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飛龍】從校園詩人到青年法學家 ——35歲年份上的追憶與致敬

欄目:散思隨劄
發布時間:2018-10-24 14: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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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飛龍

作者簡介:田飛龍,男,西元一九八三年生,江蘇漣水人,北京大學法學博士。現任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副教授、全國港澳研究會(hui) 理事。著有《中國憲製轉型的政治憲法原理》《現代中國的法治之路》(合著)《香港政改觀察》《抗命歧途:香港修例與(yu) 兩(liang) 製激變》,譯有《聯邦製導論》《人的權利》《理性時代》(合譯)《分裂的法院》《憲法為(wei) 何重要》《盧梭立憲學文選》(編譯)等法政作品。


從(cong) 校園詩人到青年法學家  

——35歲年份上的追憶與(yu) 致敬

作者:田飛龍

來源:作者授權 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原載於(yu) 《漣水日報》2018年10月18日、《法治周末》2018年10月25日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九月十六日己醜(chou)

         耶穌2018年10月24日

 

十年前,在青島海邊度假時,高中班主任周紅老師聯係我,希望給母校80周年華誕寫(xie) 點慶祝性文字。那時我剛剛結束北大法學院碩士學位的攻讀,準備繼續讀博。更關(guan) 鍵的是,那時我還是一名“失蹤”之前的校園詩人,曾自編詩集《臨(lin) 海聽音》(目錄詳見:https://flyingdragon.fyfz.cn/b/269382),所以也許確實可以寫(xie) 點文字,而且是特別的文字。據說,偉(wei) 大的詩人都是法學院逃逸的學生,而我進行的是逆向逃逸。對漣中母校,我是深懷感情的,她是我人格成熟與(yu) 世界觀形成的關(guan) 鍵階段。為(wei) 了表達對母校感銘之情,在青島海邊的一個(ge) 午後,我奮筆寫(xie) 下了百行長詩《大山與(yu) 驛站》(詳見法律博客個(ge) 人主頁:https://flyingdragon.fyfz.cn/b/256068),以“大山”喻人生特定的知識與(yu) 意義(yi) 迷障,以“驛站”喻接力支持個(ge) 人成長與(yu) 知識突圍的關(guan) 鍵支撐。是的,盡管人生有許許多多的“大山”需要翻越,有千山萬(wan) 水需要跋涉,也有諸多的“驛站”需要感銘,但高中歲月卻是第一次最為(wei) 關(guan) 鍵的“大山”之旅,也是最為(wei) 銘心刻骨的“驛站”所在。恰恰,我又是一名“高四生”,因為(wei) 理想而轉進滯留,竟對母校有了相對他人更深切的碰撞與(yu) 互動。

 

不久前,孫輝校長帶隊拜會(hui) 北京諸校友,在座者當然是有些“傑出”意味的。我頗為(wei) 誠惶誠恐,不僅(jin) 因為(wei) 自己年資偏淺,更因為(wei) 自己已經不再寫(xie) 詩了,甚至不再有十年前那種奮然向外、馬不停蹄、俾睨天下的豪情壯誌。我知道,特定的情懷是與(yu) 特定的年齡及生存處境相關(guan) 的。孫校長邀請我寫(xie) 點文字,我自然是需要答應的,但卻不可能再寫(xie) 詩了。於(yu) 母校而言,已90華誕,作為(wei) 代際相承的“教育法人”,它在邏輯上是不朽的。因此,這裏的90所相對的不是凡人生命的尺度,而是一種關(guan) 於(yu) 教育理想的長遠尺度,故母校可以一直處於(yu) “青春芳華”。但具體(ti) 的個(ge) 人是有朽的,其年齡與(yu) 壽命的大致比例就是一種生命成熟與(yu) 道德成熟的測量指標。因此,如詩歌般的青春逐漸逝去,詩歌的時代結束了,而理性的散文時代開啟了。這是我在35周歲年份上的真切感受。故而,給母校的文字就隻能是散文了。這是大山之外的回望,這份回望是真切的,甚至是有些沉重的。因為(wei) 一旦打開記憶的閘門,拂拭久違的曾經往事,就難免舒張那因為(wei) 奮鬥前行不得不裹緊的靈魂,任著思緒與(yu) 情感回溯流淌。

 

一、寄宿漣中:人生開始獨立

 

我是1998年入讀漣水中學的。那一年的中考,我記得是考了全縣第三名,也是我初中母校第五中學曆史上中考成績最好的。那時漣水的教育格局還沒有進入“春秋戰國”時代,大致相當於(yu) “西周”鼎盛而衰之際,漣中當時是“一枝獨秀”,能夠考上漣中,尤其是考上免收培養(yang) 費的“統招生”,對鄉(xiang) 下學子而言是一種確定的榮耀。那時漣水的鄉(xiang) 下初中實力還比較強,有不少好師資和好學生,因此高一入學時,我能夠感覺到周圍同學的大致經曆與(yu) 誌向。當時的鄉(xiang) 下孩子,經常被教育要好好讀書(shu) ,其目的大體(ti) 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之類的傳(chuan) 統功利主義(yi) 價(jia) 值觀,但即便今日我已確立牢固的獨立價(jia) 值觀與(yu) 理想,又何能輕慢父母輩曾經的無私付出與(yu) 正當期待呢?在他們(men) 的生活經曆中,有著太多的辛酸、卑微與(yu) 不甘,因此這種通過教育的理想性寄托,即便有所功利,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高中是住校的,這也就意味著自己需要獨立生活了。這種校園寄宿製非常重要,它使得我開始獨立麵對及處理學習(xi) 、生活及情感上的遭遇和挑戰。鄉(xiang) 下的學生是普遍選擇住宿的,而城裏的學生則大多繼續住家。我覺得,這是鄉(xiang) 下學生提前獨立成長的好機會(hui) 。學習(xi) 當然是首要的,對於(yu) 我們(men) 鄉(xiang) 下學生來說,學習(xi) 不好不僅(jin) 很難找到推卸理由,更是觸及某種“道德原罪”。你會(hui) 發現,當父母不顧一切、起早貪黑地掙錢供養(yang) 你讀書(shu) 時,盡管你覺得很感動,但同時也極有壓力。我當時就感覺到周圍鄉(xiang) 下學生所承受的種種壓力及精神緊張,我也有一樣的遭遇。後來在看趙薇的電影《我們(men) 終將逝去的青春》時,特別感動的是這樣一句話“農(nong) 村孩子的一生就像隻能建造一次的建築一樣”,當時已無可掩麵。2018年高考後,有一個(ge) 考上北大的女狀元寫(xie) 了一篇“感謝貧窮”的文章,轉載甚眾(zhong) ,好評如潮,但我也替她捏了把汗,因為(wei) 這條路不會(hui) 一直平坦,更因為(wei) 這樣的出身沒有向後的退路。

 

我的高中共遇到過四位班主任。第一位是馬文睿老師,他是資深的語文老師。應該說,我的寫(xie) 作,由文字感覺提升到文字能力,與(yu) 馬老師的訓練、激勵和支持是分不開的。馬老師經常在課前“訓話”時簡要提及農(nong) 民生活的艱辛,父母的不易,這樣的“憶苦思甜”式教育對我而言絕非說教,而是必要的提醒及道德責任的加重。馬老師還要求我們(men) 寫(xie) 日記,並且在初期檢查日記。日記是私密的,但日記寫(xie) 作也是一種寫(xie) 作訓練。馬老師不是為(wei) 了窺探學生隱私,而是強化寫(xie) 作訓練。過了半個(ge) 學期,日記不再檢查,但我的日記寫(xie) 作習(xi) 慣卻一直保持下來,直到大學四年級。日記是一場心靈自查式寫(xie) 作。這種習(xi) 慣我之前沒有,但經過半個(ge) 學期的訓練及要求,竟然養(yang) 成為(wei) 一種自我要求。從(cong) 此,在獨自麵對高中生活種種壓力與(yu) 遭遇時,日記成了可以暫時逃遁與(yu) 棲息的理想居所,日記中偶爾也寫(xie) 點小詩,但更多是散文,夾雜著對人生、理想與(yu) 時政的稚嫩分析。除了日記,馬老師對我的“作文”訓練與(yu) 寫(xie) 作規範指導也很用心。有一次,他出了一道“我眼中的孔子”的作文題,我以自己的大膽行文贏得了老師的讚賞。當時我並不知道心性儒學與(yu) 政治儒學之分,但朦朧之中感覺到儒家必將在民族複興(xing) 進程中“重新公共化”。讀大學之後,每逢寒暑假我都還有拜訪馬老師的習(xi) 慣,但後來工作日漸忙碌,回家很少,聯係不再頻繁,但心中還是時常牽掛。今日的自己,通過專(zhuan) 業(ye) 積累和公共寫(xie) 作,成為(wei) 一名有一定公共影響力的學術型專(zhuan) 欄作家,與(yu) 馬老師在道德責任及寫(xie) 作能力上的著意培育密不可分。

 

高一結束時文理分班,我的文科總成績與(yu) 理科總成績排名均為(wei) 年級第一,我是非常熱愛文科的,但當時的態勢是理科至上的,好的師資與(yu) 學生基本都集中於(yu) 理科,而且關(guan) 於(yu) 理科更有前途及更有用的說法是壓倒性的,我選擇了讀理。人生有時候是被社會(hui) 觀念與(yu) 多重外部期待所塑造甚至強製的,但我並不埋怨這樣的塑造和強製,因為(wei) 它們(men) 有著“愛”的質地,而且學理對於(yu) 進一步強化自身的邏輯思維能力及推理習(xi) 慣有著重要的意義(yi) 。高二上學期的班主任仍然是馬文睿老師,這似乎是一種幸運的繼續。但一個(ge) 學期後,學校又要求將所有理科班的前三名合組為(wei) 一個(ge) “奧林匹克班”,簡稱“奧賽班”。在這個(ge) 新班級,我遇到了第二位班主任孫中亞(ya) 老師。孫老師是一位優(you) 秀的數學老師,和藹可親(qin) ,樸實真切。但奧賽班有個(ge) 特殊的影響,也就是成績優(you) 秀而相近的學生過於(yu) 密集,競爭(zheng) 壓力陡增。這種“群狼”班固然可以激發鬥誌,提升戰力,但也對很多同學造成了過大的壓力和負擔。當然,這是學校的一個(ge) 實驗,是應對外部競爭(zheng) 及保障升學質量的理性選擇。一年半之後的高考,即2001年高考,不少原來成績很好的學生在奧賽班裏並沒有發展得很好,高考結果也不盡理想。當然,這是一種實驗,也是一種心智磨煉。曆史不能假設,不能設想沒有這個(ge) 新建製,我們(men) 今天會(hui) 如何。

 

奧賽班到了高三,我遇到了第三位班主任周紅老師。這是一位資深的英語老師。我複讀時的第四位班主任陳桂軍(jun) 老師也是英語老師。兩(liang) 個(ge) “高三”,對我而言是昂揚的,也是壓抑的。一方麵,高考前的教育已到終點,所有的前期積累和榮辱皆係於(yu) 最終考試,父母與(yu) 師長的所有期待也凝聚於(yu) 此,所謂“一考定終身”。這種“決(jue) 戰”氛圍,有時我特別不習(xi) 慣,不僅(jin) 僅(jin) 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抉擇時本能的慌亂(luan) ,也是因為(wei) 所謂的“農(nong) 村孩子沒有退路”的緊箍咒。後來的我還經曆了一係列的考試,跨過一座座“大山”,我記得唯有2008年考博前一夜失眠過,其他好像都沒有太多的波瀾。另一方麵,青春人格開始成形,有某種“叛逆”情結,或者一種“反規訓”衝(chong) 動,希望證明自己不僅(jin) 可以通過成績保持考上很好的大學,還可以在最後一年的高中歲月裏“惡補”前期人生的虧(kui) 欠,比如學生會(hui) 競選與(yu) 履職,比如開啟一段有節製的情感之旅。但所有的叛逆和任性都是有代價(jia) 的。第一年高三下學期的狀態及心緒有些漂浮不定,既驕傲自大,又患得患失,終於(yu) 沒有圓自己的“北大夢”。

 

二、高四歲月:心智的反思與(yu) 成熟

 

2001年的暑假回想反思了許多,心智加快成熟。挫折是財富,我深深體(ti) 會(hui) 到這一點。在調整心態複讀的日子裏,周紅老師成了我的心靈摯友,對我幫助很大。後來遇到了大學及研究生階段的很多老師,比較而言,我發現高中老師非常樸實真摯,沒有“老板”(Boss)氣息,沒有對學生的忽視或漠視,而有著一種近乎“親(qin) 情”的關(guan) 懷。我想,一切“不樸實”都是名利密度的函數。高中的師生關(guan) 係,保有了一份天然的純真,這也是我一直感銘的因由。那一年,上不了北大,但成績也還可以,被南郵錄取了,與(yu) 我同一屆的文科第一名劉昊昊似乎也沒有考好,但選擇上了南郵。我知道,人各有誌。我不甘心,那麽(me) 就吞下所有的艱難困苦以及心理波折,再來一次吧。當時想,如果那一次經不住摔打,受不了挫折,以後的人生路上又何談披荊斬棘而勉力向前呢?而且一定會(hui) 後悔。

 

複讀之前有個(ge) 插曲,就是漣中東(dong) 鄰的競爭(zheng) 對手、新建的鄭梁梅中學教務處長來我家裏遊說去複讀,並承諾提供優(you) 待。我婉拒了。當時的朦朧想法是,如果第二年我考好了,何顏再回漣中麵對師長,而如果再次考砸了,更是無地自容。還是回漣中複讀,在曾經跌倒的地方爬起來,無非是要克服某些誤解與(yu) 自己內(nei) 心的虛榮不安而已。這種選擇是一種不逃避、不回避的選擇,是一種內(nei) 心的感念和倔強,也是對漣中的一往情深。複讀的一年,讓我人生更加豐(feng) 富,不僅(jin) 增加了兩(liang) 厚本日記,而且心智沉穩勇毅,這似乎是複讀選擇的最寶貴財富。這也是一種類似“心靈闖關(guan) ”的過程。

 

更重要的是,我在這一年裏充分發現了自己的熱愛與(yu) 責任,堅定地立下了“文以載道”的人生理想。在複讀的獨特處境中,我在一次作文裏寫(xie) 下了自己微妙而堅強的心智取向,作文題目是《蓮葉與(yu) 荷花》,以楊萬(wan) 裏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切入,以“荷花”自況,追求一種強烈的“精神精英化”與(yu) 對國家民族的責任擔當。這篇文章被年級語文組拿到各班作為(wei) 樣板作文宣讀學習(xi) 。這是一種走出“大山”的強烈願望,一種在日記寫(xie) 作、複讀遭遇、情感波瀾、前途浩渺之際的“自我立約”。當時的想法趨近於(yu) :此生不求富貴,但求思想有功於(yu) 民族及人類。這種開闊心智,在之前的三年高中生活中不曾出現,是複讀的一年給了我敞開理想之門的內(nei) 在動力,感受到了一種內(nei) 在的召喚。

 

第二年的高考輕鬆許多,因為(wei) 心智沉穩與(yu) 基礎紮實,發揮得也不錯。分數超出了北大線,但沒有信心選到自己心儀(yi) 的專(zhuan) 業(ye) 。父母希望我讀軍(jun) 醫大學,認為(wei) 學習(xi) 一門技術很重要,而且包分配,無論政治如何變幻,都有口飯吃。我早就受到魯迅“棄醫從(cong) 文”的影響,怎肯“棄文從(cong) 醫”?我最想報的專(zhuan) 業(ye) 是中文係,我隱約感到改革開放帶來了物質極大進步,但道德人心無從(cong) 收拾,需要有“文以載道”的思想性作家出現。但父母堅持認為(wei) 中文係畢業(ye) 沒有前途,在市場經濟中會(hui) 迷失。學校自然希望我報北大,給母校增光,不管上哪個(ge) 專(zhuan) 業(ye) 。但我最終聽從(cong) 了自己內(nei) 心的召喚,又適當做了妥協與(yu) 修正,選擇了南京大學法學院。不過,本科四年,我聽了無數的中文範疇講座,自我訓練為(wei) 一名校園詩人,寫(xie) 作了無數的散文。我覺得,這種纏繞在“法學”本體(ti) 上的文學與(yu) 思想之夢,不是對“法學”的反動,而是一種提升與(yu) 擴展。沒有文化和文明根基的“法學”隻能是精致功利的工匠之學,但我在意的則是“法意”、“法哲學”與(yu) “時代精神”,是通過法律與(yu) 法學傳(chuan) 遞和表達的獨立思想體(ti) 係。

 

總之,走自己的路,發現自己的熱愛,是我高中四年生活的精神主軸。給予我巨大幫助的當然不限於(yu) 上麵提到的四位班主任,還包括每一位具體(ti) 的任課教師。在走出第一座“大山”的崎嶇道路上,母校嚴(yan) 謹的學風、樸實的師資與(yu) 教誨、不屈的奮鬥精神及充滿溫情和善意的細節扶助,成為(wei) 我人生無法忘懷的寶貴記憶與(yu) 財富。

 

三、砥礪前行:在“法治報國”的路上

 

2002年9月,我進入南京大學法學院學習(xi) 。南京大學是非常適合我的綜合性大學。除了專(zhuan) 業(ye) 課程,我還有機會(hui) 聽到很多精深而前沿的跨學科講座。本科四年,我一半多的知識以及對“法治”理想與(yu) 使命的透徹理解,竟然是來自跨越文史哲、政經法的各種講座。中國的法學界不乏才華橫溢的詩人及公共思想家,他們(men) 的言談舉(ju) 止尤其是文字和觀念力量,通過講座及公共寫(xie) 作傳(chuan) 達於(yu) 轉型中國的多重角落。這種“法學公共性”對我吸引和啟發很大,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文以載道”、“學以致用”嗎?

 

我聽講座有個(ge) 習(xi) 慣,就是必須記筆記,先草記,事後再精心整理。如果有特別感興(xing) 趣的問題,講座中又沒有搞清楚但給出文獻線索的,我會(hui) 去圖書(shu) 館查資料自主研究。我當時感覺這是一個(ge) 非常幸福及有意義(yi) 的知識探險過程。這種跨學科聽講及延伸學習(xi) ,不會(hui) 增加學分,甚至與(yu) 專(zhuan) 業(ye) 課程沒有直接關(guan) 係,但我認為(wei) 非常關(guan) 鍵,塑造了我對更寬廣之人文社會(hui) 科學理論知識的興(xing) 趣。不要小看了這種跨學科的知識興(xing) 趣,它會(hui) 幫助人養(yang) 成一種特別的思想氣概和風度。我現在的公共寫(xie) 作甚至專(zhuan) 業(ye) 寫(xie) 作,也會(hui) 時時展現這種跨學科與(yu) 整全主義(yi) 的思想風格。這種風格更像啟蒙時代的思想家,而不是19世紀以來科學主義(yi) 盛行後的專(zhuan) 家。當然,身處我們(men) 這樣一個(ge) 技術理性主宰的精細分工時代,一個(ge) 優(you) 秀的學者必須在專(zhuan) 業(ye) 槽與(yu) 思想麵之間求得動態平衡,否則或者“一葉障目”,或者“誌大才疏”。因此,我現在常常給自己的角色定位就是:最優(you) 秀的法學家必須做到一流思想家、公共知識分子與(yu) 政府谘詢專(zhuan) 家的結構性融合。

 

本科四年,我最終以年級第四名的成績獲得保研北大法學院的資格,在2005年9月下旬經過激烈競爭(zheng) 通過了北大法學院的保研考試。我清晰記得,保研考試那一天,李敖先生在北大公開演講,而第一次走進北大,繞湖徜徉之際,赫然見識“未名湖”碑,未名地感動,認為(wei) 自己最終屬於(yu) 這裏。這也許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高三與(yu) 高四錯過的“北大”又在本科畢業(ye) 之際來臨(lin) 。碩士兩(liang) 年,博士四年,我立足“憲法與(yu) 行政法學”的專(zhuan) 業(ye) 訓練及公法學思想基礎的打磨,取得了學術上的較大進步。2012年7年,我博士畢業(ye) ,入職北航,成為(wei) 一名法學講師。2016年7月,我晉升法學副教授。

 

在“法治報國”的路上,從(cong) 學術選擇與(yu) 布局來看,經過了一個(ge) 逐步探索和聚焦的過程。我的碩士論文選題是村民自治,這與(yu) 我農(nong) 村生活的切實感受及對中國基層治理秩序的深切憂慮有關(guan) ,當時的學術思考是以“參與(yu) 式民主”(participatory democracy)重構村民自治,將村民塑造為(wei) 合格的現代公民並通過自治民主維護村民合法權益及參政權利。但隨著新型城鎮化及國家主義(yi) 法治邏輯的向下延伸,以及不平等城鄉(xiang) 關(guan) 係帶來的農(nong) 村社會(hui) 的“半社會(hui) 化”,村民自治的“民主遞進”理想沒有實現,甚至其自身也遭到了鄉(xiang) 鎮行政權力的重重滲透與(yu) 控製。這是自治民主與(yu) 國家建構的法權難題,我們(men) 處於(yu) “強國家,弱社會(hui) ”的法權結構之中,村民自治難以按照原初規範設計順暢運行。於(yu) 是,在博士攻讀階段,我選擇了“政治憲法”(political constitution)作為(wei) 主攻方向,希望通過對宏觀憲製結構及民主政治過程的製度激活,推動國家政治的規範轉型。這一學術方向需要進行法學與(yu) 政治學的多重知識準備,也是我在學術思想上真正得以深化及體(ti) 係化的關(guan) 鍵階段。博士論文最終在2015年以《中國憲製轉型的政治憲法原理》為(wei) 名在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洋洋40萬(wan) 字。原高二(4)班舉(ju) 行畢業(ye) 15周年師生聚會(hui) 時,將我的這本書(shu) 作為(wei) 回報禮物贈送給參加聚會(hui) 的每個(ge) 老師,得到好評。這也是我頗感欣慰的一種回報形式。這個(ge) 學術方向得到了一直的堅持,它事關(guan) 對中國憲製模式的整體(ti) 解釋與(yu) 改革設計,也事關(guan) 對人類政治文明的類型化比較與(yu) 建構。這一方向的延伸研究已有新的專(zhuan) 著體(ti) 現,即《政治憲法的中國之道》(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

 

2014年—2015年,我有機會(hui) 受邀赴香港大學法學院擔任為(wei) 期一年的高級訪問學者(Leslie Wright Fellow),從(cong) 事關(guan) 於(yu) 香港政改及基本法秩序的專(zhuan) 題研究。這為(wei) 我打開了一個(ge) 新的研究領域,即一國兩(liang) 製。這是憲法學研究的一個(ge) 子領域。一國兩(liang) 製是中國整體(ti) 現代化與(yu) 國際化戰略的有機組成部分,是最具辯證法色彩、製度實用主義(yi) 與(yu) 改革試驗精神的憲製安排。一國兩(liang) 製最初針對台灣問題設計,但優(you) 先適用於(yu) 港澳,並具體(ti) 形成了香港基本法和澳門基本法的憲製成果。在這一領域,我堅定了國家改革開放及民族偉(wei) 大複興(xing) 的信心,看到了國家治理的彈性與(yu) 智慧,看到了國家主導下的一個(ge) 中國版“全球治理”樣本的形成。一國兩(liang) 製的成功,尤其是近來提出的“粵港澳大灣區”的成功,將使世界確信,中國是全球化與(yu) 全球治理的負責任大國,是全球製度公共品的正當供給者。在這一領域,我已相繼出版兩(liang) 本專(zhuan) 著:《香港政改觀察》(香港商務印書(shu) 館2015年版)和《後占中治港》(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此外,在香港回歸二十周年之際,我還有幸受邀作為(wei) 嘉賓做客CCTV4的回歸特別節目,解析一國兩(liang) 製二十年的成就與(yu) 智慧。

 

從(cong) 村民自治到政治憲法再到一國兩(liang) 製,這些具有現實關(guan) 懷又深植法學理論根基之中的學術研究方向,對我逐步形成自身的法學思想體(ti) 係有著奠基性的作用。當然,我還時時記憶並保持著高中時代曆練而成的思想與(yu) 寫(xie) 作習(xi) 慣,不僅(jin) 在國內(nei) 諸如《人民日報》、《法製日報》等主流媒體(ti) 發表法學評論文章,也在諸如《南華早報》、《明報》、《多維CN》等開設“名家專(zhuan) 欄”,以學識和責任感向海外解釋中國道路的合理性與(yu) 內(nei) 在智慧。

 

總之,這是我在母校90周年華誕之際提交的一份遊子答卷,也是一種真摯的回報與(yu) 回饋。我了解並理解,這些年漣水的中等教育格局早已打破了曾經的“西周”範式,而進入了一種“春秋戰國”式的大分化格局,更有來自市區名校對優(you) 質師資與(yu) 生源的殘酷競爭(zheng) 和吸納,因而母校之發展也遇到了新的挑戰。但通過我這些年與(yu) 母校老師及師弟師妹的實際接觸來看,母校整體(ti) 上的樸實奮鬥的精神依然強健,隻要政策配置合理、激勵得當以及堅持優(you) 良傳(chuan) 統,其未來發展仍然可以期待更加輝煌。有高潮就有低穀,有輝煌就有挫折,這本是人世萬(wan) 物之常態常理。

 

這是我的個(ge) 人回憶與(yu) 理解,也希望為(wei) 母校的再接再厲及轉進奮鬥提供一種獨特的精神支持,更希望能夠為(wei) 具體(ti) 奮鬥在一線的每個(ge) 母校教師和莘莘學子提供一個(ge) 局部可參照的過往個(ge) 案,也許他們(men) 某一刻的困惑及求解與(yu) 我類似,因此可據以獲得知識及精神突圍的某種啟示。“大山”依然橫亙(gen) ,高考依然顯示其最公平和最殘酷的本質,而母校的“驛站”角色與(yu) 功能必將在90周年華誕之際更加異彩紛呈。除了祝願與(yu) 分享,作為(wei) 母校校友的一分子,個(ge) 人始終保持一種願意回報及密切關(guan) 注的熱情,我想這也是90年“漣中精神”給我們(men) 校友打上的必然烙印。

 

(本文摘要發表於(yu) 《漣水日報》2018年10月18日和《法治周末》2018年10月25日,作者係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高研院/法學院副教授,一國兩(liang) 製法律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碩士生導師,北京大學法學博士,漣水中學2001/2002屆校友)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