化,是基於(yu) 其對“靜坐觀未發氣象”新解的理論效果。高攀龍的新解表現為(wei) 一體(ti) 兩(liang) 麵的兩(liang) 個(ge) 基本原則:一是主靜(體(ti) 認),二是循理(格物,各還其則)。他把靜觀未發工夫稱為(wei) 體(ti) 認之法,按岡(gang) 田武彥的解釋,這是令未發之體(ti) 自我判明、令心體(ti) 積極活動的工夫。[16]而格物工夫則是主靜工夫的另一麵,高攀龍認為(wei) “默坐之時,此心澄然無事,乃所謂天理也。”[17]因為(wei) 天理是人人本有,人欲是後來添加上去;減去一分人欲,就是複得一分天理。格物的工夫就是把人欲減至於(yu) 無,天理善性自然恢複;由此便實現物還其則,物各付物。顯然,這兩(liang) 個(ge) 原則近於(yu) 陽明良知學中的“心體(ti) 之自然開展”以及“為(wei) 善去惡”工夫,亦難怪黃宗羲會(hui) 認為(wei) “深有助乎陽明致良知之說”[18]。

 

第三,孫慎行在高攀龍的基礎上對未發工夫作出全麵改造,在保持其基本格局的同時解決(jue) 其內(nei) 在困境。高攀龍未發工夫的問題在於(yu) ,無法將“性體(ti) ”的工夫論先導意識與(yu) “心體(ti) ”的自然開展融合一體(ti) 。因為(wei) 在陽明心學的視野中,心體(ti) 的自然開展不需要超越於(yu) 心體(ti) 的先導意識作為(wei) 工夫論前提。黃宗羲評價(jia) 江右王門的理論困境時指出,“雙江、念蓭舉(ju) 未發以救其弊,…然終不免頭上安頭”[19],高攀龍麵臨(lin) 與(yu) 江右王門一樣的難題。孫慎行沿著高攀龍未發已發說的思路,作出了極富創造性的詮釋:

 

夫人日用間,豈必皆喜怒皆哀樂(le) ?即發之時少,未發之時多。……今無論日用間,即終日黙坐清明,無一端之倚著、有萬(wan) 端之籌度,亦便不可謂之發也。但所謂未發者,從(cong) 喜怒哀樂(le) 看,方有未發。夫天地寥廓,萬(wan) 物眾(zhong) 多,所以感通其間而妙鼓舞之神者,惟喜怒哀樂(le) 。[20]

 

這篇文字要與(yu) 前引高攀龍《未發說》對照解讀。孫慎行、高攀龍兩(liang) 人對於(yu) 必須回到《中庸》文本,緊扣喜怒哀樂(le) 談論未發已發的觀點,完全一致。兩(liang) 人不同的地方在於(yu) ,高攀龍反對陽明以心之生機談論未發已發,而孫慎行則將喜怒哀樂(le) 詮釋為(wei) 貫通天地萬(wan) 物的生生之機。正是這個(ge) 小小的詮釋變動,產(chan) 生了巨大的理論效應。首先,人作為(wei) 天地萬(wan) 物中的一份子,喜怒哀樂(le) 就是貫通於(yu) 未發已發之間、無片刻不存的生機本身,其未發已發之間的關(guan) 係是一體(ti) 而有分。未發時多,已發時少;未發是生機潛藏,已發是生機開展出的無窮景象。這種關(guan) 係將陽明學的一體(ti) 化模式和朱子學的體(ti) 立而用自行模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其次,圍繞貫通天地萬(wan) 物的生機談論,未發已發便具有宇宙論意義(yi) ,而非局限於(yu) 虛靈知覺為(wei) 事。再次,喜怒哀樂(le) 是人的情感,同時也是生機本身;由此便成為(wei) 即情即性的存在。而喜怒哀樂(le) 的自然開展,則表現為(wei) 在日常的學問思辨行之中。孫慎行指出:“《中庸》工夫,隻學問思辨行…君子戒懼慎獨,惟恐學問少有差遲,便於(yu) 心體(ti) 大有缺失。”[21]學問思辨行中的默坐清明、萬(wan) 端籌度、格窮物理,即此便是未發工夫。在這一意義(yi) 上,主靜與(yu) 循理便徹底融合為(wei) 一個(ge) 工夫。綜上可知,孫慎行的創造性詮釋既解決(jue) 了從(cong) 江右王門到顧憲成、高攀龍的理論困境,也將未發工夫徹底落實為(wei) 實知實踐之學。

 

二、性體(ti) :“反求之中”與(yu) “擴充之端”之辨

 

宋明理學的本體(ti) 與(yu) 工夫密不可分;而陽明心學更是以良知心體(ti) 籠罩一切,即本體(ti) 即工夫,沒有脫離本體(ti) 的工夫,也沒有脫離工夫的本體(ti) 。東(dong) 林學派未發工夫對虛實之辨的推進,反映在本體(ti) 論層麵,則是“反求之中”與(yu) “擴充之端”之辨。事實上,正是東(dong) 林學派三位代表人物對未發工夫的推進,逐漸開展出一種新型的形上學,由此表現出從(cong) 強調“反求”到強調“擴充”的轉變。

 

宋明理學形上學探討事物之間普遍存在的內(nei) 在關(guan) 聯,而這種探討亦是對於(yu) 成德之學與(yu) 政教秩序的奠基。顧憲成批評無善無惡論稱:“無善無惡四字就上麵做將去,便是耽虛守寂的學問,弄成一個(ge) 空局,釋氏以之;從(cong) 下麵做將去,便是同流合汙的學問,弄成一個(ge) 頑局,鄉(xiang) 願以之。”[22]無善無惡論的弊端是造成空局和頑局,亦即或掃除、或混同善惡倫(lun) 理標準,對人倫(lun) 秩序和晚明政局構成嚴(yan) 重的衝(chong) 擊。從(cong) 形上學的角度看,這是內(nei) 在結構的局限或形上學的不當應用遮蔽了人類精神對於(yu) 事物間真實關(guan) 聯的認知,進而對人類共同體(ti) 造成破壞。故而有必要回到各家形上學體(ti) 係內(nei) 部作出考察。

 

質言之,陽明心學視野中萬(wan) 物內(nei) 在聯係,是情感的關(guan) 聯一體(ti) ;正是這種真實的情感關(guan) 聯,開顯萬(wan) 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的一體(ti) 性。陽明把這種關(guan) 聯稱為(wei) 感應之幾,亦即良知。致良知的目標是將這種真誠惻怛之情擴充出去,建構萬(wan) 物一體(ti) 的公共社會(hui) ,令萬(wan) 事萬(wan) 物各得其所、各遂其性。這種政教思路建立在良知靈明的基礎上,由作為(wei) 感應之幾的良知激發人物之間內(nei) 在聯係和活力。然而,良知生發於(yu) 個(ge) 體(ti) 心層麵,無所拘束(無善無惡)的個(ge) 體(ti) 心當下呈現的未必是良知,可能是情欲恣肆,也可能是脫離現實基礎的虛幻價(jia) 值。正是這種形上學特質導致無善無惡論容易造成空局和頑局流弊。東(dong) 林學派顧憲成的對治方案,是將朱子學性善論引入並改造良知教。顧憲成認為(wei) 朱子學性即理學說“以無不同者為(wei) 性”,亦即以天地萬(wan) 物公共之理為(wei) 性。[23]其意在以人所公共的性理為(wei) 基礎統合不同的個(ge) 體(ti) 。然而,正如顧憲成自己所指出,強調公共之理的朱子學存在拘執流弊,陽明學則有蕩越流弊;他的選擇是“與(yu) 其蕩也,寧拘”。[24]但是他麵臨(lin) 的問題是,在社會(hui) 急劇變化的時代,個(ge) 體(ti) 如何能信服拘執之理,進而建構富有活力的共同體(ti) ?不從(cong) 情感入手,一味強調公共之理,會(hui) 導致什麽(me) 狀況?晚明大儒黃道周對此有洞見:“甚哉!理之難明也。…上下交爭(zheng) 理而欲乃乘之,不奪理不止。…非聖人則未之能明也。”[25]當不同的利益主體(ti) 以理相爭(zheng) ,將加劇欲望的衝(chong) 突,從(cong) 而導致理欲夾雜,失去是非標準。這也說明,如果說無善無惡論的流弊在於(yu) 無法從(cong) 根源上調節人與(yu) 人之間的正確關(guan) 係,造成空局與(yu) 頑局;拘執之性理在這一問題上同樣也無法恰當調節。事實上,從(cong) 形上學的角度看,當性理流為(wei) 僵化拘執的觀念,解決(jue) 的途徑在於(yu) 改造心性結構,縮小性與(yu) 情、形而上與(yu) 形而下之間的差距。這正是高攀龍的形上學思路。

 

高攀龍主張“心性非一非二,隻在毫芒眇忽間”[26],在其對寂感問題的論述中最能體(ti) 現這種特殊的心性結構。高攀龍稱:

 

天下豈有心外之物哉?當其寂也,心為(wei) 在物之理,義(yi) 之藏於(yu) 無朕也;當其感也,心為(wei) 處物之義(yi) ,理之呈於(yu) 各當也。心為(wei) 在物之理,故萬(wan) 象森羅,心皆與(yu) 物為(wei) 體(ti) ;心為(wei) 處物之義(yi) ,故一靈變化,物皆與(yu) 心為(wei) 用。[27]

 

寂感問題是宋明理學本體(ti) 工夫論的核心議題之一。“寂感”源自《周易•係辭上》:“易無思也,無為(wei) 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yu) 於(yu) 此”。寂然是無聲無臭、寂靜肅然之意,在此處是對於(yu) 形上本體(ti) 自然而然狀態的描述。天下無心外之物,是因為(wei) 物在心之寂感狀態中確立其存在。高攀龍說的“當其寂,心為(wei) 在物之理”雲(yun) 雲(yun) ,是指在寂然的本體(ti) 狀態,心與(yu) 物內(nei) 在關(guan) 聯、各各自在,以純粹天理的一體(ti) 狀態存在,沒有摻雜人欲幹擾,寂即天。“當其感也,心為(wei) 處物之義(yi) ”雲(yun) 雲(yun) ,則是指在人與(yu) 萬(wan) 物互相感應的狀態,心主乎物,以義(yi) 應物而人物各得其所,物各付物。這種論述方式通過對心之寂然狀態的詮釋,在“心”上確立天理(性)的本體(ti) 地位。但是其確立的方式是通過工夫的中介,而非本體(ti) 論上的心性合一。高攀龍認為(wei) ,隻有在工夫的意義(yi) 上才能說“理者,心也”:未窮之心,不可謂理;未窮之理,不可謂心。這是因為(wei) 高攀龍對於(yu) 格物工夫有其獨特的理解:格物是在心上做減法。在他看來,善和性是人生而靜,不可言說、不可執為(wei) 一物;人欲是在人有知識以後添加出來的,非其本然。這種人生而靜的“性”和“善”,就是物則。而格物工夫是把後天添加來的人欲減之又減,最後到減無可減;人心湛然無一物時,就是天理。[28]雖然高攀龍隻是在工夫論的意義(yi) 上將心與(yu) 性(理)合一,但是由於(yu) 其將格物工夫詮釋為(wei) 在心上做減法,由此產(chan) 生了類似於(yu) 陳白沙心學的效果。在白沙那裏,寂感一如是萬(wan) 物各有其性而又相通一體(ti) 的狀態,是宇宙大化生生不息、自然而然的存在樣態。現實世界中的個(ge) 體(ti) 時刻處於(yu) 束縛與(yu) 桎梏之中,是由於(yu) 個(ge) 體(ti) 私欲與(yu) 造作導致。白沙主張以“覺”放下一切私欲與(yu) 理智造作,打開封閉的自我,重新契入“寂”所代表的自然秩序。[29]對比可知,高攀龍的寂感論述在一定意義(yi) 上回到了白沙所代表的明代心學致思進路:通過自我的覺醒,喚醒萬(wan) 物一體(ti) 的感應機製。而這也就是高攀龍主張“悟”的理論根源。

 

在高攀龍之前,顧憲成也主張“悟”,其所謂的“悟”是朱子意義(yi) 上的“悟”理之所以然。朱子對天理概念的界定是:“至於(yu) 天下之物,則必各有所以然之故,與(yu) 其所當然之則,所謂理也”。[30]這種定義(yi) 既包括當下事物之變化的個(ge) 別性之理,也包括超越個(ge) 別性限定的根源之理、結構之理,天下萬(wan) 事萬(wan) 物因此而被納入相互通達、彼此相與(yu) 的貫通狀態。[31]顧憲成把“下學而上達”解釋為(wei) “下學”以識事之當然之則,“上達”以悟理之所以然;由此主張“重修所以重悟也,夫悟未有不由修而入者”[32]。這是顧憲成從(cong) 朱子對天理的解釋中得到啟發,通過區分不同層次的理,解決(jue) “以理相爭(zheng) ”的問題。高攀龍則稱:“悟者,虛靈之偶徹,本體(ti) 之暫現也。習(xi) 心難忘,本真易昧,故非真修,不足以實真悟。”[33]高攀龍所說的悟,是真實自我穿透人欲遮蔽的“暫現”;其主張以真修實現真悟,喚醒萬(wan) 物一體(ti) 的感應機製。與(yu) 顧憲成相比,高攀龍這個(ge) 思想方法更接近於(yu) 心學。

 

《明儒學案·東(dong) 林學案二》記載孫慎行之言曰:“儒者之道,不從(cong) 悟入。君子終日學問思辨行,便是終日戒懼慎獨,何得更有虛閑,求一漠然無心光景?”[34]這個(ge) 觀點與(yu) 顧憲成、高攀龍主張的“頓悟漸修”形成鮮明的對比:頓悟是向內(nei) 反求“中”,學問思辨行則是在事上擴充日新。與(yu) 前文喜怒哀樂(le) 說的詮釋變化一樣,孫慎行的觀點來自於(yu) 對高攀龍寂感思想的一個(ge) 策略性調整。在宋明理學中,寂感與(yu) 涵養(yang) 省察工夫論密切相關(guan) 。例如在朱子學,寂然未發時存養(yang) 其渾然之性,此為(wei) 靜存功夫;心已感發時省察微心之動,此為(wei) 動察功夫。高攀龍的“體(ti) 認之法”和做減法的格物工夫都是未發時靜存工夫。孫慎行在高攀龍的基礎上,將靜存工夫與(yu) 動察工夫徹底合一:作為(wei) 純粹天理狀態的寂然,是在氣質的開展過程(感)中的條理,寂感合一;由此,靜存工夫表現為(wei) 學問思辨行中的求理、循理,靜存與(yu) 動察工夫均統一於(yu) 學問思辨行之中。正是這種詮釋變動,結合孫慎行的喜怒哀樂(le) 說,產(chan) 生了“反求”與(yu) “擴充”之辨。如前所述,孫慎行所說的喜怒哀樂(le) 是人心中的生意。他主張:“生意是性,生意黙然流行便是氣,生意顯然成象便是質。”[35]人心與(yu) 草木一樣,其仁其根生意潛藏,後來的無窮景象都由此包含與(yu) 開展。孫慎行把這個(ge) 觀點貫徹於(yu) 四端之心的詮釋:

 

孟子劈頭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欲人識心,故將惻隱之心指為(wei) 仁之端;非仁在中,而惻隱之心反為(wei) 端也。孟子又說“仁義(yi) 禮智根於(yu) 心”。若仁在中,而惻隱之心反為(wei) 端,是應言心根於(yu) 德,不應言德根於(yu) 心也。……若仁在中,而惻隱之心反為(wei) 端,是應言反求,不應言擴充也。[36]

 

“在中”與(yu) “端”之辨,源於(yu) 朱子對“四端之心”的詮釋:“心,統性情者也。端,緒也。因其情之發,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見,猶有物在中而緒見於(yu) 外也。”[37]在中者,是內(nei) 在完美的先天預成之性體(ti) 。由此便產(chan) 生了作為(wei) 理學主流的向內(nei) 返本—悟道之思想方向。孫慎行基於(yu) 其性氣合一思想,認為(wei) 孟子性善論是將惻隱之心指為(wei) 仁之端,這就引出向外擴充的工夫論;與(yu) 理學主流的向內(nei) 反求形成鮮明對比。“生意是性,生意黙然流行便是氣,生意顯然成象便是質”的命題表明,心性的擴充是在曆史人事中逐漸展現其性狀,最後以最完備的條理形態顯現。端緒形態與(yu) 完備形態是同質的存在,可以通過經驗及理性的方式認知。由此,孫慎行建構的形上學拆除了以往形上學中的“超經驗性的證悟”向度,將向內(nei) 返本的工夫改造為(wei) 追求向外結合曆史與(yu) 人事之客觀性。[38]

 

三、哲學轉向:東(dong) 林學派新心學的源流及其意義(yi)

 

對於(yu) 政治領域的東(dong) 林黨(dang) 人,曆史上或許有不同的評價(jia) 和定位。但是,哲學領域的東(dong) 林學派,毫無疑問是一個(ge) 有著重要思想創見的成熟學派。由上文分析可知,東(dong) 林學派顧憲成、高攀龍、孫慎行三人的思想是繼承和推進關(guan) 係,其間思想脈絡一以貫之,從(cong) 救正陽明後學流弊一步一步發展出新的形上學形態。筆者曾著文論述,孫慎行思想是新型的心學形態,並且對劉宗周、黃宗羲師徒的思想建構產(chan) 生了重大影響;由此亦可說東(dong) 林學派思想是一種新型的心學。[39]

 

近代以來的東(dong) 林學派研究有幾個(ge) 特點:一是集中於(yu) 顧憲成、高攀龍,較少涉及其餘(yu) 思想家;二是由顧、高思想出發,認定東(dong) 林學術是兼采朱王、由王返朱的形態。例如錢穆、勞思光、岡(gang) 田武彥等學界大家均持此論,認為(wei) 東(dong) 林學派是由王返朱的轉折點,是程朱與(yu) 陸王兩(liang) 支思想的調和者,或者說是經由王學的新朱子學。[40]與(yu) 此構成顯著反差的是清初朱子學者陸隴其的評價(jia) ,陸氏認為(wei) 東(dong) 林學派仍然是陽明學的分支:“高、顧之學,雖箴砭陽明多切中其病,至於(yu) 本源之地仍不能出其範圍。”[41]日本學者溝口雄三也有近似的看法:東(dong) 林學派雖然擁護朱子,但其理氣一元、性之氣質本然合一的主張對朱子學造成的破壞比陽明還要徹底。[42]這種定位的分歧足以說明東(dong) 林學術的複雜性。而黃宗羲所建構東(dong) 林學脈的優(you) 勝之處就在於(yu) :能夠融匯這種複雜性於(yu) 一爐,揭示其中一以貫之的思想特質。質言之,清初朱子學者的批評以及近代以來的諸多研究,其共同點在於(yu) 均把東(dong) 林學術看作是一種調和、過渡、不成熟的思想形態。黃宗羲則不同,他是從(cong) 一個(ge) 動態發展的哲學建構過程來定位東(dong) 林學術,這個(ge) 學派有其開端(顧憲成)、發展(高攀龍)以及完備甚至是完成形態(集大成之孫慎行)。這並不是溝口雄三所說的“黃宗羲帶著個(ge) 人思想濾色鏡挑選出來的”[43],而是有著深刻的哲學洞見。基於(yu) 孫慎行所取得的思想成就及其對劉宗周、黃宗羲師徒的重大影響,東(dong) 林學術就不再是一種不成熟的理論調和形態,而是完備、成熟且具有其真正特出思想意義(yi) 的創造性體(ti) 係。

 

本文沿著黃宗羲的指引,係統探討東(dong) 林學派的哲學貢獻,即說明:考察東(dong) 林學術不能僅(jin) 僅(jin) 局限於(yu) 顧、高二人,而應從(cong) 開端、發展和完成三個(ge) 階段的整體(ti) 出發,應從(cong) 心性之學的層麵細致考察梳理其思路的連續性與(yu) 突破點所在。由本文的論述亦可知,東(dong) 林學派思想發展的三個(ge) 階段,完整地展現了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思想曆程,是明清之際學術轉向的重要樞紐。近代川籍史家劉鹹炘指出:“南雷(按:黃宗羲)雖衍蕺山(按:劉宗周)之傳(chuan) ,而經史之業(ye) 特勤。…史學傳(chuan) 之萬(wan) 、邵,下開謝山、二雲(yun) 、實齋,為(wei) 二百年所獨。昔之敘儒林者,多類之漢學,有以也。”[44]萬(wan) 、邵,是萬(wan) 斯大、萬(wan) 斯同與(yu) 邵廷采;謝山、二雲(yun) 、實齋,則是全祖望、邵晉涵與(yu) 章學誠。這是學術界所熟知的:由劉宗周、黃宗羲師徒思想開展出的清代浙東(dong) 學派,構成了清代學術中非常獨特且重要的組成部分。由於(yu) 孫慎行對於(yu) 劉宗周、黃宗羲師徒的思想建構產(chan) 生過重大影響,這也意味著東(dong) 林學派所建構的新心學實際上得到了深入的拓展。至於(yu) 東(dong) 林學派新心學在清代的思想衍化及其意義(yi) ,顯然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注釋
 
[1]參見吳根友、孫邦金等著:《戴震、乾嘉學術與中國文化》(上冊),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1頁。黃燕強:《“理學反動”說與清代學術思想研究》,《學習與實踐》2019年第11期,第122-134頁。
 
[2]參見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北京: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1-11頁。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9-22頁。
 
[3]黃宗羲:《明儒學案·東林學案二》,《黃宗羲全集》第8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814頁。
 
[4]王守仁:《傳習錄中·答聶文蔚二》,《王陽明全集》第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5頁。
 
[5]參見牟宗三:《從陸象山到劉蕺山》,《牟宗三先生全集》第8冊,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3年,第180-181頁。
 
[6]王守仁:《傳習錄中•答陸原靜書》,《王陽明全集》第1冊,第72頁。
 
[7]王守仁:《傳習錄下》,《王陽明全集》第1冊,第133頁。
 
[8]聶豹:《答王龍溪》,《聶豹集》卷十一,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401頁。
 
[9]黃宗羲:《明儒學案·江右王門學案二》,《黃宗羲全集》第7冊,第413頁。
 
[10]顧憲成:《東林會約》,收入《顧端文公遺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4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年,第362頁。
 
[11]劉宗周:《會錄》,《劉宗周全集》第2冊,台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1997年,第643頁。
 
[12]黃宗羲:《明儒學案·東林學案三》,《黃宗羲全集》第8冊,第838頁。
 
[13]顧憲成:《小心齋剳記》卷十八,《顧端文公遺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4冊,第354頁。
 
[14]高攀龍:《答王儀寰二守》,《高子遺書》卷八上,《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99頁。
 
[15]高攀龍:《未發說》,《高子遺書》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364頁。
 
[16]岡田武彥:《王陽明與明末儒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82頁。
 
[17]高攀龍:《語》,《高子遺書》卷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337頁。
 
[18]黃宗羲:《明儒學案·東林學案一》,《黃宗羲全集》第8冊,第759頁。
 
[19]黃宗羲:《明儒學案·江右王門學案五》,《黃宗羲全集》第7冊,第539-540頁。
 
[20]孫慎行:《困思抄·未發解》,《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23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353頁。
 
[21]孫慎行:《慎獨義·博學》,《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23冊,第417頁。
 
[22]顧憲成:《證性編·罪言上》,《顧端文公遺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4冊,第445頁。
 
[23]顧憲成:《小心齋剳記》卷十六,《顧端文公遺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4冊,第347頁。
 
[24]顧憲成:《小心齋剳記》卷三,《顧端文公遺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14冊,第266頁。
 
[25]黃道周:《人主之學以明理為先論》,《黃道周集》,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574頁。
 
[26]高攀龍:《複錢漸菴二》,《高子遺書》卷八上,《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489頁。
 
[27]高攀龍:《理義說》,《高子遺書》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366頁。
 
[28]高攀龍:《為善說》《複念台二》,《高子遺書》卷三、卷八上,《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362、479頁。
 
[29]參見陳暢:《良知與恕道——心學倫理的內在張力及其克服》,《道德與文明》2019年第5期,第59-66頁。
 
[30]朱熹:《大學或問上》,《四書或問》,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8頁。
 
[31]進一步的分析論證,參見陳暢:《理學道統的思想世界》導論、第一章,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年,第1-57頁。
 
[32]顧憲成:《虎林書院記》,《涇皋藏稿》卷十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141頁。
 
[33]高攀龍:《與劉雲嶠二》,《高子遺書》卷八上,《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第490頁。
 
[34]黃宗羲:《明儒學案·東林學案二》,《黃宗羲全集》第8冊,第812頁。
 
[35]孫慎行:《困思抄·氣質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162冊,第20頁。按:前引《困思抄》版本中沒有這條內容。
 
[36]孫慎行:《困思抄·四端》,《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162冊,第35-36頁。
 
[37]朱熹:《孟子集注》卷三,《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38頁。
 
[38]更詳盡的分析,參見陳暢:《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氣學視野——以黃宗羲<明儒學案><孟子師說>為中心》,《現代哲學》2019年第5期,第153-160頁。
 
[39]關於作為東林學術完成形態的孫慎行思想,及其對劉宗周、黃宗羲師徒的重大影響,參見陳暢:《自然與政教——劉宗周慎獨哲學研究》第二章、第三章及附錄,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81-131頁、第345-357頁。陳暢:《明清之際哲學轉向的氣學視野——以黃宗羲<明儒學案><孟子師說>為中心》,《現代哲學》2019年第5期,第153-160頁。
 
[40]參見錢穆:《顧涇陽高景逸學述》,《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第7冊,台北:東大圖書出版公司,1979年,第246頁。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三下,台北:三民書局,2009年,第496頁。岡田武彥:《王陽明與明末儒學》,第350頁。
 
[41]陸隴其:《學術辨·中》,《三魚堂文集》卷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25冊,第17頁。
 
[42]溝口雄三:《所謂東林派人士的思想》,《中國前近代思想的演變》,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480頁。
 
[43]溝口雄三:《所謂東林派人士的思想》,《中國前近代思想的演變》,第346頁。
 
[44]劉鹹炘:《清學者譜敘錄》,《推十書增補全本》丙輯,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145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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