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元：百折不墜青雲(yun) 誌

作者：陳誌銘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九月初八日辛巳

          耶穌2018年10月16日

在古人的心目中，祭祀孔子的孔廟是極神聖的地方。同安孔廟是廈門地區唯一的孔廟，它的右側(ce) 有兩(liang) 座祠堂，一座是北宋著名科學家蘇頌祠，另一座是明代理學名宦林希元祠。

明成化十七年（1481年），林希元出生於(yu) 同安縣（今翔安區新店鎮垵山社區山頭村），少時名巒，字茂貞，號次崖。林希元少時家貧，讀書(shu) 較晚，但從(cong) 小胸有青雲(yun) 之誌。他35歲（正德十一年，1516年）方中舉(ju) 人，越年中進士，授南京大理寺評事，不久被擢升為(wei) 大理寺丞。

明朝大理寺和刑部的職責有相似之處，都是審理案件的機構，不同的是，重大案件包括皇親(qin) 國戚高官顯貴的案件歸大理寺審理。林希元為(wei) 官公正，執法如山，有“鐵漢”之稱。禦史譚魯犯案，林希元予以追究，譚魯先是央求林希元同鄉(xiang) 史梧到林家說情，被駁回後，又找到了大理寺卿陳琳，陳琳竟答應了。陳琳是林希元的頂頭上司，對其恩威兼施，然而林希元不為(wei) 所動，堅持原則，仍不允。陳琳惱羞成怒，以“抗拒堂官”之名彈劾林希元，林希元竟因此被貶為(wei) 泗州判官。被貶的滋味不好受，他的詩《聞謫判泗州》雲(yun) ：“本以疏狂為(wei) 國憂，翻從(cong) 遷謫赴南州。萬(wan) 鍾於(yu) 我知無益，三尺如人豈不羞？”心情不好，但上任後仍兢兢業(ye) 業(ye) 。

當時，江北饑荒，“嘯聚至九百餘(yu) 人”，他主持賑災，悉心賑濟，獨身往諭，解散嘯聚之眾(zhong) ，同時還撰寫(xie) 了《荒政叢(cong) 言》，細陳救荒之二難、六急、三權、六禁、三戒，條分縷析，有理有據，所列的政策、措施、方法可操作性強，是我國古代救荒史重要文獻。

嘉靖九年（1530年），林希元官複原職，再任南京大理寺丞，後因與(yu) 權臣夏言意見相左，被貶為(wei) 欽州知州。

欽州位於(yu) 今廣西南部，其時地廣人稀，十分荒蕪。據地方誌載，林希元“始入州境，陸行三日，始抵州城，見平原曠野，一目望洋，高可種黍，下可種稻，皆為(wei) 荒土，成田者，十僅(jin) 一二”。因此上任伊始，他首勸農(nong) 功，實行屯田。屯田有漢代的方法，也有東(dong) 晉的方法，還有唐朝的方法，林希元學貫古今，又不拘一格，他根據實際情況分別采用不同的屯田方法。他委派有經驗的老農(nong) 負責其事，勸農(nong) 老人正職為(wei) 田正，副職為(wei) 田副，每鄉(xiang) 正副各一，專(zhuan) 管教民耕織，課督農(nong) 事。他改變欽州單種水稻習(xi) 俗，推廣多種農(nong) 作物，由此府可實倉(cang) 廩之粟，民可解凍餒之苦。

林希元在欽州還創建社學。他認為(wei) “昔先王治天下，為(wei) 之農(nong) 桑、衣食以養(yang) 其民，又設庠序、學校以教之。蓋飽食、暖衣、逸居，無教則近於(yu) 禽獸(shou) 。”他創建十八社學，每學撥公田二十畝(mu) 作為(wei) 辦學經費，並“作規條，選名師，俾司教訓以興(xing) 民於(yu) 孝悌，頒學政經說於(yu) 諸生，黜浮華、崇本實，以進士於(yu) 道德”，當地民風為(wei) 之一變。在《欽州十八社學記》一文中，林希元不無欣喜地寫(xie) 道：“三月而後，教讀各以弟子見，其父兄不遠三四百裏，繈負其子而至州。其衣裳、步履楚如也；其進退、周旋、升降、揖遜，肅如也；其諷誦、對偶、書(shu) 仿，朗如也。”他還修複儒學一所，在東(dong) 城城隍廟舊址改建學舍二十間，捐俸金十兩(liang) 助公費，編纂《欽州誌》，為(wei) 後世存史。

都說“為(wei) 官一任，造福一方”，林希元不但造福一方，有時還“多管閑事”。他任大理寺丞時，有一年春天回鄉(xiang) ，到大嶝島探望舅舅。船到大嶝碼頭，前來迎他的都是些年輕人。舅舅說，島上人深受台風、風沙、大水之害，壽命都很短，能活到30歲便是鄉(xiang) 裏“老人”了。林希元當夜難眠，翌日，天剛露魚肚白，他便到海邊察看，發現岸邊草木不生，海風長驅直入。眺望西北縣城同安，發現九條溪水如白蛇直湧大嶝。他告訴鄉(xiang) 民，這是“蛇害”，必須用“蜈蚣”治。“蜈蚣”何來？種黃連木。於(yu) 是，鄉(xiang) 民們(men) 踴躍到海邊種黃連木。林希元自己也不閑著，帶頭栽種。黃連木抗風性強，成片的黃連木成了防風林帶。風沙少了，老百姓少受些苦。至今，在大嶝島田墘西北角海邊，古防風林帶猶存。那是林希元心中有民，為(wei) 民造福的豐(feng) 碑。

林希元為(wei) 官，以廉著稱。

在泗州任判官時，林希元積勞成疾，歸籍養(yang) 病，竟無房可居，隻得寄居在丈母娘家，“延賓無所，當道之見過者相接無常處，鹹訝焉”。後因族親(qin) 爭(zheng) 奪林家埭田反目，林希元隻好在家鄉(xiang) 獅山清水岩邊建一鬥室，自名“艮齋”，並自撰對聯雲(yun) ：“鬥室隻容妻與(yu) 我，寸心不愧天地人”，橫批為(wei) “師承程朱”。

此時，他本想自建居所，卻因囊中羞澀而一籌莫展。別人想替他通關(guan) 節，他馬上拒絕：“平生不以私幹官府，故至於(yu) 此。今雖失職，豈可改節？”林希元素來公私分明，豈能因為(wei) 自己養(yang) 病鄉(xiang) 中、無錢建房，而改變自己一貫清廉的誌節呢。後來，經過一番周折，他買(mai) 到天興(xing) 寺荒廢後的一塊地，這是他中舉(ju) 之前辦私塾的舊址。不過，買(mai) 到了地，房子興(xing) 建仍遙遙無期，用他自己的話說：“得地之初，欲營居室而歸囊方罄，無所藉手。”

我們(men) 且看他是如何籌款的：郡守聘他作《家譜》，得銀二十兩(liang) ；諸姻家曾汝修、邵宜榮等五人各助銀十兩(liang) ；諸鄉(xiang) 紳捐囊借助五兩(liang) 、十兩(liang) 、二十兩(liang) 不等；幫助永春編纂邑誌，得銀二百兩(liang) ；向長泰王氏借銀三十兩(liang) 。他所籌到的款項，不過能“草創”而已，“門庭、渠路、井灶之類，尚未及也”。林希元自建居所，前後曆二十餘(yu) 年，尚有一百餘(yu) 兩(liang) 缺口。由於(yu) 工期拖得太長，以前建好的要繼續維護修繕，而債(zhai) 主亦責怪其舊債(zhai) 未還。林希元在《鳳山得地記》裏這樣寫(xie) 道：“嗟乎！予登第三十一年，居官二十一年，一第之營至二十三年而未就。東(dong) 塗西抹、左支右吾，而予之心亦良苦，其力亦勞矣。恐後世子孫不知予得地之巧，成室之難。故備其本末記之，以示後人，使知克勤克儉(jian) ，固守而多勿失焉。”

嘉靖二十年（1541年）冬，林希元罷官歸鄉(xiang) 。從(cong) 其詩作中，我們(men) 分明能看到林希元返鄉(xiang) 後清苦拮據的生活——

確守官箴也分然，獨憐無計庇吾先。

百年香火頹垣下，轉使人將不孝傳(chuan) 。

年年買(mai) 穀度餘(yu) 生，虛忝鄉(xiang) 邦薄宦名。

要做人間好男子，寧辭家計晚凋零。

功名三十六經霜，饑飽惟隨歲歉豐(feng) 。

在野三農(nong) 終失望，闔門百口已淒惶。

富家喜糶十年粟，寒舍計虧(kui) 八月糧。

似此謀生真絕倒，旁人休說短和長。

林希元清廉，是因為(wei) 胸中有杆秤，常懷羞恥之心。有羞恥之心，是為(wei) 人的首要。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還說：“羞惡之心，義(yi) 之端也”，荀子也說：“人不知羞恥，乃不能成人！”

我國現存的古代衙署，如內(nei) 鄉(xiang) 縣衙、霍州署衙、密縣縣衙和平遙縣衙，其儀(yi) 門內(nei) 壁上皆有這樣一句官箴——“吏不畏吾嚴(yan) 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能欺。公生明，廉生威”。在古代，林希元可謂是踐履這箴言的一位典範。

林希元61歲回同安後，專(zhuan) 心“立言”，著書(shu) 立說，廢寢忘食，手不釋卷，直到85歲辭世。他著述頗豐(feng) ，除《新政八要》《荒政叢(cong) 言》《王政附言》等外，還有《易經存疑》《四書(shu) 存疑》等理學著作。他呈獻“兩(liang) 疑”於(yu) 朝廷，禮部刊印發行，四海學者奉為(wei) 圭臬。同朝蔡獻臣作序的《林次崖先生文集》共十八卷，流傳(chuan) 至今。嘉靖四十五年（1567年），林希元辭世。蔡獻臣評價(jia) 他“學而大儒，入而名卿，出而良吏，歿而言立”。清代人雷鋐說：“吾閩恪守程朱……今得次崖文集讀之，益知其用力格致之功，真所謂眾(zhong) 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者也。”

文章開頭提到的林希元祠，始建於(yu) 明萬(wan) 曆四十二年（1614年），有記載的重修有兩(liang) 次，分別是清嘉慶十八年（1816年）和民國十五年（1926年），小修多次。其原始狀態保存較好，保留原有不大的格局和許多明清建築構件：硬山頂洗盡鉛華，不事雕飾，猶如林希元清廉儉(jian) 樸的一生，而翹起的燕尾脊，又似顯示林希元的淩空之誌。林希元是海內(nei) 外宗親(qin) 崇敬的先賢，林氏後裔目前是台灣第二大姓，2001年林希元祠被廈門市人民政府公布為(wei) 第一批涉台文物古跡。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