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公之顧命》中的人物關(guan) 係

作者：劉夢揚（北京大學曆史學係）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五月十五日辛卯

           耶穌2018年6月28日

關(guan) 鍵詞：《祭公》;清華簡;親(qin) 族關(guan) 係

先秦史籍《逸周書(shu) 》中有一篇《祭公》，記錄了周穆王（約前976—前922年）率領三公向病重的老臣祭公謀父請教“懿德”時君臣之間的對話。學者們(men) 通過對比《祭公》語句和青銅器銘文，已證明《祭公》為(wei) 西周文獻，大致形成於(yu) 周穆王時期。隨著出土文獻不斷豐(feng) 富，涉及《祭公》的古文字材料逐漸增多，主要有郭店楚墓竹簡《緇衣》、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shu) 《緇衣》和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以下簡稱“清華簡”）《祭公之顧命》等，特別是清華簡本《祭公之顧命》的出現，為(wei) 進一步研究《祭公》提供了新的契機。

三公有別於(yu) 其他朝臣

清華簡本《祭公之顧命》訂正了今本《祭公》文句中的一些訛誤。其中，今本《祭公》中“允乃詔畢桓於(yu) 黎民般”一句，清華簡本作“允哉，乃召畢桓、井利、毛班”。今本《祭公》中雖出現了穆王、祭公和三公等人物，但沒有明確“三公”究竟指哪些人。清華簡本《祭公》則明確了“三公”是畢桓、井利、毛班。

《祭公》中出現的人物有周穆王、祭公、畢桓、井利、毛班五人。其中，穆王是西周的第五位王，西周中期早段在位。

祭公即祭公謀父，是周公的後裔，受封於(yu) 祭（今河南省鄭州市東(dong) 北一帶）。《左傳(chuan) 》僖公二十四年（前636）載“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祭國的始封君是周公庶子，建立於(yu) 成王時期。謀父是周公之孫，為(wei) 第二代或第三代祭公，是穆王的祖輩。

畢桓是周文王之子畢公高之後，周初封在畢（今陝西省西安市、鹹陽北，渭水南北岸一帶）。杜勇在《清華簡〈祭公〉與(yu) 西周三公之製》（《曆史研究》2014年第4期）一文中認為(wei) ，畢桓接替了其祖輩之職，在穆王朝擔任太史。

井利也是周公之後，成王時封在邢（今河北省邢台市）。杜勇在《清華簡〈祭公〉與(yu) 西周三公之製》一文中認為(wei) ，井利可能是彔簋中司馬井伯的祖父，在穆王朝擔任司馬。

毛班是文王之子毛叔鄭之後。毛在今陝西省岐縣東(dong) 南一帶。班簋記錄了班隨從(cong) 其父出征，用三年時間“靜東(dong) 國”的事跡。班簋記穆王冊(ce) 命毛班之父時說“王令毛伯更虢城公服，甹王位，作四方極，秉緐、蜀、巢令”，可見毛父在穆王朝位高權重。毛班在穆王前期已繼承其父爵位，但官職不明。

此外，從(cong) 古文獻和青銅器銘文等資料來看，穆王身邊還有其他要臣，例如，幫助穆王製定刑典的呂侯、隨從(cong) 穆王出行的逄公固、禦淮夷有功的彔伯等。此處“三公”獨稱畢桓等三人，說明其身份有別於(yu) 其他朝臣。

源於(yu) 親(qin) 族關(guan) 係

不少學者將召示三公的主體(ti) 理解為(wei) 祭公，從(cong) 而將祭公與(yu) 三公之間理解為(wei) 上下級關(guan) 係。然而，《祭公》對話的場景是祭公重病，穆王帶領三公看望祭公，並向他請教治國之道。穆王先單獨出現，此時祭公尚不知道還有三公陪同前來。在召示三公前，穆王要求祭公“俾百僚乃心率輔弼予一人”的講話中明確涉及了其他朝臣。穆王請祭公和百僚輔佐自己，與(yu) 召示三公上前聽祭公講話，二者有著內(nei) 在聯係。穆王是在祭公回答之後才召示三公上前與(yu) 他一起聽，因此，召示三公者應該是穆王而非祭公。從(cong) 文中來看，無法證明祭公與(yu) 三公之間為(wei) 上下級關(guan) 係。

綜合考慮穆王君臣談話的內(nei) 容和過程，可知三公是伴隨穆王來見祭公的，在穆王與(yu) 祭公的對話中處於(yu) 次要地位。三公出現以後，今本《祭公》與(yu) 清華簡本《祭公》在祭公講話的稱呼上有較大差異：今本多使用單稱，即隻稱穆王，顯得結構緊湊；清華簡本則並稱穆王與(yu) 三公較多，更貼近實際對話情景，反映了祭公對三公的態度。祭公在三公出現之後，幾乎“言必稱三公”，將三公置於(yu) 與(yu) 穆王同等的位置。這說明，祭公雖專(zhuan) 注於(yu) 向穆王講治國之道，但並未冷落三公。在祭公與(yu) 穆王的談話中，祭公對隨同穆王前來的三公一麵嚴(yan) 詞訓導，一麵又在稱呼上時刻關(guan) 照。可見，祭公既忠心耿直又恭謙知禮，對三公並不完全是居高臨(lin) 下，還有一層關(guan) 照與(yu) 尊重之意。祭公對待三公的態度，源於(yu) 他們(men) 之間的親(qin) 族關(guan) 係。

體(ti) 現祖孫情誼

穆王、祭公與(yu) 三公都是姬姓，從(cong) 輩分上看，穆王稱祭公為(wei) “祖”，因此，祭公為(wei) 穆王祖輩。祭公是周公之後，其父祭季是周公之子，即第一代祭公，祭公謀父與(yu) 康王（周武王之孫、周成王之子）同輩，是周王室自文王算起的第四代。

畢桓是文王之子畢公高之後。段簋記周王在畢地舉(ju) 行祭禮，接待周王的是畢段。銘文表明，畢段是畢仲的孫子。陳穎飛在《清華簡畢公高、畢桓與(yu) 西周畢氏》（《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2年第6期）一文中認為(wei) ，畢仲是畢公高之子，為(wei) 第二代畢公。畢段作為(wei) 畢仲之孫，是畢氏家族的第四代。畢桓是畢段子輩，在世係中處於(yu) 第六代。

關(guan) 於(yu) 井利輩分世係的材料較少，我們(men) 隻知道其先祖為(wei) 周公庶子，成王時期受封於(yu) 邢。目前筆者所掌握的材料中都沒有關(guan) 於(yu) 井利輩分的直接證據，僅(jin) 師毛父簋中有一則關(guan) 於(yu) 井利前代井伯的旁證。師毛父簋載毛父被周王冊(ce) 命、受賞，井伯也參與(yu) 其中。若以師毛父簋中的“師毛父”為(wei) 毛伯班之父，與(yu) 昭王同輩，那麽(me) ，與(yu) 他一起輔佐昭王的井伯約是井利的父輩。由此，可以推測井利與(yu) 毛班同輩。

毛班是文王之子毛叔鄭的後代。唐蘭(lan) 在《西周青銅銘文分代史征》（中華書(shu) 局1986年版）一書(shu) 中，根據班簋考證，認為(wei) 他為(wei) 毛叔鄭的五世孫。

由此可知，祭公在五人中年齡最長，輩分最高，資格最老，是從(cong) 文王算起的第四代。穆王與(yu) 畢桓、井利、毛班等三公同輩，都是從(cong) 文王算起的第六代。祭公不僅(jin) 是穆王的祖輩，也是三公的祖輩。祭公對穆王的諄諄教誨和對三公的殷切希望，正體(ti) 現出祖孫之間的情誼，而穆王與(yu) 三公對祭公的敬重也正基於(yu) 此。

祭公年高德劭備受尊重

穆王率領三公主動探望病重的祭公，向他請教“懿德”。穆王言辭懇切，禮儀(yi) 恭敬。祭公一方麵對穆王執政中的不當行為(wei) 進行了直接指責，不留情麵；另一方麵又對穆王行“拜首稽首”的大禮，表現出臣對君的尊重，展示了君敬臣忠的政治氛圍。

在與(yu) 穆王和三公的談話中，祭公稱昭王（康王之子、穆王之父）為(wei) “朕辟”，認為(wei) 自己的魂魄將回到昭王身邊。這說明，祭公在昭王時期即已入仕。據此推算，祭公擔任穆王卿士時已近暮年。

唐蘭(lan) 在《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一書(shu) 中認為(wei) ，“卿士這一官職，相當於(yu) 後世宰相”。《左傳(chuan) 》《國語》等文獻記載虢仲和虢叔為(wei) 文王卿士、榮夷公為(wei) 厲王卿士、南仲為(wei) 宣王卿士、虢石父為(wei) 幽王卿士。令方彝銘文表明卿士的職責是“尹三事四方”，掌管周王朝內(nei) 外一切事務。穆王讚揚祭公“執和周國，保乂王家”的功績與(yu) 卿士的職責相稱。祭公在穆王朝升任卿士，可能與(yu) 年高德劭有關(guan) 。

從(cong) 文獻材料上看，祭公在穆王朝的政治活動主要是通過進諫，匡正穆王執政中的不當行為(wei) 。《國語》第一篇即是祭公諫穆王征犬戎，其中祭公提出的“耀德不觀兵”，與(yu) 周公的政治思想一脈相承。《左傳(chuan) 》昭公十二年載：祭公作“祈招之詩”勸止穆王出遊，使穆王“獲沒於(yu) 祇宮”。祭公在穆王朝以進諫為(wei) 主的行為(wei) ，與(yu) 老臣的身份相符。盡管穆王對祭公非常尊重，但並未完全聽從(cong) ，仍執意出征犬戎。可見，祭公雖然位高但未必權重。

相對而言，身為(wei) 太史的畢桓、身為(wei) 司馬的井利以及毛班皆與(yu) 穆王同輩，比祭公精力更為(wei) 旺盛，掌握著軍(jun) 政要職。《穆天子傳(chuan) 》中井利等三人出現的次數和重要性都超過祭公，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三公才是穆王朝權力的核心。祭公則是因為(wei) 年高德劭，才備受穆王與(yu) 三公的尊重。

綜上所述，祭公對三公的訓導，乃是出於(yu) 長輩對晚輩的關(guan) 心，而非單純的上下級關(guan) 係。祭公的訓導雖然嚴(yan) 厲，但體(ti) 現出殷切期盼。祭公與(yu) 三公的關(guan) 係除官職身份外，還有同族祖孫之情。三公敬重祭公，是西周敬老風氣的體(ti) 現。祭公尊重三公，則表現出祭公謙虛知禮的品格和對晚輩的關(guan) 懷。

責任編輯：姚遠