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新刊】吳宓:論新文化運動 - 伟德平台体育

【舊文新刊】吳宓:論新文化運動

欄目:反思五四新文化運動
發布時間:2020-05-06 01:17:39
標簽:五四新文化運動

論新文化運動

作者:吳宓

來源:《學衡》1922年4月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四月十四日己酉

          耶穌2020年5月6日

 

近年國內(nei) 有所謂新文化運動者焉,其持論則務為(wei) 詭激,專(zhuan) 圖破壞。然粗淺謬誤,與(yu) 古今東(dong) 西聖賢之所教導,通人哲士之所述作,曆史之實跡,典章製度之精神,以及凡人之良知與(yu) 常識悉悖逆抵觸而不相合。其取材則惟選西洋晚近-一家之思想,一派之文章,在西洋已視為(wei) 糟粕為(wei) 毒鳩者,舉(ju) 以代表西洋文化之全體(ti) 。其行文則妄事更張,自立體(ti) 裁,非馬非牛,不中不西,使讀者不能領悟。其初為(wei) 此主張者,本係極少數人。惟以政客之手段,到處鼓吹宣布,又握教育之權柄。值今日中國諸凡變動之秋,群情激擾。少年學子熱心西學而苦不得研究之地、傳(chuan) 授之人,遂誤以此一派之宗師,為(wei) 惟一之泰山北鬥,不暇審辨,無從(cong) 抉擇,盡成盲從(cong) ,實大可衰矣。惟若吾國上下,果能認真研究西洋學問,則西學大成之日,此一派人之謬誤偏淺,不攻而自破,不析而自明。但所慮者,今中國適當存亡絕續之交,憂患危疑之際,苟一國之人皆醉心於(yu) 大同之幻夢,不更為(wei) 保國保種之計,沉溺於(yu) 淫汙之小說,棄德慧智術於(yu) 不顧。又國粹喪(sang) 失,則異世之後不能還複;文章破滅,則全國之人不能喻意。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凡百改革建設皆不能收效。譬猶久病之人,專(zhuan) 信庸醫,日服砒霜,不知世中更菽粟,更有參餌。父母兄弟苟愛此人,焉能坐視不救?此其關(guan) 係甚大,非僅(jin) 一人之私好,學理之空談。故吾今欲指駁新文化運動之缺失謬誤,以求改良補救之方。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昔趙高指鹿為(wei) 馬,以語二世,秦廷之人莫敢有異辭。然馬之非鹿,三民童子猶信其然。林肯曰:“欺全世之人於(yu) 一時,可也。欺一部分之人於(yu) 千古,可也。然欺全世之人於(yu) 千古,則不可。”海客談瀛洲,煙波微茫,莫知其際。然使有身履蓬萊者,則不當為(wei) 所炫惑。今中國少年學生讀書(shu) 未多,見聞缺乏,誤以新文化運動者之所主張,為(wei) 西洋文明全部之代表,亦事理之所常有。至留學美國者,其情頓殊。時間之潮流,各國之政術學藝,古今之書(shu) 籍道理,豈盡如新文化運動者之所言?此固顯而易見。今者於(yu) 留美學生有不附和新文化運動者,即斥為(wei) 漠心國事;有不信從(cong) 新文化運動之學說者,即指為(wei) 不看報紙,夫豈可哉?古人雲(yun) :“蓋棺論定。”凡品論當世之人,不流於(yu) 詆毀,即失之標榜。故中國文化史上,誰當列名,應俟後來史家定案,非可以局中人自為(wei) 論斷。孰能以其附和一家之說與(yu) 否,而遂定一人之功罪。我留美同人,所習(xi) 學科,各有不同。回國後報效設施,亦自各異,未可一概而論。總之,留美學生之得失短長是一事,而新文化運動另是一事。若以留美學生不趨附新文化運動,而遂斥為(wei) 不知近世思潮、不愛國、其程度不如國內(nei) 之學生,此當為(wei) 我留美同人所不任受者矣。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蘇格拉底辯論之時,先確定詞語之義(yi) 。新文化運動其名甚美,然其實則當另行研究。故今有不讚成該運動之所主張者,其人非必反對新學也,非必不歡迎歐美之文化也。若遽以反對該運動之所主張者而即斥為(wei) 頑固守舊,此實率爾不察之談。譬如不用牛黃而用當歸,此亦用藥也,此亦治病也。蓋藥中不止牛黃,而醫亦得選用他藥也。今誠欲大興(xing) 新學,今誠欲輸入歐美之真文化,則彼新文化運動之所主張,不可不審查,不可不辯正也。

 

何者為(wei) 新,何者為(wei) 舊,此至難判定者也。原夫天理、人情、物象,古今不變,東(dong) 西皆同。蓋其顯於(yu) 外者,形形色色,千百異狀。瞬息之頃,毫厘之差,均未有同者。然其根本定律,則固若一。譬如天上雲(yun) 彩,朝暮異形。然水蒸發而成雲(yun) ,凝降而為(wei) 雨,物理無殊。故百變之中,自有不變者存。變與(yu) 不變,二者應兼識之,不可執一而昧其他。天理、人情、物象,既有不變者存,則世中事事物物,新者絕少。所謂新者,多係舊者改頭換麵,重出再見。常人以為(wei) 新,識者不以為(wei) 新也。俗語雲(yun) :“少見多怪。”故凡論學應辨是非精粗,論人應辨善惡短長,論事應辨利害得失,以此類推,而不應拘泥於(yu) 新舊。舊者不必是,新者未必非,然反是則尤不可。且夫新舊乃對待之稱,昨以為(wei) 新,今日則舊。舊有之物,增之損之,修之琢之,改之補之,乃成新器。舉(ju) 凡典章文物、理論學術,均就已有者,層層改變遞嬗而為(wei) 新,未有無因而至者,故若不知舊物則決(jue) 不能言新。凡論學論事,當究其終始,明其沿革,就已知以求未知,就過去以測未來。人能記憶既往而利用之,禽獸(shou) 則不能。故人有曆史,而禽獸(shou) 無曆史。禽獸(shou) 不知有新,亦不知有舊也。更以學問言之,物質科學以積累而成,故其發達也,循直線以進,愈久愈詳,愈晚出愈精妙。然人事之學如曆史、政治、文章、美術等,則或係於(yu) 社會(hui) 之實境,或由於(yu) 個(ge) 人之天才。其發達也,無一定之軌轍。故後來者不必居上,晚出者不必勝前。因之若論人事之學,則尤當分別研究,不能以新奪理也。總之,學問之道,應博極群書(shu) ,並覽古今,夫然後始能通底徹悟。比較異同,如隻見一端,何從(cong) 辯正。勢必以己意為(wei) 之,不能言其所以然,而僅(jin) 新稱,遂不免黨(dang) 同伐異之見。則其所謂新者,何足重哉,而況又未必新耶?語雲(yun) :“城中好高鬢,四方高一尺。”當群俗喜新之時,雖非新者亦趨時阿好,以新炫人而求售,故新亦有真偽(wei) 之辨焉。今新文化運動其於(yu) 西洋之文明之學問,殊未深究,但取一時一家之說,以相號召。故既不免舛誤迷離,而尤不足當新之名也。

 

今即以文學言之。文學之根本道理,以及法術規律,中西均同,細究詳考,當知其然。文章成於(yu) 摹仿Imitation,古今之大作者,其幼時率皆力效前人,節節規撫。初僅(jin) 形似,繼則神似,其後遂漸変化,始能自出心裁。未有不由摹仿而出者也。韓昌黎文起八代之衰,然姚姬傳(chuan) 評其《吊田橫墓文》雲(yun) :“此公少時作,故尤用湘累成句。莎士比亞(ya) 早年之戲曲,無異於(yu) 其時之人,晩作始出神入。Wordsworth[華茲(zi) 華斯]一變詩體(ti) ,力去雕琢字句之風。Neo-Classic Diction[新經典用語]自求新詞新題,然其三十歲以前之詩,則Pope[浦柏]及Dryden[屈萊頓]等之詞句也。文學之變遷,多由作者不摹此人而轉摹彼人,合本國之作者而取異國為(wei) 模範,或舍近代而返求之於(yu) 古,於(yu) 是異采新出,然其不脫摹仿一也。如英國文學,發達較遲,自Chaucer[喬(qiao) 叟]至Elizabethan Age[伊麗(li) 莎白時代],作者均取法於(yu) 意大利。而在Restoratio Period則專(zhuan) 效法蘭(lan) 西。近者比較文學興(xing) ,取各國之文章,而究其每篇、每章、每字之來源,今古及並世作者,互受之影響,考據日以精詳。故吾國論詩者,常雲(yun) 此人學杜,彼人學陶,殊不足異。今世英文之詩,苟細究之,則知其某句出於(yu) Virgil[維吉爾],某篇脫胎於(yu) Spencer[斯賓塞]。斯乃文章之通例,如欲盡去此,則不能論文。又如中國之新體(ti) 白話詩,實暗效美國之Free Verse[自由詩體(ti) ]。而美國此種詩體(ti) ,則係學法國三、四十年前之Symbolists[符號學派]。今美國雖有作此種新體(ti) 詩者,然實係少數少年無學無名,自鳴得意。所有學者通人,固不認此為(wei) 詩也。學校之中,所讀者仍不外Homer[荷馬]、Virgil、Milton[彌爾頓]、Tennyson[丁尼生]等等。報章中所登載之詩,皆有韻律,一切悉遵定規,豈若吾國之盛行白話詩,而欲舉(ju) 前人之詩悉焚毀廢棄而不讀哉?其他可類推矣。

 

又如浪漫派文學,其流弊甚大,已經前人駁詰無遺。而十九世紀下半葉之寫(xie) 實派及Naturalism[自然主義(yi) ],脫胎於(yu) 浪漫派,而每下愈況,在今日已成陳跡。蓋西方之哲士通人,業(ye) 已早下評判。今法國如E.Seillierre,P.Lasserre[拉薩爾],美國如Irving Babbitt,Paul E.More,Stuart P.Shermnn,W.C.Brownell Frank Jewett Mather,Jr.諸先生其學識文章為(wei) 士林所崇仰、文人所遵依者均論究浪漫派以下之弊病,至詳確而允當。昔齊人以墦祭之餘(yu) 歸,驕妾,婦恥之。又如劉邑嗜瘡痂,賀蘭(lan) 進明嗜狗糞,其味可謂特別,然初未強人以必從(cong) 。夫西洋之文化,譬猶寶山珠玉璀璨,恣我取拾。貴在審查之能精,與(yu) 選擇之得當而已。今新文化運動之流,乃專(zhuan) 取外國吐棄之餘(yu) 屑,以餉我國之人。聞美國業(ye) 電影者,近將其有傷(shang) 風化之影片,經此邦吏員查禁不許出演者,均送至吾國演示。又商人以劣貨不能行市者,遠售之異國,且獲重利,謂之Dumping嗚呼!今新文化運動,其所販人之文章、哲理、美術,殆皆類此,又何新之足雲(yun) 哉?

 

文化二字,其義(yi) 渺茫,難為(wei) 確定。今姑不論此二字應為(wei) 狹義(yi) 廣義(yi) ,但就吾國今日通用之意言之,則所謂新文化者,似即西洋之文化之別名,簡稱之曰歐化。自光緒末年以還,國人動猶國粹與(yu) 歐化之衝(chong) 突,以為(wei) 歐化盛則國粹亡。言新學者,則又謂須先滅絕國粹,而後始可輸人歐化。其實二說均非是。蓋吾國言新學者,於(yu) 西洋文明之精要,鮮有貫通而徹悟者。苟虛心多讀書(shu) 籍,深入幽探,則知西洋真正之文化,與(yu) 吾國之國粹實多互相發明、互相裨益之處,甚可兼蓄並收,相得益彰。誠能保存國粹,而又昌明歐化,融會(hui) 貫通,則學藝文章,必多奇光異彩。然此極不易致,其關(guan) 係全在進擇之得當與(yu) 否。西洋文化中,究以何者為(wei) 上材,此當以西洋古今博學名高者之定論為(wei) 準,不當依據一二市儈(kuai) 流氓之說,偏淺卑俗之論,盡反成例,自我作古也。然按之實事,則凡夙昔尊崇孔孟之道者,必肆力於(yu) 柏拉圖、亞(ya) 裏士多德之哲理,已信服杜威之實驗主義(yi) (Pragmatism-Instrumentalism)者,則必謂墨獨優(you) 於(yu) 諸子。其他有韻無韻之詩,益世害世之文,其取舍之相關(guan) 亦類此。凡讀西洋之名賢傑作者,則日見國粹之可愛,而於(yu) 西洋文化專(zhuan) 取糟粕、采卑下一派之俗論者,則必反而痛攻中國之禮教、典章、文物矣。

 

此篇篇幅有限,隻言大體(ti) 。至於(yu) 陳意述詞,引證詳釋,容俟異日。(一九二零年正月號之《中國留美學生月報》The Chinese Student's Monthly所載拙作Old and Now in China實與(yu) 此篇互有詳略,而義(yi) 旨則同。)惟所欲亟解國人之惑者,即彼新文化運動之所主張,實專(zhuan) 取一家之邪說,於(yu) 西洋之文化,未示其涯略,未取其精髓,萬(wan) 不足代表西洋文化全體(ti) 之真相。故私心所禱祝者,今國內(nei) 之學子,首宜虛心,苟能不卷入一時之潮流,不妄采門戶之見;多讀西文佳書(shu) ,旁征博覽,精研深造;如於(yu) 西樣之哲理、文章等,洞明熟習(xi) ;以其上者為(wei) 標準,則得知西洋學問之真際。而今新文化運動一派人所倡導曆行者,其偏淺謬誤,自能見之明審矣。

 

按以上所錄之文,原登民國十年春季《留美學生季報》。其年夏,宓由美歸國,海舟中複作《再論新文化運動答邱昌謂君》一篇,投登該報,而該報以商務印書(shu) 館印刷遲滯。今逾半載,猶未能出版。故撮其篇中之要,附錄於(yu) 此。凡解釋答辯之詞,均刪棄之。惟存自述主見之處,以引申前文餘(yu) 義(yi) 而闡明之雲(yun) 耳。

 

吾素不喜作互相辯駁之文。蓋以此作此類文字者,常不免流於(yu) 以下之數蔽:(一)不談正理,但事嬉笑怒罵,將原文之作者,加以戲辱輕鄙之詞,以自逞快於(yu) 一時,而不知評其文非論其人也。況論人焉,可以村嫗小兒(er) 之態出之,即使所指者確實,則如晉文駢脅,項羽重瞳,何傷(shang) 乎其為(wei) 人哉。(二)誤解原文之意。不看其全篇全章之主旨,而但摘出其一字一句,蹈瑕尋疵,深文入罪。夫文章本皆一氣嗬成,前後連貫。今特摘出一語,而略其上下文,則有時所得之意義(yi) ,與(yu) 原文適成相反。且辯論本以求理之勝,而根本宗旨之明確也。今即使原文作者,其用字用典實有誤。以此為(wei) 彼人學問未深、一物不知之證,可也;以此為(wei) 彼人成文率易,修改未詳之咎,亦可也;然彼人所主張之道理,其全文之大旨,固未以此而攻破也。(三)凡作辯駁之文者,無論其人如何心平氣和、高瞻遠矚,猶常不免有對症發藥之意。目注鴻鵠,思援弓繳而射之,隻求攻破原文之作者,而一己出言是否盡真確,立論是否盡持平,措辭是否盡通妥,則不暇計矣。此等文出,縱或得達其一時之目的,摧堅破敵,然境過時遷,則成為(wei) 無用之廢物,更無重讀之價(jia) 值。即在當時,以專(zhuan) 務勝敵之故而已。所持論偏激過正,牽強失真,亦大有害於(yu) 世道人心也。(四)凡作文為(wei) 使讀者收益,否則此文可不作。今互相辯駁之文,竊見人之讀之者,如觀賣藝者之角力然,以為(wei) 消遣,以資笑樂(le) 。但看一時之熱鬧,毫無永久之愛憎取舍於(yu) 其間。吾實痛之,故吾深望世之有誌而能文者,皆自抒己見,各述主張,使讀者並取而觀之,而後自定其從(cong) 違,自判其高下。孰是孰非,孰愚孰賢,孰有學,孰無理,均可待讀者自決(jue) 之。吾但盡吾知識學問之所至,審慮精詳,發為(wei) 文章。文出以後,成敗如何,利害如何,讀者之評判如何,吾今皆不當計及。如是,則可免以至可寶貴之精力時間,枉費於(yu) 筆墨辯論之中,無益於(yu) 人,有損於(yu) 己。兩(liang) 方作者,有此時間精力,則可讀書(shu) 成學,另作佳文以餉世也。(五)辯論固為(wei) 求真理,而辯論之後,真理未必能明。徒事抵諆,多滋糾紛,且夫論學之文,以理為(wei) 尚。有經千古儒者之聚訟,而尚未能定案者。論事之文,以識為(wei) 尚。此必待後來實事之成敗利鈍,而始可得確評焉。一二人偶爾筆墨之爭(zheng) ,何足重輕。且凡根本道理,不相合之人,不能互相辯論。必兩(liang) 方有所可取以為(wei) 準則,共信不疑者,然後可。一文之出,智者見之謂之智,仁者見之謂之仁。凡讚成此文者,多係先已有合於(yu) 此作者之宗旨者也。凡反對此文者,多係先已有違於(yu) 此作者之宗旨者也。以其文詞理之勝,而能轉易讀者之信仰者,實事上吾見之甚少焉。吾文即極佳,非之者必有人。吾文即極劣,譽之者亦必有人。決(jue) 未有一文之出,而全世之人鹹異口同聲,非之譽之也。作者罔固不能望全世之人皆信己之所信,亦不能求讀此文者,其中無誤會(hui) 吾意之人,不能就人人而喻曉之,而辯爭(zheng) 之。今有一二人出而駁吾之說,或僅(jin) 就吾之一二主張,而加以修改,此實偶然之事耳。或尚有痛駁吾之文千百篇,而吾未得見之,則雖欲一一答辯之而不能也。準是,而世中攻辯之文,解釋之文,汗牛充棟,擁塞堆積者,將不勝讀之矣。故吾見有人駁我者,惟當虛心受而細讀之。苟吾誤而彼人能糾正之,或更進一解者,吾當謹記之,深感其人。後此吾另有述作,必改此非而求有進焉。苟吾自覆審以為(wei) 無誤,而彼人未明吾意,或徒事辱罵者,則吾當淡然忘之,亦不怒其人焉。竊謂世之作文者皆存此心,則可以時間精力用之正途,而讀者可多得佳文佳書(shu) ,而免費目力時間於(yu) 無益之篇章矣。

 

以此五因,吾夙抱宗旨,不作辯駁之文,有攻我者,吾亦不為(wei) 答複解釋之舉(ju) 。吾自視輕微,攻詆誤會(hui) ,實無損於(yu) 我。蓋我初無名譽之可言,個(ge) 人之得失利害,尤不足較。作文惟當準吾之良心,毋激亦毋諱,決(jue) 不曲說詭辯。所謂修辭,當立其誠是也。(下略)

 

此段從(cong) 略。

 

吾所謂“其行文”者,乃指一國文字之體(ti) 製system of language而言,非謂一篇文章之格調style也。評者以吾之“行文”為(wei) style,誤矣。文章之格調,每作者不同。即在中國古時亦然。韓之古文,異乎蘇之古文。李之詩異乎杜之詩。即作八股文者,其style亦有別也。即一人之文,其每篇之格調,亦有不同者焉。如杜詩之《北征》異乎《麗(li) 人行是也。至若文字之體(ti) 製,乃由多年之習(xi) 慣,全國人之行用逐漸積累發達而成文字之變遷,率由自然,其事極緩而眾(zhong) 不察。從(cong) 未有忽由二三人定出新製,強全國之人以必從(cong) 。一旦變革,自我作古。即使其製完善,國大人多,一部分人尚未領悟,而他處之人又創出新文字、新語音,故行用既久者,一度之後,則錯淆渙散,分崩離析,永無統一之一日。故吾文雲(yun) :“文字破滅,則全國之人不能喻意。”誠以吾國之文字,以文written language之寫(xie) 於(yu) 紙上者為(wei) 主,以語spoken language之出於(yu) 口中者為(wei) 輔。字形有定而全國如一,語音常變而各方不同。今舍字形而以語音為(wei) 基礎,是首足倒置。譬如築室,先堆散沙,而後豎巨石於(yu) 其上也。吾於(yu) 吾國文字之意見,他日當更申言之。總之,文章之格調可變且易變,然文字之體(ti) 製不可變亦不能強變也。自漢唐訖今,字之體(ti) 製不變,而各朝各大家之詩文,其格調各不同。Pope,Byron[拜倫(lun) ],Tennyson同用一種英文,而其詩乃大別異。故不變文字之體(ti) 製而文章之格調本可自由變化,操縱如意,自出心裁。此在作者之自為(wei) 之耳。今欲得新格調之文章,固不必先破壞文字之體(ti) 製也。各國文字,互有短長。中西文字,孰優(you) 孰劣,今亦不必強定。惟視用此文字者之聰明才力如何耳。天生詩人,如生於(yu) 法國,則用法文而成佳詩焉。如生於(yu) 英國,則用英文而成佳詩焉。文字不能限之也。凡文字得大作者用之,其功用,其價(jia) 值,乃益增。如英文初僅(jin) 宜於(yu) 詩而不宜於(yu) 散文。論者常以Jeremy Taylor[傑米·泰勒]為(wei) 散文之祖。至Addison[艾狄生]及Steele[斯梯爾]之時,散文以多用之而發達。終至十八世紀之下半,而散文乃大成焉。夫中國今日輸入西洋之事物理想,為(wei) 吾國舊日文章之所無。故凡作文者,自無不有艱難壅阻之感。然此由材料之新異,非由文字之不完。今須由作者共為(wei) ,苦心揣摩,徐加試驗。強以舊文字表新理想,必期其明自曉暢,義(yi) 蘊畢宣而後已。如是由苦中磨出之後,則新格調自成而文字之體(ti) 製仍未變也。昔歐洲自耶教盛行之後,以其為(wei) 外來之物,以拉丁古文表達之,未盡其意,粗俗可厭,逐新改良。至Thomas Aquinas[托馬斯·阿奎那]而希臘羅馬之文化,與(yu) 耶教之教理,始得融合無間,集其大成。而歐西文字,亦足表達耶教之教理而無遺憾矣。此乃緩功,不能急致,然決(jue) 非破滅文字所可致。蓋如是則無異南轅而北轍,先自殺其兵卒,而後求獲勝仗也。(下略)

 

(叁)文如其人Le style c'est l'homme。此法人Buffon[布馮(feng) ]之言也。蓋謂賦性仁厚之人,其所為(wei) 文,必有一種慈祥愷悌之氣,流露於(yu) 字裏行間。生來陰鷙殘酷之人,即強學之,亦必不能到。他皆類此。故欲文之工美,必先修學植品而不當專(zhuan) 學他人文章之皮毛也。又如李太白,欲強學杜工部之憂時愛國,杜欲強學李之縱酒豪放,亦必不成。今評者謂“各人賦性不同,產(chan) 生體(ti) 裁自異,”似即此意,斯固是也。雖然,每篇文章,詞句不同、意旨不同,即當另視為(wei) 一文,不當僅(jin) 又因其格調之同,而遂一體(ti) 斥之為(wei) 印板之章也。

 

(肆)今中國之人能讀西書(shu) 者甚少。故以筆墨辯論,雖作者述經據典,繁征博引,而讀者實莫從(cong) 審判。滿紙人名、地名、書(shu) 名等,堆積充盈,讀者見之,如墮五裏霧中,徒震驚於(yu) 作者學問之博,以為(wei) 彼其胸中蘊蓄乃如此之多。至於(yu) 其證據之確當與(yu) 否,引用之合宜與(yu) 否,狼藉雜湊,牽扯附會(hui) ,離題太遠,與(yu) 理無涉,凡此則皆讀者所不能洞見也。夫未讀原書(shu) ,焉可評論。今爭(zheng) 論西洋文學,而求國人判決(jue) 之,其事誠難矣。吾見近年國中報章論述西洋文學之文,皆不免以人名、地名、書(shu) 名等拉雜堆積之病。苟細究其一篇,毫不成章,毫無宗旨,但其西文名詞滿紙,五光十色,能令讀者咋舌拜服而已。嗚呼!此通人所不屑為(wei) 也。舉(ju) 例不必其多也,惟其事之合;措詞不必其長也,惟其理之精,否則何貴焉?此等妄為(wei) 引用,以堆滿篇幅之名詞,苟一一指出而辯正之,則不勝其煩矣。(下略)

 

(伍)此段從(cong) 略。

 

(陸)此段從(cong) 略。

 

(柒)昔之弊在墨守舊法,凡舊書(shu) 皆尊之,凡新者皆斥之,所受者則假以舊之美名,所惡者則誣以新之罪狀。此本大誤,固吾極所不取者也。今之弊在假托新名。凡舊者皆斥之,凡新者皆尊之,所惡者則誣以舊之罪狀,所愛者則假以新之美名。此同一誤,亦吾所不取者也。惟按吾國人今日之心理,則第一層流弊已漸消滅,第二層流弊方日熾盛。故今為(wei) 救時之偏,則不得不申明第二層一味趨新之流弊,以國人多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吾於(yu) 新舊,非有所愛憎於(yu) 其間。吾惟祝國人絕去新舊之浮見,而細察個(ge) 中之實情,取長去短,親(qin) 善遠惡。以評判之眼光,行選擇之正事,而不為(wei) 一偏之盲從(cong) 。吾前作“Old and New in China”一文,結句引Pope之詩,以明吾之宗旨曰Regard not,then,if wit be old or new,But blame the false and value still the true.吾原文已再三申明,吾之所以不慊於(yu) 新文化運動者,非以其新也,實以其所主張之道理,所輸入之材料,多屬一偏,而有害於(yu) 中國之人。如言政治經濟,則必馬克斯;言文學則必莫泊桑、易卜生;言美術則必Rodin[羅丹]之類是也。其流弊之所在,他日當另詳言之。總之,吾之不慊於(yu) 新文化運動者,以其實,非以其名也。吾前文已言,“今誠欲大興(xing) 新學,今誠欲輸入歐美之真文化,則彼新文化運動之所主張,不可不審査,不可不也。”故或斥吾為(wei) 但知舊而不知有新者,實誣矣。(下略)

 

今新文化運動,自譯其名為(wei) New Culture Movement,是固以文化為(wei) culture也。Matthew Arnold所作定義(yi) 曰,文化者,古今思想言論之最精美者也。Culture is the best of what has been thought and said in the world.按此,則今欲造成中國之新文化,自當兼取中西文明之精華而熔鑄之、貫通之。吾國古今之學術、德教、文藝、典章,皆當研究之、保存之、昌明之,發揮而光大之。而西洋古今之學術、德教、文藝、典章,亦當研究之、吸取之、譯述之,了解而受用之。若謂材料廣博,時力人才有限,則當分別本末輕重,小大精粗,擇其尤者而先為(wei) 之。中國之文化,以孔教為(wei) 中樞,以佛教為(wei) 輔翼。西洋之文化,以希臘羅馬之文章哲理與(yu) 耶教融合孕育而成。今欲造成新文化,則當先通知舊有之文化。蓋以文化乃源遠流長,逐漸醞釀,孳乳煦育而成,非無因而遽至者,亦非搖旗呐喊、揠苗助長而可致者也。今既須通知舊有之文化矣,則當於(yu) 以上所言之四者,孔教、佛教、希臘、羅馬之文章哲學及耶教之真義(yi) ,首當著重研究,方為(wei) 正道。若不讀李杜之詩,何以言中國之文學;不知Scholasticism,何能解歐洲之中世,他皆類此。乃事之大不幸者,今新文化運動於(yu) 中西文化所必當推為(wei) 精華者,皆排斥而輕鄙之,但采一派一家之說,一時一類之文,以風靡一世,教導全國,不能自解,但以新稱。此外則皆加以陳舊二字,一筆抹殺。吾不敢謂主持此運動者,立意為(wei) 是。然觀年來國內(nei) 學子思想言論之趨勢,則其實事之影響,確是如此。此於(yu) 造成新文化融合東(dong) 西文明之本旨,實南轅而北轍。吾固不敢默然,惡莠恐其亂(luan) 苗也,惡紫恐其奪朱也,吾惟渴望真正新文化之得以發生,故於(yu) 今之新文化運動,有所皆評耳。(下略)

 

(捌)共和肇建,十載於(yu) 茲(zi) 。非喪(sang) 心病狂之人,孰有言複辟者。普及教育之重要,國人夙已知之,不自新文化運動始也。所當研究者,普及教育中之材料、方計而已。五四運動與(yu) 女子解放,此亦時會(hui) 所趨。至於(yu) 李純之自殺捐資,陳嘉庚之毀家興(xing) 學,皆個(ge) 人之義(yi) 舉(ju) 。今論者必欲以此種種均歸美於(yu) 新文化運動,亦可謂貪天之功,以為(wei) 己力矣。而遇不稱許馬克斯、易卜生者,則指為(wei) 讚成複辟及反對普及教育,此則尤牽強武斷之甚者也。吾所欲審究者,新文化運動所主張之道理,是否正確;所輸入之材料,是否精美;至若牽扯時事,利用國人一時之意氣感情,以自占地步而厚植勢力,是則商家廣告之術,政黨(dang) 行事之方,而非論究學理,培植文化之本旨。竊觀自昔凡欲成功於(yu) 一時者,類皆廣樹旗幟,巧立名目。彼群眾(zhong) 見此種種有形之物,實在之事,遂蟻從(cong) 而蜂動焉。至若學理之精微,眾(zhong) 亦不解。空漠之談,鮮能聚眾(zhong) 者也。今新文化運動之成功,或即由此。惟吾則親(qin) 見附從(cong) 新文化運動者,其中不免有目空一切、矽步自封之人,以為(wei) 新文化運動,高矣,美矣,無以有加矣。如有懷疑而評陟之者,則謂其人必皆喪(sang) 心病狂,有意破壞者也。於(yu) 是責在衛護新文化運動者,遂亦專(zhuan) 務為(wei) 勝敵之舉(ju) ,不許天下人得一置喙。將欲絕除異己,而統一文化之疆域焉。此等盲從(cong) 之人,其心固熱誠可嘉,而其智則愚陋可憐。使其讀書(shu) 稍多,當必有進,吾所信也。

 

(玖)吾原文謂英國文學當Elizabethan Age多取法於(yu) 意大利,而Restoration Period則效法法蘭(lan) 西。此特言文章格調形式之摹仿而已。彼英人當時固未主張廢英文也。如有之,則以英人之愛本國,明事理,必痛斥之矣。且即以Elizabethan Age而論,當時英人摹仿意大利之文章風俗,已有流弊,非無指斥之人。如Roger Ascham[羅傑·阿斯坎姆]所著The Schoolmaster[教師]一書(shu) ,即痛言當時英國學生赴意留學歸來者之缺點者也。

 

(拾)此段從(cong) 略。

 

(拾壹)欲談文學必須著譯專(zhuan) 書(shu) 。今報紙零篇,連類而及。區區數行之中,而欲暢言一國一時代之文學,豈易事哉?勢必流於(yu) 吾前所言之堆積書(shu) 名人名地名之弊矣。言者既係率易成章,妄相牽合,評者亦莫窮究竟。欲確解而詳析之,必須累十萬(wan) 言。即如Classicism,Romanticism,Realism,Naturalism之意義(yi) 及其短長得失,決(jue) 非匆促所可盡也。惟今有欲為(wei) 國人告者,即此等字麵,實各含二義(yi) 。其一常用之義(yi) ,係指文章之一種精神,一種格調及立身行事之一種道理,一種標準。譬之食味中之酸甜苦辣,何時何地均有之。中西古今之詩文中,皆可得其例。故並無一定之後先次序。孰為(wei) 新孰為(wei) 舊也。其二專(zhuan) 用之義(yi) ,則指某時某國之文人,自為(wei) 一派,特標旗快,盛行於(yu) 時者。如十八世紀之Neo-Classicism,十九世紀上半葉之Romanticism,十九世紀下半葉之Realism及Naturalism是也。其後先次序而通遞嬗循環者也。且所謂某派盛行之時,他派並非絕跡。為(wei) 文學者,不當徒震驚耳目,專(zhuan) 談影響也。譬如江西詩派盛行之時,直學杜者,非無其人也。今國人談文學者,多誤以上言之諸派,必循一定之次序而發達,愈晩出者愈上。故謂今者吾國求新,必專(zhuan) 學西洋晚近之Realism及Naturalism然後可,而不辨其精粗美惡,此實大誤。詩文應以佳者是尚,故各派中之名篇,皆當讀之。豈可專(zhuan) 讀一派之文,專(zhuan) 收一時之作耳耶?況晚近歐西之Realism與(yu) Naturalism其流弊又若彼之大耶。

 

(拾貳)此段從(cong) 略。

 

(拾叁)(上略)今吾國人之求西學,如以輕舟浮大海,渺茫無際,皆所謂一知半解,初入門耳。彼善於(yu) 此,或有之。其真能大成者,吾見之甚鮮矣。吾人各當日求進益,視其最上者為(wei) 標準。薛文清曰:“學問當看勝於(yu) 己者,則愧恥自增。”吾儕(chai) 豈可有自滿之心哉。特謙之一事,實在虛衷自慊,不在口頭客氣。友朋各宜互相切磋。同為(wei) 求學者,烏(wu) 可存互相淩越之見。敢自謂百事皆通,永無錯誤也哉?今之評者,惟事譏侮,實昧於(yu) 此旨矣。論者又以為(wei) 不學某科,即不應談某事,吾殊不謂然。蓋我輩在校所習(xi) 分科之名,本係隨緣而假定者。吾曾見學工程之人,其所讀之文、哲學書(shu) ,比之普通之文、哲學生,尚多出也。論者評人之文,又以其人之有無學位,或在外國大學畢業(ye) 與(yu) 否為(wei) 輕重,吾亦竊以為(wei) 不可。夫求實學者,不當以學位縈心。嚐見師友中有生平未得學位而學識淵深、受人尊仰者焉。吾國留學歐美之學生,有專(zhuan) 鶩學位而國中之人亦或盲敬之,吾則視之為(wei) 欺世盜名,以為(wei) 此種心理,與(yu) 昔之科第功名何異哉?故嚐謂吾輩取人但當究其實在之蘊蓄,而不必問其有無學位可也。且美國每年自大學卒業(ye) 之人,盈千累萬(wan) ,而美國之大學,尤遠下於(yu) 歐洲之大學。歐洲之得高深學問者,且車載鬥量矣。彼在美國所得之學士碩士,何足貴哉。得此區區而以為(wei) 榮,亦深可羞矣。(下略)

 

(拾肆)此段從(cong) 略。

 

(拾伍)邪之為(wei) 言,曲也。邪說者,曲說也。凡偏激嬌誣,不合理之說,皆謂之邪說。故邪說Sophistry與(yu) 異端other sects不同。常語以二者並舉(ju) ,邪說異端雲(yun) 雲(yun) ,此猶通才卓識之句法。本截然二事,否則何用重疊費詞哉?惟其然也,故孔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而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孔孟之說,固未嚐相矛盾也。例如耶教,自宗教改革以來,分為(wei) 新教舊教。其後支派愈出愈多,互相攻詆,至於(yu) 血戰,而耶教大衰。近今世界交通,耶教佛教孔教相遇。即天性篤厚,近於(yu) 宗教之人,目睹各教之並立,彷徨疑慮,莫知所從(cong) 違,於(yu) 是信仰之心亦歸消滅。各教互爭(zheng) 而同受損失,今日宗教之衰微,亦由攻乎異端所致也。然如蘇格拉底、柏拉圖,則終身與(yu) 希臘之Sophists辯爭(zheng) ,攻而辟之。按Sophists本智者之義(yi) ,自蘇、柏二氏辟之而後,英文中今遂有Sophistry,Sophisticated等名,轉為(wei) 曲邪奸猾之義(yi) 矣。故若其說確為(wei) 邪說則以邪說Sophistry目之,不為(wei) 過也。

 

(拾陸)吾前又於(yu) 天理、人情、物象根本內(nei) 律不變,樹葉外形常變。二者之區別,鄭重申明,反複致意者,蓋有重大之故焉。今以宗教道德為(wei) 例,以說明之。夫宗教實基於(yu) 生人之天性。所以扶善屏惡,博施廣濟,使信之者得以篤信天命,心境和樂(le) ,精神安寧。此固極善之事也。道德之本為(wei) 忠恕,所以教人以理製欲,正其言,端其行,俾百事,各有軌轍,社會(hui) 得以維持,此亦極美之事也。以上乃宗教道德之根本之內(nei) 律也,一定而不變,各教各國皆同也。當尊之愛之,而不當攻之非之者也。然風俗、製度、儀(yi) 節,則宗教道德之枝葉。然決(jue) 不可以風俗、製度、儀(yi) 節當改良者而遂於(yu) 宗教道德之本體(ti) ,攻擊之、屏棄之。蓋如是則世界滅而人道熄矣。竊觀吾國近年少年學子之言論,多犯此病。新文化運動不惟不圖救正之,且推波助瀾,引導獎勵之焉。例如孔子之時,一夫多妻之製尚行。然孔子並未創立此製,而以一夫一妻匹耦敵體(ti) 為(wei) 教。今以惡納妾而排擊孔子,豈可乎?耶教舊約聖書(shu) 所載之曆史,亦固君主也,多妻也,則將以此攻耶教可乎?總之孔教耶教,所以教人所以救世之主旨,決(jue) 不在此。多妻也,君主也,皆當時風俗、製度、儀(yi) 節之末,特偶然之事耳。又如仁義(yi) 忠信,慈惠貞廉,皆道德也,皆美事也,皆文明社會(hui) 不可須臾離者也。寡婦守節,往事有不近人情者矣,此等弊俗,果其出之勉強,則革之可也。然遂必鏟去貞潔Chastity之一念,謂禽獸(shou) 既無貞潔,而人類何必有之,凡貞潔皆男子暴力,摧壓女權雲(yun) 雲(yun) ,此亦不思之甚矣。此外之例,多不勝舉(ju) 。總之,彼以一事而攻擊宗教道德之全體(ti) ,以一時形式之末而鏟絕萬(wan) 古精神之源,實屬誣罔不察之極。古聖教人莫不曰守經而達權。即如孔子答他人之問孝者,每次所言不同,然通觀遍覽,其義(yi) 可見。後人墨守之罪,拘囿之行,非可以為(wei) 古聖之咎也。而況世界之大宗教,如佛如耶,皆實破除當時之迷信而注重理智者耶?宗教與(yu) 迷信,猶醫藥之於(yu) 疾病。今人動斥宗教為(wei) 迷信,遂欲舉(ju) 宗教而奸除之。嗚呼!誤矣!迷信屬於(yu) 儀(yi) 式者,即不能革而聽其暫存,其為(wei) 害於(yu) 世者尚淺。今以不慊於(yu) 儀(yi) 式之故,而去宗教絕道德,豈特犯投鼠忌器之嫌,抑且真有率禽獸(shou) 食人之事矣。

 

凡人之立身行事,及其存心,約可分為(wei) 三級。(一)上者為(wei) 天界。Religious leve1。立乎此者,以宗教為(wei) 本,篤信天命,甘守無違,中懷和樂(le) ,以上帝為(wei) 世界之主宰,人類之楷模。凡人皆當實行師法上帝,以求與(yu) 之日近。為(wei) 求近上帝之故,雖破除家園,謝絕人事,脫離塵世,亦所不惜者也。如耶教佛教是也。(二)中者為(wei) 人界Humanistic level。立乎此者,以道德為(wei) 本,準酌人情,尤重中庸與(yu) 忠恕二義(yi) ,以為(wei) 凡人之天性,皆有相同之處,以此自別於(yu) 禽獸(shou) 。道德仁義(yi) 、禮樂(le) 政刑,皆本此而立者也。人之內(nei) 心,理欲相爭(zheng) 。以理製欲,則人可日趨於(yu) 高明,而社會(hui) 得受其福。吾國孔孟之教,西洋蘇格拉底、柏拉圖、亞(ya) 力士多德以下之說,皆屬此類。近人或稱之為(wei) 人本主義(yi) 。又曰人文主義(yi) Humanism雲(yun) 。(三)下者為(wei) 物界Naturalistic level。立乎此者,不信有天理人情之說,隻見物象,以為(wei) 世界乃一機械而已。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yu) 禽獸(shou) 者幾希。”此派之人則不信有此幾希之物,以為(wei) 人與(yu) 禽獸(shou) 實無別。物竟天擇,優(you) 勝劣敗,有欲而動,率性而行,無所謂仁義(yi) 道德等等。凡此皆偽(wei) 托以欺人者也。若此,可名為(wei) 物本主義(yi) Naturalism。吾國之莊子,即近此派。西洋自近世科學發達以後,此派盛行。故猶世之士皆思所以救之。吾國受此潮流,亦將染其流毒,然當速籌調和補救之術也。以上所言三級,就大綱區別之而已。常見之人多介立二界之間,或其一身兼備二派三派之性行,未可武斷劃分,讀者毋以辭害意可也。

 

今設例以明之。即如婚姻之事,(一)如其人自立於(yu) 天界也,則自禮拜堂牧師成禮,或祭天祀祖之後,即自認為(wei) 夫婦。一與(yu) 之齊,終身不改。非得教門中如律為(wei) 之,不能離異。即吾夫吾妻,五疾六醜(chou) ,凶頑癡患,夫婦之恩愛,仍不稍滅。吾惟自安天命,有樂(le) 無苦。(二)然如其人自立於(yu) 人界也,則必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他種禮節。總之,遵依社會(hui) 之習(xi) 俗,當時之通例,不求怪異,一切持平而合乎人情。至於(yu) 家庭及離婚之事,則按酌中道,相機為(wei) 之,以毋傷(shang) 於(yu) 忠恕信義(yi) 之道為(wei) 限。(三)而如其人自立於(yu) 物界也,則以為(wei) 男女之合,由於(yu) 色欲而已。凡人盡可效法禽獸(shou) ,行野合亂(luan) 倫(lun) 之事,不必有室家夫婦,更不必有聘合婚嫁。彼世中閨房反目者,皆由體(ti) 欲不滿意故也雲(yun) 雲(yun) ,其他均可按此例推之也。

 

宗教道德皆教人向上者也。宗教之功用,欲超度第二第三兩(liang) 級之人,均至第一級。道德之功用,則援引第三級之人至第二級而已。故人群之進步Progress,匪特前進,抑且上升。若於(yu) 宗教道德悉加蔑棄排斥,惟假自然之說,以第三級為(wei) 立足點,是引人墮落而向下伍禽獸(shou) 草木也。吾此節所論述者,本與(yu) 新文化運動無關(guan) ,惟竊以為(wei) 凡立說教世者,於(yu) 此中消息影響,不可不深加注意。統觀新文化運動之所主張,及其輸入材料,似不無蔑棄宗教道德而以第三級之物界為(wei) 立足點之病。今欲造成真正之新文化,而為(wei) 中國及世界之前途計,則宜補偏救正不可忽也。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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