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詩》文獻在日本的傳(chuan) 播

作者：呂冠南（山東(dong) 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國際漢學研究中心博士後）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十月初八日乙巳

          耶穌2019年10月4日

“《韓詩》”本是西漢初期儒生韓嬰所傳(chuan) 布的《詩經》文本，後來伴隨著韓嬰學術影響的日漸擴大，終於(yu) 形成一支以韓嬰解《詩》為(wei) 主體(ti) 、以韓嬰後學的發揮為(wei) 支流的學術流派。《韓詩》學派頗具規模，是漢代三大官方《詩經》學代表之一，尤“行於(yu) 東(dong) 漢”（清唐晏《兩(liang) 漢三國學案》）。《韓詩》學派產(chan) 生了眾(zhong) 多的學術著作，但至兩(liang) 宋之交，除了《韓詩外傳(chuan) 》之外，其餘(yu) 著作皆已亡佚。《韓詩》文獻亦由此而析為(wei) 兩(liang) 類：一為(wei) 傳(chuan) 世至今的《韓詩外傳(chuan) 》，二為(wei) 消亡已久的《韓詩》佚著。兩(liang) 者一顯一隱，深刻影響著各自的傳(chuan) 播途徑與(yu) 特色。這一現象，在《韓詩》文獻傳(chuan) 播於(yu) 日本的過程中體(ti) 現得尤為(wei) 明顯。

《韓詩》文獻很早便為(wei) 日本學界所知曉。最直觀的證據是，《韓詩外傳(chuan) 》十卷已經著錄於(yu) 日本現存最早的漢籍目錄書(shu) 《日本國見在書(shu) 目錄·詩類》中，此書(shu) 由藤原佐世（847—898）撰成於(yu) 寬平三年（891），當唐昭宗大順二年，足見《韓詩外傳(chuan) 》至遲在唐代已傳(chuan) 入日本。此後《韓詩外傳(chuan) 》在日本有著穩定的傳(chuan) 播，這主要體(ti) 現在以下三個(ge) 方麵：

第一，《韓詩外傳(chuan) 》的不少片段，在日本平安時代以降的類書(shu) 、字抄中頻繁出現，這說明《外傳(chuan) 》在日本知識界的傳(chuan) 播較為(wei) 普遍，因此書(shu) 中不少格言和故事常為(wei) 日本古籍所采擇。同時，部分傳(chuan) 入日本的中土典籍也加速了《外傳(chuan) 》在日本的傳(chuan) 播，例如唐人魏征所編《群書(shu) 治要》卷八抄錄了《外傳(chuan) 》的部分內(nei) 容（金澤文庫尚藏有鐮倉(cang) 時代鈔本），此書(shu) 在日本學界影響極大，它對《外傳(chuan) 》的選抄應該會(hui) 積極作用於(yu) 《外傳(chuan) 》在日本寫(xie) 本時代的傳(chuan) 播。

第二，十七世紀以後，日本出現了多部和刻本《韓詩外傳(chuan) 》，這極大地促進了此書(shu) 在日本學界的傳(chuan) 播。今存最早的和刻本《外傳(chuan) 》是台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日本承應二年（1653）京師書(shu) 坊勝村治右衛門刻本，日本學界稱之為(wei) “勝村本”，高橋良政《和刻本韓詩外伝の書(shu) 誌的考察——勝村本について》（《斯文會(hui) 》112號，2004年）曾對此本進行過深入研究，可供參稽。日本國立公文書(shu) 館所藏寶曆九年（1759）星文堂刻本《韓詩外傳(chuan) 》亦頗具特色，此本由鳥宗成校勘，正文每行右側(ce) 多訓點文字，且有零星校勘記書(shu) 於(yu) 頁眉，部分展現了日本學者對《外傳(chuan) 》的校勘成果。不過需要指出的是，此時日本對《外傳(chuan) 》的校刻實淵源於(yu) 中國的明刻本。例如勝村本之底本為(wei) 嘉靖十八年（1539）薛來芙蓉泉書(shu) 屋本，星文堂本之底本為(wei) 萬(wan) 曆二十二年（1594）程榮《漢魏叢(cong) 書(shu) 》本，這說明日本學界對《韓詩外傳(chuan) 》的刊刻，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國的影響。換言之，是明代中國蔚然成風的《外傳(chuan) 》刊刻引發了日本刻印此書(shu) 的熱潮。

第三，十八世紀末期至今，日本學界出現了多種研究《韓詩外傳(chuan) 》的專(zhuan) 著，從(cong) 而實現了《外傳(chuan) 》在學術研究層麵的傳(chuan) 播，這代表《外傳(chuan) 》在日本的傳(chuan) 播進入了更加成熟的境地，以至於(yu) 在江戶時代，學界已出現了多種《外傳(chuan) 》索引類著作（詳見阪本宗子《享保以後板元別書(shu) 籍目錄》），這顯然是伴隨著《外傳(chuan) 》研究日漸興(xing) 盛而出現的結果。從(cong) 產(chan) 生於(yu) 江戶、明治時代的岡(gang) 本保孝（1797—1878）《韓詩外傳(chuan) 考異》、川目直的《校注韓詩外傳(chuan) 》，到20世紀產(chan) 生的伊東(dong) 倫(lun) 厚《韓詩外傳(chuan) 校詮》（僅(jin) 見卷一卷二）、吉田照子《韓詩外傳(chuan) 譯注》，都各有側(ce) 重地對《外傳(chuan) 》展開了深入的研究，其中不乏有價(jia) 值的識見。吉田照子是日本學界第一位以專(zhuan) 門研究《韓詩外傳(chuan) 》而著稱的學者，他撰有近二十篇對比研究《外傳(chuan) 》與(yu) 其他秦漢典籍的論文，多有前人未發之見。

與(yu) 《韓詩外傳(chuan) 》有條不紊的傳(chuan) 播特點不同，《韓詩》佚著在日本的傳(chuan) 播顯得較為(wei) 零散，這與(yu) 《韓詩》佚著亡佚較早有直接關(guan) 係。總體(ti) 來看，日本典籍所保存的《韓詩》佚著文本最早來自於(yu) 中國類書(shu) （如《修文殿禦覽》）、字書(shu) （如顧野王原本《玉篇》）、音義(yi) 書(shu) （如慧琳《一切經音義(yi) 》）、注書(shu) （如李善《文選注》）和逸書(shu) （如杜台卿《玉燭寶典》），這些典籍都或多或少地征引過《韓詩》佚著之文，故其傳(chuan) 入東(dong) 洋後，便打開了《韓詩》佚著在日傳(chuan) 播之門。隨著這些典籍影響的日益擴大，不少日本學者便將其中的《韓詩》佚著之文編入自己的著作中，從(cong) 而進一步擴大了《韓詩》佚著在日本學界的傳(chuan) 播。經筆者考察，轉錄《韓詩》佚著之文的日本著作以類書(shu) 、字抄、律令為(wei) 主，這三類文獻構成了《韓詩》佚著在日傳(chuan) 播的基本媒介。類書(shu) 起源於(yu) 中國，傳(chuan) 入日本後逐漸引起了知識界的重視，進而興(xing) 起了編纂類書(shu) 的風潮。由於(yu) 日本類書(shu) 取資於(yu) 中國類書(shu) ，故後者載錄的《韓詩》遺說常在前者編纂過程中得到移錄，例如《幼學指南抄》所引《韓詩》佚著便源自中土類書(shu) 《初學記》。字抄是類書(shu) 編纂過程中發展出的新體(ti) 例。其所別於(yu) 類書(shu) 者，在於(yu) 類書(shu) 涵攝的門類較為(wei) 廣泛，而字抄針對的往往是某一具體(ti) 門類，所以字抄著作通常較為(wei) 專(zhuan) 精，隻收錄與(yu) 主題相關(guan) 的資料，如《香字抄》抄錄的文獻皆與(yu) 香有關(guan) ，而《韓詩》佚著訓釋《小雅·楚茨》“馥芬孝祀”時恰有“馥，香貌也”之文，故得以抄入《香字抄》中。律令類著作在解釋律令字義(yi) 時，也常常收錄《韓詩》佚著的訓詁，例如惟宗直本《令集解》和惟宗允亮《政事要略》都引用過一定數量的《韓詩》佚著之文。綜上可見，日本的類書(shu) 、字抄及律令著作是《韓詩》佚著在日本傳(chuan) 播的主要媒介。

另外，還需要探究的是《韓詩》佚著在日本的傳(chuan) 播群體(ti) 。從(cong) 目前掌握的史料來看，這一群體(ti) 主要包括以下三大階層：天皇和公卿貴族構成的權力階層，大學寮教官和大學生徒構成的官學階層，以及由僧侶(lv) 構成的方外之民。天皇敕令公卿貴族修撰類書(shu) ，常會(hui) 收錄一定數量的《韓詩》逸文，例如東(dong) 宮學士滋野貞主受淳和天皇之命編纂大型類書(shu) 《秘府略》，書(shu) 中就收錄過《韓詩》逸文，這促進了《韓詩》逸文在知識界的傳(chuan) 播。大學寮教官和大學生徒以授受《詩經》為(wei) 業(ye) ，其使用的重要典籍便包含陸德明的《經典釋文》，而此書(shu) 堪稱保存《韓詩》訓詁類逸文的淵藪，大學寮教官和大學生徒在修習(xi) 《經典釋文》時，不可避免要涉及該書(shu) 征引的大量《韓詩》逸文，這同樣促進了這些逸文在學術界的傳(chuan) 播。僧侶(lv) 階層則借助寺廟的安逸環境與(yu) 豐(feng) 富藏書(shu) ，默默地為(wei) 《韓詩》逸文的傳(chuan) 播作出貢獻，例如覺明的《三教旨歸注》與(yu) 信瑞的《淨土三部經音義(yi) 集》都曾引用過《韓詩》逸文，這在客觀上也促進了《韓詩》佚著的傳(chuan) 播。

由此可見，《韓詩》文獻在日本的傳(chuan) 播是一個(ge) 頗具學術價(jia) 值的論題。無論是《韓詩外傳(chuan) 》的穩定傳(chuan) 播，還是《韓詩》佚著的零散傳(chuan) 播，其中都暗含著留待抉發的學術價(jia) 值。例如日本學者對《韓詩外傳(chuan) 》的校注與(yu) 研究，便可與(yu) 國內(nei) 的同類論著形成互補；而日本漢籍收錄的《韓詩》佚著之文，也頗有國內(nei) 輯佚本漏收的條目，對此類條目進行補錄，可完善《韓詩》佚著之文的存世量。很明顯，對日本的《韓詩》文獻加強利用，有助於(yu) 將《韓詩》研究推向更加成熟的境地。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