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以成人，成己亦成物

作者：楊國榮

來源：新華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正月十五日丁亥

          耶穌2019年2月19日

走近長江學者

【學者簡介】

楊國榮，華東(dong) 師範大學長江特聘教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hui) 第五、第六屆哲學學科評議組成員、國際哲學學院（IIP）院士、國際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ISCP）副會(hui) 長；上海中西比較哲學與(yu) 文化研究會(hui) 會(hui) 長。著作有：《王學通論》《心學之思》《善的曆程》《莊子的思想世界》《道論》《倫(lun) 理與(yu) 存在》《成己與(yu) 成物》等。另有論文一百餘(yu) 篇，發表於(yu) 《中國社會(hui) 科學》《哲學研究》、《Philosophy：East and West》等海內(nei) 外學術刊物。

《思想周刊》記者：您是如何走上哲學之路的？簡要回顧學術曆程，可以分為(wei) 幾個(ge) 階段？

楊國榮：我的治學之路始於(yu) 華東(dong) 師範大學。從(cong) 1978年入學到1988年師從(cong) 馮(feng) 契先生獲得哲學博士學位，我在華東(dong) 師大度過了10年求學時光後，留校任教至今。回憶當時的學習(xi) 場景，與(yu) 馮(feng) 先生的接觸並不頻繁，於(yu) 我影響至深的，還是他的學術著作。當時他的著作雖然大多尚未正式出版，但相當一部分打印成油印稿發給我們(men) ，其中包括《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以及《邏輯思維的辯證法》等。這些文稿都是馮(feng) 先生多年哲學沉思的結晶，不僅(jin) 給我們(men) 提供了哲學史與(yu) 哲學理論方麵的具體(ti) 知識，而且展示了一種研究的視野和方法——堅持曆史考察與(yu) 理論闡發的統一。這一路向，對我以後的哲學思考和研究產(chan) 生了重要影響，學無中西、史與(yu) 思統一、“形上”與(yu) “形下”交融，一直是我的治學觀念。

從(cong) 研究生階段開始，中國哲學史就構成了我的專(zhuan) 業(ye) 。在中國哲學史領域，我的研究興(xing) 趣首先指向古典哲學。哲學史研究不是僅(jin) 僅(jin) 就史論史，而是要把握其中具有原創意義(yi) 的思維環節，再現古代先哲的智慧，從(cong) 而為(wei) 今天的哲學思考提供理論資源。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我研究涉及的範圍包括先秦諸子、漢代儒學、魏晉玄學、宋明理學等，其中用力較多的，則是儒學和理學。上世紀90年代初，我出版了兩(liang) 本有關(guan) 儒學的專(zhuan) 著《孟子新論》《善的曆程》，從(cong) 價(jia) 值觀的角度，對儒學做了較為(wei) 具體(ti) 的考察與(yu) 思考。在此前後，我對王陽明的心學進行深入研究，出版了《王學通論》和《心學之思》兩(liang) 部作品，有意思的是《王學通論》被不同韓國漢學家選中，譯成兩(liang) 種韓文譯本。

近現代哲學也是我關(guan) 注的重要領域。我比較注意將人物的個(ge) 案研究和思潮的研究結合起來。就思潮而言，我對意誌主義(yi) 、實證主義(yi) 及科學主義(yi) 都有所關(guan) 注，其中作過較係統研究的則是實證主義(yi) 和科學主義(yi) ，《實證主義(yi) 與(yu) 中國近代哲學》以及《科學的形上之維——近代科學主義(yi) 的形成與(yu) 衍化》都是關(guan) 於(yu) 該領域的研究成果。這裏想強調的是，無論是對古典哲學的研究，還是近現代哲學的關(guan) 注，西方哲學都應當成為(wei) 重要的背景與(yu) 參照，換言之，就是要有世界哲學的視野。王國維等早已提出學無中西的看法。我認為(wei) ，在哲學研究中同樣要有這種眼界，要以比較開放的視野去對待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積累起來的多樣智慧，實現中西融通。

從(cong) 上個(ge) 世紀末開始，我關(guan) 注的重點開始轉向哲學理論，主要側(ce) 重於(yu) 倫(lun) 理學、形而上學、意義(yi) 世界、實踐哲學等問題，在2002年初，出版了《倫(lun) 理與(yu) 存在》這部著作。之後，我又對更寬泛意義(yi) 上的哲學理論作了若幹思考，並先後出版《道論》《成己與(yu) 成物》《人類行動與(yu) 實踐智慧》等著作。在此過程中，又短暫穿插，回到曆史，出版《莊子的思想世界》等，其中試圖體(ti) 現的，是哲學曆史與(yu) 哲學研究的統一。

《思想周刊》記者：您認為(wei) ，哲學之於(yu) 當下的意義(yi) 是什麽(me) ？

楊國榮：從(cong) 一般意義(yi) 上說，哲學總是要麵對人與(yu) 世界關(guan) 係的基本問題，比如資本、權力、技術對現代社會(hui) 及人的影響等，對此需要給出各種回應。康德曾指出，如果沒有人，那麽(me) 這個(ge) 世界就如同荒漠。這實際上是說，離開了人，世界就沒意義(yi) 。另一方麵，人如果失去了對意義(yi) 的追求，便會(hui) 走向虛無主義(yi) 。人總是離不開對意義(yi) 的追尋。意義(yi) 的追尋包括追問什麽(me) 是美好生活，什麽(me) 是完美人格，什麽(me) 是理想社會(hui) ，什麽(me) 是合理的交往關(guan) 係，等等。這些問題不是憑借經驗知識就能夠解決(jue) 的，這裏需要哲學的思考。哲學不一定解決(jue) 具體(ti) 問題，但它可以引導人們(men) 去關(guan) 注、思考人與(yu) 世界的一般問題，使整個(ge) 社會(hui) 、使人本身的存在更合乎人性。

《思想周刊》記者：您近期在從(cong) 事哪方麵的哲學研究？

楊國榮：追根到底，哲學離不開對意義(yi) 世界的探討。在我看來，意義(yi) 世界的討論要和中國傳(chuan) 統哲學當中“成己”（認識人自身與(yu) 成就人自身）和“成物”（認識世界與(yu) 改變世界）的問題放在一起進行考量。人的存在過程既麵臨(lin) 成就自身的問題，同時也有成就世界的問題。自我之“在”與(yu) 人的共在，不應相互疏離。隻有把它放在成就自己、成就世界的根基之上，意義(yi) 問題才具有現實意義(yi) 。“成物”歸根到底是為(wei) 了給人創造更合乎人性發展的環境，就此而言“成物”本身不是目的，但“成人”的過程也離不開“成物”，否則，便難免趨向抽象化。我們(men) 說，學以成人，人的存在過程就是不斷生成的過程。生成的過程，應以人和人的世界之完善為(wei) 指向，即不僅(jin) 要“成己”，而且要“成物”。這在我的《成己與(yu) 成物》等著作中有較為(wei) 具體(ti) 的闡釋。

同時，人因“事”而在。人通過做事而創造現實世界的過程，也就是人自身的存在過程，不妨說，人的存在即展開於(yu) 做事過程。關(guan) 注基於(yu) “事”的現實世界，同時意味著反思人的做事過程：“為(wei) 何做事”？“成就何事”？“如何做事”？前二者關(guan) 乎做事的價(jia) 值目的和方向，後者則涉及做事的方式。以現實世界為(wei) 指向，以人自身的“事”與(yu) “為(wei) ”為(wei) 具體(ti) 的關(guan) 切，哲學不僅(jin) 展示了廣闊的發展空間，而且蘊含著無盡的衍化可能：既存在著眾(zhong) 多富有意義(yi) 的問題，也召喚著多樣的智慧之思；在此意義(yi) 上，“事”可以成為(wei) 哲學討論的重要論題，並為(wei) 世界哲學提供資源，正是我近期研究的重點。

《思想周刊》記者：對於(yu) 青年學者在治學方麵，您有何建議？

楊國榮：要努力學會(hui) 哲學的思考，懂得真正用哲學的方式去提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jue) 問題，這是最重要的。這種習(xi) 慣隻能通過閱讀重要哲學家的著作而逐漸形成，沒有捷徑可走。在重要哲學家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們(men) 的思考曆程，包括遇到什麽(me) 樣的困惑，怎麽(me) 去解決(jue) 這些問題，留下什麽(me) 問題讓後人思考，等等。當我們(men) 閱讀原著時，同時也是把他們(men) 的思維曆程再重新經曆一遍，這對學會(hui) 哲學思考是不可或缺的。隻有如此，才能形成和提升自己的理解、評判能力，不然隻會(hui) 在外麵兜圈子，無法真正進入到哲學領域之中。

現在一些年輕學者對哲學史不太重視，似乎一切都是從(cong) “我”開始，這容易導致空泛、無根。哲學思考無法離開曆史。任何新的哲學建構，都要以過去哲學提出的問題或積累的思維成果為(wei) 出發點，對這種思維成果的把握又總是滲入研究者的哲學“先見”。這裏涉及哲學與(yu) 哲學史的互動。僅(jin) 有曆史的哲學不是哲學，而哲學的理論也不能從(cong) 無開始。哲學理論的思考需要建立在哲學曆史的深入承接、反思、揚棄之上，這也是我一直強調的史與(yu) 思的統一。

《思想周刊》記者：請您用一句話寄語《思想周刊》。

楊國榮：向道而在，成就世界，成就自我。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