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雜記（八）

作者：張鳳篪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二月十一日丙午

          耶穌2020年3月4日

2020/02/16，事情正在起變化

今天下午，湖北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先後發布了52、53號通告，要求加強城市社區、小區、農(nong) 村村組的封閉管理工作。城鄉(xiang) 所有村組、社區、小區、居民點實行24小時最嚴(yan) 格的封閉式管理。除抗疫、公共交通等車輛外，其他車輛一律禁止通行。所有非必需的公共場所一律關(guan) 閉，一切群眾(zhong) 聚集性活動一律停止。

數據顯示，目前全國多個(ge) 省區已無新增確診病例，其中西藏連續17天無新增病例，青海連續10天無新增病例，海南、寧夏、甘肅也無新增報告的確診病例，除湖北外其他30個(ge) 省區的新增確診病例已經12連降。國家衛健委的發言人也在今天的新聞發布會(hui) 上表示，截至昨天淩晨，武漢、湖北、全國重症病例占確診病例的比例均明顯下降，全國各地的疫情防控效果已經顯現。

湖北省公布的其實算不上什麽(me) 新政策，畢竟之前省內(nei) 各個(ge) 地市縣都已經根據自己當地的情況出台了因地製宜的政策，所以這次的通告隻能算是統一和加強。而各省區的數據也顯示，至少目前增長趨勢、存量市場有被緩解、遏製的趨勢，隻是消化掉現有病人恐怕依然還需要一些時間。

疫情持續這麽(me) 多天，所有人都在盼著早起結束，也因此“拐點”成了一個(ge) 高頻詞。但遺憾的是，盡管專(zhuan) 家們(men) 一次次預測分析，一線醫生也在接受采訪時多次傳(chuan) 達信息，可是“拐點”總是姍姍來遲，甚至遙遙無期。這當然不能理解為(wei) 專(zhuan) 家們(men) 誤判或者撒謊，畢竟我們(men) 麵對的是一個(ge) 全新的、未知的敵人。而在我們(men) 行軍(jun) 打仗、克難攻堅的過程中，也總是有人站到了敵人的一方，給我們(men) 下絆子、使陰招，甚至於(yu) 在背後放冷槍。

戰爭(zheng) 與(yu) 所有的事情一樣，自有其內(nei) 在的規律。一次疫情的爆發，總是有醞釀、發生、發展、高潮、落幕這樣一個(ge) 過程。我們(men) 非常遺憾地沒能在醞釀與(yu) 發生期控製住局麵，就不得不麵對此後必然會(hui) 出現的發展與(yu) 高潮。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wei) 轉移的，不是說我們(men) 投入了多少醫護人員，調撥援助了多少財政資金及醫療物資，鼓足了多大的勇氣和決(jue) 心，就可以“天佑華夏”、“速戰速決(jue) ”。這世上從(cong) 來就沒有什麽(me) “人定勝天”，鼓舞人心的口號可以壯膽，但不能真的把信心當武器，把說辭當事實。

現在還屬於(yu) 正月，對於(yu) 大部分人來講春節已經結束。國家正常的假期是初七開始上班，民間則習(xi) 慣於(yu) 把元宵節視為(wei) 春節的結束。但在我的老家，隻有過了正月二十三的燎疳節才意味著年過完了。

“燎疳”屬於(yu) 是西北地區的一種特殊的節慶習(xi) 俗。“疳”是一種中醫病症名，正月二十三的晚上，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前點起大火堆，大人、小孩從(cong) 火堆上跳躍穿過，往複幾次，以求祛除晦氣、驅邪除魔，保佑家人少生疾病、平安健康。此外，燒火用的柴以及火苗、火堆、灰燼亦有講究。據說，有經驗的農(nong) 民可以從(cong) 火堆裏看出今年那種糧食會(hui) 豐(feng) 收，那些會(hui) 歉收。

所以在我看來，今天或許就是一個(ge) 分界點、分水嶺。我們(men) 既要防控疫情，也要進行正常的生產(chan) 生活。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必須跟著季節氣候走，二三產(chan) 業(ye) 扛不住長時間的停工，原定的兩(liang) 會(hui) 開幕時間也隻差15天。未來，對於(yu) 其他省份來講，恢複生產(chan) 是第一要務，事實上很多地方公布的複工時間都是2月17日，江西、貴州、蘇州等省市也已經做好了恢複正常的準備。而對於(yu) 湖北及武漢來說，我們(men) 還需要再熬過至少14天。事實上，周五我就在和朋友們(men) 說，現在的策略隻能是“丟(diu) 車保帥”：局部是車，整體(ti) 是帥；湖北是車，其他省份是帥；防控疫情是車，恢複經濟是帥。

最後，我想說說今天看到的一個(ge) 視頻。有一家三口在屋子裏打麻將，被巡查的誌願者衝(chong) 進屋內(nei) 砸了麻將桌，小夥(huo) 子被扇耳光，雙方發生肢體(ti) 衝(chong) 突扭打在一起。有人說這是權利的傲慢，甚至拿出“紅衛兵”做類比。可說實話，我看到之後更多是心酸與(yu) 難過，為(wei) 裏麵的所有人。

那些執勤、執法的社區工作人員、誌願者，以及打麻將的一家三口，其實都是普通老百姓，是這個(ge) 社會(hui) 上最窮苦的人。我所看到的，是人人都不容易，個(ge) 個(ge) 情緒緊張，是基層的掙紮與(yu) 百姓的無助。這時候，本應該是彰顯人性光輝的時刻，本應該多一些互相體(ti) 諒、理解、尊重、配合、支持、溫暖……這讓我想起2017年，西安那位被砸重傷(shang) 的日係車車主，以及砸車打人的小夥(huo) 子。

我朋友圈就有社區工作者，我父親(qin) 最近每天也要到村口去執勤。很多人真的不了解基層工作者的辛苦，他們(men) 要麵對最多的表格和會(hui) 議，麵對各種上級檢查和報告。更重要的是，無論風雨陰晴，白天黑夜，他們(men) 都得堅守在第一線，掙最少的錢，幹最苦的活，受最大的委屈。現在，湖北省的新政策出來了，大家也都知道我們(men) 的習(xi) 慣是層層加壓，老百姓已經被關(guan) 在了屋子裏20幾天，所以我真的很擔心，下一步，會(hui) 不會(hui) 還有更多類似的事情發生……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2020/02/17，唯有實事求是，才能通往未來

今天最重要的信息，應該就是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宣布的關(guan) 於(yu) 延遲開會(hui) 的消息。人大的表述是要在2月下旬召開的全國人大常委會(hui) 會(hui) 議上審議關(guan) 於(yu) 推遲開會(hui) 的決(jue) 定草案，政協的通稿是研究了關(guan) 於(yu) 推遲召開會(hui) 議的事項，這當然主要是因為(wei) 這兩(liang) 個(ge) 機構的工作機製不同。

新聞上說，全國人大代表近3000人，其中很多代表包括代表中三分之一的省市級和各方麵的主要領導幹部都奮戰在疫情防控工作第一線，正在各自工作崗位發揮重要作用。我查了一下，2019年，參加兩(liang) 會(hui) 的湖北省全國人大代表共117人、住鄂全國政協委員共43人。

3月份開兩(liang) 會(hui) 的慣例始於(yu) 1985年。而自1995年起，每年政協會(hui) 均在3月3日、人大會(hui) 均在3月5日開幕。因此，雖然還需要經過組織流程，但是毫無疑問，這可能是近幾十年來我們(men) 第一次延遲開會(hui) 。

開會(hui) 當然是很重要的事情，畢竟這是一年一次的大會(hui) 。但在當下的情況下，做出準備延期開會(hui) 的決(jue) 定，同樣顯得彌足珍貴。對於(yu) 任何個(ge) 人或者組織而言，打破長時間以來形成的習(xi) 慣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尤其複雜的是，一旦原定的計劃、節奏被打亂(luan) ，後麵很多事情可能都要跟著調整。就如同封城之後的武漢，一個(ge) 個(ge) 的文件，一步步的措施，怎麽(me) 看都屬於(yu) 在打補丁、堵漏洞，完全亂(luan) 了節奏，沒了章法。

一切都按原計劃進行自然是所有人都樂(le) 於(yu) 見到的，因為(wei) 這可能意味著我們(men) 控製住了局麵，背後還包括了信心問題、形象問題。但規矩也是人定的，在特殊的時期采取特別的舉(ju) 措，恰恰說明了我們(men) 正在走向正軌。

1978年12月13日，鄧小平在十一屆三中全會(hui) 閉幕式上發表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講話。他在這次講話中說：“實事求是，是無產(chan) 階級世界觀的基礎，是馬克思主義(yi) 的思想基礎。過去我們(men) 搞革命所取得的一切勝利，是靠實事求是；現在我們(men) 要實現四個(ge) 現代化，同樣要靠實事求是。不但中央、省委、地委、縣委、公社黨(dang) 委，就是一個(ge) 工廠、一個(ge) 機關(guan) 、一個(ge) 學校、一個(ge) 商店、一個(ge) 生產(chan) 隊，也都要實事求是，都要解放思想，開動腦筋想問題、辦事情。”

2012年5月28日，《學習(xi) 時報》刊發了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書(shu) 記處書(shu) 記、中央黨(dang) 校校長的習(xi) 近平在中共中央黨(dang) 校2012年5月16日舉(ju) 行的2012年春季學期第二批入學學員開學典禮上的講話，習(xi) 近平在這篇題為(wei) 《堅持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的講話結尾時說：“當前，世情、國情、黨(dang) 情繼續發生深刻變化，前進中還會(hui) 遇到各種可以預見和難以預見的矛盾和問題。各級領導幹部要繼續解放思想、堅持實事求是，以科學態度對待馬克思主義(yi) ，用發展著的馬克思主義(yi) 指導新的實踐，始終堅持真理、修正錯誤，勇於(yu) 變革、勇於(yu) 創新，永不僵化、永不停滯，不為(wei) 任何風險所懼，不被任何幹擾所惑，在深入研究新情況、不斷解決(jue) 新問題的實踐中努力開創各項工作新局麵。”

3天前，新華社也發表了評論文章《心無百姓莫為(wei) 官，實事求是抗疫情》。文章說：越是形勢嚴(yan) 峻、情況複雜，越要頭腦冷靜，念好“實事求是”的真經。

“實事求是”一詞最早出自班固的《漢書(shu) 》：（劉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cong) 民得善書(shu) ，必為(wei) 好寫(xie) 與(yu) 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

劉德是漢景帝劉啟第二子，在景帝前元二年（公元前155年）以皇子身份受封為(wei) 河間王。和其他的諸侯王不一樣，他醉心儒學，傾(qing) 注畢生精力搜集典籍，司馬光說他“且夫觀其人所好，足以知其心，王宮貴人不好奢靡而喜書(shu) 者，固鮮矣。不好浮辯而樂(le) 正道，知之明，信之篤，守之純而行之勤者，百無一二焉”，“天下俊雄眾(zhong) 儒皆歸之”。

劉德是最早實施“實事求是”的人，河北滄州市獻縣也因此成為(wei) 了“實事求是”思想的發源地。後來，毛澤東(dong) 引用了“實事求是”，把馬克思主義(yi) 同中國革命相結合，才締造了新中國。他曾對“實事求是”作過精辟的概括：“‘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nei) 部聯係，即規律性，‘求’就是我們(men) 去研究。”

任何理論都有其所隱含的假設前提。在一定的曆史時期，在某一種特定的狀況下是正確的，但超越了這個(ge) 隱藏的假設前提就成了謬論。“實事求是”的偉(wei) 大之處就在於(yu) ，找出任何理論的假設前提在新的曆史條件下的變化。基於(yu) 新的變化，這個(ge) 時候如果你不與(yu) 時俱進地做調整，你就一定會(hui) 出問題。

昨天，湖北省出台了新的管控政策後，我就在文章末尾表達了擔憂。目前的情況是，基層承受著重壓，百姓也快要憋壞，當互相都覺得對方不講道理、不通人情的時候，各種慘劇、鬧劇、悲劇必然就會(hui) 上演，上詐下愚，底層互毆。

防控固然重要，生活還得繼續。但地方政府和基層都怕出錯，根本上說都怕擔責，於(yu) 是出現了各種層層加碼、極端化、過度化的管控措施。我昨晚寫(xie) 完文章就看到，孝感市自今天淩晨開始執行的新措施裏，明確規定凡是違反的一律納入失信人員名單。今天，也有朋友在群裏發來圖文，有些地方為(wei) 了防止居民外出，直接用木板將每一戶人家的門釘死封上。也有一些企業(ye) 為(wei) 了複工恢複生產(chan) ，要找十多個(ge) 部門蓋章審批。

疫情發生之後，所有人都在努力追尋真相。衛健委、疾控中心、病毒研究所等機構或者個(ge) 人都先後成為(wei) 矛頭批判的對象。我們(men) 批判政府職能部門隱瞞實情，批判疾控中心的專(zhuan) 家妄下結論，嘲笑疫情直報係統形容虛設，對官員的不作為(wei) 瞎作為(wei) 予以無情鞭撻。大家努力挖掘各種資料報道，一篇論文、一段經曆、一個(ge) 身份，甚至負責播報新聞的電視主持人都能被拿出來大肆渲染，成為(wei) 嘲諷與(yu) 批判的對象。

可是，瘟疫的流行和爆發究竟是偶然的還是必然的，是隨機的還是有規律可循的，是戰爭(zheng) 還是事故，是天災還是人禍。很明顯，將矛頭對準某一個(ge) 個(ge) 體(ti) 或者小集體(ti) ，更多隻是屬於(yu) 情緒的宣泄罷了。而整件事情最詭異的地方在於(yu) ，無論你如何調查都恐怕無法接近真相。因為(wei) 在更深層次的機製裏，每一個(ge) 人都不敢說、不肯說、不能說真話，每一個(ge) 決(jue) 策都是民主商議、集體(ti) 決(jue) 定、查無漏洞，那不是一個(ge) 人的事，那是一窩子的事。

很多人沒有基本的科學常識，於(yu) 是乎隻能聽風就是雨。今天是雙黃連、清肺排毒湯，明天是瑞德西韋、阿比多爾。一個(ge) 被有意無意忽略掉的常識是，傳(chuan) 染病的曆史已經有上千年，但人類使用疫苗的曆史不過短短幾百年。而且，一款疫苗從(cong) 研發到批量生產(chan) ，需要經過種子毒株篩選、動物試驗、人體(ti) 臨(lin) 床試驗、大規模人群驗證、世衛組織許可、本國許可等一係列程序，至少也要幾年時間。艾滋病被發現已經接近40年，非典也已經是17年前的事情，然而到目前為(wei) 止，雖然全球每年都會(hui) 新增幾百萬(wan) 人感染HIV病毒，但至今也沒有中國或者哪個(ge) 國家的科學家研發出了已上市的疫苗。

老百姓聽風就是雨，媒體(ti) 自然脫不了幹係。1942年2月8日，毛澤東(dong) 在延安幹部會(hui) 上發表了《反對黨(dang) 八股》的講演，“共產(chan) 黨(dang) 員如果真想做宣傳(chuan) ，就要看對象，就要想一想自己的文章、演說、談話、寫(xie) 字是給什麽(me) 人看、給什麽(me) 人聽的，否則就等於(yu) 下決(jue) 心不要人看，不要人聽。”1944年3月22日，毛澤東(dong) 在《關(guan) 於(yu) 陝甘寧邊區的文化教育問題》的講話中又提出：“我們(men) 地委的同誌，應該把報紙拿在自己手裏，作為(wei) 組織一切工作的一個(ge) 武器，反映政治、軍(jun) 事、經濟並且又指導政治、軍(jun) 事、經濟的一個(ge) 武器，組織群眾(zhong) 和教育群眾(zhong) 的一個(ge) 武器。”

也就是幾十年的時間，或者說就是近十幾年的時間。我們(men) 的很多新聞報道、輿論宣傳(chuan) ，已經越來越讓人覺得不忍猝讀。瘟疫本來屬於(yu) 傳(chuan) 染病，既不是自然災害，也不是局部戰爭(zheng) 。可是在主流媒體(ti) 的宣傳(chuan) 報道裏，依然還是那些老掉牙的包裝英雄、販賣感動、催化情感的敘事策略，是總動員、詩朗誦、淚兩(liang) 行。一切個(ge) 體(ti) 的感受都被轉化為(wei) 了集體(ti) 情緒，一切簡單的事實與(yu) 真相都被賦予了宏大的意義(yi) 。《相比“風月同天”，我更想聽到“武漢加油”》、《“疫”流而上，何不多給武漢市長暖暖心》、《流產(chan) 10天後，武漢90後女護士重回一線》。果然，奧斯維辛之後，寫(xie) 詩是殘忍的……

當然，在這個(ge) 去中心化的時代，每一個(ge) 人都是一個(ge) 自媒體(ti) ，都是信息的製造者、發布者、傳(chuan) 播者。好處是我們(men) 的信息渠道變得更加豐(feng) 富多元，不再隻是一種主流聲音。但弊端是信息真假優(you) 劣摻雜在一起，如果智慧與(yu) 判斷力不足，不僅(jin) 不能得到所謂的“真相”，反而可能掉進了謊言的陷阱。因為(wei) ，幾乎絕大部分發聲者背後都站著“利益”兩(liang) 個(ge) 字，寫(xie) 文章要十萬(wan) 加、要流量、要粉絲(si) 、要轉化，心靈雞湯和謠言齊上陣，標題怎麽(me) 聳人聽聞怎麽(me) 來，內(nei) 容怎麽(me) 吸引眼球怎麽(me) 來。缺失了調查，脫離了事實，一切發言都需要經過充分的時間考驗，否則，反轉與(yu) 打臉隻會(hui) 遲到，不會(hui) 缺席。老百姓呢，一邊開心吃瓜，一邊被人愚弄。

災難就是災難，每一次災難都是悲劇，沒有真正的勝利。唯有實事求是，才能通往未來……

2020/02/18，話語與(yu) 權力

武漢已經是連續三天的朗日青天，氣溫也在逐漸回升，而且空氣質量也特別好，我看到最低的空氣質量指數隻有個(ge) 位數，大概正常的武漢一年也不會(hui) 有幾次。於(yu) 是今天我終於(yu) 下定決(jue) 心出門，去到樓頂上把被褥全都曬了一天。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社區工作人員在群裏發來消息，11點後會(hui) 到一批蔬菜過來，豬肉45元/斤、西紅柿6元/斤、胡蘿卜、洋蔥、土豆均是4元/斤、菜薹、小白菜、大白菜均是3元/斤，雞蛋20元/板，除了豬肉和雞蛋外都是5斤裝已經分好。我所在的另外一個(ge) 賣肉的群裏，今早發來的豬肉報價(jia) 是前夾肉、後端肉、豬胯子、筒子骨、帶肉脊骨均為(wei) 45元/斤，五花肉、後腿肉49元，豬蹄50元，豬肚55元，直排58元。賣水果的群裏，砂糖桔7元/斤，甘肅紅富士蘋果10元/斤，紅心火龍果8兩(liang) 一個(ge) 10元，奶油草莓3斤100元。小區門口的超市，生花生米10元/斤，麵粉28元十斤，雞蛋55元60個(ge) ，大米2.5-3元之間。

不用查之前的購物小票，我都知道物價(jia) 上漲了，而且漲幅還不小。但即使是這樣，大家還是得該買(mai) 就買(mai) 。據說上午十點半之後就有居民下樓去排隊，估計也是閑得慌，剛好可以曬曬太陽。有在現場的人發回來照片，整個(ge) 購物買(mai) 菜的人群排成了百米長龍，互相之間的間距也有鬆有緊，甚至不乏三三兩(liang) 兩(liang) 聚在一起閑聊的。可惜我看到消息比較晚，雖然家裏也缺麵粉、雞蛋、土豆、洋蔥之類的易儲(chu) 存的食物，但最終還是決(jue) 定再堅持堅持，畢竟大家都知道我膽小人慫特惜命。

雖然政府三令五申會(hui) 平抑物價(jia) ，保障供應，也經常能看到各地捐贈或者調撥主糧、豬肉、蔬菜的新聞，但目前的武漢市場依舊是供不應求、民生艱難。大家眼看著物價(jia) 飛漲，依然無可奈何，甚至求購無門——三家大型本土商超武商量販、中商平價(jia) 、中百倉(cang) 儲(chu) 均已明確表示新政策下隻接受社區團購，而且一律是打包好的套餐式菜品。於(yu) 是，大家隻能各自想辦法加入各種采購群，然後一個(ge) 小區幾戶人家一起拚購、團購，再請別人送到小區門口來。

說起來，團購真的是一個(ge) 曆史夠悠久的東(dong) 西了。2010年被稱為(wei) 中國的團購元年，最頂峰時國內(nei) 有超過5000家團購平台，並有所謂的“千團大戰”。我自己也前後加了7個(ge) 各種購物群，隻是此時的團購已經不同於(yu) 往昔的為(wei) 了省錢、省時，而是隻有足夠多的量，別人才肯願意過來送貨，壓根已經沒有了議價(jia) 空間。

尤其讓人覺得詭異的是，2月1日，省糧食局說湖北庫存糧食可供全省消費一年以上；2月6日，中儲(chu) 糧集團表示，目前的存糧可以滿足湖北6000萬(wan) 人半年以上需求；到了2月14日，又從(cong) 黑龍江緊急調集3000噸優(you) 質大米，而且要求工廠24小時不間斷生產(chan) 、立馬發貨。我思來想去，大概是大家宅在家裏實在無聊，隻能玩命吃東(dong) 西，否則怎麽(me) 會(hui) 這麽(me) 快就供應緊張呢？看來從(cong) 明天開始我也得努力多吃點，否則疫情結束，朋友見麵，別人都是胖了八斤十斤，就我一點沒胖或者才長了兩(liang) 三斤，豈不暴露了我家境貧寒的事實……

而且，武漢人其實沒有吃麵食的習(xi) 慣，就像我平常幾個(ge) 禮拜也不會(hui) 想到主動在家蒸米飯一樣。但這次，朋友圈裏每天都會(hui) 湧現出各種麵點達人，大家買(mai) 麵粉也是幾十斤幾十斤的買(mai) 。我想，這大概就是疫情對我們(men) 生活的真實影響之一吧。好在，小超市的老板今天在社區的協助下辦好了通行證，未來當不至於(yu) 沒有米、麵、油、蛋可吃。但他也已經明確表示，再進來的貨肯定要適當漲價(jia) ，因為(wei) 很多大批發商供應商都是外地人。

買(mai) 菜的事情還有後續。下午3點多的時候，一位婆婆在群裏發言：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小區的疑似病人沒人送菜，還讓她們(men) 出門買(mai) 菜？並配發了一張現場照片。就在大家解釋按照現在的規定，小區不可能有疑似病例後。婆婆又言之鑿鑿地說：“我當時正在旁邊，有工作人員說她倆(lia) 是疑似病人。若沒人回複此問題，我就將視頻反映到上麵去。”這一下子，整個(ge) 群就爆炸了。有人質疑社區及物業(ye) 的管控為(wei) 何會(hui) 出現這麽(me) 大的漏洞，有人表示需要明確知道小區現在是否還有確診、疑似病例及其密切接觸者，有人要求公布確診死亡病例、疑似病例、密切接觸者的詳細門牌號，有人表示早上購菜的事情本身就沒有組織把控好造成了人員聚集。

社區是16日的時候發布了一份疫情公示，公示情況顯示：我所在的小區已經有1例確診死亡病例，但此人1月下旬就回了市區，染病、住院、去世都是在市內(nei) ，隻是因為(wei) 政策規定歸口在戶籍所在地。另有疑似病例3人在醫院治療，有4位密切接觸者目前無任何症狀居家隔離中。於(yu) 是大家就將焦點集中在了這4位密切接觸者身上，要求公布詳細情況，隔離期的開始時間及結束時間，是否有每天安排人上門檢測體(ti) 溫，是否有人保證監督他們(men) 每天都不出門。

我在一開始的時候還說了一句：現在隻是單方麵的說法，希望社區及物業(ye) 的看到後給個(ge) 回複。我們(men) 知道你們(men) 都不容易，我們(men) 也都在配合你們(men) 的工作，但如果真的有密切接觸者甚至疑似今天下樓買(mai) 菜了，還請務必告知真實情況。這即是對大家負責，也是為(wei) 了你們(men) 多日來的辛苦工作不至於(yu) 白費……當然，很快我就不說話隻是看著了。因為(wei) 每個(ge) 人都在搶著發言，且絕大多數人表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強烈要求社區及物業(ye) 必須給個(ge) 說法，必須公開透明，甚至搬出了各種法律規定和專(zhuan) 業(ye) 術語等等。

整個(ge) 討論進行到中段的時候，幾乎已經完全偏離了主題。最初發言的婆婆不惜以發毒誓的方式表示“不是我親(qin) 眼所見，親(qin) 耳所聞真不敢相信”，被曝光的照片裏的人則明確表示他們(men) 體(ti) 溫正常，並曬出了體(ti) 溫計、防護服，要求物業(ye) 上門檢查以證清白。每個(ge) 人都覺得自己委屈和冤枉，都覺得自己的做法是好心好意，當然，也有其他人在中間和稀泥、挑事端。最終，一場正常的討論演變為(wei) 了互相人身攻擊的鬧劇，成為(wei) 了情緒的宣泄以及嘈雜的罵街。

我一直在說，這次的事件是一次觀察中國社會(hui) 的良機，尤其對於(yu) 身處武漢的人來說更是如此。政府官員、醫生護士、警察城管、社區工作者、誌願者、超市老板、菜場小販、物業(ye) 公司、隔壁老王，所有人都被放在了一個(ge) 顯微鏡、放大鏡下，每個(ge) 人的一言一行、一舉(ju) 一動都會(hui) 受到周圍人的密切關(guan) 注，甚至引發局部或者大範圍的情緒波動或者發展成為(wei) 社會(hui) 事件——因為(wei) 這是他們(men) 第一次意識到，國家與(yu) 我，社會(hui) 與(yu) 我，他人與(yu) 我，是如此的利益攸關(guan) ，關(guan) 乎生死。

這讓我想起王小波的雜文《沉默的大多數》、古斯塔夫•勒龐的《烏(wu) 合之眾(zhong) 》，以及米歇爾·福柯的權力與(yu) 話語理論。在任何公共場域裏，理性與(yu) 平和往往是都弱勢群體(ti) ，總是會(hui) 被淹沒在情感與(yu) 激素的口水裏。大家想要的也不是真相，而是符合自己預期的“真相”。中國的老百姓，太需要一場考驗，更需要一場啟蒙。正如福柯所說：現代社會(hui) 中，身處權力體(ti) 係中的人需要運用啟蒙自我追問的功能進行重構，這樣才能真正步入成熟狀態。

大家已經學會(hui) 了在沉默和說話之間自由切換，而這切換與(yu) 判斷的標準往往又需要屈從(cong) 於(yu) 權力、利益，所以在現實世界裏每一個(ge) 人都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men) 不僅(jin) 沉默而且冷漠，即使是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也要掂量分析一番再做出自己認為(wei) 最合宜的決(jue) 定。畢竟沉默往往意味著安全可靠，意味著不會(hui) 出錯，那是一種不求上進、忽視自我、自甘平庸的狀態。而一旦到了諸如網絡之類的虛擬空間，或者諸如群聊之類的虛擬公共空間，每個(ge) 人又都是言論的代表，正義(yi) 的化身，每個(ge) 人都有說不完的話語、講不盡的道理。大家在個(ge) 體(ti) 生活中放棄了自我與(yu) 獨立思考，又在群體(ti) 生活時撿起了接近獸(shou) 性的欲望。

當然，事件最終還是以相對圓滿的結局收場。婆婆的女兒(er) 加入群聊，做了一番解釋說明及道歉的工作。被曝光的人也表示，自己家出門穿著防護服隻是為(wei) 了安全起見，其他人也在群裏勸解和安慰雙方，並表態感謝社區及物業(ye) ，一定要做相親(qin) 相愛的好鄰居。不過，一切的轉折都要歸功於(yu) 權力的登場——勒龐說過：“群體(ti) 隨時會(hui) 反抗軟弱可欺者，對強權低聲下氣。如果強權時斷時續，而群體(ti) 又總是被極端情緒所左右，它便會(hui) 表現得反複無常，時而無法無天，時而卑躬屈膝。”負責小區的民警在討論的後半場加入了群聊，並且明確表示：

各位業(ye) 主，我是社區祝警官，我在這裏已經搞了很多年了。你們(men) 也知道，我們(men) 最近的工作很辛苦，也很忙，微信群也是今天下午才加進來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men) 一點，這個(ge) 我們(men) 社區裏麵，絕對不可能有密切接觸者，請你們(men) 一定相信我們(men) 好吧。

當前防疫工作到了關(guan) 鍵時刻，感謝大家對社區工作的支持，按照工作要求，社區的隔離人員和送院人員我全部掌握，故意虛報和隱瞞是要負法律責任和追責，也請你們(men) 在群裏遵守規章製度。我的電話已經給你們(men) 公布出去了，如果有疑問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一場“道聽途說”引發的誤會(hui) 就此消解，可是我們(men) 誰也不知道暴風雨啥時候還會(hui) 光顧。“群體(ti) 可以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但是也能表現出極崇高的獻身、犧牲和不計名利的舉(ju) 動”，至於(yu) 當事雙方，隻能自己去緩和情緒、撫慰傷(shang) 口。

昨晚寫(xie) 完文章後，朋友圈被一條甘肅醫療隊出征之前集體(ti) 理發的新聞刷屏，當然，是以非常負麵的方式登上了熱搜。一篇《請停止用女性的身體(ti) ，作為(wei) 宣傳(chuan) 的工具》被大家瘋狂轉發，截止我寫(xie) 作此文時已經達到了在看7萬(wan) 的數據。

甘肅是我的老家，通常人都是念舊戀家的，但我對我的故鄉(xiang) 沒有一絲(si) 的眷戀。怎麽(me) 說呢，一方麵是確實離家太久，沒有足夠的在三觀形成、成年之後的共同記憶，而且我又一貫以來是一個(ge) 高度理性的人，所以那裏對我而言隻是地圖上的一個(ge) 點，畢竟一個(ge) 人出生在哪裏這件事即使不是隨機事件，也是我們(men) 自己不能控製的；另一方麵就是甘肅這些年的負麵新聞多到根本數不過來，以至於(yu) 連媒體(ti) 也詫異地寫(xie) 出了“為(wei) 什麽(me) 又是甘肅”這樣的標題。

全國首個(ge) 負債(zhai) 超過100%的省份、前省委書(shu) 記領銜的官場塌方式腐敗、國家級貧困縣舉(ju) 債(zhai) 造門、16億(yi) 扶貧路變身豆腐渣工程、記者被捕、女孩跳樓遭圍觀者起哄、項目奠基邀請道士做法、圖書(shu) 館工作人員在館門前燒書(shu) 、省人社廳頂風設卡任性用權……且不要說整個(ge) 甘肅省，就是我自己的老家慶陽，這些年的各種負麵新聞也是連篇累牘、層出不窮——我的一位高中同桌的父親(qin) 因為(wei) 受賄、巨額財產(chan) 來源不明被判刑11年，女學生跳樓所在的商場我也曾去逛過街吃過飯。

甘肅太落後了，我曾經和朋友說起過：如果說東(dong) 北處在工業(ye) 文明時代，中部地區在商業(ye) 文明，沿海在信息文明，少數幾個(ge) 大城市已經在走向生態文明，那麽(me) 甘肅毫無疑問還處在農(nong) 業(ye) 文明的時代。2019年，甘肅省的GDP為(wei) 8718.30億(yi) 元，位居內(nei) 地31個(ge) 省區的倒數第五，人均GDP則是全國倒數第一。

過去提到甘肅有三張名片——敦煌莫高窟、蘭(lan) 州牛肉麵、《讀者》雜誌。可如今，莫高窟基於(yu) 文物保護的需要必須進行大規模的遊客限流，普通人在中國每個(ge) 城市都能見到的拉麵館90%以上都是青海人開的，至於(yu) 《讀者》雜誌，紙媒現在都這樣了，又能好到哪裏去了？

“話語生產(chan) 總是依照一定程序受到控製、挑選、組織和分配的”，甘肅人內(nei) 心深處對權力的崇拜、迷戀乃至神化，無形中助長了各級官員的跋扈之氣，也導致長期以來的官本位思想彌漫。至少在我從(cong) 小的教育裏，所有人都將當官視為(wei) 最高的也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大家對於(yu) 讀書(shu) 、考大學的理解，也依然停留在“分配工作”、做大官的思維定式裏。

所以，即使擁有豐(feng) 富的礦產(chan) 資源、旅遊資源、人口基數，又處在“一帶一路”建設這樣的難得的曆史性機遇期，甘肅在整個(ge) 輿論場裏麵也是完全缺席的一種存在。即使是在現代傳(chuan) 媒已經如此發達的今天，即使是相比於(yu) 它的其他幾個(ge) 西北兄弟而言，它的整個(ge) 話語體(ti) 係依舊是幾十年前甚至幾百年前的模樣，既不能充分地發揮輿論監督作用，又不能很好地落實正麵宣傳(chuan) 報道。

所以回過頭來看，醫護人員在出征前選擇剃成光頭當然可以是一種自願選擇，今天甘肅省婦幼保健院也出麵解釋澄清了此事——雖然沒多少人在意和關(guan) 注。但是，選擇在最開始將此事報道出來，邀請媒體(ti) 記者現場攝影攝像，則絕對是常識的缺失，甚至是權力的春藥。

甘肅省當然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這次的新冠肺炎，截至2月18日20時，甘肅累計報告確診病例91例，累計治愈出院62例，治愈率是全國最高的。甘肅雖然經濟落後，但依然竭盡所能地派出醫療隊伍、捐資捐物支持湖北武漢。我的老家慶陽，捐贈了65噸蘋果給了武漢及周邊城市的醫院，而且也已經先後派出了5批醫療隊共計27人馳援湖北。是的，總共隻有27人，因為(wei) 真的就這麽(me) 點家底……

毛澤東(dong) 曾經說過：我們(men) 共產(chan) 黨(dang) 人鬧革命，幾十年來，就是靠造輿論。不然的話，怎麽(me) 能拉起紅軍(jun) 、八路軍(jun) 、新四軍(jun) 、解放軍(jun) ，搞那麽(me) 多的隊伍。不做群眾(zhong) 工作，你沒有群眾(zhong) ，也就沒有軍(jun) 隊，沒有黨(dang) ，沒有無產(chan) 階級政權。對於(yu) 國家、政府或者個(ge) 體(ti) 而言，權力的產(chan) 生必須建立在相應的價(jia) 值與(yu) 規則之上，這個(ge) 規則就是對某一特定事實的定義(yi) 、解釋及評價(jia) 。因為(wei) ，誰控製過去，誰就控製未來；誰控製現在，誰就控製過去。

今天，我寫(xie) 了幾件發生在不同空間的完全不相幹的事情，但在我看來都屬於(yu) 話語與(yu) 權力的範疇。畢竟我隻剩下了這一點點權力，祈求可以在自己的小空間裏說幾句話。雖然，他們(men) 經常不讓我發布我的文章。但我也不敢多啃聲，因為(wei) 我連他們(men) 是誰，人在哪裏，叫什麽(me) 名字，為(wei) 什麽(me) 不讓發我都不知道。

我沒有被賦予平等對話、公開辯論或者和平申訴的機會(hui) ，有的隻是每天躲在家裏瑟瑟發抖，生怕上帝把我帶走。畢竟他老人家什麽(me) 都要最好的：他想聽歌，帶走了家駒；他想跳舞，帶走了邁克爾·傑克遜；他想用手機，帶走了喬(qiao) 布斯；他想學開車，帶走了保羅·沃克。20天前，他想打籃球，又帶走了我們(men) 這代人的偶像科比·布萊恩特。嗯，雖然我這麽(me) 優(you) 秀，但我可還貪戀著這滾滾紅塵呢——那些美好的姑娘，那些肮髒的交易，那些腐化的人心，那些未盡的事業(ye) ……

何談來日方長！

隻有世事無常！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