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張載的人生曆程

作者：蔡相龍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四月十六日辛亥

          耶穌2020年5月8日

《張子全書(shu) 》書(shu) 影（資料圖片）

朔風長吹，夕陽西下，辭職歸鄉(xiang) 的張載經過一天的風塵，在臨(lin) 潼的一家館舍住下。當晚，張載就寢時，忽地感覺到一絲(si) 異樣，他心一驚，但很快又恢複了從(cong) 容。他知道，雖然距離他的家鄉(xiang) 郿縣（今陝西眉縣）已不遠，但他終究看不到等候自己的親(qin) 人與(yu) 弟子了，他不禁將思緒放飛至十五歲那年冬天的艱難時刻……

一

那一年，張載的父親(qin) 張迪病逝在涪州（今重慶涪陵）知州的任上，張載帶著五歲的弟弟張戩，與(yu) 母親(qin) 一起護著靈柩，欲跋山涉水歸葬祖籍大梁（今河南開封）。一家人越巴山，過漢中，出褒斜古道，千辛萬(wan) 苦行至郿縣橫渠，因前方發生了戰亂(luan) ，不得已滯留於(yu) 此，遂將父柩葬於(yu) 橫渠大鎮穀迷狐嶺。當時還是少年的張載，沒有料到日後自己竟以橫渠先生聞名於(yu) 世，其道出的“橫渠四句”也被後世士大夫奉為(wei) 圭臬。

張載在父親(qin) 墓旁搭起草棚，為(wei) 父守孝，日以繼夜勤奮研學。張載十歲時，即已展現出非凡的氣質，識者稱其“誌氣不群”。張載其名，也是源自《周易·坤卦》中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之意，所以張載字子厚，這是與(yu) 其名相呼應的。有趣的是，子厚這個(ge) 字也與(yu) 唐代大儒柳宗元一致。

當時，北宋西部邊境經常受到西夏侵擾，宋廷向西夏“賜”絹、銀和茶葉等大量物資，以換得邊境和平。處於(yu) 邊境地帶的張載，和很多年輕人一樣，對此格外關(guan) 注。為(wei) 了能保家衛國，張載“少喜談兵”，有誌投筆從(cong) 戎、收複失地。

慶曆元年（1041年），西夏出兵攻占洮西之地（今甘肅一帶），形勢危急，青年張載豪情勃發，奮筆疾書(shu) ，寫(xie) 下《邊議九條》，向當時任陝西經略安撫副使、主持西北防務的範仲淹上書(shu) ，提出不少中肯的建議。他甚至打算聯合知兵的朋友，組織民團去奪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為(wei) 國家建功立業(ye) 。

不久，張載終於(yu) 見到仰慕已久的前輩範仲淹，而這一番相逢則改變了張載的人生走向。在延州軍(jun) 府裏，張載麵對範仲淹落落大方，侃侃而談，將自己對軍(jun) 事邊防的思考與(yu) 見解傾(qing) 囊奉上。範仲淹作為(wei) 一方統帥，不但沒有輕視這個(ge) 年輕人，更“知其遠器”，斷定這位小友能擔大事，能傳(chuan) 正道，於(yu) 是賦予他更重的囑托，點撥他道：“儒者自有名教可樂(le) ，何事於(yu) 兵？”並非馳騁疆場不好，而是範仲淹認為(wei) ，張載在傳(chuan) 承道統上能有更大的貢獻。

張載聽取了範仲淹的勸誡，捧著範仲淹贈送的《中庸》，一頭紮入經典之中，直至每字每句都咀嚼無數遍，把這本書(shu) 讀厚又讀薄，但張載仍不滿足，總覺得還有很多答案不甚明了。

於(yu) 是，張載又“訪諸釋老”，遍尋佛家、道家、法家之書(shu) ，長年累月探究其深刻含義(yi) ，學習(xi) 了多年，“知無所得”，他陷入了長久的深思，最後，再次返回“六經”，通過這一輪博觀約取，為(wei) 他的學說體(ti) 係積澱了豐(feng) 厚的底蘊。不過，一切還需要歲月去醞釀。

二

嘉祐二年（1057年），三十八歲的張載赴京應考，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巷，看著鱗次櫛比的商鋪，張載感慨萬(wan) 千，這裏曾是他祖先生活的地方，如今，他以一名外鄉(xiang) 人的身份來此，要用腹中的學識證明自己。

張載此次參加的科舉(ju) 考試，被譽為(wei) 千年科舉(ju) “龍虎榜”，此榜不僅(jin) 後來出了九位宰相，還湧現了名列唐宋八大家的蘇軾、蘇轍、曾鞏，及宋代理學大家張載、程顥等，而此次主考官正是大名鼎鼎的歐陽修，他們(men) 將在不同領域照亮中華文明的星空。

已近不惑之年的張載，褪去了青年的銳氣，看起來麵容清臒、舉(ju) 止沉靜，這源於(yu) 他對專(zhuan) 研學問心得的自信。在候詔待命之際，張載受宰相文彥博支持，在開封相國寺開壇講易，一時名動京城。一日，張載遇到程顥、程頤兄弟，若論起來，張載還是二程的表叔，他們(men) 相互都久仰大名，自是惺惺相惜，在客棧秉燭夜談，探討《周易》的見解，次日，張載對他的聽眾(zhong) 講：“易學之道，吾不如二程。汝輩可師之。”二程頓時名聲大震，由此可見張載虛懷若穀、襟懷坦蕩。與(yu) 此同時，張載並不妄自菲薄，認為(wei) 已尋得大道：“吾道自足，何事旁求？”

思想和學問的真諦，不能隻從(cong) 古書(shu) 中尋求，還要在實踐中探究。張載先後任祁州（今河北安國）司法參軍(jun) 、雲(yun) 岩（今陝西宜川）縣令等職，“政事以敦本善俗為(wei) 先”，做了許多實事好事。

張載推行德政，體(ti) 恤民情，每月都設酒食款待鄉(xiang) 老，征詢老百姓對官府的意見，以廣開言路，並培育尊老愛幼的社會(hui) 風尚。他多方奔走，籌措資金，為(wei) 雲(yun) 岩縣興(xing) 辦了第一所免費學堂，為(wei) 窮苦子弟提供了讀書(shu) 機會(hui) 。他還說服上官在大災之年取數萬(wan) 軍(jun) 資救濟災民，並創“兵將法”，推廣邊防軍(jun) 民聯合訓練作戰，展現了卓越的政治與(yu) 軍(jun) 事才能。

張載曾說：“民，吾同胞；物，吾與(yu) 也。”這便是“民胞物與(yu) ”的著名主張，張載更是躬身踐行者。

三

熙寧二年（1069年），禦史中丞呂公著向宋神宗推薦張載，宋神宗在召見時向他詢問治國之道，張載答道：“應以古代為(wei) 法，德治為(wei) 本，均土地，解民困。”宋神宗甚為(wei) 滿意，任其為(wei) 崇文院校書(shu) 。

當時王安石欲大力推行“新法”，想得到張載支持，張載的想法與(yu) 蘇軾相近，本身並不反對變法，而是覺得不可太急太過，提出不能“教玉人追琢”，但這並不符合王安石一往無前的性格。後來，張載其弟張戩也因反對變法而與(yu) 王安石產(chan) 生激烈矛盾，於(yu) 是張載便辭官回到郿縣橫渠。

張載近天命之年時，也正是其思想成熟期，他“俯而讀，仰而思。直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shu) ……”在書(shu) 山之中，不僅(jin) 采摘不已，而且在孜孜灌溉著自己的學說之樹。他常對學生表示，天下的富貴，總有窮盡的時候，隻有道義(yi) 取之無窮啊。在長時間的傳(chuan) 道授業(ye) 中，最終創立了具有社會(hui) 關(guan) 切和務實取向的“關(guan) 學”。

張載在去世前一年，終於(yu) 寫(xie) 成了《正蒙》一書(shu) ，這是他的代表作，是中國哲學史上的重要典籍。《正蒙》中有很多張載的獨創思想，正如他在芭蕉詩中所寫(xie) 的，“芭蕉心盡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隨。願學新心養(yang) 新德，旋隨新葉起新知。”發揚是最好的傳(chuan) 承，對於(yu) 聖賢之言，不僅(jin) 要照著解出來，還要接著說下去。

熙寧十年（1077年），秦鳳路守帥呂大防推崇張載的學術承繼古代聖賢思想，便向朝廷舉(ju) 薦，宋神宗召其回京任職。此時張載正患肺病，但他不願錯過實現政治理想的良機，便帶病入京，然而又遭挫折，辭職西歸。

張載在臨(lin) 潼安然離世後，竟無餘(yu) 財成殮，他在長安的學生聞訊趕來料理後事，並護柩回到橫渠。大雪紛飛，萬(wan) 物蕭瑟，故鄉(xiang) 的溪水隻是在凍結中安眠，那不是涸竭，隻等新的春天，便繼續潺湲流淌，風中的枯葉也不因飄落而傷(shang) 感，那不是凋零，而是歸根化土，滋養(yang) 大地。

張載平生或許沒有曆經什麽(me) 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就像無邊無際的滄海一樣，深邃而遼闊，雄渾而蒼茫。“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為(wei) 往聖繼絕學，為(wei) 萬(wan) 世開太平”的崇高境界與(yu) 恢宏目標，為(wei) 無數仁人誌士所銘記與(yu) 追隨，激勵著一代代中華兒(er) 女為(wei) 國為(wei) 民努力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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