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疫情下看劣質文化與(yu) 劣質製度（上）
作者：白彤東(dong)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表，原載香港《明報》2020年3月27日

龍振邦與(yu) 袁國勇在《明報》2020年3月18日評論疫情的文章（下簡稱“龍文”），雖然隨後正式撤稿，但已引起很多共鳴與(yu) 爭(zheng) 論，並觸及諸多重要話題。本文乃對這些話題不同意見的表達，分為(wei) 上下篇。

一、流行病與(yu) 劣質文化

龍文指出，此次病毒“乃中國人劣質文化之產(chan) 物”。之前練乙錚（Yi-zheng Lian）在《紐約時報》上發文（下簡稱“練文”），也將新冠起源於(yu) 中國的原因之一歸於(yu) 進補的飲食文化。美國德州參議員John Cornyn也指責中國人什麽(me) 都吃，導致了各種流行病。

但《華盛頓郵報》3月19日的一篇報道指出，Cornyn提到的幾種流行病，MERS和2009年的H1N1並非起源中國，而後者更是起源於(yu) 墨西哥和美國。他提到中國人吃狗肉和蛇肉，與(yu) 幾次流行病根本無關(guan) 。更諷刺的是，德州一些城鎮也有吃蛇的風俗，Cornyn自己還撰文驕傲地提到過！

吾之蜜糖，汝之砒霜，這很正常。但僅(jin) 僅(jin) 因口味差異去指責別人，這隻能是偏見，尤其在忘了自己也吃著“砒霜”（比如吃蛇）的時候。這種偏見近乎種族主義(yi) ，哪怕雙方屬於(yu) 同一種族。

我是北京人，很多北京人對外地人有偏見，比如覺得廣東(dong) 人和香港人隻要能動的都吃，說的是鳥語，無愧為(wei) 南蠻，這都與(yu) 種族主義(yi) 異曲同工。

民眾(zhong) 有此偏見，並不奇怪。但若是政客或學者把它當真來說，我們(men) 就不得不懷疑其居心或判斷能力。

龍文還指出，中國人的劣質文化不人道地對待動物，不尊重生命，濫捕濫食。但其根據何在？

《論語》裏講孔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孟子講“食之以時，用之以禮”，朱熹將其解釋為(wei) “不身翦，不暴殄”，這都是反對濫捕濫殺。

宋哲宗年幼之時，春日戲折柳枝，程頤斥責道：“方春發生，不可無故摧折”，這是對植物都表達出了人道。除了儒家，中國佛教更是反對殺生。

中華文化如此博大，隨口說它不尊重生命，這是不尊重文化之生命。

也許龍文講的是中國文化的劣質部分。但是哪個(ge) 文化沒有劣質部分、劣質的人？中國人因為(wei) 進補吃野味不好，那麽(me) 按Cornyn的說法，德州人出於(yu) 表現膽識吃蛇，難道就好了嗎？

並且，上述說法，將類似疫情爆發歸罪於(yu) 野味，但最近流行過的禽流感和豬流感源自於(yu) 家禽家畜，並非野味。對流行病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自從(cong) 農(nong) 耕生活以來，人類聚居並與(yu) 牲畜（及老鼠等）共同生活，是流行病爆發的根源。隻不過源自於(yu) 牲畜的傳(chuan) 染病，在漫長的演化曆史中，人類大多已經得過，已有群體(ti) 免疫或治療措施。因此，吃野味的真正危險是可能引入相對較新的病原。

並且如果吃野味的需求大，導致野味的運輸與(yu) 臨(lin) 時飼養(yang) 環境惡劣，再加上屠宰不衛生，通過現代社會(hui) 的密集人口和全球流動下的快速傳(chuan) 播，大型傳(chuan) 染病爆發就有了更多的機會(hui) 。但新病原並不局限於(yu) 吃野味。我在美國的一處住所後麵有一片林子，有鹿出沒，孩子小的時候，我常帶他們(men) 去玩兒(er) 。但後來才知道，鹿身上有蜱蟲，可以傳(chuan) 給人萊姆病，想起來很後怕。

對此，如武漢病毒研究所研究蝙蝠和冠狀病毒的石正麗(li) 研究員曾經指出的，人與(yu) 自然“真正的和諧共處是你不去打擾大自然，讓它們(men) 自己好好地生活”。

因此，野味的問題在於(yu) 它可能提供新的傳(chuan) 染病原。並且我們(men) 也不能隻關(guan) 注野味，而要看到，出於(yu) 旅遊和拓荒，人類對自然的侵犯，以及禽畜飼養(yang) ，也都有風險，都需要防範與(yu) 規管。

SARS和新冠在中國爆發，可能真正的原因是中國近幾十年的經濟奇跡，產(chan) 生大量迅速富裕起來的人群。他們(men) 對新奇物品的追求與(yu) 他們(men) 可能還保留著的在貧困與(yu) 相對隔絕狀態下形成的生活習(xi) 慣之間，他們(men) 對飲食的要求與(yu) 政府安全規管的措施之間，都有巨大落差。

而全球化和中國於(yu) 其中日益重要的地位，使得這種緊張造成的惡果能夠越來越迅速地影響全球（這也是這次新冠病毒比SARS影響大的一個(ge) 重要原因）。這裏的“文化”問題是任何人群迅速致富都會(hui) 帶來的文化差異問題，而不是中國文化的問題。這裏更重要的是政治問題，即國家治理的問題。

二、命名的政治

就如何稱呼造成此次疫情的病毒，龍文指出，“武漢冠狀病毒”或者“武漢肺炎”簡單易明，方便溝通。疫情伊始，世衛組織正式命名之前，還可以這麽(me) 說。但現在中英文媒體(ti) 大多不再用含“武漢”的叫法，其所采用的“新冠病毒”的說法眾(zhong) 所周知，簡單易明。因此龍文的辯護，近乎荒唐。

該文批評了病毒來自美國之說，暗示了他們(men) 為(wei) “武漢肺炎”之說辯護的另一個(ge) 原因。誠然，在龍文發表前，某趙姓發言人發推特稱，這次病毒可能來自美國一家軍(jun) 事實驗室。但龍文沒有提到，此次病毒是中國生物武器泄露的陰謀論，也已流傳(chuan) 很久。其源頭之一，是美國保守小報《華盛頓時報》在1月的一篇報道。

在它被其他可靠媒體(ti) 和科學家指出是無端指控之後，美國阿肯色州參議員Tom Cotton等政客繼續散播這一指控。美國國務卿Mike Pompeo等其他美國內(nei) 閣高官堅持用“武漢病毒”等叫法，並將美國新冠的爆發與(yu) 失控歸罪於(yu) 中國政府。

在龍文發表之後，特朗普更是變本加厲，甚至親(qin) 自把發言稿中的“冠狀病毒”改為(wei) “中國病毒”。盡管他開始還以回擊趙立堅的推特為(wei) 借口，但後來這個(ge) 借口很少再提，而很多美國主流媒體(ti) 認定，“中國病毒”的叫法是特朗普政府在失去關(guan) 鍵戰略時機後逃避責任的宣傳(chuan) 策略。

雖然龍袁二人不知道特朗普在他們(men) 文章發表之後的做法，但他們(men) 應該也知道美國政客之前的言論，以及“武漢肺炎”往往是港台等地敵視大陸政府的人士之間流行的叫法。當然，趙立堅同樣隨意的陰謀論為(wei) 對方的指責提供了借口。

本來中國可以就責任問題，擺明事實，據理力爭(zheng) 。但近些年，中國方麵已經不止一次，因為(wei) 進退失據、尤其是所謂戰狼式的做法，多次把自己的好牌打成了壞牌，讓理性愛國人士痛心疾首。

但是，龍文漠視美國政客惡意的陰謀論和推卸責任的事實，漠視“武漢肺炎”一類稱呼明顯的政治意味，隻是批評病毒來自美國的陰謀論，還為(wei) “武漢肺炎”做出強詞奪理的辯護，這似乎不僅(jin) 僅(jin) 是科學家不懂政治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