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在誕辰四百年的節點紀念王船山，我們(men) 的時代問題為(wei) 何？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十一月廿六日壬辰

          耶穌2019年12月21日

2019年是王船山誕辰四百周年。12月17日下午，由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同濟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院和上海師範大學《東(dong) 方哲學》編輯部聯合主辦的“滬上紀念王船山誕辰四百周年學術座談會(hui) ”在同濟大學人文學院雲(yun) 通樓舉(ju) 辦。來自複旦大學、華東(dong) 師範大學、上海大學、上海師範大學、東(dong) 華大學、同濟大學等院校以及上海社科院的三十名專(zhuan) 家學者，就船山的哲學思想及相關(guan) 研究問題展開探討。

與(yu) 會(hui) 學者合影

本次座談會(hui) 分為(wei) 主旨發言和自由評議及討論兩(liang) 部分，會(hui) 議由上海大學社會(hui) 科學學院哲學係教授朱承主持。同濟大學哲學係係主任柯小剛教授首先致辭，代表學院歡迎對與(yu) 會(hui) 專(zhuan) 家學者表示歡迎。柯教授表示，在船山誕辰四百年之際討論船山的學問，更重要的是思考船山學問對時代、對今天中國經典的解讀有什麽(me) 啟發意義(yi) 。他認為(wei) 船山治學的生命狀態是將自己置身於(yu) “斯文之命”的大生命中，這在“今之學者為(wei) 人”的今天有重要的參考意義(yi) 。柯教授分享了自己研究船山的心得，認為(wei) 船山學問至少在兩(liang) 個(ge) 方麵要對今之學問有所啟發。一是船山融治經史，能夠以原創性思考將文獻學、訓詁考據以及義(yi) 理、工夫論等融貫到一起。再則船山思想中對佛老的批判乃至陽明學等的批判從(cong) 來都不是門戶之見，他的批判是一種有效的溝通方式和一種創造性的對話方式。這些都對今人應當如何做學問所有啟發。柯教授最後強調船山文氣之充沛，讀來令人震撼和感動。

柯小剛教授致辭

第一位發言人是來自華東(dong) 師範大學哲學係的陳贇教授，他主要結合古典與(yu) 現代之爭(zheng) 來討論船山思想的定位問題。對船山思想的定位，主要涉及船山究竟隸屬宋明理學脈絡，還是作為(wei) 明清之際的啟蒙的爭(zheng) 論。這也關(guan) 涉我們(men) 在何種意義(yi) 上談古典和現代。陳贇教授回顧了有關(guan) 現代性的兩(liang) 種觀點：古典主義(yi) 者沃林認為(wei) 現代性是生長自西方文明內(nei) 部的現象，但不是西方文明的全部。今天的現代也不僅(jin) 具有現代性，它還有西方古典的希臘傳(chuan) 統、羅馬傳(chuan) 統和基督教傳(chuan) 統。另一種看法則是認為(wei) 現代性是整個(ge) 人類文明共同麵臨(lin) 的問題。現代與(yu) 古典之爭(zheng) 最明顯地表現為(wei) 對宇宙看法的不同：古典意義(yi) 的至善不能僅(jin) 僅(jin) 從(cong) 人類社會(hui) 內(nei) 部來理解，至善更是某種與(yu) 上帝、宇宙或者天道相關(guan) 聯的品質。天人關(guan) 係在現代發生了重大轉變，人們(men) 不再談論至善，宇宙無法為(wei) 人提供價(jia) 值意義(yi) 。第穀的天文學、太陽黑子的發現，以及顯微鏡對微觀世界的發現，都極大地衝(chong) 擊了傳(chuan) 統的宇宙觀。王船山麵臨(lin) 的宇宙論傳(chuan) 統來自朱熹和王陽明，其核心乃是大宇宙與(yu) 小宇宙之間完美地聯結在一起，甚至具有同質關(guan) 係。宇宙是道德的宇宙和精神的宇宙，在天為(wei) 元亨利貞，在人為(wei) 仁義(yi) 禮智。船山時期利瑪竇入華，第穀天文學也傳(chuan) 入中國。船山思想中的天已經與(yu) 程朱傳(chuan) 統以及陽明傳(chuan) 統有很大的不同。天隻有一個(ge) ，但對人的意義(yi) 則有多種：與(yu) 坤元之地相對的天，包含日月五星，能成化，也被稱作乾元之天，也是人類價(jia) 值的來源，且大地具有優(you) 先性；與(yu) 地殊絕之天，稱為(wei) “清虛一大之天”，存於(yu) 六合之外而不可論不可知，無所謂善惡，並非人類意義(yi) 與(yu) 價(jia) 值的根源。船山對天的獨特理解放在17世紀來看，有更深刻的意義(yi) 。

陳贇教授發言

接下來發言的是上海師範大學哲學係的鄧輝教授。鄧輝教授回顧學術界現有思想成果，認為(wei) 船山研究至少還需要回應十個(ge) 問題。首先是“政治與(yu) 學術之間”的船山思想定位問題，這是因為(wei) 船山研究的緣起帶有特定的時代背景和政治訴求，這與(yu) 純粹的船山學術研究存在張力。第二是船山思想研究之方法論與(yu) 詮釋學的探討，就詮釋學而言，鄧教授認為(wei) 不能生搬硬套西方哲學ontology或認識論意義(yi) 來詮釋中國思想，並需要反思中國既有的解釋學如何在當代話語中重新建構的問題。就方法論而言，船山對異端的批判與(yu) 其從(cong) 文化大義(yi) 方麵產(chan) 生的學術思想不能一分為(wei) 二。第三是關(guan) 於(yu) 船山思想文獻的整理，希望能夠把船山所有的作品做一個(ge) 學術版的注疏，同時做一個(ge) 普及版的譯著。第四是船山思想的分歧問題，涉及船山思想早年和晚年的區分，以及船山不同時期之間思想的矛盾與(yu) 跨度。第五個(ge) 問題是船山思想中的漢宋之爭(zheng) ，第六個(ge) 問題是儒家學術思想內(nei) 部的關(guan) 係問題，涉及船山思想與(yu) 程朱陸王以及湖湘學派、官學等諸多思想流派的關(guan) 係。第七個(ge) 問題是儒學思想外部問題，主要涉及佛道批判。此外還有關(guan) 於(yu) 船山哲理詩的再闡釋問題、船山哲學與(yu) 曆史學的共同研究的問題，以及關(guan) 明清之際與(yu) 中西激蕩之會(hui) 的船山研究問題，被在場學者稱為(wei) “鄧輝十問”。

鄧輝教授發言

第三位發言的是華東(dong) 師範大學哲學係的劉梁劍教授，他具體(ti) 細致地解釋了“六經責我開生麵”的意涵，聯係“責”來解讀哲學運思中最基本的問題。“責”鮮明地體(ti) 現了處於(yu) 曆史轉折點的思想家的感受，也意味著六經對我們(men) 進行問責，我們(men) 需要將經典的閱讀思想與(yu) 自己的運思感受結合起來，這就是哲學。哲學尤其是中國哲學需要一種基本的感受，在於(yu) 思考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麵向時代和外在世界的感受。船山之“責”也意味著麵對經典來開出新的麵向，要與(yu) 經學有所區分，因為(wei) 經學的態度可能意味著在時間性上的缺失和一種幽隱限度的失落。船山的乾坤並建、顯隱並作及其對道器、理事的理解都包含著對世界幽隱限度的尊重。對六經“開生麵”即意味著通過參與(yu) 對經典的詮釋來完成經典自身的更新，並以世界文明的視角來對六經進行拓展。劉教授還指出，我們(men) 可以就時間性、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宗教等問題來繼續思考船山哲學。

劉梁劍教授發言

最後發言的是同濟大學哲學係的張文江教授。張教授結合船山思想所處的獨特曆史節點，將中國曆史放入世界曆史之整體(ti) 來看，來理解船山對華夏傳(chuan) 統文明作為(wei) 整體(ti) 的保存。明末清初，西學始入中國，一個(ge) 大致的參考節點即明萬(wan) 曆十年。文明的根基是曆史，曆史離不開紀年。萬(wan) 曆十年格裏高利曆出現，成為(wei) 現在公曆紀年的源頭。格裏高利曆取代的是儒略曆，而與(yu) 儒略曆差不多同一時間出現的是司馬遷的太初曆，是中國農(nong) 曆紀年的起源。此外這個(ge) 時間點還發生了張居正去世、東(dong) 林黨(dang) 興(xing) 起等重大事件。從(cong) 文明發展曆史的重大節點來看，才能更好地理解船山對華夏文明傳(chuan) 統的保存。明末三大家中，顧炎武開清乾嘉學術之源，黃宗羲保留宋學傳(chuan) 統，但都缺乏船山這樣“六經責我開生麵”的擔當，船山正是抓住華夏文明最要緊處不動搖。“開生麵”即日新，意為(wei) 對華夏文明要有所保存和發揚。船山自提像讚中有一句為(wei) “我自從(cong) 天乞活埋”，“活埋”本是禪宗的象，但這不意味著船山就接受了禪宗。“乞活埋”是對應“開生麵”，完全是在講生。這句話裏的思想意趣，與(yu) 雪萊的詩句“冬天到了春天還會(hui) 遠嗎”有相似之處。

張文江教授發言

接下來的自由評議和討論環節由上海社科院哲學所的張誌宏教授主持，各位專(zhuan) 家學者紛紛以上發言提出疑問，或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餘(yu) 治平教授強調船山思想中曆史哲學的重要意義(yi) ，認為(wei) 船山曆史哲學中“勢-理-天”的架構，已經超越了秦漢時期盛行的宇宙觀，走出了五行虛幻的曆史觀。上海社科院哲學所的張錦枝研究員分享了自己關(guan) 於(yu) 船山學術是否為(wei) 啟蒙的思考，提出或許可以考慮將現代啟蒙話語安放到理學學脈當中。劉梁劍老師則繼而回應稱，我們(men) 或許可以探討在理學內(nei) 部脈絡和明清啟蒙之外的第三條路。同濟大學哲學係的穀繼明教授認為(wei) 船山思想既代表了古典學問的一個(ge) 類型，也代表中國傳(chuan) 統向現代的轉折，即時間上的現代性轉折以及空間上東(dong) 西方交鋒帶來的轉折。複旦大學哲學院的徐波教授主要就儒學發展的三期說中明清之際學術的安放，以及牟宗三對船山的評價(jia) 等問題分享自己的看法，認為(wei) 牟宗三將船山看作是一位“古今無兩(liang) ”的曆史哲學家，正是要破除較為(wei) 機械的唯物史論。同濟大學哲學係的陳暢教授將船山放在了清末明初三大儒的整體(ti) 的這個(ge) 框架當中，分析船山思想的現代性傾(qing) 向。同為(wei) 轉型之際的思想家，王夫之與(yu) 黃宗羲有同又異。二者都隸屬氣學脈絡，但王夫之將心體(ti) 之學或者說修己之學與(yu) 治人之學分開，而黃宗羲則認為(wei) 性命與(yu) 經史、修己與(yu) 之人是合在一起的。陳教授認為(wei) 通過類似的對比，可以極大地拓展對清初三大儒的研究。樊誌輝教授回應徐波提出的問題，認為(wei) 無論討論船山的啟蒙意義(yi) ，還是從(cong) 新儒家的話語傳(chuan) 統來討論船山的地位，都會(hui) 忽略船山作為(wei) 一個(ge) 傳(chuan) 統儒者，作為(wei) 古代哲學集大成者的意義(yi) 。他更關(guan) 注船山至於(yu) 中國傳(chuan) 統學問的意義(yi) 。沈雲(yun) 波教授、曾海龍教授等學者也就船山思想的詮釋方法、牟宗三等近現代學者關(guan) 於(yu) 船山研究的得失等問題展開討論，四位發言人也就相關(guan) 提問作出回應。本次座談會(hui) 也吸引了諸多哲學係學子和校外人士前來旁聽，大家濟濟一堂，與(yu) 專(zhuan) 家學者進行深入交流，取得了良好反響。

座談會(hui) 現場照片

主辦者按：上海的船山學研究，與(yu) 全國其他地方相比，有鮮明的海派特色。比如陳贇、劉梁劍、陳焱等老師雖然都以船山哲學作為(wei) 博士論文，但船山學是其思考的一個(ge) 基點或者入路，他們(men) 藉由船山，進而深入探討哲學問題；柯小剛教授這幾年走向船山，也是將之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體(ti) 驗中。即便是為(wei) 船山“盡心焉而已”的鄧輝教授，也從(cong) 船山學走向了中國哲學話語建構的問題思索。這不是對於(yu) 船山的偏離，而恰恰是對船山“六經責我開生麵”精神的繼承。

王船山生活在明清之際，從(cong) 時間點來說，傳(chuan) 統逐漸進入總結和轉折的時期；從(cong) 空間來說，中西交流和爭(zheng) 論逐漸豁顯。這一縱一橫的十字路口，是船山思考的基本處境。這個(ge) 處境，仍然延續到現在，盡管具體(ti) 的問題已經不同。今年是船山誕辰四百周年，我們(men) 如果回想一下，他誕辰三百年的時候，恰恰是“五四”時期。那時的船山學，已經成為(wei) 人們(men) 思考中西古今之爭(zheng) 的資源；如今我們(men) 在四百年的節點上紀念船山，我們(men) 的時代問題為(wei) 何？又如何來繼承和發揚船山的遺產(chan) 呢？是為(wei)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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