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中國網站編者按：西曆2010年9月29日上午，中國人民大學非營利組織研究所在中國人民大學逸夫會(hui) 議中心二層第二會(hui) 議室召開《陣地戰——關(guan) 於(yu) 中華文化複興(xing) 的葛蘭(lan) 西式分析》新書(shu) 發布會(hui) 。《陣地戰》一書(shu) 凝結了康曉光及其弟子等人數年潛心調查研究成果，呈現了當今中國大陸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運動的最新進展，展示了21世紀初期中華文化與(yu) 西方文化在中國大陸爭(zheng) 奪文化領導權的艱難曆程，是康曉光主持的當代中國大陸文化民族主義(yi) 研究項目的成果體(ti) 現。該研究項目得到了福特基金會(hui) 的資助，由社會(hui) 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以下是康曉光先生在發布會(hui) 上的發言，標題係編者所加。〕


今天非常榮幸，有這麽(me) 多的朋友出席我們(men) 的新書(shu) 發布會(hui) ，剛才費約翰教授、董克用院長、王緋女士都給了我們(men) 熱情的鼓勵和很高的評價(jia) ，實際上我們(men) 還沒有做到那些，我們(men) 把它作為(wei) 一種激勵，我們(men) 繼續努力把這些工作做好。
 
下麵我向各位嘉賓和朋友介紹一下《陣地戰》這本書(shu) 的前前後後。這本書(shu) 研究的對象是近十年來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的這樣一種現象。從(cong) 04年開始媒體(ti) 就非常關(guan) 注這樣的一些話題，給予了高頻率的報道。在民間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的主要表現就是學術研究、學術會(hui) 議、創辦期刊、出版圖書(shu) ，還有很多文化人、名人和一些在政治舞台上有影響力的人士發表宣揚，連署倡議，向人大、政協提交議案，比如最近剛剛正在做的把9月28號定為(wei) 教師節，要求把教師節改期，因為(wei) 9月28號是孔子的誕辰日。還有組織了一些新的學術團體(ti) ，包括中國人民大學成立的國學院。再者是興(xing) 建民間的書(shu) 院、組織會(hui) 講，包括很多的以傳(chuan) 統文化為(wei) 主題的網站、論壇，還有民間的祭孔。同時，我們(men) 看到恢複傳(chuan) 統的服飾、禮儀(yi) 、節慶，比如像中式婚禮的重新興(xing) 起，這些現象都非常普遍。
 
官方也在傳(chuan) 統文化的複興(xing) 方麵做了很多的事，包括官方主流媒體(ti) 大規模的宣傳(chuan) ，還有修複孔廟一係列的建築，04年開始中國政府開始恢複了對孔子的公祭活動，一年一年規模不斷提升，各地也在組織各種各樣的大規模祭祖活動，官方也推動了一些禮儀(yi) 和節慶，像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被確定為(wei) 國家法定節日。還有外交部、文化部、教育部在海外開始推廣孔子學院。再就是中國政府和領導人發表的一係列講話，出台的一係列重要文件來推動這個(ge) 事情的發展。
 
我帶領著我的學生們(men) ，大概從(cong) 03年開始到現在，用了7年的時間一直在關(guan) 注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的現象。第一期的研究也是由福特基金會(hui) 資助的，研究成果體(ti) 現在《中國歸來——當代中國大陸文化民族主義(yi) 運動研究》這本書(shu) 裏。這本書(shu) 當時沒有在大陸出版，後來在新加坡世界科技出版社出版了。今天朋友們(men) 手中的《陣地戰》一書(shu) 是這項研究的第二期，第二期研究也得到了福特基金會(hui) 的大力支持。我下麵重點介紹第二期的研究。
 
這兩(liang) 本書(shu) 我們(men) 都采取了嚴(yan) 格的實證研究的方法，把它作為(wei) 一種客觀的現實來進行研究。在這件事情上，我自己格外小心。因為(wei) 我自己是雙重身份，對於(yu) 傳(chuan) 統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的複興(xing) ，我本身既是一個(ge) 研究者又是一個(ge) 推動者，不客氣地說是最重要的推動者之一。因此，當我自己來做這項研究的時候就格外注意，到底是我的觀點的宣言，還是用社會(hui) 科學的方法來研究客觀的現象。我的雙重身份使我格外的注意，盡量不要把它變為(wei) 一種個(ge) 人觀點的宣傳(chuan) ，而是一項社會(hui) 科學的研究，盡可能做到學術研究的規範，做到價(jia) 值中立。
 
這項研究使用的最主要的資料都來自我們(men) 團隊做的第一手田野調查，同時也參閱了一些相關(guan) 文獻和媒體(ti) 報道。但是，我們(men) 使用的90%的資料主要都是我們(men) 的團隊在第一線經過兩(liang) 年的實地調查獲得的。我們(men) 根據社會(hui) 化主體(ti) 分類，把從(cong) 事社會(hui) 化、從(cong) 事對人的教育、從(cong) 事價(jia) 值觀灌輸以及行為(wei) 模式影響的這些主體(ti) 分為(wei) 六大類——政府、媒體(ti) 、學校、社會(hui) 組織、社區和職場。在這六類主體(ti) 中，每一類選取一些典型樣本。針對這些典型樣本進行了深入的訪談，有的個(ge) 案的訪談工作達到4個(ge) 人同時做5、6個(ge) 工作日的工作量，所以每一個(ge) 田野調查都是很紮實的。這兩(liang) 三年的調查，我們(men) 接觸的人超過了1000多人，接受調查的組織達到了400多個(ge) ，而且都是這個(ge) 領域裏的積極分子，我們(men) 也一直和他們(men) 保持著密切的聯係。
 
為(wei) 了有效比較這樣一種複興(xing) 傳(chuan) 統文化的實踐活動能否對人們(men) 的價(jia) 值觀產(chan) 生影響，我們(men) 專(zhuan) 門在湖南選擇了兩(liang) 所學校進行了對照實驗研究，是一項很紮實、很嚴(yan) 謹的定量化研究，最終通過這個(ge) 研究我們(men) 看到這樣一種教化的結果還是有實際影響的。
 
本書(shu) 的篇章結構主要是總論部分，然後是針對六類最主要的社會(hui) 化主體(ti) 分類別撰寫(xie) 的研究報告，還有針對對照實驗研究結果撰寫(xie) 的效果研究報告，後麵是兩(liang) 個(ge) 附錄，也都是與(yu) 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有關(guan) 的兩(liang) 篇很好的學術研究的論文。本書(shu) 的第一作者是我本人，第二作者是大會(hui) 的主持人劉詩林，第三作者是王瑾，他們(men) 倆(lia) 都是我的博士研究生。王瑾同學本科畢業(ye) 於(yu)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hui) 學係，保送到中國科學院做我的學生，後來在谘詢公司工作了三年，去年又回來繼續學習(xi) ，得到了董克用教授的支持。王瑾做研究非常有天賦，效果研究報告就是王瑾作為(wei) 主力完成的，完成了非常精彩的研究報告。還有其他作者，他們(men) 都畢業(ye) 了，現在在祖國各地的各條戰線戰鬥，今天沒有時間回來，沒有機會(hui) 介紹了。
 
我下麵還是要用一點時間把這個(ge) 書(shu) 的主要內(nei) 容再“嘮叨”一遍。按理說書(shu) 已經發給了媒體(ti) 的朋友，大家可以自己看，但是考慮到大家都非常忙，也懶得看書(shu) ，所以我還是提綱挈領的介紹一下。我的介紹主要分為(wei) 四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我們(men) 的一些基本的判斷，經過十年的發展，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這樣一種現象已經由社會(hui) 運動轉入的一個(ge) 新的階段，就是社會(hui) 化這樣的階段。第二部分是用葛蘭(lan) 西式的方法和視角觀察一下，我們(men) 是如何去認識和理解這樣的文化複興(xing) 運動。第三部分看一下文化變遷，各種文化勢力此消彼長背後的力量和機製是什麽(me) 。最後談一下社會(hui) 化的作用。
 
一、從(cong) “社會(hui) 運動”到“社會(hui) 化”
 
在第一期研究，特別是《中國歸來》這本書(shu) 裏體(ti) 現的成果，我們(men) 主要運用的還是社會(hui) 運動的理論，當然也涉及到政治文化理論、民族主義(yi) 理論。04年到06年，我們(men) 觀察到本土文化複興(xing) 的現象：參與(yu) 者為(wei) 數眾(zhong) 多；組織形態豐(feng) 富多樣；各自為(wei) 政，沒有統一的指揮中心；享有共同的信念，並且以此為(wei) 團結的基礎；向主流價(jia) 值提出了挑戰，要求重建社會(hui) 的價(jia) 值規範。根據這樣的現象，我們(men) 可以判斷它是屬於(yu) 社會(hui) 運動的現象。由於(yu) 這場運動本身的宗旨還是很明確的，就是要複興(xing) 中國的傳(chuan) 統文化，因此我們(men) 當時把這個(ge) 運動定名為(wei) “文化民族主義(yi) 運動”。
 
在第二期研究的前期，我們(men) 對整個(ge) 現狀進行了一次掃描，也就是對我們(men) 第一期研究的對象做了一些跟蹤式的調查。我們(men) 發現社會(hui) 運動的色彩逐漸淡化，進入了社會(hui) 化階段。也就是說在新聞上非常有價(jia) 值、非常的熱鬧的那樣一些現象少了，但是在實質性的、對人的知識的傳(chuan) 授、觀念的影響以及行為(wei) 規範的塑造方麵，看到了一些紮紮實實的工作，這些工作在社會(hui) 的各個(ge) 領域中開展。因此我們(men) 說，文化複興(xing) 運動已經開始影響社會(hui) 化係統，並且通過社會(hui) 化係統來影響人們(men) 的價(jia) 值觀和生活方式。
 
最主要的發現，首先參與(yu) 者的隊伍不斷擴大，而且前期我們(men) 看到的主要是邊緣群體(ti) 在奔走呼號，但是這一階段我們(men) 發現一些精英群體(ti) 開始介入了，比如說一些企業(ye) 家、一些政府官員，更多的文化人，還有知識界，高端的媒體(ti) 在這些方麵都開始做一些經常性的紮紮實實的工作；參與(yu) 者的活動從(cong) “邊緣”走向“核心”了，行動方式從(cong) 一些“抗議”和“呼籲”開始走向“文化建設”的一些方麵；而且在第一階段的參與(yu) 和使用都是個(ge) 人化的、零星的、隨機提供的資源，現在開始使用製度化的、係統的、非常穩定的一些資源。
 
下麵介紹一下社會(hui) 化的概念。“人的社會(hui) 化”是個(ge) 個(ge) 人學習(xi) 他所生活其中的那個(ge) 社會(hui) 長期積累的知識、技能、價(jia) 值和規範，並把它們(men) 內(nei) 化為(wei) 個(ge) 人的品格和行為(wei) ，在社會(hui) 生活中加以再創造的過程。簡單地說每個(ge) 人出生的時候都是一張白紙，經過家庭、社會(hui) 生活家庭、職場、政府、媒體(ti) 方方麵麵的影響、灌輸和塑造，最終每個(ge) 人都可以擔任各種各樣的社會(hui) 角色，我們(men) 從(cong) 一個(ge) 自然人變成了一個(ge) 社會(hui) 人。這樣一種塑造人的價(jia) 值觀，使人們(men) 獲得一些知識各技能的過程就是社會(hui) 化的過程。一個(ge) 文化到底有沒有影響力，關(guan) 鍵是它能不能進入社會(hui) 化係統，甚至能不能主導社會(hui) 化係統。社會(hui) 化由誰來實施？是由一係列主體(ti) 來承擔，比如說家庭中的父母、學校、社區、媒體(ti) ，還有政府，他們(men) 的很多活動都是在做社會(hui) 化的工作，都是在實行教化，都是在影響人們(men) 的價(jia) 值觀和行為(wei) 方式。
 
所以，我們(men) 的基本判斷是，如果傳(chuan) 統文化要想複興(xing) ，而且這種複興(xing) 不僅(jin) 僅(jin) 是一種媒體(ti) 上的熱鬧，不僅(jin) 僅(jin) 是少數人的一廂情願，不僅(jin) 僅(jin) 是領導人的號召。它要真的能對社會(hui) 造成影響，它應該能夠進入社會(hui) 化的主體(ti) ，能夠影響社會(hui) 化的主體(ti) ，能夠影響政府、學校、社團、家庭，再通過它們(men) 影響社會(hui) 公眾(zhong) 。這樣的話這個(ge) 文化就是活的文化，是一個(ge) 有影響力的文化，能夠深入到人們(men) 的頭腦裏。能夠對人們(men) 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wei) 產(chan) 生影響的文化，這才是活的文化。因此。當我們(men) 講文化複興(xing) 的時候，它是不是一個(ge) 真的複興(xing) ，最關(guan) 鍵的是它能不能影響社會(hui) 化係統，通過社會(hui) 化係統影響一個(ge) 個(ge) 活生生的人。所以第二期研究我們(men) 用社會(hui) 化這樣的視角來研究傳(chuan) 統文化的複興(xing) 。這兩(liang) 個(ge) 研究階段也是相互聯係的，正是通過社會(hui) 運動，不斷地改造社會(hui) 化係統，通過社會(hui) 化係統進行社會(hui) 化，重新塑造中國的文化。在現有文化的格局中，把傳(chuan) 統文化的要素不斷地灌輸進去、樹立起來、發揚光大，這是我們(men) 兩(liang) 個(ge) 研究階段的內(nei) 容。伴隨著文化複興(xing) 本身性質的改變，我們(men) 相應的研究方法也要發生改變。因此，第二期研究主要還是用社會(hui) 化的方法來研究問題。
 
我們(men) 的分析框架（見ppt第12頁）就是儒家文化的複興(xing) 會(hui) 影響到各種各樣的社會(hui) 化主體(ti) ，社會(hui) 化主體(ti) 會(hui) 針對社會(hui) 化的對象實施各種各樣的教化，被教化的個(ge) 人開始把一些觀念和行為(wei) 方式內(nei) 化在心中，進而產(chan) 生社會(hui) 化的效果。同時，社會(hui) 化主體(ti) 根據社會(hui) 化效果對自己的教化活動實施反饋調整，社會(hui) 化和儒家文化複興(xing) 運動本身也是相輔相成互相激勵的過程。這是我們(men) 一個(ge) 基本的邏輯框架，也用它來指導我們(men) 的整個(ge) 研究。這個(ge) 框架不是我們(men) 憑空臆想出來的，它既和社會(hui) 化理論基本一致，同時也和我們(men) 觀察到的現實是一致的。
 
通過本書(shu) 的分析，我們(men) 首先發現一個(ge) 基本的結論是傳(chuan) 統文化已經進入到社會(hui) 化係統之中。其次，參與(yu) 文化複興(xing) 的社會(hui) 化主體(ti) 日益的多元化，幾乎包含了現代社會(hui) 所有的、主要的、正規的社會(hui) 化主體(ti) ，但是這些主體(ti) 之間的互動非常弱，都是各自為(wei) 戰。社會(hui) 化主體(ti) ，比如說社區裏的街道辦事處，中學、大學，或者是一些企業(ye) ，他們(men) 都根據自身的特點，根據自己受眾(zhong) 的特征采取了一些專(zhuan) 門化的教化方法，都很有效，都是做到了因地製宜、因時製宜。但是總的來看，從(cong) 各個(ge) 主體(ti) 來看，社會(hui) 化的水平效果參差不齊。從(cong) 社會(hui) 化的內(nei) 容來看，目前基本上停留在非常初級的階段，基本是“複古”的水平，無論是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還是地區搞的讀經活動，基本都停留在把原有的文化經典拿來，照搬過來，組織讀、組織講解這樣的階段。大家所期待的“創造性的轉化”，傳(chuan) 統如何適應今天，如何與(yu) 半個(ge) 多世紀的社會(hui) 主義(yi) 積累和改革開放30年資本主義(yi) 文明的進入進行有效的結合，這些方麵做的遠遠不夠。社會(hui) 化的製度化程度不高，各種具體(ti) 的社會(hui) 化方式尚未製度化。比如，很多小學開展讀《三字經》、讀《論語》的活動，但是僅(jin) 僅(jin) 作為(wei) 課後閱讀或者是校本課程，並沒有進入正規的課程框架之內(nei) ，沒有納入統一規定的課本之中。我們(men) 在湖南兩(liang) 所小學的對比研究表明，在現代的背景下，在工商文明和全球化的時代裏，儒家文化的教育還是可以對人的行為(wei) 和價(jia) 值觀產(chan) 生影響的。這個(ge) 結論非常重要。所以，我們(men) 對這項研究下的工夫非常大，這一項研究曆時前後四個(ge) 月的時間，七名研究人員組成的調研隊伍，所有的調查過程都是嚴(yan) 格控製的，獲得了九百份問卷，最終形成了第三篇的效果研究報告。這篇報告還是經得起推敲的。政府與(yu) 民間存在良性互動，各自獨立，相得益彰。中央政府意欲實施社會(hui) 化，本身也采取了一些推動措施，但是地方政府及其它社會(hui) 化主體(ti) 是否實施以及如何實施，中央政府並沒有強製規定，而是采取“隻鼓勵，不懲罰”的態度。
 
一個(ge) 總的判斷，從(cong) 目前我們(men) 的文化格局來看，西方的思想還是非常強勢的，官方的主流意識形態處於(yu) 最弱勢的狀態，傳(chuan) 統文化處於(yu) 快速上升的階段，但是與(yu) 西方文化相比還比較弱勢，特別是在顯學的層麵上。當然在大家日用而不知的層麵，傳(chuan) 統文化的影響力還是非常大的。
 
二、陣地戰：理論及經驗分析
 
如何去看待社會(hui) 化，我們(men) 借用的是葛蘭(lan) 西的理論。葛蘭(lan) 西是意大利共產(chan) 黨(dang) 的創始人之一。他被墨索裏尼抓緊監獄後，用了10年時間寫(xie) 了不少的筆記。後來被整理出來形成一本書(shu) ，叫《獄中劄記》。在這本書(shu) 裏，他提出一整套關(guan) 於(yu) 現代國家的理論。葛蘭(lan) 西認為(wei) ，一個(ge) 強有力的國家不能僅(jin) 僅(jin) 在是政治領域掌握暴力機器、建立統治，這是不夠的。還必須在社會(hui) 的層麵上，在公眾(zhong) 的心目中，把有利於(yu) 統治階級的價(jia) 值觀、風俗習(xi) 慣、道德規範灌輸下去，並且讓它們(men) 成為(wei) 主導，這樣才能真正建立自己政權的合法性，才能把政權的穩定建立在公民認可的基礎之上。他用了一個(ge) 生動的比喻，你要想建立一種新的社會(hui) 秩序，你必須把與(yu) 這個(ge) 秩序相關(guan) 的價(jia) 值觀、倫(lun) 理道德、社會(hui) 科學等等，把它們(men) 的權威樹立起來，而這個(ge) 權威葛蘭(lan) 西把它叫“文化領導權”。現實中，往往是多種文化都在競爭(zheng) “文化領導權”，他把這個(ge) 爭(zheng) 奪的過程比喻為(wei) “陣地戰”，就是大家都在奪取一個(ge) 個(ge) 的堡壘。那麽(me) 文化陣地都是什麽(me) 呢？實際上就是學校、教堂、幼兒(er) 園、家庭、社團、政府、媒體(ti) 等等，這些都是文化陣地。
 
如果傳(chuan) 統文化要想複興(xing) 的話，就要和官方主導的官方文化、西方的主流文化要去爭(zheng) 奪這些文化陣地。所以我把社會(hui) 化的過程，傳(chuan) 統文化重新回歸社會(hui) 化主體(ti) 的過程理解為(wei) 傳(chuan) 統文化與(yu) 其他的文化爭(zheng) 奪文化陣地的過程。所以這本書(shu) 叫《陣地戰》，就是這樣的想法。
 
目前我們(men) 可以看到，當前存在著三種文化力量：一種是西方文化，是建立在資本主義(yi) 生產(chan) 方式之上的自由主義(yi) ；還有一種是東(dong) 方文化，是建立在社會(hui) 主義(yi) 生產(chan) 方式之上的馬克思主義(yi) ；第三種是中華文化，是建立在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之上的本土文化。觀察今天中國大陸有影響力的文化，我們(men) 可以辨別出這樣三種主要的力量。同時我們(men) 可以看到文化格局也發生了變化。我們(men) 將其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階段。第一階段，也即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改革開放西方文化異軍(jun) 突起，東(dong) 方文化（馬克思主義(yi) 官方文化，簡稱為(wei) 東(dong) 方文化，這個(ge) 東(dong) 方是相當於(yu) 冷戰時期東(dong) 方和西方這樣的概念）節節敗退。第二階段，也即90年代後期，我們(men) 可以看到東(dong) 方文化一蹶不振的狀態沒有變，但是西方文化狂飆突進的勢態得到了遏製，西方文化盡管規模很大，但是增長勢頭在放緩。同時我們(men) 的傳(chuan) 統文化異軍(jun) 突起，而且勢頭非常的強勁。
 
我們(men) 認為(wei) 當前有能力來競爭(zheng) 文化領導權的、爭(zheng) 奪文化陣地的主要還是西方文化和中華文化。在第一期和第二期研究的基礎之上，我們(men) 歸納出兩(liang) 種文化的觀念特征群。我們(men) 建立了一組指標來刻畫文化的觀念特征群，比如說本體(ti) 論、最高價(jia) 值、文化立場、宗教傾(qing) 向、政治價(jia) 值觀等等。這些變量可以有很多組合，但是我們(men) 在現實中發現隻有那麽(me) 兩(liang) 三種穩定的組合。很多組合隻是在邏輯上可能，但在現實中這些組合根本不存在。這是我們(men) 發現的兩(liang) 種最主要的組合模式（見PPT第18頁）。
 
那麽(me) ，現實中的觀念特征群是怎麽(me) 形成的？我們(men) 發現有三個(ge) 原因：第一，文化固有的理念和內(nei) 在的邏輯把觀念聯係在一起。因為(wei) ，無論是西方文化還是東(dong) 方文化都經過了漫長的發展，經過了理性化的過程，經過了形式邏輯的重新清理，它們(men) 自身的內(nei) 在邏輯還是比較強的。比如說自由主義(yi) ，它主張個(ge) 人本位，主張自由，主張市場製度，往往期望小政府，這些都是內(nei) 在的邏輯聯係起來的。第二，特定的國際格局把一些觀念聯係在一起，比如說自由主義(yi) 者往往親(qin) 美，因為(wei) 美國是自由主義(yi) 思潮的大本營，是自由主義(yi) 思潮最強烈的支持者和倡導者，因此愛屋及烏(wu) ，喜歡自由主義(yi) 自然就喜歡美國。如果說古巴成了最強烈的自由主義(yi) 的倡導者，可能就親(qin) 古巴了。這個(ge) 是由特定的國際格局決(jue) 定的。第三，還有一些則體(ti) 現了背後的社會(hui) 力量的利益訴求。比如說資本家就比較喜歡自由主義(yi) ，跟他的階級利益聯係在一起。因此，我們(men) 發現這樣三種機製塑造了這樣的觀念特征群。
 
這兩(liang) 大特征群背後實際上兩(liang) 大社會(hui) 群體(ti) ，我們(men) 稱之為(wei) “文化陣營”。通過分析文化陣營發現，每一個(ge) 文化陣營基本上是根據對傳(chuan) 統文化的認同建立的，比如說中華文化陣營認同本土的傳(chuan) 統文化，對西方文化有一定的排斥。其次，每一個(ge) 文化都是跨階級的。認同中華文化的人既有政府官員，也有資本家、也有學者、也有工人、也有農(nong) 民，認同西方文化的也是如此。所以每一個(ge) 文化陣營都是跨階級的組合，都帶有民族性。在這個(ge) 方麵階級分析不能給以充分的說明。但盡管如此，每一個(ge) 文化陣營精英群體(ti) 的構成還是有偏重的，而且無論是文化的淵源是文化的特征實際都是不一樣的。
 
三、動力機製：理論及經驗分析
 
下麵我們(men) 分析一下為(wei) 什麽(me) 文化的格局會(hui) 發生這樣的演變。在這裏我們(men) 還是借助考克斯提出的“新葛蘭(lan) 西主義(yi) ”，他把葛蘭(lan) 西主義(yi) 擴展到國際政治領域，分析在全球化時代，在全球的規模上文化領導權的爭(zheng) 奪過程。在這裏我們(men) 就借鑒了他的理念。總的來看，在顯學的層麵，可以把改革開放之前的中國粗略的概括為(wei) 一元文化的時代，實際上那個(ge) 時代傳(chuan) 統文化依然存在。馬克思主義(yi) 作為(wei) 官方意識形態，在國家機器的支持下，利用一切社會(hui) 化手段，確立了自己的文化霸權，成為(wei) 唯一的顯學。他背後其實是一種全能主義(yi) 的體(ti) 製、一種閉關(guan) 鎖國的態度。第二階段進入了二元文化時代，這個(ge) 主要是鄧小平的時代。伴隨著改革開放，中國融入的全球化的過程，西方文化大舉(ju) 進入中國而且產(chan) 生的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在市民社會(hui) 裏，西方文化的影響力要遠遠大於(yu) 官方意識形態，可以說在二元文化的時代，文化的領導權是掌握在社會(hui) 的手裏。進入本世紀之後，伴隨著中國經濟上的成功，伴隨著中國政府態度的調整和社會(hui) 問題的出現，最主要的還是中國經濟的成功，使得中國人獲得了一種自信。這種對經濟成功和物質方麵的自信逐漸轉化為(wei) 對文化的自信。所以，中國人對自己文化的態度和情感也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在政府和民間的互動之下，本土文化開始複興(xing) 了，呈現出強有力的上升態勢。現在可以說三種文化並存的格局，我將其稱為(wei) “三國演義(yi) ”的狀態。
 
三種文化在爭(zheng) 奪文化陣地，通過爭(zheng) 奪文化陣地都想掌握文化領導權。在這個(ge) 過程中，結局如何我們(men) 不知道。我們(men) 兩(liang) 期的研究，我們(men) 這兩(liang) 書(shu) 都是記錄這樣的過程。我們(men) 希望作為(wei) 一個(ge) 旁觀者，以客觀的眼光，用科學的方法把這個(ge) 過程記錄下來，我特別希望能夠三年一期一直做下來，做它50年，看看整個(ge) 的曆程是怎麽(me) 樣的。當把這些素材積累起來的時候，價(jia) 值要比一本單獨的書(shu) 還要有意義(yi) 。
 
四、社會(hui) 化：功能與(yu) 使命
 
下麵我想討論一下文化複興(xing) 的意義(yi) 到底是什麽(me) 。我想回到中國的力量結構。經過30年的發展，中國的硬力量有很大的起色，但是軟力量還嚴(yan) 重不足。打一個(ge) 比喻，把這30年中國的發展比喻成一個(ge) 人的成長。30年來，我們(men) 的GDP，即使按照官方匯率已經超過了日本，緊隨美國之後。可以說我們(men) 今天作為(wei) 一個(ge) 人肌肉很發達了，但是骨骼還差一些，我們(men) 自主創新能力，我們(men) 對一些戰略性的核心產(chan) 業(ye) 的控製能力還比較弱，但是按照目前的模式和趨勢發展下去，這些問題還是可以解決(jue) 的，肌肉可以越來越強壯，骨骼也會(hui) 發育的越來越成熟。我們(men) 現在麵臨(lin) 的最核心的問題，就是這個(ge) 人沒心沒肺，沒靈魂。從(cong) 老百姓到國家領導人到所謂的研究機構、教育機構，說不清楚對於(yu) 個(ge) 人來說什麽(me) 樣的人生是理想的人生，什麽(me) 樣的生活是幸福。我們(men) 衣食住行的條件越來越好，但是很多人的幸福感不斷下降。什麽(me) 樣的人生是幸福的人生，我們(men) 應該怎麽(me) 樣去生活，什麽(me) 樣的社會(hui) 是一個(ge) 好的社會(hui) ，是一個(ge) 理想的社會(hui) ，我們(men) 應該生活在什麽(me) 樣的社會(hui) 中，我們(men) 說不清楚。同時，我們(men) 看到中國在國際上的影響力無所不在，在經濟領域發揮了呼風喚雨的作用，哪裏有海嘯我們(men) 也去參與(yu) ，哪裏有海盜我們(men) 也去幫忙。在這個(ge) 過程中別人也會(hui) 問你（指中國）是誰，你想幹什麽(me) ，你自己想從(cong) 這個(ge) 世界得到什麽(me) ，我們(men) 現在說不清楚。你不能說我們(men) 要搞世界革命，要來剿滅資本主義(yi) ，本來我們(men) 自己就是資本主義(yi) 比較發達的地方，而且是原始資本主義(yi) 。如果說是來搞自由民族主義(yi) 又不像。那你是幹什麽(me) 來了呢？所以我們(men) 領導人出去講話隻能引經據典，講講《易經》、講講《論語》、講講《和諧世界》，隻能用傳(chuan) 統理念描述自己的態度和行為(wei) 。在這方麵，我們(men) 的軟力量是非常差的。無論經濟發展的多麽(me) 好，無論硬力量有多發達，所有人都可以指責你，說你這個(ge) 不好，那個(ge) 不好。因此軟力量的匱乏是我們(men) 當前麵臨(lin) 的一個(ge) 非常大的問題。人民如何生活的更好，國家如何真正的富強起來，不能僅(jin) 僅(jin) 靠你的GDP，靠你的產(chan) 品質量，還要靠你有沒有一個(ge) 有感召力的生活方式，你能不能提出人和社會(hui) 的價(jia) 值理想，能不能給人類的未來指出一個(ge) 激動人心的方向，這是非常重要的。我們(men) 五千年的文明，十三億(yi) 的人口，在這方麵不能無所作為(wei) ，不能一會(hui) 全盤“蘇化”、不能一會(hui) 全盤“美化”，東(dong) 倒西歪的。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根，能不能繼承傳(chuan) 統的時候、在吸收別人文明成果的時候，真正的形成一種新的東(dong) 西，既幫助自己創造未來，也為(wei) 人類未來文明有所貢獻，這是我們(men) 要討論的核心的問題。
 
從(cong) 政治的角度來看，政治不穩定最根本並不是我們(men) 政府的績效不夠，實際上還是合法性的問題，提不出一套有說服性的合法性理論來。原來的一套馬克思主義(yi) 的理論與(yu) 實踐背離。馬克思說我們(men) 要搞公有製，要搞計劃經濟，實際上我們(men) 搞私有製，搞市場經濟，理論上的表述和實際的行動完全是背道而馳。所以用馬克思主義(yi) 理論來提供共產(chan) 黨(dang) 執政的合法性，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讓民眾(zhong) 心服口服是做不到的。可以說，擁有統治權利的人缺乏文化領導權。而且不僅(jin) 僅(jin) 是政治合法性，我們(men) 基本的社會(hui) 秩序也缺乏合法性的論證。中國的一切，中國的秩序，中國的所作所為(wei) 是好還是不好，好為(wei) 什麽(me) 好，不好是為(wei) 什麽(me) 不好，到底應該怎麽(me) 辦，對這些都沒有一套有說服力的論證。總是這麽(me) “盲人騎瞎馬”不行。到了今天我們(men) 應該探討一些理想藍圖之類的東(dong) 西出來，為(wei) 下一步的發展提供指引。
 
建設中國軟力量的關(guan) 鍵是文化的重建，特別是重建價(jia) 值體(ti) 係，重建政治哲學。我覺得對於(yu) 未來的中國來說，文化決(jue) 定命運！決(jue) 定文化勝負的關(guan) 鍵就是誰能擁有文化領導權，而社會(hui) 化就是奪取文化領導權的必經之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社會(hui) 化，或者是說吸收了現代文明的、推陳出新經過改造後的中國傳(chuan) 統文化能不能奪取文化領導權將對中國社會(hui) 的未來命運產(chan) 生非常深刻的影響。這就是我們(men) 這本書(shu) 主要的觀點和思路。
 
在此，我想感謝福特基金會(hui) 給予我們(men) 長期的、慷慨的支持。我們(men) 研究中華文化複興(xing) ，我們(men) 研究傳(chuan) 統文化，卻是美國人在支持我們(men) 。這樣的研究在中國是籌不到錢的，甚至在中國出版不了這樣的書(shu) ，隻能到新加坡出版。我覺得古今中外這樣的國家是極為(wei) 少見的。一旦你說我們(men) 應該有一點自己的民族文化，會(hui) 有不少人跳出來說你反動，說你醜(chou) 惡，說你黑暗，中國人對自己文化的仇視，中國人掘祖墳的熱情，古往今來空前絕後。還有，我要感謝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董克用院長給予我們(men) 的支持，也感謝社會(hui) 科學文獻出版社王緋女士的支持，感謝媒體(ti) 朋友的關(guan) 注。最後感謝陳南方，陳南方也是我的學生。新書(shu) 發布會(hui) 所有的組織、協調都是陳南方來完成的，非常的有責任心而且非常能幹。在她的領導下，我們(men) 的這個(ge) 團隊為(wei) 大家提供服務。有不足之處，算我的，好的地方都是南方的，謝謝南方。
 
最後還是一句話，希望這個(ge) 研究不僅(jin) 僅(jin) 是我搞了個(ge) 課題，或者又出了一本書(shu) 。我這個(ge) 時候也已經不用評職稱了，已經到頭了。做這項研究，還是一種傳(chuan) 統中國文人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希望能夠對社會(hui) 產(chan) 生影響。因此，我們(men) 搞這個(ge) 新聞發布會(hui) 還是希望借助媒體(ti) 和朋友們(men) 的幫助，進行思想傳(chuan) 播，讓它能夠產(chan) 生實際的效果。我們(men) 做這一切，既是實現自己人生的目標，更多的也是承擔一份社會(hui) 責任感。不是唱高調，我給自己製定的人生理想就是通過自己的學術實踐為(wei) 中華民族的福祉有所貢獻。最後再一次感謝所有的朋友，謝謝。
 
        媒體(ti) 問答
 
主持人：康曉光教授分享了他的想法和思考，接下來的時間是媒體(ti) 朋友對康曉光老師提問。
 
問（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學生）：我是人大公管院的學生。我想問一下康老師，您能不能給現代的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下一個(ge) 定義(yi) 。第二個(ge) 問題，您談到您是複興(xing) 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主要推動者之一，您講到的三種文化在爭(zheng) 奪一個(ge) 陣地，我就想問一下，將來有沒有可能中國的官方文化和中國的傳(chuan) 統文化兩(liang) 者合二為(wei) 一，或者中國的官方文化、傳(chuan) 統文化以及西方文化合三為(wei) 一。
 
答（康曉光）：我理解傳(chuan) 統文化跟大家理解的沒什麽(me) 區別，比如說儒家、法家等等，它不僅(jin) 僅(jin) 是一種學問，也包括風俗習(xi) 慣，過去的一些製度資源、科學技術都屬於(yu) 這樣的東(dong) 西。今天講複興(xing) 主要是價(jia) 值觀和政治哲學等學理層麵的東(dong) 西。第二個(ge) 問題，你說的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可能都有。至於(yu) 會(hui) 是什麽(me) ，我也不知道，那隻能是時間來回答了。我們(men) 這個(ge) 研究主要是記錄和跟蹤這個(ge) 過程，至於(yu) 將來會(hui) 成為(wei) 什麽(me) 樣的，這個(ge) 是現在無法回答的，我隻能說我希望的將來是什麽(me) ，我的希望和客觀會(hui) 是什麽(me) 樣是兩(liang) 回事。
 
問（《香港大公報》）：我是來自香港大公報的記者，我想問一下，現在社會(hui) 上普遍有一種觀點，像香港、港澳台地區，這樣的境外華人聚集的地方，在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傳(chuan) 承和教育等方麵比中國內(nei) 地要做得好，您覺得在這些地方，在傳(chuan) 統文化的傳(chuan) 承方麵有哪些是值得中國內(nei) 地的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可以借鑒的？
 
答（康曉光）：我想從(cong) 兩(liang) 個(ge) 層麵，在看得見的層麵上，可以說香港和澳門，在某些方麵比大陸要好一點；但是在看不見的文化層麵，潛伏、隱藏的文化、人們(men) 日用而不知的文化上，實際中國大陸的傳(chuan) 統文化還是很深厚的，這兩(liang) 點應該分開看。我感覺澳門和香港受殖民主義(yi) 的影響是比較深的，在潛伏的文化上實際上不如中國大陸。但是有一點比中國大陸要好，盡管殖民主義(yi) 最惡毒的手段就是滅你的文化，殖民主義(yi) 者在滅中國文化方麵做得比較隱蔽，是潛移默化的。但是大陸政府還是大張旗鼓的，政府領導、全民動員，持續幾十年，這種掘祖墳的運動，這在全世界是史無前例的，至少殖民政府沒敢做，我們(men) 自己做得卻非常的“出色”。
 
最好的是台灣，國民黨(dang) 政府在保護和傳(chuan) 承中國本土傳(chuan) 統文化方麵還是做的相當不錯。民進黨(dang) 為(wei) 了推動“台獨”，去中國化，很重要的一點是切斷和中華文化的聯係。因此我們(men) 看到，凡是進行殖民統治的和分裂中國的人都在反對傳(chuan) 統文化。要說國民黨(dang) 對傳(chuan) 統文化的保護，比共產(chan) 黨(dang) 做得要好得多的多，不可同日而語，這裏麵最重要的一個(ge) 人是戴季陶。1925年，在國民革命非常關(guan) 鍵的時期，孫中山剛剛去世的時候，當時國民黨(dang) 麵臨(lin) 著精神上和行動上的分裂。戴季陶發表了一篇文章叫《孫文主義(yi) 之哲學基礎》，他在該文中重新解釋了“三民主義(yi) ”。他認為(wei) 民族、民權、民生不是並列的，捍衛民族的權利，捍衛每個(ge) 老百姓民主的權利，都是為(wei) 了最終讓每個(ge) 人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三民主義(yi) ”歸根到底是“民生主義(yi) ”。“民生主義(yi) ”背後的哲學理念是什麽(me) ，他認為(wei) 就是“仁”。因此戴季陶首先把“三民主義(yi) ”這樣一種受到外來思想影響非常大的學術重新建立在中國儒家最深刻的、最深厚的理念之上。同時他借用孫中山和蘇俄代表的談話，提出了國民政府的正當性來自哪裏，不是資本主義(yi) 的自由主義(yi) ，也不是社會(hui) 主義(yi) 的馬列主義(yi) ，而是政權的正當性和合法性來自於(yu) 對中華民族五千年“道統”的繼承，繼承了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一直到今天中華的“道統”，是五千年文明的繼承者，在這個(ge) 角度上解釋國民革命的正當性和合理性。所以戴季陶的貢獻非常大，他是第一個(ge) 把中國現代政權的合法性建立在“道統”的傳(chuan) 承上，他是第一個(ge) 把最有影響力的一種思想奠基在傳(chuan) 統文化的根基上，用中國的傳(chuan) 統給現代政權賦予合法性，用中國核心的理念來解釋現代的主張，這非常重要。
 
最近幾年，我們(men) 看到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也有這樣模糊的變化。毛澤東(dong) 是講世界革命，講共產(chan) 主義(yi) ，鄧小平講現代化。毛澤東(dong) 是用西方左派的傳(chuan) 統講中國人的理想，鄧小平是用西方右派的理念來給中國人畫餅，說我們(men) 要實現現代化。江澤民下台後，十六大報告提出全麵建設小康社會(hui) ，胡錦濤講“和諧社會(hui) ”，“和諧社會(hui) ”更是儒家的核心理念，我們(men) 也看到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也在一步一步回歸本土，用中國人自己的語言講中國人自己的故事，用我們(men) 傳(chuan) 統的最深厚的哲學概念給中國人描繪未來的理想藍圖。任何一個(ge) 政黨(dang) 隻要是理智的，隻要是正常的，隻要是立足於(yu) 中國本土的，隻要是對中華民族利益負責的，最終都會(hui) 走回歸本土文化這樣一條路。
 
問（《中國圖書(shu) 商報》）：我是中國圖書(shu) 商報的記者。我有一個(ge) 問題，因為(wei) 您的書(shu) 很多都沒有在大陸出版，我剛剛看到PPT有些內(nei) 容書(shu) 上沒有，雖然是實證研究，這個(ge) 書(shu) 的出版是不是有過刪減，或者是觀點上有什麽(me) 變動？
 
答（康曉光）：這本書(shu) 沒有，這本書(shu) 寫(xie) 的時候我就比較自律，王緋女士又比較寬容，基本上沒有什麽(me) 刪改。
 
問（《中國圖書(shu) 商報》）：您是雙重身份，作為(wei) 您觀點的推動者，做完這個(ge) 實證研究之後，您的觀點跟幾年之前相比是否有所變化？當前最受歡迎的是改良派。
 
答（康曉光）：我覺得我就是改良派。保守主義(yi) 者不是說固步自封，抱殘守缺，不是這個(ge) 意思。保守主義(yi) 主要是強調在你適應一個(ge) 現代世界、全球化時代的時候，不適應不變化肯定是死路一條，但是在變化的過程中不是簡單地通過切斷與(yu) 曆史的聯係，然後獲得新生，不是這樣的。而是說你在繼承曆史傳(chuan) 統的時候，不斷地吸收新的東(dong) 西、揚棄舊的東(dong) 西，在這個(ge) 過程中生長。這是一個(ge) 有機地連續生長變化的過程，而不是否定曆史，跟祖宗徹底切斷關(guan) 係。不是這樣一種歇斯底裏的狀態，而是比較平和的狀態。在這個(ge) 過程中，就像樹長得越高，根基要紮得越深。特別是有著幾千年文明的國家，首先曆史就切不斷。我們(men) 和曆史的關(guan) 係就像魚和水的關(guan) 係一樣，魚生活在水中，它可能不了解水，但是離開了水活不了。我們(men) 每個(ge) 人也是一樣，文化無時無刻不在塑造我們(men) 。所以古人講文化的作用，“百姓日用而不知”，這是教化的一種最高境界。就拿毛澤東(dong) 來說，他自己拚命地批林批孔，反對儒家。但實際上林彪對他的評價(jia) 是最中肯的——“披馬列之皮，行孔孟之實，執秦王之法”。毛澤東(dong) 一輩子反傳(chuan) 統文化，但他是最傳(chuan) 統文化的。文化這個(ge) 東(dong) 西是跳不出去的。魚兒(er) 離了水就得死。所以在這個(ge) 意義(yi) 上，文化想丟(diu) 掉你丟(diu) 不掉。
 
你問我這個(ge) 調查結果跟我當初的希望有什麽(me) 關(guan) 係。第一，讓我感到特別高興(xing) 的一點，傳(chuan) 統文化的生存狀態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當你通過一些巧妙問卷設計的時候，你去問普通的受訪者的時候，你會(hui) 發現他很多方麵是非常中國人的，我們(men) 給大家的那本書(shu) （指《中國歸來》），有大量的數據可以看到。第二，現在的發展勢頭比我預期得要快，我原以為(wei)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還要半個(ge) 世紀、一個(ge) 世紀本土文化才能回來。現在看來這個(ge) 速度是相當得快。我覺得媒體(ti) 有的時候願意盯著那些比較熱鬧的東(dong) 西，比如某個(ge) 人穿著漢服在大街上走一圈，誰穿著長衫講課，誰修了個(ge) 書(shu) 院然後按照大家反常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大家比較願意去報道。但是正如我們(men) 在《陣地戰》這本書(shu) 裏講的，在正常的社會(hui) 過程中，構成社會(hui) 最重要的組織和個(ge) 體(ti) ，他們(men) 在文化複興(xing) 方麵一直在紮紮實實地開展活動。這些活動非常的平常，非常的普通，沒有聲音，就相當於(yu) “狗咬人”的狀態，媒體(ti) 不怎麽(me) 關(guan) 心。但實際上“人咬狗”畢竟是反常的，“狗咬人”才是主流。所以最近媒體(ti) 不像零四、零五和零六年那麽(me) 熱鬧了，但實際上本土文化複興(xing) 形成了一種勢力。因此這項研究的結果，無論是傳(chuan) 統文化的生存狀況和發展勢頭，都比我原來的預期要樂(le) 觀。
 
問（《社會(hui) 創業(ye) 家雜誌》）：我們(men) 是公益組織的一家媒體(ti) ，叫做“社會(hui) 創業(ye) 家”。首先要向您深深鞠一躬，我們(men) 是感同身受。一方麵，我們(men) 是公益組織，正好我們(men) 已經做了一個(ge) 專(zhuan) 題叫“無根的公益”。很多人認為(wei) 公益是舶來品，影響的主流價(jia) 值觀都是西方價(jia) 值觀，我們(men) 做這個(ge) 話題的時候有很大的壓力。另外，作為(wei) 一個(ge) 家長，我自己也是把孩子送到城市裏的書(shu) 院接受教育，我看我們(men) 這次調查的是在農(nong) 村裏的書(shu) 院。我想問兩(liang) 個(ge) 問題。
 
第一個(ge) 問題，您剛才說的樂(le) 觀的預期，您覺得是有感召力的嗎？或者對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有信心嗎？現在的教改，包括孩子看的課本，實際上是去中國化的。正如您在效果調查中揭示的，目前傳(chuan) 統文化教育給孩子帶來的心性的改變，適應社會(hui) 的人格的塑造，實際上，這樣的一些努力和嚐試很難進到體(ti) 製內(nei) ，所以您對傳(chuan) 統文化從(cong) 民間進入到體(ti) 製內(nei) 有信心的嗎？
 
第二個(ge) 問題，站在公益界的角度，其實公益是一個(ge) 西方的概念。我今天特別感慨，這樣的美國人，這樣的美國機構資助我們(men) 做這樣的事，同時也是我們(men) 很悲哀的事。我們(men) 的公益機構怎麽(me) 從(cong) 儒、釋、道裏麵尋找我們(men) 的根，這樣的機會(hui) 您認為(wei) 在哪裏？我們(men) 看到在民間有很多這樣的公益組織，他們(men) 也在身體(ti) 力行推動這樣的事，但是他們(men) 可能獲得不了這樣的關(guan) 注或支持，我們(men) 能給他們(men) 提供什麽(me) 樣的機會(hui) ，他們(men) 的路在哪裏？
 
答（康曉光）：第二個(ge) 問題實際上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們(men) 下一步的研究誰資助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中國人對自己的文化還是有情感的。隨著中國的發展，各種精英的力量不斷加入推動本土文化複興(xing) 的行列，這方麵的資源也在越來越多，我還是抱樂(le) 觀的態度。
 
現在回答你的第一個(ge) 問題——會(hui) 不會(hui) 進入體(ti) 製內(nei) 。我自己的感覺，首先在推動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方麵，政府的熱情比民間要高。其次，高層的熱情比中層要高，中層的熱情比基層要高。總書(shu) 記的層麵，他對這個(ge) 東(dong) 西的熱情和支持要遠遠的高於(yu) 其他的黨(dang) 政幹部。2004年中國恢複公祭孔子就是明證。共產(chan) 黨(dang) 把自己定義(yi) 為(wei) “五四”傳(chuan) 統的繼承人，共產(chan) 黨(dang) 對“五四”的解釋就是“反帝反封建”，“反封建”凝結的一個(ge) 口號就是“砸爛孔家店”。兩(liang) 千五百年中，孔子的墳就被掘過一次，就是批林批孔時期北京師範大學的學生帶隊把孔墳給掘了的。傳(chuan) 統文化，從(cong) 無形到有形都被掘了。因此，2004年中國政府能夠公祭孔子，當時在海內(nei) 外的震動非常大。因為(wei) 不是說“拜”、“訪”，而是“祭”。“祭”在中國文化的概念裏，這個(ge) 詞是非常重的。首先你得認同，其次你不但要認同觀念，還要認同這種傳(chuan) 承，要祭的是你的祖先。所以，政府公祭孔子，這個(ge) 意義(yi) 是非常重大。這也是胡（胡錦濤）溫（溫家寶）政府上台後影響很大的一件事。隨後祭孔的規格不斷提升，第一年還是曲阜市，曲阜是縣級市，等到07年的時候，就到了四個(ge) 中央部委和山東(dong) 省四大班子一塊（黨(dang) 委、省政府、人大、政協），第一號領導都出席了祭孔的活動，同時還有全球華人同祭孔子。而且，現在中國政府向海外的文化傳(chuan) 播，最重要的形式就是孔子學院；也包括把清明、端午、中秋三個(ge) 傳(chuan) 統節日定為(wei) 國家法定節日，從(cong) “五一勞動節”裏把時間分配出來，而五一節是共產(chan) 黨(dang) 意識形態色彩比較濃的一個(ge) 節日，從(cong) 這個(ge) 節日裏挪出時間，這都是國家層麵重大的變化。中國政府成立以來，發布的第一個(ge) 文化發展的五年規劃——《十一五文化發展綱要》，用了三大塊篇幅講怎麽(me) 樣保護傳(chuan) 統文化、怎麽(me) 樣去更新、怎麽(me) 樣去發展，從(cong) 內(nei) 容到方式方法，以及組織化和政府如何支持，都做了非常全麵的闡述。現在的政府比較聰明了，知道要想搞政治運動那一套肯定行不通。政府在文化複興(xing) 的所作所為(wei) 還是比較聰明，始終不超前，跟著社會(hui) 走。但是社會(hui) 熱起來的時候，他投入官方資源去支撐，同時又不斷的發布一些信號。特別是初期，很多人害怕，因為(wei) 政府一貫反對傳(chuan) 統文化，擔心現在自己去搞是不是有危險。當時人民日報、中央電視台一係列的節目和報道，給很多人吃的定心丸。因為(wei) 這些媒體(ti) 是黨(dang) 的喉舌，他們(men) 都在報道，想做的人就覺得很安全了，也敢做了。
 
因此我認為(wei) 政府逐步地把它納入體(ti) 製是好的，現在保持著亦步亦趨的狀態也挺好。我倒擔心政府太熱情的話反倒把好事辦砸了。政府一擁而上、胡搞一氣，會(hui) 把好多好事情搞得變味了。所以，總的來說，國家和社會(hui) 這個(ge) 狀態還是挺好。我們(men) 做第一期研究的時候發現，在中國完全西方式的社會(hui) 運動是行不通的，把“綠色和平”在法國做的那一套拿到中國是行不通的，但是像毛澤東(dong) 那樣搞的政治運動也是行不通，社會(hui) 不買(mai) 政府的賬，老百姓也不讓。現在恰恰是既有民間的基礎又有政府的支持，政治運動和社會(hui) 運動混合的現象反倒是生機勃勃。最近十年中國傳(chuan) 統文化複興(xing) 運動正是處於(yu) 這樣的狀態，總的來說我還是比較滿意。有很多人說，怎麽(me) 政府不多支持一下，但我認為(wei) 現在政府的定位還是比較好的，算是對自己的文化做了點負責的事。
 
 問（《新京報》）：你剛才也說您的書(shu) 在大陸沒有出版，我首先覺得這是涉及公民基本權利的問題，政治自由的問題。三民主義(yi) 也好，自由主義(yi) 也好，馬克思主義(yi) 也好，中華本土文化也好，都有反專(zhuan) 製的內(nei) 容。西方自由主義(yi) 就不用說了；馬克思主義(yi) 也有很多反專(zhuan) 製的內(nei) 容，這也沒什可說的；本土傳(chuan) 統文化裏麵，正如現在所看到的那樣，儒家文化有很多被歪曲和扭曲了，他本身也是反專(zhuan) 製的。現在就有一個(ge) 問題，現在台灣、香港、澳門資本主義(yi) 發展的比較好，本土文化保存的也比較好，我就想到美國社會(hui) 學家丹尼·貝爾說的“政治上的自由主義(yi) 、文化上的保守主義(yi) ”，這樣是不是更好一些？這是不是傳(chuan) 統文化“創造性轉換”的最好方式？
 
答（康曉光）：我覺得理解儒家的話，還是得到孔孟那裏去理解。比如說，講君臣關(guan) 係，孔子從(cong) 來沒有說過所謂的三綱，“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之類的。他首先講的是“君使臣以禮”，君對待臣得按照“禮”來行事，在這個(ge) 前提下臣才對你“忠”。也不存在死諫的問題，“從(cong) 道不從(cong) 君”，不得道的話就可以走，“乘桴浮於(yu) 海”。孟子就更不客氣了，君不好，首先要諫，不聽犯之，犯言去諫，再不行去之，還不行誅之（殺了他）。所以，孟子幾次從(cong) 孔廟裏被清出去，朱元璋恨死他了。孔孟的思想裏道義(yi) 是最高的，殺身成仁、舍身取義(yi) ，他們(men) 都有這樣的精神。甚至，孟子說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倡導雖千萬(wan) 人吾往矣。後來統治者怎麽(me) 利用它，閹割它的，那是另外一回事。這一點我完全同意你剛才的見解。
 
至於(yu) 說你提出的方案，政治上的自由主義(yi) ，文化上的保守主義(yi) ，這個(ge) 一言難盡，我有自己的一套主張。我有一本書(shu) 叫《仁政》，也是在新加坡出的，那裏麵有我的主張。我認為(wei) 也應該有民主製度，但是依據和邏輯前提不一樣，這是另外一個(ge) 話題了，我們(men) 再探討。各種可能性都有，但是無論如何，中國的文化肯定會(hui) 在未來中國社會(hui) 和人們(men) 的生活中發揮舉(ju) 足輕重的作用。這些都是探討，但無論什麽(me) 探討，隻要對民族有利就行。我記得以前讀過的一篇文章，講到楊度和孫中山的交往。楊度是君主立憲派，孫中山是革命派。但是，楊度給孫中山很多支持，別人不理解。楊度回答說，因為(wei) 我們(men) 兩(liang) 個(ge) 人都是為(wei) 了中國好，無論誰成功都是我的成功，盡管我們(men) 選擇的道路和確定的目標不一樣，但是為(wei) 了中國的福祉這一點是無可爭(zheng) 議的。因此，我想媒體(ti) 都有自己的立場、記者朋友都有自己的判斷，對具體(ti) 的觀點接受不接受無所謂，但有一點基本前提，就是共同都期望我們(men) 的民族能夠重新找回昔日的偉(wei) 大，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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