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林苑開放日，恰是櫻花盛開時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我們(men) 都愛宋朝”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二月初六日戊申

          耶穌2019年3月12日

每年的這個(ge) 時節，櫻花競相綻放，以“三月賞櫻，唯有武大”聞名於(yu) 世的武漢大學都會(hui) 如期舉(ju) 辦櫻花節，開放校園，讓遊客踏春賞花。

從(cong) 去年的情況來看，四方遊人蜂湧而至，出現了一些大煞風景的事情，如有的遊客瘋狂搖動櫻樹，製造所謂的“櫻花雨”；有的遊客攀折花木，亂(luan) 扔垃圾；激增的客流量也會(hui) 給校園“添堵”，影響學生的日常生活與(yu) 上課；校方若實行限入製，則勢必會(hui) 冒出“黃牛”。

困擾之下，曾有人發問：“武大開辦櫻花節，真的合適嗎？還高校一個(ge) 寧靜，不好嗎？”也有武大學生在網絡上留言：“櫻花節，對學生來說是櫻花劫！吃早飯現在要排十幾分鍾，坐校車能在車上被堵二十分鍾，早上去上課的路被封了，各種不方便。封校or停課放假，請學校考慮一下：學校獻給遊客，我們(men) 學生走！”——聽這語氣，有些傲嬌了。真的。

所幸武大校長竇賢康先生很大氣，說：“武大櫻花全國聞名，大家願意到武大來，武大有責任接納。為(wei) 盡到這份責任，學校願意為(wei) 此承擔每年約600萬(wan) 元經費。”我真心佩服竇校長這個(ge) 胸襟。

我平日比較關(guan) 注宋朝曆史，從(cong) 武大接納賞櫻遊客之舉(ju) ，很自然地便想到了宋時洛陽的一項可貴風俗：每年暮春時節，洛陽牡丹盛開，各家園林都會(hui) 打開大門，讓遊客入內(nei) 賞花。

唐宋之時，洛陽還是最負盛名的城市之一，而洛陽最負盛名的東(dong) 西有兩(liang) 樣：園林與(yu) 牡丹。著名詞人李清照的爸爸李格非寫(xie) 過一篇《洛陽名園記》，記述了當時洛陽的十九處名園：富鄭公園、董氏西園、董氏東(dong) 園、環溪、劉氏園、叢(cong) 春園、天王院花園子、歸仁園、苖帥園、趙韓王園、李氏仁豐(feng) 園、鬆島、東(dong) 園、紫金台張氏園、水北胡氏園、大字寺園、獨樂(le) 園、湖園、呂文穆園。這些名園多種植有牡丹，特別是天王院花園子，就是一個(ge) 純粹的牡丹園：“園皆植牡丹，而獨名此曰‘花園子’，蓋無他池亭，獨有牡丹數十萬(wan) 本（株）。”

宋時洛陽牡丹的名氣，如果謙稱天下第二，就沒有誰敢稱天下第一，半點不讓今日的武大櫻花。也所以，每至牡丹花開季節，“都人士女傾(qing) 城往觀，鄉(xiang) 人扶老攜幼，不遠千裏”。前往洛陽名園觀牡丹的遊人之多，也不讓今日前往武大賞櫻之人。洛陽的名園基本上是私家園林，但園林主人從(cong) 來不敢將圍起來的春光與(yu) 鮮花據為(wei) 己有，而是開放給所有遊客欣賞，形成“開園放春”的慣例。

有些園林不但打開大門，還“張幙幄（搭帳篷），列市肆，管弦其中”，允許“四方伎藝舉(ju) 集”。遊園的客人不但可以賞花，還能夠欣賞文藝表演。多美的事啊。所以，“都人士女載酒爭(zheng) 出，擇園亭勝地，上下池台間引滿歌呼，不複問其主人”。今日讓武大學生苦惱的遊客喧鬧、擁堵等問題，我相信也會(hui) 出現在宋時的洛陽園林中。但是，沒有一個(ge) 園主想獨占有春色，將賞花的遊客趕出門去。

這是唐宋園林的開放傳(chuan) 統。其實，那個(ge) 時候，連開封的皇家林苑都是定期向市民開放的。生活在清代的京師市民，想都別想進入圓明園遊賞，但生活在北宋的人們(men) ，在每年的春暖花開時節，卻可以到瓊林苑、金明池等皇家林苑遊春，因為(wei) 每年的農(nong) 曆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瓊林苑和金明池都要打開大門，縱民遊覽，這叫做“開園”、“開池”。

《金明池爭(zheng) 標圖》

皇家園苑內(nei) ，有湖光山色、亭台樓閣、奇花異草，風光宜人。宋政府還擔心遊人不能盡興(xing) ，又在金明池組織、舉(ju) 行盛大的水上節目表演，如“水戰”（水師演習(xi) ）、“百戲”（水上雜技）、“競渡”（遊泳比賽）、“水秋千”（跳水表演）、“龍舟爭(zheng) 標”（賽龍舟），等等。又許可商家在園內(nei) 開設臨(lin) 時性的酒肆、茶坊、飯店、商鋪、地攤、質庫（類似於(yu) 銀行營業(ye) 點），方便遊客吃喝、休憩。

因此，每至開園之時，金明池與(yu) 瓊林苑內(nei) ，每一日都是遊客如蟻，觀者如堵，“雖風雨亦有遊人，略無虛日矣”。當時開封府郊外的鄉(xiang) 村流行一句諺語：“三月十八，村裏老婆風發。”為(wei) 什麽(me) 連村裏的老太婆也意氣風發？“蓋是日村姑無老幼，皆入城也”，入城遊皇家林苑唄。

而精明的商家，也早早在金明池的岸邊搭起彩棚，租給遊客觀看水戲表演。金明池邊有一座寶津樓，是皇帝觀賞百戲表演與(yu) 賜宴君臣的地方，平時是禁止遊人出入的，但在水戲表演時，天子與(yu) 民同樂(le) ，寶津樓下也不禁遊客，“皆高設彩棚，許士庶觀賞”，每有禦駕親(qin) 臨(lin) ，遊人亦不須回避，爭(zheng) 相觀睹。

大型水戲表演結束後，市民可以賃船遊賞金明池，也可以在池中央的宮殿玩耍、購物、關(guan) 撲（博彩）、看藝人雜耍，因為(wei) 金明池上的宮殿亦不禁遊人，殿上回廊，都是擺美食與(yu) 小吃的小販、博彩的攤子與(yu) 表演娛樂(le) 節目的伎藝人，“遊人還往，荷蓋相望”。在我們(men) 想象中以為(wei) 嚴(yan) 肅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皇家宮殿，原來居然是充滿市井氣息的與(yu) 民同樂(le) 之所。

由於(yu) 遊園的市民太多，人潮洶湧，免不了會(hui) 發生一點摩擦，宋政府當然要派遣侍衛維持秩序，不過，政府也對一些無傷(shang) 大雅的糾紛表示諒解，於(yu) 大中祥符五年（1012）出台了一條法律：“金明池、瓊林苑先許士庶行樂(le) ，或小有紛競，不至毆傷(shang) 者，官司勿得擒捕。”

宋時皇家林苑與(yu) 洛陽名園的開園時間，都是在暮春季節，正好跟今日武大櫻花節同時。不奇怪，因為(wei) 春暖花開，正是踏青賞花的大好時節，好花堪賞直須賞，莫待花落空看枝。宋人“開園放春”的傳(chuan) 統，也許可以給今日呼籲武大“封園”的朋友提供一點啟迪：不管是牡丹，還是櫻花，都是上蒼一年一度的饋贈，理當與(yu) 天下人共賞。更何況，公立的大學校園並不是某一群人獨享的禁園，更當與(yu) 天下人共之。

當然，我也知道，大學校園不同於(yu) 公園、園林，校園的首要功能是教學，需要寧靜，不受幹擾，而賞櫻的遊人蜂湧而來，難免會(hui) 發生種種問題，甚至可能會(hui) 影響校園秩序。不過，這種種問題中，有一部分是可以控製的，比如校方可以限製每日入園的人數，增加誌願者維持秩序；有一部分問題則是可以容忍與(yu) 諒解的（想想宋時皇帝的宮殿都能容忍市井商民喧嘩），比如“吃早飯現在要排十幾分鍾”之類。畢竟，櫻花綻放的時間就那麽(me) 幾天，很快花就會(hui) 凋謝，遊客也將稀少，校園也會(hui) 恢複平靜。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