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一國之政觀於(yu) 酒，一家之政觀於(yu) 齏。”

作者：許石林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十月十五日戊午

         耶穌2018年11月22日

我對蔥有感情。

“一國之政觀於(yu) 酒，一家之政觀於(yu) 齏。”在日子最窮困的少時，記憶中也有蔥、韭、蒜吃，而蔥尤為(wei) 常見。

通常說蔥、韭、薤、蒜，薤，今天的老家人多沒見過，見了也不認識。

沒有麥麵饃，幹硬的穀麵、糜子麵饃，要是能夾上一筷子蔥花，也是美味。

有一年在自留地種了很多蔥，老家把挖蔥叫出蔥、起蔥，我在已經起過蔥的地裏，後來還挖出了許多斷蔥。

看過一個(ge) 動人的照片：風雪中，一位中年男子頭頂著棉被，懷裏護著孩子，雙目焦灼地在市場賣蔥。我一直忘不了這個(ge) 畫麵，這就是我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能在集市上看到的類似情景。

老家的蔥，多是大蔥，冬天買(mai) 一捆，拆開晾曬，再靠牆擺放，隨吃隨取，或者用幹土埋住蔥根，能長時間保持活躍。還有一種割蔥，大約在春末夏初，從(cong) 根部以上像割韭菜一樣割下來的小蔥，別處我沒見過。

舊籍上說有一種格蔥，又名隔蔥、鹿耳蔥，野生，久食益膽氣、強誌。我沒有見過。

生蔥不可與(yu) 蜂蜜同食。一般人大概不會(hui) 有這種怪異的嗜好，把這兩(liang) 樣東(dong) 西一起食用。又說燒蔥若與(yu) 蜂蜜同食，會(hui) 擁氣而死。對中醫的這種說法如何理解？你不能說你試過，將兩(liang) 樣東(dong) 西一起吃了，沒死，你就不信。中醫說的是食物之性，借藥性說理，沒有說劑量，為(wei) 的是讓人知之，並不是說這樣可以殺人。中醫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yu) 理，一不治”，我看這第一條就能刷下去當今世上絕大多數人。現在的人，普遍“但務卑近而已”，就是自己現在的水平能接受的，就認為(wei) 是對的，超出自己現有認知水平的，全都是錯的，且不應該存在。

秦腔《殺狗勸妻》：曹莊的妻子焦氏在家虐待婆婆，曹莊打柴回來，強壓怒火，呼喚焦氏出來問話，焦氏出場，邊走邊咬著饃，一手舉(ju) 著一根大蔥——陝西人說掂著一根生蔥，出場念白：“哎呀呀，這是從(cong) 何說起，今天打了那個(ge) 老害貨，把我打得有些饑了，拿了個(ge) 饃正吃呢，這誰可叫呢？”——生蔥就饃，是陝西人的一種普遍吃法，根山東(dong) 人卷煎餅一樣。有人喜歡將蔥切碎，放醋鹽醬油，用以佐粥就饃。

可能是天氣的原因，在老家吃生蔥，之後嘴裏沒味兒(er) 。在南方就不行，吃了生蔥，嘴裏會(hui) 有味兒(er) ，比吃生蒜略好一些。

老家吃蔥，除了炒蔥花，做別的也喜歡放蔥，蔥不止是一種蔬菜，更是一種調料。以至於(yu) 以蔥花命名，炒別的用於(yu) 吃飯麵條，也叫蔥花。在陝西，把外地人說的澆頭、鹵子，統稱蔥花。

種蔥，老家稱栽蔥。見人栽種大蔥，想起教育晚輩、教導生徒之事——

有人說：你怎麽(me) 老說這不好那不好，明明他們(men) 已經很好了……

你有沒有發現，人隻要有父兄、師父、尊長在，你做事在他們(men) 嘴裏永遠就沒好過，你很難得到長輩的誇讚。

想想，你每見師尊、見高僧，與(yu) 之傾(qing) 談，事後一回味：我怎麽(me) 又錯了！是不是？

對你誠意、對你負責、希望你更好的人，都這麽(me) 說話。

季康子問政於(yu) 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wei) 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

說實話，季康子“殺無道以就有道”，已經很好很好了，但夫子若稱讚他，就是不指望他再上進了。所以，他已經很好了，可他一旦自己也認為(wei) 自己已經很好了，那些希望他更好的人，就應該給他提更高的要求。

王安石變法，蘇氏父子反對，蘇洵寫(xie) 《辨奸論》刺之、蘇軾寫(xie) 《商君論》斥之，得罪了王安石。及王安石敗，司馬光執政，悉廢新法複舊法，蘇軾又言王安石之法未必盡惡，當擇其善而用之，又得罪了司馬光……東(dong) 坡，真偉(wei) 人也！秉持中庸，誠所謂“一肚子不合時宜”，不惜以功名前程作抵押。

就是這樣，真儒者永遠是“一肚子不合時宜”。

世道常闕，非倚則偏，概天下無無流弊之政、無無流弊之事，故善為(wei) 之者，糾偏除弊而已矣。糾偏必就於(yu) 正，正者可道也，亦非常道也，故持中庸者，恒不合時宜矣。

見過農(nong) 村人種大蔥嗎？挖溝栽蔥，蔥白每長出一截，就用土將其掩埋，叫圍（也叫淤）土，一遍一遍地圍上去，原先的深溝變成壟丘，最後蔥白會(hui) 越長越高。而不圍土的蔥，產(chan) 量低且易趴棵腐爛。

世人多悅人諂媚，不喜諫諍指教。俗話說：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世上所有的讚美，背後不是趴著生意，就是藏著算計。清宮太監吳良輔對某親(qin) 王說：我手裏要不捏著點銀票兒(er) ，往後哪個(ge) 畜牲肯上趕著衝(chong) 我搖尾巴呀！

世事人心，非倚則偏，今人卻常指責秉持中正者為(wei) 偏；偷私盈腔，昏昧怯懦，卻常常指責直言切諫者為(wei) 激。

一聲歎息。

責任編輯：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