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文獻編纂活動對中華學術傳(chuan) 統的貢獻

作者：李景文（河南大學文獻信息研究所研究館員）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四月十六日壬戌

           耶穌2018年5月30日

兩(liang) 漢是中華民族學術繁榮的時代，無論是典章製度、文學藝術，還是經學、史學、天文、曆算、農(nong) 學、醫藥等，都得到了創造性發展，也為(wei) 後世學術傳(chuan) 統的形成奠定了基本範式。劉向（公元前79年—公元前8年）作為(wei) 西漢後期著名的學問家，在經學、史學、文學、文獻學等領域作出了巨大貢獻，為(wei) 我們(men) 今天的學術研究提供了有益啟示。

劉向領校皇家藏書(shu) 二十餘(yu) 年，整理出萬(wan) 餘(yu) 卷先秦至西漢的典籍，創立了獨具特色的典籍校讎編纂流程，世稱“劉氏程式”，建構了古文獻學諸多分支學科的基礎框架，被後世尊為(wei) 思想大家、學術楷模。關(guan) 於(yu) 劉向的學術史貢獻，後世學人對校讎學、目錄學、分類學等學科理論有了比較成熟的探討，但對劉向文獻編纂學的研究始終較為(wei) 薄弱，除榮孟源、韓仲民、曹之等先生在其通史性編纂學著作中有所提及外，學人涉獵甚少。因此，以西漢社會(hui) 的政治、學術環境為(wei) 視角，梳理劉向文獻編纂實踐，分析其文獻編纂體(ti) 式與(yu) 方法，勾畫中國古典文獻編纂學的早期建構曆程，追溯中華學術傳(chuan) 統的起源、發展和播遷十分必要。

考古證明，從(cong) 文書(shu) 檔案到書(shu) 籍傳(chuan) 播，從(cong) 甲骨文、鍾鼎文到竹木簡冊(ce) ，文獻的形式和載體(ti) 經曆了一個(ge) 曲折的轉變曆程。尤其是“學在官府”向“學在四夷”的轉變及“士階層的形成”，催生了書(shu) 籍的初興(xing) 和發展。然而，秦始皇頒布“挾書(shu) 律”、焚書(shu) 坑儒，使存世典籍幾乎喪(sang) 失殆盡。漢王朝一反秦製，三次大規模的文獻征集活動貫穿西漢二百年間，形成“書(shu) 積如丘山”的景觀。麵對圖籍繁雜、堆放淩亂(luan) ，竹木簡散亂(luan) 、脫落，“頗散亡”的威脅，劉向奉漢成帝之詔，主持皇家藏書(shu) 整理活動長達二十餘(yu) 年。

在此期間，劉向對皇家每一種藏書(shu) 的校讎、編纂工作都是在周密的組織形式下進行的。從(cong) 策略上看，劉向首先將官藏典籍按其性質劃分為(wei) 經傳(chuan) 、諸子、詩賦、兵書(shu) 、數術、方技等六大門類，同時注意選拔學有專(zhuan) 長的專(zhuan) 家參與(yu) ，並借助朝廷的詔令使其校理編纂群書(shu) 成為(wei) 一件嚴(yan) 肅而又宏偉(wei) 的事業(ye) ；從(cong) 分工上看，“劉向校經傳(chuan) 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shu) ，太史令尹鹹校術數，侍醫李柱國校方技”；從(cong) 組織形式上看，采取總纂、主校、參校三級分工模式，並建立了層層隸屬但又各負其責的製度。劉向、劉歆先後任總纂；劉向、任宏、尹鹹、李柱國為(wei) 主校；班斿、杜參（或富參）、房鳳、王龔、（臣）望等為(wei) 參校。

經過長期的辛勤工作，劉向官藏文獻整理團隊不僅(jin) 使每一種上古三代至秦漢的傳(chuan) 世典籍有了定本，而且在文獻校讎、編纂實踐中總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規範的群籍校理程式與(yu) 編纂方法，其校理程式分四個(ge) 步驟：網羅中外藏本，校讎篇章文字，確立各書(shu) 定本，編纂典籍目錄。其編纂方法為(wei) 五個(ge) 方麵：比勘各種異本，擇善而從(cong) ；甄別學術異同，另行編纂；梳理單篇散材，編定新書(shu) ；創製內(nei) 、外、雜篇，區分意旨；分辨語詞音義(yi) ，訓詁相通。統括之，“校讎+編纂”的劉氏程式主要體(ti) 現在編書(shu) 與(yu) 編目兩(liang) 個(ge) 方麵：編書(shu) 是指劉向的文獻整理，不僅(jin) 是對各種典籍的校勘、訂訛、辨誤，而且要對每一種典籍進行編纂，即編定內(nei) 容、編定篇目，甚至要編定書(shu) 名，以形成定本；編目即指每一種典籍編成定本後，要編纂敘錄，同定本一起上奏朝廷；編纂分類目錄，供朝廷統攬。

劉向文獻編纂的理論與(yu) 實踐，在中國文獻學上與(yu) 中華學術史上功績顯赫，具體(ti) 表現在以下幾個(ge) 方麵：

建構了古典文獻學的基本理論框架。劉向近二十年的校讎、編纂實踐，不僅(jin) 積累了豐(feng) 富的文獻整理經驗，更重要的是在理清校讎編纂具體(ti) 工作環節的基礎上，逐步形成了理性的思考，表現出了可貴的自覺性。劉向有計劃地網羅眾(zhong) 多古籍版本、有目的地設定六大群書(shu) 類別、有條理地規範校讎步驟和方法、有把握地辨別典籍真偽(wei) 、有程式地編纂每書(shu) 敘錄等，說明劉向對古文獻整理編纂活動經曆的版本、校勘、辨偽(wei) 、目錄、分類過程的認識已經升華為(wei) 理性思考，這標誌著古文獻學的邏輯建構由萌芽逐漸走向成熟，由分散的實踐逐漸走向理論的集合。劉向全麵校理編纂西漢國家藏書(shu) 的實踐，一方麵解決(jue) 了古文獻在長期流傳(chuan) 和積累過程中出現的“原本性和完整性”“可讀性和可解性”“龐雜性和無序性”等突出問題，實現了對古文獻進行科學有效的實證、解釋和揭示；另一方麵通過對實證、解釋、揭示文獻所運用的版本、校勘、辨偽(wei) 、編目、敘錄、分類、編纂等手段進行考索與(yu) 研究，從(cong) 方法和理論上探尋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文獻整理編纂規律，使其分支學科校讎學、版本學、目錄學、辨偽(wei) 學、編纂學的理論邊界更為(wei) 清晰，構築了古文獻學的基本框架，尤其是建立了中國傳(chuan) 統目錄學的理論範式。

開創了我國古書(shu) 流傳(chuan) 的定本時代。劉向的文獻編纂實踐，總括之，即在校讎完每一種典籍之後，要“除重複✕✕篇”“定著✕✕篇”，編定內(nei) 容、編定篇章的前後次序並列出篇章目錄、編定書(shu) 名、編寫(xie) 敘錄或序，這樣就形成了個(ge) 人文集或類別總集定本，使全書(shu) 的內(nei) 在結構和外在形式最終確定。從(cong) 此以後，簡帛書(shu) 籍的體(ti) 例最終形成並奠定了我國書(shu) 籍製度的基礎，結束了先秦西漢典籍單篇流傳(chuan) 、書(shu) 無定型的散亂(luan) 形態，使古書(shu) 的流傳(chuan) 進入“勒成一書(shu) 、編排有序”的定本時代，讓文本傳(chuan) 播以更加規範的形態登上文化傳(chuan) 播的曆史舞台。定本的形成，不僅(jin) 為(wei) 漢朝大一統的文化繁榮奠定了基礎，而且為(wei) 後世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傳(chuan) 承創造了典型範式。這一劃時代巨變影響了中國書(shu) 籍史兩(liang) 千多年，直到今天，我們(men) 依然在沿用劉氏父子確立的書(shu) 籍製度。

貫穿了可貴的學術包容精神。整理皇家藏書(shu) 、進行典籍編纂是劉向學術生涯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西漢文化學術史上的一件大事。西漢中後期，今文經學、古文經學、讖緯之學三股學術力量相互衝(chong) 撞，對六經的理解與(yu) 闡釋成為(wei) 當時學術的焦點。學術思想的傳(chuan) 承、創新、爭(zheng) 論，又和文獻的傳(chuan) 流異途、文本分歧與(yu) 闡釋的差別密切相關(guan) ，致使文獻整理和編纂成為(wei) 西漢學術的主要表現形式。可見，在此背景下，劉向父子的文獻編纂活動對繁榮西漢文化學術而言具有不同凡響的意義(yi) 。作為(wei) 西漢著名的今文經學家，劉向在以是否“合於(yu) 六經”作為(wei) 書(shu) 籍評判標準的同時，並沒有對其他諸子學派采取排斥的態度，而是認定諸子百家同出一源，“亦六經之支於(yu) 流裔”，當納入六經的學術體(ti) 係之中。其充分肯定道家、法家、名家、陰陽家、墨家等諸子的學術思想都有合於(yu) 六經之處，諸子學與(yu) 儒家經學“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真實而客觀地反映了先秦至西漢諸子百家從(cong) 相互辯難到融合、統一的曆史進程，體(ti) 現了漢學與(yu) 中國學術的進步。同時，他還用古文經學校勘今文經學，把今古文經學著作並列編排，既梳理了西漢經學文獻，又體(ti) 現出一種學術的寬容。劉向在文獻編纂過程中，注意吸納不同學術觀點、不排斥其他學術流派的治學態度，對我們(men) 今天的學術研究來講，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yi) 和借鑒意義(yi) 。

展現了知識分子的濟世情懷。劉向不僅(jin) 是西漢著名的經學家、文獻學家、思想家，也是西漢實際政治的積極參與(yu) 者。他始終關(guan) 心朝政，心係天下，把上書(shu) 、封事、著述當作勸諫皇帝治國安邦的方式，一生不停地為(wei) 劉漢政權尋求切實可行的治國方略。他勸諫皇帝“放遠佞邪之黨(dang) ，壞散險詖之聚，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zhong) 正之路”，“數困於(yu) 讒而不改其操”。他充分利用在天祿閣校讎、編纂皇家藏書(shu) 供皇帝閱讀的大好時機，始終將“合於(yu) 六經”“闡釋義(yi) 理”作為(wei) 評論典籍、編纂諫書(shu) 的標準，一方麵及時上奏編校每一部好的典籍，以期實現借書(shu) 進諫的目的；另一方麵則通過對曆史文獻的整理與(yu) 編纂，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創設以儒家經學為(wei) 主導、諸子學為(wei) 流裔的西漢學術思想體(ti) 係，追求漢文化上的大一統。不僅(jin) 如此，劉向編纂的《新序》《說苑》《列女傳(chuan) 》等書(shu) ，更是“以著述當諫書(shu) ”，用畢生精力詮釋著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憂民之心、濟世之情與(yu) 報國之誌。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