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家訓中的廉政文化

作者：陳忠海

來源：《中國發展觀察》2019年第11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四月廿四日乙醜(chou)

          耶穌2019年5月28日

陳忠海，本刊專(zhuan) 欄作家、文史學者，長期從(cong) 事金融工作，近年來專(zhuan) 注經濟史、金融史研究，出版《曹操》等曆史人物傳(chuan) 記8部，《套牢中國：大清國亡於(yu) 經濟戰》《解套中國：民國金融戰》等曆史隨筆集6部，發表各類專(zhuan) 欄文章數百篇。

中國人一向重視家庭建設，重視良好家風的培養(yang) 與(yu) 傳(chuan) 承。作為(wei) 家風的重要載體(ti) ，家訓曆來也受到人們(men) 的重視，在古代眾(zhong) 多著名家訓中，廉政文化是所強調的重要方麵之一，至今仍值得學習(xi) 和借鑒。

修身自律

對於(yu) 家訓，《辭源》的解釋是:“家訓言居家之道，以垂訓子孫者。”在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中，家訓的形式較為(wei) 廣泛，如家令、家誡、家戒、家規等，其內(nei) 容在家範、家禮、家約以及教子詩、示兒(er) 書(shu) 、家書(shu) 中也經常有所涉及。《尚書(shu) 》有《誡伯禽》一篇，講的是周公在其子伯禽前往外地上任前提出6點訓示，主要內(nei) 容是居安思危、謹慎做事等，這被認為(wei) 是中國最早的家訓。其後，家訓文化一直綿延傳(chuan) 承、長盛不衰，著名的如《章氏家訓》《顏氏家訓》《朱子家訓》《袁氏世範》等，其中許多名言警句至今仍膾炙人口。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強調修身與(yu) 立誌，《大學》說：“古之欲明明德於(yu) 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在古代的家訓中，修身、立誌是一項重要內(nei) 容，諸葛亮在《誡子書(shu) 》中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在《誡外甥書(shu) 》中說：“夫誌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欲，棄疑滯，使庶幾之誌，揭然有所存。”稍後的嵇康在《家誡》中強調“人無誌，非人也”，他訓導兒(er) 子：“若誌之所之，則口與(yu) 心誓，守死無二，恥躬不逮，期於(yu) 心濟。”南北朝時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說：“及至冠婚，體(ti) 性稍定；因此天機，倍須訓誘。有誌尚者，遂能磨礪，以就素業(ye) ；無履立者，自茲(zi) 墮慢，便為(wei) 凡人。”明代王陽明在《示弟立誌說》中也指出：“夫誌，氣之帥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

兒(er) 女們(men) 從(cong) 小立誌，這是父母的心願。所立之誌，有的強調勤學成才，有的強調忠信篤敬，有的強調守身自律。西晉時羊枯在《誡子書(shu) 》中說:“願汝等言則忠信，行則篤敬。無口許人以財，無傳(chuan) 不經之談，無聽毀譽之語。”《顏氏家訓》告誡子孫千萬(wan) 不要不學無術：“或因家世餘(yu) 緒，得一階半級，便自為(wei) 足，全忘修學；及有吉凶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如坐雲(yun) 霧；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宋朝時袁采在《袁氏世範》中說：“蓋財物交加，不損人而益己，患難之際，不妨人而利己，所謂忠也。有所許諾，絲(si) 毫必償(chang) ，有所期約，時刻不易，所謂信也。處事近厚，處心誠實。”

在古代許多家訓裏都有告誡子孫加強學習(xi) 、提高個(ge) 人修養(yang) 的內(nei) 容，強調通過修身守誌，來培養(yang) 道德人格。宋朝時呂本中認為(wei) 修身立誌是未來做一名清廉官員的基礎，他在《官箴》中說：“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則知所以持身矣。”通過加強個(ge) 人修養(yang) 以省思慎獨、克己自律，這是古代大多數人的共識，也是古代家訓所強調的重要方麵。

以儉(jian) 養(yang) 廉

節儉(jian) 是中國人的傳(chuan) 統美德之一，《周易》說“君子以儉(jian) 德辟難”，《墨子》說“儉(jian) 節則昌，淫佚則亡”，李商隱在《詠史》詩中說“成由勤儉(jian) 破由奢”。曆代以來的家訓往往都會(hui) 提到勤儉(jian) 持家，諸葛亮在《誡子書(shu) 》中說：“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jian) 以養(yang) 德。”《顏氏家訓》強調：“儉(jian) 者，省約為(wei) 禮之謂也，吝者，窮急不恤之謂也。”宋朝時倪思告誡後人：“儉(jian) 則足用，儉(jian) 則寡求。儉(jian) 則可以成家，儉(jian) 則可以立身，儉(jian) 則可以傳(chuan) 子孫。”明末時朱柏廬在《朱子家訓》中以“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為(wei) 開篇，強調“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si) 半縷恒念物力維艱”，這些都體(ti) 現出對子孫後代注重節儉(jian) 、勤儉(jian) 持家的要求和期望。

在古人看來，節儉(jian) 不僅(jin) 是家庭生活中的美德，而且可以上升到治國理政的高度去看待。《逸周書(shu) 》記載，周文王告誡兒(er) 子說：“厚德廣惠，忠信愛人，君子之行。不為(wei) 驕侈，不為(wei) 靡泰，不淫於(yu) 美，括柱茅茨，為(wei) 愛費。”唐太宗李世民在親(qin) 自撰寫(xie) 的《帝範》中說：“夫聖代之君，存乎節儉(jian) 。富貴廣大，守之以約；睿智聰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驕人，不以德厚而矜物。”清朝康熙皇帝在《庭訓格言》中教諭子孫應當“清心寡欲”，認為(wei) 這是保持基業(ye) 長青的關(guan) 鍵。

對於(yu) 各級官員來說，養(yang) 成節儉(jian) 的生活作風還有助於(yu) 廉潔從(cong) 政。範仲淹以清廉為(wei) 官著稱，在他的教育下，兒(er) 子範純仁也成為(wei) 一名清廉的官員，範純仁通過切身體(ti) 會(hui) 提出“惟儉(jian) 可以助廉”。司馬光在給兒(er) 子的《訓儉(jian) 示康》中說：“眾(zhong) 人皆以奢靡為(wei) 榮，吾心獨以儉(jian) 素為(wei) 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wei) 病。”《袁氏世範》強調：“勤與(yu) 儉(jian) ，治生之道也。不勤則寡入，不儉(jian) 則妄費。寡入而妄費，則財匱，財匱則苟取，愚者為(wei) 寡廉鮮恥之事，黠者入行險僥(jiao) 幸之途。”明朝時周怡在《勉諭兒(er) 輩》中說：“飲食衣服，若思得之艱難，不敢輕易費用。酒肉一餐，可辦粗飯幾日；紗絹一匹，可辦粗衣幾件。不饑不寒足矣，何必圖好吃好著？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思有時，則子子孫孫常享溫飽矣！”

平時生活奢侈的人更經不起誘惑，所以司馬光在家訓中告誡兒(er) 子“由儉(jian) 入奢易，由奢入儉(jian) 難”，《袁氏世範》提醒子孫後代千萬(wan) 不要因奢靡而不量財力，認為(wei) 那些都是“妄費”。明朝時溫璜整理其母陸氏平日教誨所編著的《溫氏母訓》中說“做人家，切弗貪富，隻如俗言‘從(cong) 容’二字甚好”，指出：“假如八口之家，能勤能儉(jian) ，得十口資糧；六口之家，能勤能儉(jian) ，得八口資糧，便有二分餘(yu) 剩。何等寬舒，何等康泰。”晚清名臣曾國藩告誡在家鄉(xiang) 的子弟：“吾家子侄半耕半讀，以守先人之舊，慎無存半點官氣。不許坐轎，不許喚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糞等事，須一一為(wei) 之，插田漪禾等事，亦時時學之。庶漸漸務本而不習(xi) 於(yu) 浮佚矣。”晚清另一位名臣丁寶楨告誡兒(er) 子：“家用務宜節省，肥濃易於(yu) 致病，不如清淡之養(yang) 人。華服適滋暴殄，不如布衣之適體(ti) 。試看做官之家，奢侈無度者，究有幾人可長久？”

拒腐防變

中國人崇尚重義(yi) 輕利，具體(ti) 到為(wei) 官從(cong) 政，強調必須首先做到公私分明，不能假公濟私、因公廢私。戰國時田稷擔任齊國相，曾“受下吏之貨金百鎰”，母親(qin) 得知後告誡他“非義(yi) 之事，不計於(yu) 心。非理之利，不入於(yu) 家”，田稷“慚而出，反其金，自歸罪於(yu) 宣王”。類似的事情還發生在晉朝時陶侃的身上，他曾是一名管理漁場的小吏，利用職務之便將公家一壇幹魚化為(wei) 己有，陶侃將這壇魚送給母親(qin) ，母親(qin) 拒而不收，寫(xie) 信批評兒(er) 子公私不分：“以官物遺吾，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憂矣！”宋朝時，歐陽修的侄子歐陽通理在外為(wei) 官，打算買(mai) 一些當地出產(chan) 朱砂送給叔父，歐陽修認為(wei) 這種做法不妥，寫(xie) 信批評侄子說：“汝於(yu) 官下宜守廉，何得買(mai) 官下物？”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話出自《增廣賢文》，這部書(shu) 裏就匯集了許多古代的家訓。古人不反對取利，但反對不擇手段地逐利。唐朝時盧氏經常告誡兒(er) 子要當一名清官，當聽說在外為(wei) 官的人“貧乏不能存”時認為(wei) 是個(ge) 好消息，如果聽到是“資貨充足，衣馬輕肥”則是壞消息，盧氏在寫(xie) 給兒(er) 子崔玄暐的信中說：“若其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明朝時龐尚鵬在《龐氏家訓》中說:“田地財物，得之不以義(yi) ，其子孫必不能享。古人造‘錢’字，一金二戈，蓋言利少而害多，旁有劫奪之禍。其聚也，未必皆以善得之；故其散也，奔潰四出，亦豈能以善去，殃其身及其子孫。”清朝時吳汝綸作《諭兒(er) 書(shu) 》，其中說道：“作官之錢，皆取之百姓，非好錢也，故好官必不愛錢，吾雖無德，豈願以此等錢豢養(yang) 汝曹、私妻子哉？”

公私分明才能拒腐防變，除此之外還要謹慎交友，這也是古代家訓強調的重要方麵。孔子教導學生:“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顏氏家訓》中說：“與(yu) 善人居，如入芝蘭(lan) 之室，久而自芳也；與(yu) 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yu) 染絲(si) ，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曾風行於(yu) 唐宋之際的《太公家教》引荀子的話說:“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yu) 之俱黑。”宋朝時江端友認為(wei) :“與(yu) 人交遊，宜擇端雅之士，若雜交終必有悔，且久而與(yu) 之俱化，終身欲為(wei) 善士，不可得矣。”清朝時張英在《聰訓齋語》中認為(wei) ：“人生二十內(nei) 外，漸遠師保之嚴(yan) ，未躋成人之列。此時智識大開，性情未定，父師之訓不能入，即妻子之言亦不聽。惟朋友之言，甘如醴而芳若蘭(lan) 。脫有一淫朋匪友闌入其側(ce) ，朝夕浸灌，鮮有不為(wei) 其所移者。”

中國人重家國情懷，重視家庭教育，在中國人的傳(chuan) 統觀念中家與(yu) 國始終緊密相聯，強調“求忠臣於(yu) 孝子之門”，認為(wei)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wei) ”。在這種家國同構的傳(chuan) 統精神下，家風不僅(jin) 是自家庭院之內(nei) 的事，而且關(guan) 聯著整個(ge) 天下，而綿延不斷的家訓文化也就成為(wei) 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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